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夫人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静江
“大家听着,我杜凤,今天要去救一个恩人。可是,是要去田公顺的手上救人。不用我多说,大家都知道这件事的凶险,这一去,我不一定能够活着回来。”
风吹得议事厅前的寨旗飒飒卷舞,所有的人都微仰着头,看向鼓台上的狐狸。
他的目光更坚毅,声音也更清冷:“因为这是我的私事,我只说一遍:我只带一百人去,有愿意和我杜凤同生共死的,我永远记得你们的恩德!其余的弟兄,请你们坚守鸡公寨!”
他话音甫落,便有上百人冲到他身边,齐齐道:“六当家,我们一起去!”
老七也冲了出来:“六哥,我也去!”
狐狸却摇了摇头,道:“老七,你得留下。”
老七欲待再说,狐狸却拍了拍他的肩:“万一我回不来,你得和二哥他们,保护好大嫂和侄儿。”
老七回头看了看我,脸一红,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
风愈大了,将我的长高高吹起,挡住了我的眼。
飞舞的乱间,我看见狐狸向我走来,军人装束的他透着几分睥睨纵横的威傲,我见他越走越近,脱口而出:“六叔,你答应过我的事,你不能食言。”
狐狸停住脚步,他的铁甲铠衣在薄薄的阳光下反射着森然寒光,他的眸中,也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烁。
“是,大嫂,我决不食言。”
雪,是从狐狸去后的第三天夜里开始下的。
起始只是小小的雪粒,砸得窗台唦唦地响,到了后半夜,唦唦声停住了,但窗外却隐隐闪着一缕幽幽的光。我被这幽光扰得睡不安稳,爬起来一看,地上已铺上一层薄雪。空中雪花如柳絮飞舞,不太大,却也慢慢地替鸡公寨穿上了一件银衫。
我再也睡不着,却也不敢出门,正躺在被中胡思乱想,山寨忽然人声鼎沸。
我忙披衣下床,无奈身子太沉重,好半天才穿好衣裳,刚走到门口,脚步声纷沓而来,门被轻轻敲响。
敲门的声音很有节奏,两快三慢,我大喜下猛地将门拉开,狐狸果然站在门外。
想是披雪归来的原因,他的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雪花,就连微蹙的修眉上也挂着些雪花。可他的衣衫上却是一团团暗红,触目惊心,左臂上还绑着布条,布条上殷红一片。
而他的背上,正趴着一个熟睡的小女孩。
“大嫂。”狐狸看着我笑了笑,踏进房门,大步走到床边,将那小女孩放下,替她盖好被子,再替她掖好,动作十分的轻柔。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转过身,道:“大嫂,麻烦你照顾她一下。田公顺的人追来了,我得去守鸡爪关。”
“好。”我点点头,狐狸看了我一眼,走向房门。
他转身时,铠甲上的血腥气在房间带起一股风,涌入我的鼻中。这股血腥气十分象娘被砍倒后趴在井边时令我窒息的气息,我禁不住心头一紧,上前一步,唤道:“六叔。”
狐狸在门口停步回头,我凝望着他,轻声道:“六叔小心。”
狐狸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然后大步消失在风雪之中。
我将门紧紧关上,回头去看床上的小女孩。
她约莫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十分秀丽,可浑身都是血迹。我初始吓了一跳,后来仔细看,才知她没有受伤,只是衣裳被别人的鲜血染红了而已。
寨中不停有人在奔跑,哨声一阵尖过一阵,邓婆婆也被惊醒,来敲我的房门,我见天也快亮,便请她去煮一碗鸡粥。
鸡粥熬好端来,小女孩也醒过来了。
她象做了噩梦般猛然坐起,我知此时绝不能惊吓她,便拉住要去哄她的邓婆婆。她在床上坐了好一阵,才慢慢转头看向我们,她的目光是极冰冷的,只看到我挺起的肚子时才变得柔和了一些。再过了许久,她冷冷问:“叔叔呢?”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很轻柔,道:“他去挡追兵了,要我来照顾你。”
女孩的目光再柔和了一些,我便端着鸡粥过去,柔声道:“你叔叔让我做点鸡粥给你吃,你先吃东西,叔叔把田公顺的人赶跑,就会回来看你。”
女孩马上跳下床,很快就把一大碗粥喝完,彬彬有礼道:“谢谢婶婶。”
她又跑到窗边推窗看了看,回头问我:“婶婶,这是哪?”
“鸡公寨。”
她的嘴张开很大,半天才道:“就是那个传说中吃人的地方?”
我卟地一声笑了出来,道:“我没上山前也是这么认为,还听说你叔叔最喜欢将人骨头熬汤喝,不过我上山后,才知道他不喜欢人骨汤,只喜欢黄蟮汤。”
这段话说完,她便放松了许多,神态也恢复了同龄孩子所应有的稚嫩。我走过去,低头望着她,温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瑶瑶,我叫瑶瑶。”
我惊讶地睁大双眼,道:“天,你和我的名字一样,我叫青瑶。”
瑶瑶顿时也睁大了双眼,道:“天,原来您就是青瑶夫人!”
我愣了一下,道:“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当然,大家都说你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女人,说你有张飞那么高,还会使一对大刀,几千个男人都得听你的话——”她还没说完,我已笑得东倒西歪,没想到外间竟已将我传成了这样。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我让邓婆婆端来火盆,与瑶瑶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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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瑶夫人 青瑶夫人_分节阅读_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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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她很有礼貌,但说话间又很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傲气,看得出应当出自名门世家。但她这点傲气却不是恃娇而傲,颇透着几分刚强与爽利。
不到一会,我便喜欢上这个说话声音干脆、条理清楚的孩子。
可当她说起上山之前的事情,我彻底呆住。
“爹说要与泾邑的百姓共存亡,让娘带着我走,娘不肯,爹就说了三个罢字。爹带兵去了城门,娘给了我一把匕,再把我藏在柜子中,她便去城头找爹。
“我在柜子中躲了很久,很不舒服,透不过气,正要出去,外面传来很响的声音,我还看到火光冲天。然后爹拉着娘的手回来了,爹浑身都是血,娘劝他走,他不肯,说对不起泾邑的百姓,让那个杀人魔王攻进来了。
“后来我就再没听到爹的声音,后来听到娘哭,才知道爹已断了气,我那时脚都麻了,动不了,可也哭不出来。后来又涌进来很多兵,有的人在爹身上捅刀子,有的去拉娘。娘便用匕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再后来,叔叔就冲进来了,他很凶也很厉害,把那些当兵的全杀了,然后抱着娘痛哭,他哭得很伤心,我这时也能动了,滚出了柜子。
“这时娘还没有断气,又睁开眼睛,她看到叔叔,就啊地叫了声,然后也流眼泪,说你还没死。叔叔抱着她一个劲地哭,娘又指着我,说这是我的女儿,你带她走。
“娘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我还是哭不出来,叔叔便将爹和娘放到后院的井里。这时又有很多兵冲了进来,叔叔抱着我一路杀出来,后来就和很多叔叔一起带我骑马拼命地逃,后来我就睡着了。”
呼呼的北风将窗户吹得咯咯响,我和邓婆婆都听呆了。
这大段话,瑶瑶说得甚是平静,平静得就象当年我爬出水井后看着娘的尸时的神情。我鼻子酸得无法抑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可她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栗,我不停拍着她的后背,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她的身子越抖越厉害,就象在寒风中瑟瑟飘摇的枯叶,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瑶瑶,让我来保护你(中)】-------------------
邓婆婆松了口气,念佛道:“阿弥陀佛,哭出来好,哭出来好!”
瑶瑶哭得声嘶力竭,到后来,把刚吃下的鸡粥也吐了出来,我只得不停轻拍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平静。
邓婆婆却似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瑶瑶,你是不是姓凌?”
瑶瑶抬起泪眼,点了点头。
邓婆婆“唉”了一声,提起衣襟拭泪,哽咽道:“真是好人没好报,凌刺史这样的大好人,也——”
我也啊了声。
若说大陈国还有一个清官,定是泾邑刺史凌长真。他探花出身,刚正不阿,连哀帝都敢当面顶撞,哀帝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也不生他的气,只把他远远放到泾邑做刺史。
凌长真到了泾邑后,将泾邑治理得境泰民安。即使后来哀帝死,天下大乱,因为凌长真的名声太好,民心所向,也没有哪方人马向泾邑下手。
不料,田公顺为扩张势力,终是下了毒手,攻下了泾邑。
也难怪狐狸说要去救一个恩人,泾邑一带很多百姓家中,都供着“恩人凌长真”的长生牌位。
瑶瑶哭完后又睡了过去。我翻了自己的几件衣裳出来,和邓婆婆合力将衣裳改了,替她将身上那件满是血迹的衣服换下,刚忙完,鼓声震天而起。
鼓声越敲越急,我和邓婆婆面面相觑,瑶瑶也被惊醒,坐了起来。
我索性替她穿好衣裳,牵着她的手,三人直奔议事堂。风雪满天,议事堂前黑压压站满了人,都看向鼓台上的狐狸。
狐狸身上的血迹似是更多了,他放下鼓杵,回过身来,眼光扫过我和瑶瑶,停了一瞬,便招了招手。
我忙松手,瑶瑶奔上鼓台,狐狸握住她的小手,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一众野狼。
风雪中,狐狸的声音似随着雪花回旋在每个人的耳边。
“现在田公顺的人马就在山下,他们的将领喊话,要我交出这个孩子,不然田公顺就会带着大军赶来,要血洗鸡公寨。”
野狼们顿时出一阵嗡嗡之声,都将目光投向瑶瑶。
老七喝了声:“怕什么?!和田公顺这个杀人魔王拼了!”
有人附和,可也有人小声嘀咕:“田公顺上万人马,你拼得赢吗?何必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娃娃,平白送了大家伙的性命!”
狐狸缓缓举起右手,大声道:“所以我在这里请大家表决,愿意用生命来保护这个孩子的站到我这边来,不愿意的请留在原地。如果我这边的人少,我就带着她离开鸡公寨,绝不连累各位弟兄!”
狐狸话音一落,便有上百人立马奔到他身后,老七和五寨主也站了过去。再过一阵,又有数百人走了过去。可二寨主、四寨主和其余数百人仍然站着未动,脸上满是犹豫之色。
我大致数了一下,未动的人还是略略多于狐狸身后的人。
雪,仍在无边无际地下着,狐狸肩头已落满了雪,可他仍然站得挺直,一动不动。再过了许久,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再移动,狐狸眼神黯淡下去,缓缓蹲下,将瑶瑶抱起。
老七急道:“六哥,我和你一起走!”
狐狸摇了摇头,叹道:“我不能连累大家。”
瑶瑶的神情很平静,只是拽住狐狸衣襟的手握得紧紧的,还隐隐在颤抖。
眼见狐狸抱着瑶瑶就要提步,我忽叫了声:“慢着!”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一手撑着酸痛的腰,在邓婆婆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向鼓台。
地上积了比较厚的雪,我走得甚慢,待走上鼓台,已是气喘吁吁。老七忙过来道:“大嫂,您得在房里呆着——”
我抬起右手打断了他的话,又缓缓转身,看向台下的一众野狼。
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很镇定:“各位兄弟,我沈青瑶做了你们的当家大嫂已有几个月,可是很惭愧,寨中的事务,一直是几位叔叔在做主,我很少过问。”
二寨主呵呵笑了声,道:“大嫂是女人,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自然不用过问。”
野狼们也都笑了笑,笑声中自然有着几分赞同二寨主这话的意味。
我要的就是这样的话,于是我也淡淡笑了笑,道:“是,我是女人。自古以来,打打杀杀、争权夺利的事情根本轮不到女人来参与。”
说完这句话,我停顿了一下,眼神慢慢地扫下台下之人,缓缓道:“我是女人,那么这个孩子也是个女人,还是个没长大的女人。她一个小女孩是生是死,又与这天下间的打打杀杀、争权夺利有什么关系呢?田公顺为什么竟不惜出动大军,也要我们将她交出来呢?”
我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张了张嘴,陷入沉思之中。
老七真是个聪明孩子,率先叫道:“这是田公顺的借口!”
“不错!”我马上大声喝道:“这只是田公顺的借口而已!他要这个小女孩来做什么?!他无非就是想吞并我们鸡公寨,可知道鸡公寨与永嘉军有互助互援的协议,眼下永嘉军被郑达公拖在青陵府一带,来不及援救我们。田公顺此时不对鸡公寨下手,又待何时?!”
台下议论声嗡嗡大作,有人点头,也有人大声问道:“田公顺想打就打,为什么还要以这个孩子作借口?”
我摇了摇头,啧啧两声,道:“你怎么不想想,田公顺知道永嘉军和我们鸡公寨的关系,万一永嘉军将郑达公打败了,以后向他兴师问罪,他总得找个表面上看得过去的理由搪塞一下,说我们鸡公寨是咎由自取。”
我提高了声音:“所以,交出这个孩子也是死,不交出也是死。田公顺绝对不会因为我们交出了她而不攻打鸡公寨。而且他这一招也很阴损,我们若是交出了这个孩子,所有的人都会有这样一种想法,认为鸡公寨连一个孩子都护不住,以后还何谈在天下立足?还有谁会来投奔我们?如果没人投奔我们,我们这么点人,迟早要被别人灭掉!
“再请诸位弟兄想一想,田公顺就是算到我们会为了要不要保护这个孩子而起内讧。若是六叔真带着这个孩子走了,有一部分弟兄也要跟着走。那时留下来的弟兄即使向田公顺说,孩子已经不在山上,田公顺提出要上山来搜,你们是让他搜还是不让他搜呢?他的人马只要过了鸡爪关,你们还能抵挡得住吗?!”
众人频频点头,我已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形也有微微的摇晃。正摇晃间,一只手静静伸过来,将我扶住。
我回头,正对上狐狸深沉的眼眸,这一刻,他的双眸中似乎含着太多的东西,急向我涌来。
“大嫂。”老七在我耳边唤了声,我悚然清醒,狐狸也松了手。此时,所有的人包括二四寨主,都奔了过来,齐齐道:“六当家,听你的,大伙和田公顺拼了!”
这天晚上,田公顺带着八千主力赶到。至此,田军共计一万二千人,将鸡公山围了个水泄不通。更要命的是,三寨主当日被挑了手筋赶下山后,竟投奔了田公顺,自此断了野狼们万一打不赢就躲进鸡心洞或从其他山路突围出去的念头。
别无他路,只有背水一战。
战事进行得很激烈,山寨中所有的人都上了阵,击退田军一拨又一拨的进攻。
鲜血染红了鸡爪关,旁边深深的山谷,也一次次落下新的尸骨。
只余我带着瑶瑶,和邓婆婆守着空空的山寨,我还得强装镇定,安抚瑶瑶和邓婆婆。邓婆婆整日念佛,我却知,在这样的乱世,念佛也没用。
不停有受伤的兄弟被抬了回来,屈大叔要顾着鸡爪关,我便带着瑶瑶照顾这些伤员。瑶瑶很乖,整日跟在我身后,不多说一句话。
听说狐狸派人突围出去,向江文略求助。可江文略此时正被郑达公的人马困在青陵府,回信说要鸡公寨尽力拖上几日,他会尽全力带人马赶来。
断了永嘉军前来支援的希望,野狼们反而更加拼命,无奈田军人多势众,寨中伤亡日益惨重。
伤员一个个抬回来,我对着他们的伤口无能为力,可他们仍然一个个笑着叫我“大嫂”。我喉头哽咽地应着,第一次,满怀真诚地应着。
这日午后,雪越下越大,我怕伤员们冻着,正想多生几盆火,门被啪地推开,几个人冲了进来。
我吓了一大跳,看清当先的那个雪人是老七,这才拍着胸口道:“老七,你怎么回来了?”
老七弯腰抱起瑶瑶,对我说:“大嫂,跟我来。”
我随着他出了寨门,见他抱着瑶瑶要往山下走,忙问:“去哪里?”
老七回头,他的额上不知何时被兵刃划出了一道血痕,眼眶更是黑沉沉的,定是几日都没有合眼。我心中一疼,他已道:“大嫂,我们只怕顶不住了,六哥说让我护着你和瑶瑶突围出去。等会我们到了鸡爪关,六哥便会带人攻出去,把他们攻出一个口子,你和瑶瑶赶紧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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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瑶夫人 青瑶夫人_分节阅读_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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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木然愣在雪地之中,寒风刮过我耳边,生疼生疼。
议事堂的大门被忽然拉开,十几个伤得不太重的野狼走出来,其中一名伤了右臂的瘦高个道:“七当家,我们虽然不能上战场杀敌了,但大嫂下山后也需要人保护,我们一起走。”
老七点头道:“好。”
邓婆婆抱了件狐裘也赶了过来,她替我披上狐裘,野狼们找了竹滑竿,我坐上滑竿,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中踏破积雪,艰难地走向鸡爪关。
-------------------【瑶瑶,让我来保护你(下)】-------------------
雪花乱舞,我脑中比这漫天的雪更混乱。
朔风狂吹,我心中的风却比这朔风更要汹涌。
积雪被踩碎的声音象一把把利刃,在我心头不停搅着,我极目远望,天空中唯有一团团雪,在北风的卷涌下嘶吼嚎叫。
鸡爪关已可以遥遥望见,老七看了看,跺脚道:“糟了,怎么六哥就带人攻出去了?!”
我的心陡然一缩,觉得呼吸似要停顿,不自禁用手紧揪着胸前的狐裘,大口喘气。
瑶瑶被老七抱着在前面走,她正看着我,忽然唤道:“婶婶。”
我向她勉强笑了笑,她却又道:“婶婶,您怕吗?”
“不怕。”我赶紧摇头,生怕吓着了她。
“我也不怕。”瑶瑶眼睛都不眨一下,话语说得很清脆:“真要是死了,就可以和爹娘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我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却听她又加了句:“若是叔叔婶婶也死了,我们就可以很多人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走到鸡爪关,我下了滑竿,这才知老七回寨中接我的这段时间,鸡爪关竟已被攻破,田军如蝗虫般涌上来,野狼们个个拼了命地搏杀,才又将他们攻了回去。
可是寨门已破,无法再坚守,田军轮流进攻,狐狸万般无奈,只得带着全部人马杀下去,每步都是鲜血,寸土寸土地拼杀,这才将田军压回了山脚。
老七额头青筋直跳,回头道:“大嫂,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直走在我身侧的那个瘦高个野狼好象比老七还急,满头大汗,连声道:“不行不行,现在是混战,夫人根本出不去!”
老七吼道:“那怎么办?!”
瘦高个想了想,道:“得派人突入阵中找到六当家,让他将一部分人召在一起,冲开田军一道口子,夫人才能逃出去!”
他急急转身,挥手道:“去!你们赶紧突到阵中找六当家!”他身后数人齐声应了,便往山下冲。
他又走到我身边,声音低沉道:“夫人,请您放宽心,只要等到六当家带人杀出一个缺口,咱们就赶紧走!”
走?如何走?这一片混战,十倍于己的敌军,要牺牲多少野狼,才能为我冲出一条染满鲜血的活路。
我愣在破了的寨门旁。人生真是讽刺,就在要真正离开鸡公寨的这一刻,我却对鸡公寨生出从未有过的依恋。
洪安的家没了,爹娘死了;
永嘉府也不再是我的家,江文略已成陌路;
鸡公寨也要失去吗?真的只能在这乱世如浮萍一般飘泊吗?浮萍尚有一湖碧波相依,我与孩子又能有何依托?
山脚,所有的野狼都在拼了命地搏杀,他们一个个倒在雪地中。从鸡爪关这里望出去,那皑皑白雪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踏着这样的血路逃出去,今生今世,我还能想起“鸡公寨”这三个字吗?
我忽然抬头,望向老七,轻声道:“七叔,你带着瑶瑶找个地方躲起来。”
老七急得直跳脚,我却转身,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雪地中。瘦高个把我扶住,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夫人,你——”
我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咬着牙爬上哨寨的了望台。
了望台上有一面鼓,一面墨色的战鼓。
这面鼓是豹子头死后,狐狸命人安在哨寨的。一来想让野狼们记住豹子头的血仇,二来作紧急示警及战时助威之用。安鼓时,他还笑着对野狼们说:只希望这面鼓永远都不要被敲响。
安鼓之时,阿聪顽皮,跳上去敲了两下,野狼们虽然都在笑,却也自然而然透出几分紧张来。
战鼓一响,就意味着他们要用生命来捍卫自己这最后一个家。
我持起鼓杵,望向山脚战场,用尽全部力气,击向鼓面。
咚、咚、咚——
鼓点如同我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北风将鼓点声卷走,我不知这鼓声能不能传到野狼们的耳中。我只希望,这一刻,我将战鼓敲响,能让苍天怜见,让他们保住这最后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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