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冬(军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苏格兰折耳猫
耳边响起胡场长醇厚善意的笑声,忍不住在内心哀叹一声,何筱硬着头皮上前走了几步。拍了拍褚恬的肩膀,示意她克制,眼睛微抬,原是想不经意地扫视楼下军官们一眼,却在掠过某个人的时候,硬生生地顿住了。
程勉?!
何筱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身军装常服,在人群当中分外夺目的程勉。而他当然也看到了何筱,压低帽檐的手僵在了那里,黑润明亮的眼睛直盯着她,有惊,但更多的是喜。
大脑反应了好一会儿,何筱才想起向那个把她拐到这里的人兴师问罪:“恬恬,到底怎么回事?!”
褚恬看到程勉也傻了:“不是,我也不知道这个t师说的就是程军官的部队——”看着何筱薄怒的表情,褚恬几乎要哭了,“笑笑,这可是你都不知道的呀,我怎么会骗你!”
何筱有些无奈。是啊,她都不知道的事情,褚恬又怎么会知道。
微恼地看了一眼楼下的程勉,只见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表情说不出的惬意和愉悦,仿似是在说:你看,老天都在帮我。
军官们上来之后,活动正式开始。
何筱坐到了最后一排,整个过程一直将头压得很低,假装在玩手机,没有抬头。因为程某人就坐在她的对面,相隔不过四五米。相比之下程勉倒显得气定神闲了,只是眼角那笑意从未收过,看在老搭档徐沂眼里,觉得甚是奇怪。
“程勉,来之前老周怎么交代你的?”
“怎么?”
“老周说别跟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似地盯着人猛看,要含蓄,要收敛。”
“你让老周对着嫂子含蓄收敛去。”
徐沂笑了笑。进了军营这个和尚庙,但凡是个母的就是个稀罕物。还记得上军校的时候,每到夏天晚上睡觉前拍蚊子,他宿舍一兄弟都要说:“别着急,先让我看看是公是母!”,由此可见一般了。
笑过之后,徐沂察觉出程勉话中的意思了:“看上哪位了?”
程勉但笑不语。
胡场长亲自主持的活动,此人能说会道,礼堂里的气氛慢慢活跃了起来。开场便是做自我介绍,似是特意照顾脸皮薄的女性,女青年们基本上是一人一句话。男军官就不一样了,要一个个上主席台。何筱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程勉大步走上去,不紧不慢地介绍着自己:姓名程勉,现年27岁,陆军指挥学院毕业,未婚。
如此的言简意赅,却吸引了在场不少女人的目光。
何筱没有看他,而是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资历章和肩章上。
虽然老何转业七年多了,也没赶上大换装。但到底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平时或多或少的关注一些,就能看得比别人清楚。她知道他有很多东西没有说出来。
比如他现在是正连职了,比如他在部队已经待了八年了。比如她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佩带红牌肩章的军校生,再相见的时候,他已经是肩膀上挂着一杠三星的上尉了。
纵使她不刻意的用“多少年之后”这个词,也总有些东西会提醒她,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一种陌生和疏离感油然而生,何筱莫名地觉得有些难过。
自我介绍结束之后,殷勤的农场战士们把桌子每隔一排转了个,以便更加方便这些人一对一,面对面的交流。看着这些,何筱有点想出去,只是还未等褚恬挽留,她就已经被程勉挡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
被褚恬和另一个穿军装的年轻男人围观着,何筱感觉燥得不行。
程勉摘下帽子:“我想跟你坐会儿。”
“可我想出去透透气。”
“那我陪你去。”程勉厚着脸皮说,“就我跟你两个人。”
就两人僵持这一会儿,已经有人这边看过来了。
何筱脸颊滚烫,她抬头瞪他一眼,转过了身。程勉挑挑眉,赶紧跟了过去。
长冬(军旅) 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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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程某人刻意地强调两个人,褚恬翻一个白眼,瞥了眼跟自己站在一起的男人,不客气地问道:“你有伴吗?”
徐沂礼貌地摇了摇头:“暂时还没。”
“那咱两坐会儿,交流交流?”
徐书记心说现在这姑娘都这么主动么,可一看姑娘那亮晶晶的眼睛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只好就近挑了张桌子,跟褚恬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打了照面,褚恬才算真正看清徐沂的长相。这不是刚刚抬头对她笑的那个人么?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两只眼睛黑润有神,含着淡淡的笑意。鼻梁高挺,有着漂亮的下颚线,就是嘴唇有些薄。看着如此英俊的一张脸,褚恬呆了。
身为一个男人,徐沂是不介意被人盯着看的。但这姑娘盯着他看了已经差不多五分钟了,徐书记不由得又想现在这姑娘都是这么不矜持么?无奈,他假装清了清嗓子,对褚恬说:“我叫徐沂,现任侦察连指导员。”
“这么说你跟程军官是搭档?”褚恬眼睛亮了,“那你知道他们俩是怎么回事么?”说着,指了指跟他们隔了三个桌子的两人。
这不正想问你呢吗?徐沂摇了摇头。
褚恬撇了撇嘴,看了徐沂一眼,又来了精神:“那就不说他们俩了,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
“有啊,你今年多大了,老家是哪儿的,有女朋友没?”
徐书记好险没把刚喝进嘴里的那口茶喷出来,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茶咽下去,轻咳两声,说:“我跟程勉同岁,b市人,暂时——没女朋友。”
相比这边聊得起劲的两人,程勉和何筱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相对沉默了许久,程勉提起茶壶,给何筱面前的杯子添满了水:“喝点水吧。”
“谢谢。”何筱双手握紧杯子,只这样暖着,并不着急喝。
看着她,程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他们或许就像是刚认识的两个人一样,彼此拘谨着,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了下,他问道:“我发的短信,你都看了吗?”
“看了。”何筱轻声说,“只不过那时生了两天病,看的有些晚了。”
“生病?”程勉微一蹙眉,“怎么回事?”
“就是着凉发烧,现在已经好了。”说着,她抬起了头,对他礼节性地一笑。
虽然明白她是不想让两人之间看起来太过诡异,但这是见面以来,何筱第一次对他微笑。程勉不由得愣了下,而后捋了捋板寸头。
“只有你一个人在b市?”
“我和爸妈一起。” 何筱说,“老何在b市做生意,前两年买了房子,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和我妈一起搬了过来。”
应该想到的。他记得她曾经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全家人能在一起。
“那之前,你一直住在老家?”
何筱点了点头:“是的,我一直住在老家。”
“那你,有没有收到过我的信?“
程勉语速缓慢地问,像是带着些许的期盼,而得到的回应却是何筱的一脸茫然:“信?什么信?”
不是假装的,她是真的没有收到过一封他的信。这一点,程勉看得出来。他顿了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没什么,很久之前寄的了。”淡淡的笑了下,他岔开话题,“伯父伯母身体都还好吧?”
“还好。”
随口回答着他的问题,何筱的脑子仍旧是乱乱的,老何转业之后,她是跟父母一起回了老家,而且读书时也是就近选的学校,以方便她在家住宿。那几年,她确实没有收到过一封署名程勉的信。他在信里,写了什么吗?
这么想着,何筱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信的事,我确实不知道。”
程勉怔了下,继而笑道:“没关系。我只想问你——”他又倒满了一杯水,放到了何筱的面前,替换了她手中早已凉透的那杯,慢慢说着“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还是——朋友?
何筱愣住,良久才抬起头看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清浅的笑:“当然。”
上午的活动一直持续到了十一点,结束之后就没什么大安排了,剩下的时间名义上“自由支配”,实际上是为了给彼此有好感的人创造更多的相处空间。
农场位置有些偏北,与内蒙接壤。在土地资源日益沙化的情况下,能开辟出这样一个大农场确实不容易。反正距离吃饭还有段时间,何筱就慢悠悠地在农场里闲逛,这里不如营地戒备森严,除了大棚就是猪圈,虽然没什么重地可言,可何筱的兴致并不高。
想起程勉的话,她几近自嘲地笑了笑。
差点又自作多情了。相比七年前,他对她不过是多了一份愧疚而已。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朋友,依旧是朋友。
还好理智尚在。
何筱吸口气,回过神,看着陪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塑料大棚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褚恬,忍不住问:“怎么了?”
“你说,我是不是长得不漂亮?”褚恬一脸认真地问。
何筱看着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褚恬气急败坏地打掉她的手:“我是认真的。你认识那个坐我对面的徐沂吗?”
“这个我真不认识,我保证。”何筱说,“他怎么招惹你了,打击的你对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美貌都不自信了?”
褚恬微恼地说:“刚刚我问他你有女朋友没,他说没有,那我说正好,咱两试试呗。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拒绝你了?”
“他说:对不起褚恬同志,我目前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
“既然他没有打算,那为什么要过来?”
“我也问他这个问题了,你猜他怎么回答的?”褚恬哼哼两声,模仿徐沂的语气,十分严肃地开口,“因为——这是政治任务。何筱,他竟然说这是政治任务,你说过分不过分?”
何筱愣了下,忍不住笑了出来,气得褚恬伸手打了她两下:“你还笑?遇到个顺眼的我容易吗我?居然还是用这种荒谬理由拒绝我?我都要哭了好吗?”
何筱努力收住笑,掐了掐褚恬细嫩的脸蛋:“好了,别生气。就当是来郊区一日游,这里风景不错吧?”
“不错什么……”
褚恬别扭着,嘴硬着,不情愿地被何筱带着慢慢往前走。而把她气得够呛的男人则无所事事地坐在食堂大门口的那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树下面发呆,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什么呢,书记。”程勉挨着徐沂坐了下来。
徐沂眉头一挑:“怎么下来了,不在活动室待了?”
“都成双成对的,我一孤家寡人在上面凑什么热闹。”
“这么快成光杆司令了。说说,怎么回事?”
程勉不大愿意讲,他摘下帽子,无意识地转动着帽徽,视线看向别处。正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莫名的觉得燥热。
“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怎么讲?”
程勉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转移了话题:“你说,在部队里要想想找到一抔适合爱情这玩意儿生长的土壤,是不是很难?”
徐沂笑了笑:“要有那么容易,咱们何必上这来?”
“这儿?”程勉站起来,环顾一圈儿,“除了白菜就是萝卜,哪个你能娶回家?”
徐沂微哂:“行了,少发牢骚,当心老胡听见抽你。”
程勉抬起头,看着明晃晃的日光,微眯了眯双眼。
冬天到了,农场除了收获了不少大白菜还种了很多反季节蔬菜。何筱一路走过去,撩开大棚的帘子,发现好几个棚子里面都有士兵在浇水。其中一个看见她们,还摘下来两个西红柿,洗干净递给她们吃。
大冷天,何筱不敢吃凉的,便婉拒了战士们的好意。褚恬倒是十分的不客气,道了谢接过来就咬了一口,酸酸的口感让她禁不住呲牙咧嘴,搞怪的表情看得一旁的小战士忍不住红了脸。于是,何筱连忙拉着她离开了。
两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农场的尽头的那堵墙。出乎何筱的意料,这里的墙比四周的都要矮,而且还斜靠着一把梯子。由此她几乎非常肯定地猜测着,墙那头一定有人住。就像是她幼时住的那个农场一样,爬上梯子,翻过墙头,就能找到小伙伴。
何筱顿时有些跃跃欲试:“恬恬,我们翻过去怎么样?”
褚恬张大嘴巴看着她:“你疯了,万一那边没有梯子怎么办?”
“不会的。”何筱搓了搓手,扶着梯子爬了上去,张望了一番,眉开眼笑地回头,“这边是草垛,顺着就能下去,快点儿上来。”
褚恬还是犹豫,可架不住何筱一直催,心一横,正要往上爬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了一样东西,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笑笑,你身后——”
“我身后?我身后怎么了?”
何筱顺着褚恬的视线转过头,一只黑色大狗正抻着头等着她,不时地从鼻孔里喷出来热气。
何筱脑子瞬间卡壳了,跟这只大狗对视了有五秒,伴随着一声惊叫,她连跳带滑地下了梯子。拉起褚恬的手就往外跑,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有狗!”
凡是认识褚恬和何筱的人,都知道这两人怕狗怕到了一定的境界。这个共同点,可以说是铸成两人坚固友谊的基石。到了岔路口,慌乱间两人兵分两路地往外跑,褚恬跑了一段之后才发现狗紧咬着何筱追了过去,喘了一口气之后,对着何筱大喊:“笑笑,那边是猪圈,没人——”
何筱这会儿都想哭了,可脚下仍是不敢停,因为身后一直有恶狗在追!
褚恬没辙,连忙从大棚里拽出来一个兵,正要跟过去的时候,一道身影快他们一步跑了过去,速度快地犹如一道闪电。
褚恬跑了几步,才认出来那是程勉。她一愣,视线一偏,果然看见徐沂站在一旁。见她看过来,还笑眯眯地说:“放心,我们侦察连的程连长是抓狗的好手。”
褚恬狠狠地瞪他一眼。
程勉飞快地向何筱所在的方向跑过去,眼见着她慌不择路地进了条窄道,他连忙高声喊道:“何筱,别跑了,越跑狗越追!”
何筱哪里听得进去,跑得更快了。不得已,程勉咬牙加快步伐,一边跑一边解开外套的扣子,瞅准时机套住了狗的脑袋,趁它还在挣扎的时候准确地卡住了它的脖子,用脚尖使劲踢了下它的腹部。大狗嗥叫了一声,正好战士拿着项圈及时赶到,程勉立刻拴住了它,将狗就地制服。
然而等他再一抬头时,已经不见何筱的身影了。顾不得多想,将狗交给小战士,他接着向前跑。
不远处有个小平房。
这间小平房是给用来看猪圈的人住的,因为猪圈离营房有些远,在农场围墙还没建好的时候,曾发生过丢猪事件,不少人还因此挨过处分。
何筱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也顾不得有人没人了,从桌上抓起来一个东西就嗖嗖地爬到了上铺。还没坐稳,门就从外面推开了,她立马攥紧手里的东西,刚要往外砸,就听见那人喊:“别扔,是我!”
何筱紧张地看着门口,知道进来的是人之后,心里的恐惧才稍稍得已克制。看清楚来人是程勉,她也顾不得在他面前丢脸了,声音沙哑地问道:“狗呢?”
“狗不会进来。”
何筱只问:“狗在哪儿?”
“我们已经把它制服了,没事了。”他放轻声音哄着她,“你先下来,笑笑。”
何筱环顾了四周,而后转过头与程勉四目相对,好半晌,才略带哭腔地说:“我下不去。”
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大脑还没作出反应,她就爬了上去。
程勉看着坐在上铺,有些可怜的她,不知怎么,忽然就笑了出来。他放下军装外套,伸长双臂看着她。何筱只犹豫了一下,就扶住他的手臂,顺着床沿,跳了下来。
脚尖稳稳地落地,何筱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心绪平稳之后,方觉出尴尬来。她看着慌乱时抓进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用子弹壳粘成的坦克模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勉低下头,将模型从她手里拿了过来,放到了桌子上。
“幸亏你没有扔,否则砸坏了可不好重粘。”
“我没想砸你,那只狗在追我,我——”何筱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得低下头去,小声说:“对不起。”
然而程勉却仍是笑,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十六七岁时的她,别样的悸动,温暖满溢。
“没关系。”他说着,声音清朗,眉目温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长冬(军旅) 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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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直到离开前何筱都没敢再看程勉一眼。
临走时匆忙上了车,拣了个靠窗的座位,兀自低着头,没多久,却听见有人在敲窗户。何筱侧头看去,一下又撞进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中。程勉就站在车外,一米八几的身高,微仰着头,用口型示意她打开窗户。何筱知道他的性子,稍稍迟疑了一下,拉开了车窗。
一个白色食品袋被递了过来。
“给你准备了些吃的,你中午吃的太少,等会儿路上吃点,免得晕车。”
何筱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唇边有些许笑意,温暖而干净,这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心底泛起一阵酸涩。原来他都记得。
慌忙接了过来,何筱哑声道了谢。
程勉看着她,叮嘱道:“到家了给我发短信。”
“……嗯。”
“这段时间比较忙,而且过几天元旦要进入战备,不过有时间我会给你打电话。”
“嗯。”
“要记得接。”
“……”
看来她握在他手中的把柄还真不少,何筱没吭声。程勉笑了笑,替她关上了窗户。
车慢慢地开出了农场,夕阳西坠,薄薄的暮色在天边慢慢洇开。不经意的一转身,何筱仍能看到那个伫立在农场大门口的身影,见她望去,还向她挥了挥手。这一次何筱没有躲,一直注视着他,直到车子拐了弯,才收回视线。
坐在一旁的褚恬轻轻碰了碰她:“笑笑,你其实,还都记得的吧?”
何筱没说话,额头抵着窗户。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已经避免再回想过去那段时光了。然而程勉的再次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这几天来,她睡得不太好。因为时常做梦,夜夜梦到的,都是她十几年没再回去过的老大院。她曾妄图忘记的一切,也因为这梦,而变得更加清晰。
部队大院,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听母亲讲,她是不满百天就抱着她坐上了去部队的车。那时因为考虑到导弹旅这一作战部队的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和隐蔽性,大院设在了一个小县城,加之当时老何尚未提干,只是普通一兵,虽然部队里有“家属来队,必须接待”的优良传统,但生活条件实在算不上好。
老何当兵的时候,母亲是甚少抱怨这些的,倒是转业回了家,偶尔提一提。对于这些,她并不太有印象了,那时还小,时不时地随母亲去父亲工作的农场小住,只零星记得农场那几个玩伴,和夏天餐桌上那美味的炸知了。后来父亲提了干,调回了导弹旅,母亲也因之随了军,虽然回过农场几次,但要说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导弹旅那古旧却让她难以忘怀的老大院。时至今日,她仍觉得那是她曾待过的最美的地方。
她曾问过许多人老大院曾始建于何时,但很多人都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这是部队,每年一茬一茬地来人走人,调进调出,几十年来换了几十拨人。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这里的喜欢。
院里的规划与其他的部队大院并无二致,球场、电影院、礼堂、一栋栋成建制的楼房、训练场、子弟学校、还有夏天里她最爱躺在上面看星星的大操场。操场的尽头并排竖了四个牌子,白底红漆各刷四个大字——第二炮兵。那时的她哪里懂得这四个字所代表着怎样的武装力量,只是因为喜欢,所以喜欢。院外的风景更美了,到处是望不到尽头的竹林和铺满小石头的浅溪,还有那矮矮的山头和春日里开得漫山遍野无边烂漫的花。
也许是这喜欢太过全身心,她才在部队换防的时候那样难过。那时还小,不懂得什么叫做部队需要,国家利益,只知道她要跟她的大院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了,而这里的一切,她都无法带走。她觉得难以接受,所以离开那天拼命哭闹,激得老何几乎要下手打她。再后来她也忘了自己是怎样坐上了军卡,一路颠簸,跋涉了一千公里,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那时正是夏日的午后,日光毒辣地她睁不开眼。迷蒙着只看见一个戴着两杠两星肩章的人站在门口向他们致意,身旁还站了一个相当于他半个多人高的男孩儿,他用新奇却善意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嘴边有着淡淡的微笑。看到他们的车停下了来,也兴许是看到了她,他迈开步子向他们的军卡走来,打开车门,正要招呼他们下车的时候,她却忍不住了。使力推了推他,而后一低头,哇的吐了出来。
晕车的感觉终于好了一点点,却吓坏了周围所有的人,尤其是站在她面前的男孩儿。她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便被人送进了卫生队。之后醒来,她才知道他的名字。
程勉。前程的程,勤勉的勉。
后来,何筱时常想,当时忍住就好了。然而老天总是一秒钟玩一个花样,如果这一刻注定是这样,那么逃也是逃不掉。就像那遥远的时光,那些记忆中承载她年少时所有喜与悲的人,她没忘,也永远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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