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姒锦
房间里光线很弱。
时雍靠在他身上,听着男人浅浅的呼吸,怕吵醒他,一动也不动。
天快要亮时,她身子越发不适,着火一般难受,便又往里退了退,睁着眼睛看赵胤。
天亮微明,今日想是一个大晴天,暖烘烘的阳光照在窗椽,有细碎的光照进来,时雍将枕头挪了挪,用视线仔细描摹赵胤英俊的轮廓。
他睡得并不安心,眉头是微微蹙着,高高的鼻梁下,嘴唇抿得很紧,一看便知是有烦心事……
时雍翻个身,趴起来低头看他,一只手轻轻抬起想抚摸他的脸,却又不愿扰他清梦,那纤细的手指便只是在他脸颊的上方细细地勾勒……
好像是想将这张脸深深刻在记忆里。
“阿拾?”
赵胤低低出声。
时雍吓一跳,赶紧缩回手躺下去。
赵胤没有睁开眼,分明还在睡梦中,含糊地唤完,只是本能地伸手过来搂她。时雍一动不敢动,僵硬地偎靠着他,等赵胤呼吸平稳下来,她才慢慢推开他的胳膊,想要坐起……
“别动。”赵胤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拉过来,仍是闭着眼睛本能地去寻找她的唇。
这男人……
睡着都不消停。
时雍屏紧呼吸,不料,赵胤浅尝辄止,突然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就那么看着她。
咫尺相对,时雍的眼睛圆瞪着。
相视了片刻,赵胤突然哼笑一声,带着晨起时慵懒的沙哑,“小憨货,夫君亲你时,要闭眼。”
“……”
时雍莞尔一笑。
“我以为王爷是睡着的,原来却是装睡占人便宜……”
她笑起来煞是好看,可眼睛里的红血丝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赵胤眯起眼看她片刻,掌心抚上她的脸。
“又没有睡着么?”
时雍微笑:“睡了一会的。”
“你这几日睡得少,这样不行。”
“我明白。”时雍点点头。
生病后的时雍很少与赵胤针锋相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赵胤心疼她,将她的手捉上来捂自己的脸,试了试,“好似比昨夜还要烫了……”
时雍微怔,“有吗?不会吧。”
她将脸靠过去,在赵胤额头贴了贴。
“是王爷身子太凉。”
“以前阿拾总说我温暖,像火炉的。”
时雍笑了起来,“这都还记得呢?”
说罢她看赵胤为自己忧心的样子,轻轻地环住他,脸颊贴过去,似笑非笑地道:“王爷不再睡一会儿吗?若是不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嗯?”
赵胤眼睫微动,听着她这句引人遐想的话,不由促狭地问:“阿拾要怎的?”
时雍抬头盯住她,倏而一笑,在他颈间轻蹭慢咬,低哑的声音说不出的缱绻滋味儿,
“温柔乡,英雄冢……”
听她诱哄,赵胤有些情动,隔着衣料在她身上慢游轻撩,沉哑低问:
“阿拾说说,谁是英雄?”
时雍胡乱地答道:“自然是我……”
“那个叫爷疼疼的小憨货,又是谁人?”
“不记得了……”
赵胤见她矢口否认,低笑一声,将人抱到身上,掌心顺着后背缓缓……不消片刻,时雍便香腮透粉,耳朵烧得热红。赵胤这才气息不稳地笑话她。
“如今可记起来了?”
“讨厌。”时雍惯常耍赖,撑着他肩膀起腰坐起,不肯认输地解他衣领,垂头就在他颈间轻啃,直将赵胤厮磨得呼吸不匀,声音仿佛都哑在喉间。
“不知羞的小娘子。”
时雍喜欢情丨动时难以自抑的赵胤,低低娇笑。
“王爷,你不想么?”
赵胤面孔微微一僵,继而低笑。
“想,本王想得厉害。”
这样的女子,世间便只有她了。赵胤双臂稍一用力将人抱起来,一个翻身压在身下,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地吻,轻轻地问:“不疼了?”
时雍眼皮乱颤,听着他温柔的声音,身上原本火一样的炙烤,却似缓和了许多,反倒是五脏六腑里,被他的撩得沸腾起来。
“嗯。”
她垂目摇头,一声不发。
赵胤却看懂了她的意思,仿佛受到鼓励般黑眸烁烁,低笑一声,与她两手交扣,低下头,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啄。
“小娘子知法犯法,动摇军心,那本王便要按军法处置了。好好受着。”
……
……
天阑静,夜未央。
娇风推宝帐,银枪灼红粉。
这天赵胤再起身已是日上三竿,久违的酣畅让他有些许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在锦城府的那些日子,没有焚情之毒,时雍也没有生病,他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那时无须早朝,想睡到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赵胤极是自律,可有一个不怎么自律的小妇人总喜歪缠她,一次次令他破戒。
阿拾很喜欢如此。
喜欢赵胤因她而打破常规。
但凡不想让他起身,阿拾便这般缠磨他,令他丢盔弃甲,终是要遂了她的心愿才作罢。
然而,这一切终究有变。
赵胤醒来时,时雍尚未苏醒。不是因为她睡得太熟,而是身子再次发病,一身的虚汗,赵胤一面替她擦拭着密密麻麻的汗,一面传水再叫人请太医。
“没事。王爷,我没事。”时雍双眼半开半阖间,看赵胤急得额头青筋都暴涨起来,摇了摇头,握住他手。
“我不难受。这焚情的药性,我已是习惯了。一天不来两次这般,我还紧张呢。”
赵胤喂时雍吃下两粒她自己配的宁神药丸,看她脸颊通红嘴唇发青的模样,心疼不已。不承想,太医来看过情况,开了方子,虽然没有明白,却隐隐有些责备赵胤的意思。
“王妃身子虚弱,王爷房里仍是要节制一些。”
赵胤:……
时雍:……
两个人默默对视一眼,时雍忍不住笑,赵胤面无表情地保持着风度,等太医一走就惭愧地抱住时雍,好一番自责。
这模样,直把时雍笑得弯了眼。
……
晌午刚到,庆寿寺的觉远大师就被人抬到了无乩馆。
之所以用的“抬”,是因为觉远大师受伤了,一条腿骨折。听说是那天下山去魏国公府示警,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滚落到山涧里,若非两棵双生并排的古松挡住,大概就不是断腿,而是要命了。
得闻这事,时雍怔愕之余,笑出了声。
“这大和尚算天算地算人命,连自己的劫难都没有算到……就这般,王爷竟然以为他还能扭转乾坤?相信他能为我改命?”
赵胤看她今儿服了药以后,精神和气色都好了许多,心下略略一松,跟着笑。
“无妨。且听他怎么说,权当一乐。”
时雍噗哧一声,“此话若让觉远大师听得,只怕又要哀叹连连了……”
她板着脸,捋着下巴作捏胡子状,模仿觉远说话的语气,“锦城王无礼无德,不遵礼教,当真是被祸水歪缠得入了魔……”
赵胤听她自嘲是祸水,唇角微勾,洗罢手拿布巾擦擦,又走回床边,弯下腰来,低头看她,大拇指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目光柔软又温暖。
“我瞧着,你今日气色尚可?”
时雍慵懒地半阖着眼看他,像一只被顺毛的小动物,享受着他的爱丨抚,语气也懒洋洋的,
“全是王爷的功劳。”
谢放和白执就站在门口。
赵胤闻言一怔,随即挽唇,捏一下时雍的脸。
“阿拾可要随我同去?”
时雍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去了,怕把大和尚的另一条腿也气断。”
赵胤好笑,“那岂不更好。他走不得路了,便留在无乩馆,念经渡人。”
“嗯?”时雍想了想,歪着头看他,唇角微微一抿,一本正经地道:“王爷,妾身觉得——此计甚妙。”
见时雍又开起了玩笑,情绪极佳,赵胤稍稍松口气。
“早膳想用些什么?我让人准备。”
时雍笑着推他,“你快去忙吧。不必管我。我娘昨儿走时说了,要给我做灌汤包,我等着呢。王爷快去,快去吧。别又让人笑话,缠绵闺中,不顾正事。”
赵胤被她推得身子后仰,迟疑片刻,慢慢起身,摸了摸时雍的头。
“那我先去了,小憨货。”
时雍甜甜地笑,眉梢带俏。
“快去吧,大驴哥。”
……
赵胤走后,时雍又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王氏和宋香就带着两个小的来了。拎着热腾腾的早膳,探入被窝里,将时雍拎了起来。
“别躺了,起来吃了再你出街。”
王氏的性子,时雍心里十分清楚。大嗓门,刀子嘴,却有一颗玲珑豆腐心。她不提时雍的病,成日就寻思怎么照顾她,话里话外没有唉声叹气,只有乐观的鼓励。
她就像一颗燃烧的太阳。
相反,宋香就比她娘的性子糯了许多,脸上勉强带笑,可有时候看时雍看久了,她就会忍不住掉眼泪,惹得王氏很上火,就不爱让她来了。
今日要不是两个小的吵着要看姨母,王氏一个人拎着东西怕带不了孩子,她都不肯让宋香来掺和,就怕她舍得时雍心里不舒服。
情志不畅,易生百病。
这是以前时雍为王氏看诊时告诉她的,好家伙,这话被她当名言似的记在心上,时时刻刻都乐呵呵的。
时雍半阖着眼睛,赖床,顺便撒娇。
“娘,我可不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可以。”王氏照她屁股上轻轻一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快些,一会儿灌汤包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看在灌汤包的份上,时雍伸了一个懒腰,墨迹着爬起来,宋香赶紧上前,和娴衣一起伺候她洗漱。
娴衣也算王氏的养女,这几年时雍不在京中的日子,她和朱九常去鼓楼街看望老娘老父,同宋香关系也处得近,因此,姐妹一起动手,丝毫不见生分。
亲人在侧的感觉,十分的好。
时雍笑盈盈地逗着盼儿和环儿,顺便问娴衣。
“九哥的伤可大好了?”
娴衣眉目微动,迟疑一下,“差不多快好了。”
时雍刚松一口气,就听她道:“不过孙大夫说,伤及筋骨,可能会留下些暗疾。”
“暗疾?”
娴衣嗯了一声,点点头,“便是腿伤无法恢复如初,大抵两条腿会不一样长,走路会受点影响……”看时雍脸色微变,娴衣又笑了起来。
“不过他都说了,不妨事。就他那身板,等伤好起来,多练练,兴许就复原了。”
时下的医疗设备本就简陋,而朱九的伤情主要在于他受伤后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而是被邪君投入大狱,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这才会造成后遗症。
时雍道:“过两日,等我师父回来了,你让九哥找他瞧瞧,他老人家是外伤圣手,就没有他治不好的。”
娴衣笑了起来,“好嘞。”
有两个小孩子在旁边,气氛和乐,一家人嘻嘻哈哈地玩笑着,时间过得极快。
时雍洗漱好,被两个姐妹扶上桌子,王氏递上筷子,满眼希翼地盯着时雍。
“快尝尝。好不好吃?”
时雍点点头,做出咽唾沫的样子,笑盈盈地夹起一个灌汤包,塞入嘴里,咬一口,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样?”王氏有些迫不及待。
宋香和娴衣也眼巴巴地盯住她,大气不敢出。
时雍僵硬一瞬,只眨眼工夫,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好吃!太好吃了。”
王氏却变了脸,“当真?”
时雍点头,嗯一声,笑盈盈地哄王氏,“从未吃过如此清香鲜美的灌汤包。皮薄馅足、小巧精致,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油。好吃,好吃极了。”
她朝王氏竖了竖大拇指,完了又夹一个,狼吞虎咽。
王氏默默立在旁边,看了看宋香突然变得哀伤的眼,怔忡片刻,很快就跟着笑了起来。
“吃。你既喜欢,明儿娘又给你做。”
“有娘真好。”
时雍难得撒娇,这一撒娇啊,声软又乖巧,王氏有些架势不住,借口带盼儿洗手,抱着孩子去了院子里的水盆。
盼儿很乖,小手伸入水盆。
可是,洗着洗着,她发现水面荡起了涟漪,有水珠滴下来。
小丫头讶然地抬头看着王氏。
“姥姥,你为什么哭哭?”
王氏飞快地用袖子抹去眼泪,破涕为笑。
“呸呸呸!姥姥才不会哭。有坏蛾子入了眼罢了。”
“哦。蛾子在哪里?盼儿帮姥姥打蛾子。”
王氏轻嗯一声,脸上带着笑,却难抑心头的酸涩。
今早做灌汤包的时候,她想到阿拾嘴里无味,愣是一勺一勺地加盐。盐多得宋长贵尝一口就咂舌再吐掉的地步。谁知,家里盐罐快倒出来了,时雍竟然没有吃出半分?
——
吃完早膳,时雍就被王氏和姐妹两个带着出了街。初冬阳光,温暖地透过冬衣,显得格外温柔。
这是美好的一天。
时雍的马车穿过鼓楼,行过皇城大街,看着前面的一切,竟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走街串户的小贩,叉着腰与邻里吵架的妇人,端着衣服去河边盥洗的妙龄少女,打马而过的鲜衣公子,偶有一两个顽童追逐着从小巷中跑出来,发出清脆若银铃的笑声……
阳光如金子般撒在这一帧帧景象里,宛如一幅长长的画卷,徐徐摊开在眼前。
这京城,繁华如旧,盛世模样。
“真好呀!”
时雍情不自禁地感慨。
宋香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街边小食摊上冒着热气的锅子,细声细气地问:
“姐姐,你要吃什么?”
时雍看着翻滚的油锅和煎得金黄的油饼,摇摇头,微微一笑,“方才吃饱了,现在不饿。”
“哦。”宋香又不知说什么了,想让她开心,却又无力。
突然,前方闹市是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声,是个女子在骂他不争气的夫君,言词粗俗,状若颠狂,泼辣到了极点。
时雍觉得有些耳熟,皱了皱眉,循声望了过去。
远处的街面上,人群嘻嘻哈哈地起着哄,将那夫妇二人围在里面,指点、笑闹,一个个像在看疯子,好不快活,不见有半分同情。
时雍眯了眯眼睛,想看得清楚些,却影影绰绰,不太分明。
“那里发生什么了?”
王氏和宋香齐齐看过去。
“姐姐,是……”
宋香正要开口,被王氏掐了一把,笑着把话接了过来,尖酸地哼了声。
“是一对好吃懒做的叫花子。是街上出了名的懒汉和恶婆,见天儿的骂咧吵嘴,街坊邻居见多了,拿他们当笑话取乐罢了。你别看了,仔细伤了眼睛。”
说罢,她放下了马车帘子。
人群里那个被骂的“懒汉”胡子拉碴,穿着一身简陋的粗布衣裳,手里牵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那孩子皱着小脸哭得稀里哗啦,面前的妇人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却没有半分反应,目光随着那一辆越去越远的马车,慢慢游走……
他是谢再衡。
奉天门事变时,谢再衡就听说锦城王妃回京了,被白马扶舟当作人质押在了宫中,后来又听说被锦城王救了出来,受了些伤,从此便一直在府里养伤,从不外出。
谢再衡从旁人嘴里打听来她的消息,真真假假,他无从得知,心下的酸甜苦辣,也难以分辨。
但方才那一眼,他确认自己看到了阿拾的脸。
也看到她眯起了眼,在默默地审视着自己。
或许是在嘲讽他,沦落至此,落魄如狗。
六年光阴过去,谢再衡眼里的阿拾,丝毫没变。
不,比以前更有风韵,也更具女子的柔美。
只可惜,如今的他和阿拾,隔的已非千里万里,而是天和地的距离,连妄想都觉奢侈——
物是人非。
他已经没有心力去回忆曾经的情感,日复一日地为生存发愁,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谢再衡再不是那个才高八斗的翩翩公子,而是一个面色蜡黄憔悴沧桑的中年穷汉。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有一个变卖完家产,甚至想卖孩子换首饰的恶妻。即便午夜梦回,也无“情感”二字,只剩“金钱”。
这绝望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
这天,王氏带着时雍逛了许多地方,车辘轳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也讲遍了这京城六年来的逸事。张家的婶子,李家的媳妇,连卖猪肉的刘屠户家新添了大胖孙子,王氏都没有落下,一一告诉了她。
六年时光,发生了很多事情。
水洗巷张捕快家的“死人鬼宅”,几年前被一个外地入京的客商买下来,夷平重建,改建成了布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闲云阁的娴娘搬离了水洗巷,开了一个更大的店铺,两年前,屠勇丧妻,跪在闲云阁门口求娶,许是年纪大了,娴娘终是动了心,眼下她仍没有自己的孩儿,但与屠勇夫妻恩爱,人人称羡。
顺天府衙门的几个捕快,都各自成了家,就连周明生也娶了媳妇。
年轻时的梦总归成了云烟。
周明生没有娶到心仪的吕雪凝,终究是听从了父母之命,娶了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黄花大闺女。
成亲前,周明生给时雍捎过一封信,报过喜,只字没提吕雪凝,字里行间看似欢喜,如今却听王氏说起,成亲那日,周明生喝得酩酊大醉,没同新娘子洞房,却是跑到郊外的农庄,抱着吕雪凝家门口的一株大槐树,痛哭流涕。
那天下着雪,京城冷得能冻死耕牛,周明生哭得累极,醉倒在雪地上。最后,是吕雪凝让农庄上的两位庄稼汉用驴车将他拖回的周家。
许是新婚里受了这闲气,婚前柔软如水的娇嫁娘,婚后与周明生多有龃龉,与婆母也难以相处,争吵不休。新婚一年,她就哭跑回娘家十余次,最厉害的一次,媳妇家的几个哥嫂、舅爷、叔伯,浩浩荡荡几个人扛着锄头到周家要说法,整整三天,说是周大娘又奉茶水,又赔银子道歉才算了事……
王氏道:“有一次去朱九家吃喝出来,碰到你周大娘,听她抱怨了半个时辰,说她的儿媳娇贵,没生成小姐的命,却有小姐福分,嫁过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要她侍候就不说了,结婚这么久,鸟蛋都没有下一个……”
时雍轻声问:“周大娘可有后悔,当初阻挠周明生和吕姑娘的亲事?”
王氏迟疑,摇头,“这个倒没有说。你周大娘多强势的一个人?纵是她有天大的苦水不也得往肚子里咽啊?”
顿了顿,王氏又尖酸地哼声道:“想是后悔了的。比起吕姑娘来,她这个儿媳妇,不论是容貌品性还是才德,那可都是差得老远了,换谁会不悔?要我说,也是活该。谁教她当初嫌弃人家不干净?呸~”
前日吕雪凝来拜见过时雍。
这些年,吕雪凝仍是独身一人,还是那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气色却是好了许多。
吕家当年是有些家底的,吕雪凝又是一个能写会算的姑娘,商户出身、慧质兰心,很有些经商的头脑。她在农庄置地买屋,两年后又包下了村子里的一片荒山,雇用村里的农户开垦,再种上瓜果蔬菜,两年下来培育成了一片沃土,又将时雍曾经告诉过她的“大棚种植”进行了改良,种植一些反季节的蔬菜,然后在京城开了个店,不再卖米了,改行卖当季水果或反季的蔬菜,并定点供应给各大高档酒楼和富贵人家,供不应求……
有钱的小姐,是有底气的,吕雪凝一个人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前日来无乩馆的时候,两辆驴车里驮的全是果子和蔬菜,这样的季节,人瞧一眼那翠绿的叶子,整个人都舒心不少……
时雍逛遍京城,最终在定国公府停下,求见乌婵。
那妮子墨墨迹迹老半天,这才牵着策儿出来,脑袋上包了一个青布头巾,揭住额头,看上去模样有点古怪。
可她偏不肯承认是去庙里烧香磕头闹的,要说是陈萧欺负她,磕在床头上磕伤的。
时雍替她瞧了瞧伤,好一番取笑。
“没有想到,几年工夫,左将军便重获夫权,居然敢爬到你头上动武了?”
乌婵哼笑,“那是你不知道,人家最近又立了战功,可俏着呢……”
为免麻烦,时雍没有去国公府,而是把乌婵拉到她的马车上来坐下,又悄悄问她。
“后来,那两个送来的侍妾怎么样了?”
乌婵脸色微暗,“留下了。”
时雍微愕,乌婵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捏了捏策儿的小手,低低道:“是我做主留下来的,他为此还同我闹了别扭,半个月没理我。”
时雍皱起眉头,“那你是如何想的?为何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乌婵忽而一笑。
“阿时,我没有你那般好命……他那样的身份,没个侍妾在身边也说不过去。我想过了,今日不收,明日人家就会再送。一次又一次,天长日久,难保他不会有一次就被年轻貌美的姑娘所打动……有些事情,既是避免不了,那便随缘吧。”
“……”
时雍久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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