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锁缘

    秦莲笙双足点地，纵身一跃，飞过墙头，稳稳地落入了院子里。

    “丫头，你来就来，干嘛搞那么大响动”鬼谋戏谑的声音蓦地从高处传来。

    秦莲笙循声一望，见鬼谋胖乎乎的身体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他头枕双臂，右腿闲散地翘在左腿上，右脚还不停地上下抖动。

    “师傅，你待在那儿干嘛”

    鬼谋缓缓起身，转眼纵身而下，在秦莲笙身旁站定。“那臭小子烦人得很！今儿念了你一整天！我来这儿清静一会儿。”

    秦莲笙抿嘴一笑，“师傅真会打趣人！”

    鬼谋撇撇嘴，没好气地嘟囔道，“你赶紧去看看你家那碎碎念。”说完，他身形一闪，已经到了西厢房的廊下。

    秦莲笙正要举步，杜清城那清越如环佩相扣的声音蓦地从正屋传来。

    “莲笙，是你来了”

    正要举步的秦莲笙不禁停住了脚。

    剑眉斜飞入鬓，星眸闪烁着皎洁的月华，刀削而成的高鼻挺直，线条完美的唇微抿成线。粗布蓝衫已经换成了玄色锦缎深衣，让他整个人看来英气勃勃、神采奕奕。不过，此刻他深邃的眸子里各种情绪交揉着一齐涌现，有喜悦，有迟疑，有深情，有痴恋。

    他念她如斯那日后……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今夜来看他。如果她拉开与他的距离，……思及此，这些日子以来两人见到点点滴滴仿如幻影跃入了她的脑海。

    她当真忍心不理他

    “莲笙。”杜清城不安的声音自她前方传来。

    秦莲笙敛了思绪，抬眼一瞧，见杜清城坐在轮椅里怔怔地望着她。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子里蕴着不安和焦灼。

    “你怎么了”

    高高的门槛横亘在他的轮椅前，让他无奈地只能待在屋内，却阻隔不了他那满目的关切和涓涓深情。

    秦莲笙望着他那张清俊而英气逼人的脸庞，想着他待她的点点滴滴，终究狠不下心来。

    “出什么事了”他已经皱紧了眉头，脸上挂着毫不遮掩的担忧。

    秦莲笙摇了摇头，徐步走向他。“前院灯火通明，是在宴请宾客吧”

    杜清城点了点头，话题却再次回到了秦莲笙身上。“刚才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没有，”秦莲笙拾阶而上，盈盈笑道，“只是想点事。”

    “什么事让你如此专注”他抬起头，迎视着她的眸光。

    “一会儿跟你说。”说着，她四下环顾一番，问道，“小柱子和小狗子呢”

    “他们去前院帮忙了。”杜清城淡淡地说道，“家里的仆人还没有充补够。”

    “你怎么看起来并不开心呢”秦莲笙跨进屋，绕到杜清城身后，推着他，往里屋走去。

    “不过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人。”杜清城表情寡淡，仿佛他在谈论旁人的事般。

    秦莲笙笑了笑，“趋炎附势乃常人本性，何必苛求”

    杜清城默了默，抬起手臂，握住秦莲笙扶着轮椅后背的手，“莲笙，日后我只想陪着你，对其他的，没兴趣。”

    秦莲笙知道他经历了此番起伏定是有些心灰意冷，只是不知这是否和永真帝并未恢复他官职有关。

    “你不信我”他握紧了她的手。

    秦莲笙将他推到窗下后，走到他身旁，捡了一张杌凳坐下。“是不是因为父皇没有让你官复原职”

    杜清城微微一笑，“皇上都舍得把你给我，一个官职又算什么”

    他笑容清冽仿似明澈的甘泉，又明媚如灿烂的春光。那双黑曜石般的亮眸在皎洁的月华中迸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一刻，秦莲笙发现自己是真得有些喜欢面前这个少年，不仅仅是因为他英俊的外表，更源于他乐观豁达的性格以及诚挚而深笃的感情。

    “上回谈到的那事，”秦莲笙挽着他的胳膊，倚着他宽厚的肩，低声道，“父皇正在考虑。”

    杜清城沉默片刻，问道，“那皇上打算让谁来做这件事”

    “你猜”秦莲笙朝他眨眨眼。

    杜清城想了想，问道，“不会是祖母家吧”

    秦莲笙轻轻刮了刮他高挺的鼻梁，“真聪明。”

    杜清城握住她的手，笑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总认为我很笨呢”

    “难道不是”秦莲笙坐直身子，笑看着杜清城。

    杜清城展颜一笑，“你说是就是。”说着，他抬起手，为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再笨也是你夫君。”

    秦莲笙不以为意地觑他一眼，“我们可还没成亲呢！”

    杜清城不知想到了什么，徐徐敛了笑，“莲笙，若不是你，我如今只怕已横尸在乱坟岗了！”

    秦莲笙想起法场那日的危急，也由不住一阵后怕。就在这一瞬，她突然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似乎在与日俱增。有朝一日，若真寻到了那神器，她还舍得离开这里、离开他吗

    “你有心事。”杜清城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秦莲笙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

    在他面前，她似乎越来越藏不住心事了。

    “是不是婚事又有了变化”杜清城平冷无波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凉意。

    秦莲笙摇摇头，寻思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一个说辞。“钰王保下了侧妃张氏。她怀孕了。”

    杜清城抬起大掌，轻轻抚着她的头，劝慰道，“张氏终究只是一妇人。皇上必是念及她腹中胎儿，方才如此。你不必为此挂怀。”

    秦莲笙抬眼，正视着杜清城，“他们那时对你可是痛下杀手，还不惜用最残忍的方式！”说至此，她是真得有些动气了。

    这样善良美好的少年，他们竟然用那样卑劣的手段对付他！他们怎么忍心！

    杜清城开心地笑道，“我倒要感谢他们！若不是他们，你怎会赶回来救我我们又怎么能相识、相知呢”

    秦莲笙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相知”二字犹且余音绕梁。她细细一想，不由羞红了脸，忍不住啐道，“谁和你相知”

    杜清城握着她的手，笑道，“你没发觉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特别的开心！”

    秦莲笙甩掉他的手，背过身，羞辩道，“谁开心了”

    “我开心。”杜清城自己转动轮椅，来到她面前，诚挚地说道，“真的，和你在一起，我特别高兴。什么烦恼、疼痛都不觉得了。”

    秦莲笙斜了眼杜清城，低头笑了起来。

    开心的味道犹如蜂蜜，不仅甜了她的人，更甜了她的心。

    就在这时，一抹异样的呼吸突然传入了秦莲笙的耳。多年的习惯，让她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她仔细一听，确认来自院外，忙不迭站起身，“我去去就来。”说完，她双足点地，越窗而出。




第四十九章 吃里扒外暗图谋
    “啊！”一声惊呼从屋里传了出来。

    秦莲笙猫在树枝上，侧耳倾听屋内动静。

    一抹颀长的身影自窗扇上一闪而过。转瞬，屋内的烛火熄灭了。扇扇黑漆漆的菱窗犹似一个个神秘的魔洞。

    交谈声自屋里隐隐传来，忽高忽低。

    若是寻常之辈，自是听不真切，可偏偏秦莲笙不是。

    一阵肉麻的情爱倾述之后，两人声音一变，话题似乎进入了正轨。

    她觉得屋内两人只怕要商议一阵，遂索性坐了下来，倚着树干，漫不经心地听了起来。

    “定期宴，满朝文武皆在。只要事成，她还有何颜面留在青国”男人阴冷的声音在这寒意渐浓的秋夜听来让人战栗。

    “那……那事成之后……”娇柔婉转如莺啼的声音饱含期待。

    男人似变得不悦，竟冷声喝问，“怎么你对那残废还不死心！”

    女人没再吭声。

    男人却已经又开了口。“事成之后，答应你的绝不反悔。至于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他的声音变得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生气了”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很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屋内沉寂如水，唯有院里枝叶在风中幽幽呜咽的声音。

    “嗯，……”男人一声抽气，似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转眼，一串吮吸声自屋里传来。

    秦莲笙撇撇嘴，纵身而下，几个起落，回到了杜清城的院子里。

    杜清城依然坐在高高的门槛后，他探望的眸光不离她方才消失的方向。那专注的眼神，担忧的表情，犹如一把把刻刀，在她心上划下了不浅的痕迹。

    她轻轻一跃，从洞开的窗户处进入了屋子。

    杜清城察觉了动静，早已扭过头，望将过来。初时的警醒，立刻变成欣喜。“你终于回来了。”

    秦莲笙抿着嘴，微微一笑，“嗯。”

    杜清城转动轮椅，缓缓朝秦莲笙而来。

    秦莲笙大步走到他身后，推着轮椅，朝床畔而去。

    杜清城抬起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刚才是谁”

    秦莲笙摇了摇头，“不知道。”

    “跟丢了”杜清城似乎并不相信这样的可能。

    秦莲笙将轮椅停在床边后，捡了床前的脚踏坐了下来。她用手支着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杜清城，“我一直以为你那倾慕者对你已痴心成魔了！”

    杜清城红了脸，抿了抿唇，小声嘀咕道，“不过是为了攀附权势。”

    秦莲笙笑着点点头，“倒是识得明白。”

    杜清城似乎不想再就此多说下去，忙不迭问道，“刚才到底何人怎么又突然说起了这些个”

    秦莲笙抿嘴一笑，“自是有关联。”

    杜清城微拢剑眉，“她私会男人”

    秦莲笙挑了挑眉，“怎么这口气这样说来，我来看你，算不算私会”

    杜清城瘪了瘪嘴，“这怎么一样”

    秦莲笙有心逗他，遂道，“哪里不一样”说着，她猛地站起身，垂眸望着一脸怔懵的杜清城，“成亲之前，我就不来了。”说完，她作势要走。

    杜清城一下急了，忙拉住她的衣袖，“莲笙，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秦莲笙板着脸，“可你的话里明明就认为女子不该夜会男子。”

    “可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杜清城不管不顾地死拽着秦莲笙的衣袖。

    “那我也是女子，对吧”秦莲笙斜睨着焦灼不安的杜清城。

    “你是来给我看病的。”杜清城耍起赖来，“你是医者。难道你要见死不救”

    “我师傅就能给你换药。再说，还有觉慧在。”秦莲笙转过身，背对着杜清城，“哪里就一定得我来”

    杜清城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嘟囔道，“我错了，你别不来。”刻意放软的口气，明显的求饶，又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秦莲笙的心不由一软。毕竟，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何况，她原本也只是想逗逗他罢了。

    “莲笙。”轻轻的呼唤隐者些许不安。

    秦莲笙转过身，冲他盈盈笑道，“逗你呢！”

    杜清城愣了愣，立刻喜笑颜开。他牵着她的手，开心地说道，“你真好。”

    秦莲笙抿嘴一笑，重新在他身旁的脚踏上坐下。

    “只是寻常的私相授受”

    秦莲笙笑了笑，“你这么以为”

    杜清城愣了愣，摇头道，“应该不是。”

    “为什么”秦莲笙有意考考他。

    “若她早已有了心仪的男子，那她待在这里便是不得已为之。虽然祖父为官多年，但不过一武将，家资并不丰厚。若是为了权势，她来之时偏偏是皇姑薨逝之日。”说至此，杜清城顿了顿，方道，“故而，她夜会的男子并不是她心仪之人。”

    “你说得都合情合理，可唯一忘了一点。”秦莲笙沉声道，“阮家不过一寻常小吏。若非机缘巧合，阮家如今也只是乡野之间一普通小吏。在你眼中不值一提的那点权势和金钱，在她看来却是梦寐以求之物。”

    杜清城的脸色沉了沉。“难道……”

    秦莲笙摇了摇头，“那人与她不过是合作。”

    杜清城愣了愣，“合作”

    秦莲笙恍悟，她似乎又用了原来世界的词。

    “合作怎讲”

    秦莲笙摁下纷繁的思绪，解释道，“他俩都不愿我留在青国。”

    杜清城微眯眼睛，沉声问道，“他俩在合谋”

    秦莲笙点点头，将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娓娓道与杜清城，不过略去了前后两段情爱之语。

    杜清城早已气得面色铁青。他攥紧了拳，气咻咻地斥道，“这人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亏着祖父早前还那般厚待他们阮家！”

    秦莲笙淡淡地笑了笑，“外公待阮家好，并不是因为她。”

    杜清城面色一僵。转眼，他讪讪地说道，“我明白。”

    “除非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秦莲笙幽幽道，“否则，就算外公把她送回去，她迟早也会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