求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赵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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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要亮了,李淳一仍在梦中徘徊。
梦里满是酽酽墨味,也是秋日,天朗气清,她面前摆着抄不完的书。东风从窗户涌进楼阁,纸张随风翻动,看似自在,实际却受制于镇纸的重量无法脱身,她心血来潮拿开镇纸,写满字的纸张便接二连三地与东风恣意私奔。
她不管那些逃离压制的纸,也不回头看,心中腾起一些微妙畅快。再提笔要往下写时,身后却有脚步声逼近,有人拾了她的纸走近她,但她仍没有回头。
空气中的墨味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沉缓迫近的桃花气味。
秋天里为什么会有桃花呢?窗前的桃花明明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败了。
她恍神之际,一双手越过她的肩膀将她沾了墨的袍袖挽起:“你真是很邋遢啊。”那手清爽干净、骨骼修长,皮肤上的温度几乎可触知。她看着发愣,那只手却忽然握住她的手,把持她的笔,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在宫里没有师傅教你写字吗?写得真是毫无章法,太难看了。”
柔滑衣料蹭着她的脸,香气若隐若现令人迷醉,也让她冷硬得像臭石头一样的心焕发了生机,像是有嫩芽从石头缝里窜了出来。
那香气从梦里飘荡到了现实中,李淳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宗亭。
他离她这样近,令人忍不住想要拥抱,但理智打断了她这个想法。
她满腹疑问,想要坐起来,然宗亭却闭着眼按下她肩膀,扣住她的下颌低头亲吻,从紧闭温软的唇瓣,到撬开后潮湿的舌尖,碰触、追逐,以弥补想念,但还不够,单薄的衣裳下是热烫的体温,渴望分享与传递,他将她压在身下,手握着后颈,手指探进潮湿长发,拇指轻柔她逐渐发热的耳垂。
差一点,只差一点可能就要溺下去。李淳一别开脸,推开他坐起来:“我头很痛。”经历了一个夜晚的斗争,她的确疲乏,但有些事她还需要再想一想,她偏过头问:“相公不是在关陇吗?为何眼下就回来了呢?”
“离殿下太远,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就回来了。”他轻描淡写说着,抬起她的手,摊开掌心,因为石桃花弄伤的地方还没有痊愈:“臣说过,心在这里,殿下有好好捧着吗?”
李淳一不答反问:“陛下知道相公回来了吗?”
“臣子偷懒,提前回来,怎敢令君知?”宗亭说得太轻松。但倘若他当真有自信瞒过女皇的耳目,想想还是令人有些后怕。
“那相公为何来这儿?”、“因为按计划臣得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既然提前回来,自然只能躲着,家是不能回的,殿下这里最安全。未来一个月,臣得讨好殿下来换食宿,真是好极了。”
他无赖,李淳一就顺水推舟:“那请问相公打算如何讨好呢?”
“礼很快就会到,殿下想要的卫队,想要的实权——”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都会到。”
李淳一敛眸,忽问:“殷舍人死了,相公知道吗?”
“哦,死了吗?”他唇角轻弯,“果然是死了,是谁动的手呢?殷舍人死了,对那人有什么好处吗?”言罢他饶有意味地看她,仿佛是教她猜谜底。
求女 第12章 【一二】制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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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亭对殷舍人之死未表露出任何惊讶,足证他之前就清楚殷舍人与太女私通,也知道太女借殷舍人之手窃取帝王医案一事。
至于他是何时弄清楚、又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李淳一无法确定。于是她问:“陛下先前可知道殷舍人与太女的事?”
“她二人谨慎,故此事十分隐蔽,且陛下对殷舍人极信任,倘早就察觉,陛下又怎可能毫无动作?”宗亭说话间有几分慵懒,同时也带了些风尘仆仆的疲倦,他索性在外侧躺下来,阻了李淳一的出路。
李淳一回想起昨晚女皇的暴怒,当时头风发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是因为察觉了殷舍人之事?身为帝王,对背叛的容忍度几乎为零,殷舍人又是她近臣亲信,这背叛带来的打击更不容小觑。
女皇因被亲信和储君背叛而怒气冲冲,又因身边无人可信而伤悲。身为垂暮帝王,她确实感受到了力不从心——权威被缓慢瓦解,领地也逐渐被蚕食,这让她不安又恼怒。头风更是让她失去对自己的掌控,对于自制力惊人、且一贯要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的帝王而言,无疑是加倍折磨。
所以昨晚女皇表现出的种种,似乎也有了解释。因得知被背叛所以暴怒,加上头风难控平日里也常有暴虐举动,因此当时进去问安的李淳一便顺理成章成了替罪羊。
她是被迁怒的,但那一耳光却也不会白挨。
女皇对她是存有愧疚的。李淳一谈不上对那久违的愧疚有多感激,但这愧疚对她有利,她就得紧紧抓住。
那到底是谁杀了殷舍人?太女、宗亭,还是女皇?
倘若是太女,动机只可能是杀人灭口。她得知女皇已知此事并开始追查,于是直接切断了线索,伪造殷舍人自缢假象。但从她昨夜的放纵与迷乱状态看,实在没有半点要杀人的征兆。何况在宫内杀人,也实在容易露马脚。
倘若是宗亭,则很可能是为了栽赃嫁祸给太女,制造“太女灭口”假象,从而引发女皇与太女之间更深的猜忌。但那样需应万变,难度极大,实际上并不好操作。
难道——是女皇吗?为了震慑太女,同时再次树立自己的权威?
但不论如何,猜忌都已经发生,将来女皇对太女只会更防备,而太女的争夺恐怕也会变得更隐蔽更迫切。
让李淳一困惑的,是那张写了“忍”的小字条。
她没有看清那内侍的脸,纸张也最寻常的,似乎无迹可寻。唯一可知的是,那字写得极潦草,想必是仓促写成;选择用那样冒险的方式告诉她,则意味着连行动也是临时起意。
主使此事的人,应知女皇已得到被背叛的消息,且也知女皇头风快要发作,更知她那时进去极有可能会被迁怒,这才写了“忍”字给她。由此看来,此人极有可能是女皇身边的人,至于此人与宗亭有无牵扯,则不得而知。
因为不确定,李淳一对宗亭瞒下了此事。且眼下要解决的问题也不是这个,她看看挡了她去路的宗亭,本还想说些什么,最后索性站起来,弯腰跨过宗亭的身体,轻盈地翻下了床榻。
她扯过衣袍披上,束发套靴,一气呵成地走出了门,姿态是十足的潇洒。雨仍在下,但对她的心情却无碍,她走得极快,宋珍追上来,压低声音问道:“相公要在府里待上一阵子,此事……”
“你昨夜既然放他进来,就该考虑到这些。”李淳一对此事显然不太满意,然宋珍说白了是宗亭的人,她并没有立场教训他,但还是补充道:“锁好门,告诉他本王愿意借只金丝笼给他住,因此庭院里不能逛,除了你我外其他活人不能见,不,连猫狗也不能见。”
她言罢就出去了,撑着伞踏过潮湿庭院,去东市挑选印符箓的纸。
尽管寿辰盛会才进行到第三天,朝臣还在休沐,百姓仍可上街狂欢,然街市上已冷清了不少,只有肆无忌惮的孩童从深曲里窜出,嬉笑追逐带来一点生机。再快乐,再热情洋溢,也总有消失殆尽的时候,人们倦了、厌了,就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等待入暮时再次敲响鼓声的长安城,和重新关上的坊门。
由盛转衰总教人难过,李淳一不太确定这看起来生机勃勃的帝国背后,是否藏着危机。国运长久,离不开居安思危,但眼下满朝上下都透着夸耀和浮躁的气息,从办事手段和对外使的态度来看,多少有些飘飘然。
雨渐渐小了,李淳一从东市回来时,务本坊别业来了一位内侍和一些卫兵。
跟了李淳一一路的乌鸦倏忽跳下她肩头,落在地上,警备地在来客面前踱来踱去,似乎替主人审视。来客们盯着这只黑禽不由揣摩,养乌鸦的亲王不太可能是和顺懦弱的脾气,将来的相处想必也不好松懈怠慢。
领头的内侍与中郎将同李淳一行礼,内侍道:“殿下,这是左千牛卫中郎将。”
李淳一认得他,前阵子击鞠赛庆功宴上出现过的昔日同窗,谢翛。用李乘风的话来说,谢翛身为那日出场的骑手,也是供她李淳一挑选的成婚对象之一。而如今谢翛被安排来做她的卫兵统领,别有用意,但很有趣。
谢翛再次同李淳一作揖,只简促交代了他的护卫任务:“末将奉陛下之命护卫殿下安全。”他手下的兵上千,然平日里派遣过来守卫别业的,只可能是极小的一部分,但对李淳一而言这已经足够。
李淳一颔首,又听内侍道:“殿下借一步说话。”李淳一随他走到边上,内侍道:“制科在即,诸事都需筹措,陛下又十分重视此次制科,需得可信有能之人督办,因此欲挑选殿下担纲此事,旨意很快会下,老奴今日先与殿下知会一声,望殿下有个准备。”
此人是女皇近侍,李淳一遂恭敬一揖:“有劳中使。”
内侍躬身:“老奴告辞。”他言罢抬首瞥了眼李淳一的神情,这才不急不忙离开了别业。
而谢翛身为堂堂四品中郎将,不可能屈尊日夜守在此地,他因有其他要务在身,遂留下一队卫兵,与内侍一道走了。
务本坊别业再度平静下来,连雨也停了,庭院里涌动着风,李淳一拢拢袖大步往后院行去。
朝臣的选拔素来是女皇的一块心病。科举难兴,门阀世族仍把持着实际权力,朝堂中缺少新鲜的血液与更合理的制衡,女皇一人对抗世家的力量,也是精疲力尽。
屡次增开制科,然选拔上来的新贵们,却仍难进入帝国核心,能封相者,更是凤毛麟角。这样一来,新晋士族自然也就没法与强大的门阀所抗衡,势均力敌无疑是痴人说梦。
此次女皇要她督办制科举,是考察也是利用。李淳一抬头看一眼灰蒙蒙的天,推开门恰看见衣冠不整的宗亭。
“宗相公。”她关上门,却不往里走:“在本王这里请着好衣冠,这副模样实在太放荡无礼了。”
宗亭刚睡醒起来,坐在案前懒散撑着下颌看李淳一抄的书,很是不以为意:“殿下心里充斥着男色看到臣这样才会觉得放荡,这是殿下的问题。臣既然不能出门,为何不能随心所欲呢?”他言毕眸色变了变:“殿下的字迹变了许多啊。”
她原本是同他学的书法,字迹与他十分接近。但许多年过去了,她的字迹完全像是另一个人的,这些年又是谁教她书法、让她刻意抹掉之前的痕迹呢?
他抬首看她,只见她走过来,在案对面坐下。她伸过手,夺过他手里的书卷置于一旁:“本王收留相公,但并不希望相公随意乱翻。”她将书卷收拾了一番,霍地站起来,俯身越过长案,伸手抓住宗亭敞开的前襟,倏地合上压紧:“本王不要看你的胸。”
宗亭抬头看着她,两边唇角缓慢弯起来。她的手不太暖和,隔着单薄衣料压在他胸前,语声里藏着克制,有几分恶狠狠的意味,但很可惜吓不到他。
“袒胸而已,殿下反应就如此激烈,殿下给的这只金丝笼真是不太好待哪。”他先前听宋珍讲起“金丝笼”,才意识到原来在李淳一心中,是将他囚禁起来了。
他笑,她也一脸平静:“是相公自己偷懒欺君罔上,不得不寄人篱下。倘相公不听话——”她略弯了下唇角,眸光中闪过一丝久违的狡黠:“就勿怪本王翻脸不认人了。”
“无情无义。”宗亭甘之如饴地说。
“相公作茧自缚,将软肋让给人捏,怪不得别人。”她言毕松手直起腰,忽转过身往外去,打开门,一只乌鸦就停在庑廊里。
她俯身将它抱起来,从它腿上解下了信筒,同时放它离开。
禽类一跃上天之际,宗亭敏锐意识到方才这只乌鸦并非李淳一豢养的那只。那会是谁的呢?还有谁会和李淳一有一样的爱好,豢养乌鸦呢?
他敛眸收笑,是贺兰钦吗?
求女 第13章 【一三】贺兰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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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贺兰钦的乌鸦已经现身,携来的字条也是出自他之手,但这位老师仍没有透露行踪。李淳一猜他眼下极有可能在京畿附近,但无法确定他就在长安,更不知他到底为何离开江左到京中来。
李淳一收了字条,转身回屋。刚坐下来,宋珍便敲响了门:“殿下,该用晚饭了。”
“进来。”李淳一移开案上条陈与书卷,宋珍推门而入,低头将漆盘放下,始终当坐在另一边的宗亭不存在。他布置妥当一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菜肴冒着热气,在秋雨刚尽的傍晚显得格外温暖。一盏灯幽幽燃起来,屋外传来断断续续的秋虫声,杯碟碰撞,筷勺起落,晚饭进行得十分顺利,不过李淳一很快就放下了碗筷。一碗胡麻粥吃干净,蒸饼只掰了半块,她擦完手,抬头看宗亭用晚饭。
他头发未束,套着荼白道袍,露出半截小臂,姿态一如当年的挑剔和倨傲,十分欠打。倘若官袍未加身,他又会过着怎样的人生?可惜这设想毫无意义,出身决定了他现在的路,身为宗家嫡长房唯一血脉,哪怕他自己没有入仕打算,家族也会将重担移到他肩头。
他祖父宗国公将他管得极严,自小不准他乱与旁人交游,整日生活不是读书便是听先生讲课。他接受的是贵族教养,皮相温润看起来很合规矩,但他能跟少年李淳一为一张桌子撕破脸,实际是很不讲道理的人。
他吃到最后,忽然掰开饼取了张字条出来,当着李淳一的面阅毕,抬眸看她:“中书省已发敕,贺喜殿下,代陛下主持制科为大周招揽贤才。”内侍才刚刚来传过话,他却已了如指掌。其可恶与危险皆在于此——消息通达,事事透着处心积虑的盘算,却皮相坦荡无害,好像全是真心。
以理智看他,李淳一脑海里全是防备。但若用心来看,她随时都可能动摇。于是她问:“京城有什么事能瞒过相公吗?”
“有,臣不关心的事。”
她瞥一眼那被塞了字条的饼。他要做这样的小动作没问题,但又为何要当着她的面?是想告诉她“臣什么都不会瞒着殿下”吗?真是不可信又嚣张到了极点。
还未等她做出反应,他霍地起身,自在舒展了在屋中蜷了一天的身体,径直走去屏风后,手指探进浴桶中一试,道了声“水不烫了”,便自行宽衣沐浴。屋里响起水声,李淳一本要起身离开,但想想这是她的卧房,自行离开简直毫无道理,于是单手撑额,翻阅条陈。
夜幕悄然落下,灯苗飘摇晃荡,案牍已无新事,而水声也尽了。李淳一撑着额头昏昏欲睡,忽闻得屏风后响起宗亭的声音:“臣忘了拿换洗衣袍,能不能有劳殿下递来呢?”
昏昏沉沉的李淳一被他语声惊醒,坐正了身体一本正经道:“不是有换下来的旧衣袍吗?相公就暂委屈一会儿吧。”
她明知宗亭爱干净到挑剔,却偏偏挑这样的话讲,于是顺利挑衅到了宗亭。宗亭道:“殿下不送来,臣无计可施便只能光着出去了。”且语毕水声乍响,实乃说到做到之辈。
李淳一闻声倒不至于慌不择路逃出门去,只起身镇定说道:“相公等一等。”她扫了一圈,终于寻到一只陌生箱子,打开来取了一件单袍,鬼使神差地低头贴近了嗅一下,袍上也是有些淡淡桃花香。
她好奇地低头翻了翻,摸到一只铜香球,又迅速放了回去。当朝男人用香千奇百怪,花样丝毫不逊女子,但用得合适妥当的却不多。花香多柔媚,桃花也不例外,且尤其粉嫩,多是少女妇人们的最爱,不过一个男人用此香就十分稀奇了,更稀奇的是,李淳一从没有觉得他用这香突兀奇怪,反觉得说不出来的合适。
她骤敛回神,捧着单袍绕过屏风,将其搁在浴桶旁边的矮架上,双手忽撑住浴桶边缘,盯住黯光中的宗亭,一句话也不说。宗亭弯起唇:“殿下是在打量臣的体格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吗?”
“非也,我在想相公方才那声‘贺喜’是真心呢,还是客套假意?”、“当然是真心,殿下此次得到的可是招揽贤才的实权。”、“开制科招贤才没错,但宗家对江左士族的姿态一向很差,相公竟是例外?”、“说实话臣也很讨厌那些酸腐文士,但殿下既然需要他们的力量,臣绝不会下绊子。”
他信誓旦旦刚讲完,李淳一忽地握住他搭在桶沿的手:“好,不要食言。”湿漉漉的手被她握住,宗亭想被她再攥紧些,可她却很快就松了手。就在他略略失落之际,那只手却出其不意探入水下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膛:“相公体格是比以前好了。”她弯唇一笑:“不过水冷了,不要着凉。”
她言罢绕出屏风,外面火光猛跳,宗亭觉察心似乎也被带着晃荡了一下。待他换上衣袍,李淳一已是潦草洗了脸睡下了。她在洗漱一事上真是一贯懒惰,长大了也还是老样子,实在无可救药。
她睡得十分霸道,几乎占去了半张床榻,外侧还栖了一只乌鸦,以至于宗亭无处可眠。宗亭抓过抢占地盘的乌鸦,乌鸦瞬时低鸣一声,李淳一闻声动也不动,仍侧身朝里背对着他,无情无义地讲风凉话:“相公就睡地上吧,何必同一只黑禽计较呢?”
“殿下当真舍得臣睡地上吗?”当年能争一张案,如今也可争一张榻,管对方是人是鸟?宗亭毫不客气扔掉乌鸦,在外侧有限的位置堂而皇之地躺下,并顺利分享了同一张被。
刚沐浴完的火热躯体就贴在背后,气息于后颈萦绕,尚有些潮湿的手越过腰际握住她的手,力度适宜,并不会有压迫感。李淳一肩头绷紧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下来,鼻间梦里都萦着花香,却是难得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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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宗亭所言,中书省很快发敕,吴王代女皇主持制科一事也传遍朝野。接连几日,李淳一都在尚书省行走,宗亭则仍安心做个井底之蛙。
这日清早,李淳一照例留下案前睡眼惺忪的宗亭,出门去尚书省视事。宋珍将她送走,折回来给宗亭送早饭。这几日府里已有了些流言,讲“吴王似乎养了一名新欢,就住在殿下卧房里”,因为白天屋子里似乎有动静,不是人难道是闹鬼吗?
宗亭一边用早饭,一边听宋珍复述流言,最后放下碗筷,寻了张金箔面具,又换了身无味的袍子,堂而皇之推开了卧房门。
阳光照进来,清冽秋风不甘寂寞地撩拨庭院里的枯叶,实在是好天气。他闷了许多天,走出门步子甚是轻快,然就在他行至庑廊西侧时,忽有小厮匆忙忙跑来,对身旁的宋珍一躬身道:“宋执事,有客到了。”言罢将拜帖一递,小心翼翼又狐疑地瞥了一眼旁边戴着金箔面具的宗亭。
“知道了。”宋珍低头看一眼,又道:“带他去西厅,要周到些。”
小厮转身就匆匆折回去,宗亭随即取过宋珍手中拜帖,瞥了一眼又丢给他,金箔面具下的眸光却瞬敛。
是贺兰钦。
“贺兰先生到访,殿下却不在,是请他喝完茶就走吗?”宋珍微笑问道。
宗亭不言声,径直往前走,转个身,又绕去西厅。
宋珍紧随其后,以他对宗亭的认识,宗亭绝不可能让贺兰钦就这样走了。不过贺兰钦非凡辈,其威望也好才学也罢,在江左都是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何况他精通推演道术,有玄妙如仙的魅力,数年前女皇曾想请他出山,但都被婉拒。如此俊杰,恐怕是连宗相公也难与之比肩的。
宗亭从侧门进,坐于屏风后,这时小厮恰好领着贺兰钦进门。立于屏风前的宋珍上前相迎,不卑不亢道:“今日殿下一早即出了门,便由某代殿下招待贺兰先生,望先生莫要介怀。”
他言罢抬首看贺兰钦,此人一身荼白道袍,透着出尘的味道,风华更是夺目,是府里那些皮相漂亮的白面郎君根本无法比的。更关键的是,他根本不是某些人嗤之以鼻的“老男人”,尽管已过而立,但看起来实在非常年轻。
宋珍看得着实愣了一愣,回过神竟有些庆幸宗亭瞧不见贺兰钦的脸。倘若相公瞧见了,脸色该变得多难看哪。他赶紧请贺兰钦入座,并亲自奉茶,待一盏茶尽,这才在另一边坐下,按先前宗亭的吩咐问些零零碎碎的问题,譬如“先生是何时到的长安”、“殿下可知先生已经到了”云云。
贺兰钦脾气极好,凡问必答,十分温和,最后宋珍又斗胆问道:“听闻殿下七年来都以贺兰先生为师,先生对殿下想必十分了解罢?”
他此话比起前面,已算得上唐突和僭越,贺兰钦似乎想了一下,却还是答道:“她是个好学生。”言罢唇角弯起,头微微侧开,看向一步以外的屏风,微笑问道:“宗相公,你说是吗?”
求女 第14章 【一四】得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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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珍闻言吓了一跳,他见贺兰钦仍看着屏风那侧,心中更是忐忑,生怕下一刻贺兰钦就会起身绕到屏风后去将宗亭抓个现行。
与宋珍反应截然不同,屏风后的宗亭稳坐不动,根本没有半点要回应的打算。
贺兰钦能毫无预兆地点破他的存在,是因传闻所言那样当真能掐会算,还是因暗中得了消息才煞有介事地戳穿?抑或仅仅是试探?其心虽难测,但宗亭并不太在意,类似的把戏他也玩过,并不稀奇。无非是吓唬人的手段,他又不是没经风雨的少年郎,怎可能凭这一句就坐不住。
屏风后悄无声息,仿若无人。贺兰钦投石无波,本该尴尬,但面上却十分平静,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讲给秋风听。他低头继续饮茶,宋珍这才暗松一口气,赶忙岔开了话题。
“贺兰先生此次到长安,可是有久留打算?”、“还没有定。”、“那先生眼下住在哪里?能否留个居所位置,某也好交代给殿下。”、“她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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