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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绣猫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13章 珠帘几重〔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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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紧紧裹着柔若无物的青绫被,灰鼠帐子虚虚地拢着,泄进一线光亮来。对面南床上的小案几头,那一把白茶又被换成了白蕊黄瓣的素心腊梅,星星点点的––这分明就是在徐府里。寄柔撑着身子坐起来,心里一阵迷糊,想道:我这是在做梦?还是昨夜里本就是一场梦?陆宗沅那个人,怎么会毫发无伤地放过她?
一边嘀咕着,把帐子撩起来,叫了声“来人”,一边目光在周围逡巡着,看见屏风上随意搭着一件男式团花素绸的氅衣,绣着海水云纹的边,寄柔便目光一凝,对自己说道:原来那并不是梦。
这时望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忆芳。寄柔便指着那件氅衣道:“那衣裳是哪里来的?”
望儿见寄柔问得奇怪,答道:“是三爷的呀!昨夜里三爷送姑娘回来的时候,怕你身上湿透了着了风,所以给你裹上了。”
寄柔脑子里越发一团迷雾了,于是佯作平静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昨晚走迷了,又失足跌进河里,后来就晕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三爷在哪找到我的呢?”
忆芳因昨夜走失了寄柔,和忆容两个,吓得魂飞魄散的,要集合了徐府的下人去找,被闻风而来的承钰给软硬兼施地送回了府里,枯坐到早上,听人说三爷夜里送了柔姑娘回来,便忙赶了过来,这时候她熬得红红的一双眼睛里又是泪,又是笑的,指挥着望儿把绣鞋拿过来,一边解释道:“昨夜一个撑船的艄公把你从河里捞出来,正撞见三哥哥带着人去找,就赏了艄公几两银子,把你送回来了––原本三哥哥叮嘱大家悄悄地别声张,怕惊动了老太太,可半夜里他那么鬼鬼祟祟的,和巡夜的婆子撞上了,所以……这会儿阖府的人,连带着老太太,母亲,婶娘她们都知道了。”她说完,两只眼睛不安地瞅着寄柔,心有余悸似的。
寄柔怔了一会,知道陆宗沅没有露面,这件事其余人那里兴许就这样瞒过去了,可是不知道承钰对她的突然失踪怎么想呢?这会她也没那个心思去猜了,便草草地梳洗了,叫望儿拿上承钰的氅衣,就要出门,横里一个人影子,扶着门框,把她拦住了。来人可不就是杜氏?
杜氏这一夜里为了等寄柔,真是心力交瘁,自她被送回来,便在冯宜山夫妇的灵位前念了一声又一声的阿弥陀佛,这会她在外面隔着窗把寄柔的话都听见了耳里,越发地焦急,便把去路一挡,对望儿使个眼色:“你送三姑娘回去。”
等望儿和忆芳走了,杜氏反手将门扇一合,拉着寄柔的袖子拽到南床上坐下,正色问道:“柔姐,你跟我说实话:昨夜里你真是失足落水了,不是为的别的事?”
“确是被街市上的人挤得落水了……嬷嬷以为是什么事?”寄柔笑了一下。
“……不是一直和三爷在一块?”
杜氏这话问得隐晦,寄柔起先尚不觉得,略一思忖,回过味来,从脸上到腮上,红了一片,仿佛看见昨夜里承钰慌忙把那个金纽扣抢到手里,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一时又想起在画舫上陆宗沅的手指在自己脸颊上来来回回地抚弄着,那一颗心便直直地坠下去了。两眼在那领光耀夺目的氅衣上盯了不知多久,有个声音便对自己说道:我怕他做什么?他作恶多端,尚且过得潇洒快活,我却要日夜煎熬的?我昨夜里才发的誓愿,家仇未报,不可轻易赴死,难道才过一宿,就把这话给忘了?
寄柔沉思,杜氏就在旁边冷眼瞧着,一会见她面红如醉,眉眼生春,一会那春意又化作了一团轻如烟波的愁绪,在眉宇间拢着,手里捏着那氅衣的袖口,一时紧一时松的,那副的心绪不宁,分明是个少女怀春的模样。杜氏一急,把寄柔怀里的氅衣抢过来扔到一旁,说道:“柔姐,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这徐府可是一摊浑水,轻易沾染不得啊!”
寄柔笑道:“嬷嬷,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叫做‘浑水好摸鱼’?”
她这句话虽然是在说笑,脸上那个表情,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了。杜氏先头劝也劝了,求也求了,如今再无计可施,只能长叹一声,把氅衣往她怀里一堆,气道:“去吧去吧!要真成了,还有的麻烦哩!所幸没听说过三爷把哪个丫头收过房,那瞒天过海的法子……兴许也有几个。”
她在这里絮絮叨叨的,寄柔早走出了门,听不见了。一路到了承钰的院子,见定春带着几个丫头在院里做针线。寄柔尚在奇怪:寒冬腊月的,冻得手也打颤了,却不进房,在外头坐着?这句疑问还没出口,就听见屋子里头“哐”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人把什么瓷的器皿给砸了。寄柔便把步子刹住,听了一会,依稀听得傅夫人在质问承钰昨晚的事,承钰也不多辩解,只用那个少有的义正言辞的语调说道:“他们看到又怎么的?男未娶女未嫁的,只要柔妹妹愿意,索性娶她回来做媳妇好了!”
傅夫人那一个发抖的声音说道:“不成器的东西!她也值得你这样上赶着去求娶的?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这样自己一句话说了算的?你当你爹和你祖母都是死的吗?”
寄柔听到这里,哪里还站得住,忙不迭就往回走,才发出一点响动,被院子里那些丫头看见了。定春放下篾箩,满脸尴尬地迎上来,说道:“姑娘后晌再来吧,三爷和夫人在里头说话呢。”
寄柔这个事主,倒比她还镇定,只一点头,把手里的氅衣递给定春,说道:“把这个给你们三爷。”要走不走地,又把定春手里做到一半的活计看了几眼,笑道:“是你们三爷的衣裳吧?针脚又细又密的,真好。得空也来我院里坐坐,教教我那的丫头。”
定春在府里十余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刚才侧耳倾听,又听得清楚,心里早琢磨上了。听了寄柔这话,如何不喜从心来,忙道:“姑娘不嫌弃,我明天就去。”一边送着寄柔,走到院门口。
还没跨过门槛,就见承钰脚下不停地走出来了,和寄柔两人撞个正着。视线一对,寄柔冷不丁便看见承钰脸上印着几个指印。承钰也意识到了,不觉得将脸立即别了过去,嘴里嘟囔一句:“柔妹妹。”便急急地走了。走了两步,见寄柔独自一个,还在那院门外一声不响地站着,脸上却是怅怅的,有些失落,又有些无措,那浓黑如羽的睫毛一动,分明聚起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子,逐渐漫开,在眼眶里蒙上一层水雾。承钰便心里一慌,便走上去,抬起袖子在她脸上一拭,见她也没躲闪,默然受了,承钰忽的一笑,将她手一拉,说道:“昨夜回来迟了,老太太担心得一宿没睡着––咱们给她请安去!”
寄柔手下一挣,却没挣脱,承钰也不回头,只有那只手毫不放松地把她拽着,一路往徐母的上房去了。
到了上房,众目睽睽之下,承钰才把寄柔的手放开了,只是那一院子的仆妇丫头,早就听闻了昨夜后半夜,三爷抱着浑身湿透的柔姑娘回府,如今见他们两个那副情状,心里都嘀咕了,看过来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探究。
承钰哪管这许多,也不等人通禀,就径直走进了屋里,见徐母靠着一个绣枕,在榻上歪着,眼睛半眯,似睡非睡的。罗夫人就坐在脚边,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话。一见承钰进来,罗夫人便停了话头,对着承钰欣欣然地一笑,说道:“钰儿来了!”再往身后一看,笑的越发欢畅了,自己走过去,亲自把寄柔也迎了进来,拉着手说道:“自己家人,还这么害羞的?以后陪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还多着呐,不用回回都等人传了。”
她那个得意的语调,听得徐母便是一阵反感,只当做没听到了,只在眼皮子底下把寄柔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地看了几遍,又见寄柔一张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对自己见了礼,便敛衣在下首坐了,行为举止间,也不见慌张,一条十二幅彩缎绣花鸟纹金线的凤尾裙流光溢彩,走动间连裙摆都纹丝不动的。徐母便先赞同了三分,暗道:承钰这么几年挑挑捡捡的,唯有对她有些上心,若非如此的相貌,恐怕也镇不住他。虽然女孩儿无父无母的,有个嫡亲姨母在背后撑着,也差不到哪里去了。这么一盘算,觉得这一桩亲事也做得了。徐母便招了招手,把两个人都叫到跟前来,板着脸道:“下回去看灯,可得多带几个人去,万不能像昨日那样乱走了!承钰也不许去舞龙舞狮!妹妹走丢了,都是你的过错。”
承钰笑着答应了,“老太太说的极是,都是我的罪过。再没下回了。”说着便含笑看了寄柔一眼,不巧那半边脸露在了徐母面前,徐母便指着说道:“这又是你爹打的?”
承钰哪敢直说是傅夫人打的,于是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了。徐母回头一想,猜到了几分,也不显露出来,只谆谆教导寄柔要好生调养身子,不可再受风受寒,便叫他们两个回去了。
寄柔和承钰两个,一前一后地走着,眼见到了承钰的院子,承钰却不回去,亦步亦趋地跟着寄柔到了花园子里,见满目苍夷,湖水寂寂,只是此刻心里蠢蠢欲动的,也不觉得凄然了。直到绣楼前的那座假山也在望了,承钰满心的不舍,便身子一转,往湖边走去。走了两步,见寄柔没有跟上来,犹立在假山旁边,笑着说道:“寒冬腊月的,坐在外头干什么?”
承钰本意,其实是不大爱去寄柔那里,因为望儿那个丫头总是蛇蛇蝎蝎的,杜氏又老对他不大搭理,只是这些事,他也不曾认真计较过,于是笑道:“看看景,说说话,不也很好?”
寄柔便将左右一看,掩嘴一笑,一边走了过来,“枯枝败叶的,哪有景致可看?”
“没有景看,也没有话说?”
“有什么话可说呢?”
“就说……”承钰见寄柔在离得自己远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便也挪了过去,四目相对,正好把一张俏脸看在眼里心里,他笑吟吟道:“就说你方才是为的什么哭呢?”
寄柔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承钰也不和她争辩,笑一笑过去了。两人都往湖里看去,见一截被雪压断的枯枝“啪”一声掉进水里,把两只绿头灰羽的野鸭给惊了出来,一前一后地游到湖心,彼此用鸭喙在对方脖颈里理了理,接着便交头接耳地游进芦苇丛里去了。
承钰一直看到它们不见了,说道:“咱们这园子里,有一个地方是冬天才有好景––就是你秀姐姐那片梅林。”
寄柔“咦”一声,说道:“你一提她,我倒想起来了,昨夜里在桃叶渡,忆芳看见秀姐姐了。”
承钰奇道:“她不是家去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寄柔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她记得念秀离开徐府的时候,是非常决绝的,便是回金陵来,恐怕也不会叫人来送信。只是她来金陵是为的什么呢?恐怕知情的也就只有何氏一个。于是辞别承钰后,叫望儿使个小丫头,去何氏那房里打听。等了一阵,望儿走进来说道:“消息没打听着,听说二夫人病了,萱大奶奶亲自去给熬药去了。”
寄柔“哦”一声,也没接话。只把手在火盆上烤了烤。望儿便巴巴地跟了上去,觑着寄柔脸上的神色,说道:“姑娘,你不如这会也去侍奉个汤药,兴许二夫人就喜欢你了。”
寄柔失笑,心想:这个丫头平日里看着笨头笨脑,原来还是个大智若愚,只是这会傅夫人的病,有九分是气得,她在这个关头送上门去,还不是火上浇油?自然是万万也不肯的。于是叫望儿去问候了几句,也就罢了。





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14章 珠帘几重(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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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儿来了傅夫人的院子外头,不消说,被丫头在香三言两语给挡回去了。
傅夫人近来被一桩接一桩的心事气得头疼,三九天气的,竟然长了火疖子,吃了几帖药不见好,从太医那里讨了几片膏药,在脸上身上都贴了,总算拔出些许脓毒来。这会她也是病歪歪的,蓬头垢面,后背靠在媳妇何氏身上,由着忆容一口一口的喂药。吃了两口,听见外头望儿和在香说话,便把药碗一推,气得说道:“你们瞧瞧,她还嫌气得我不够呢!”
忆容虽然平日里和寄柔在一处的时候多,见她母亲生病,也自心疼,便把碗重重地往案上一放,也说道:“柔姐姐也是,娘都病了多日了,她自己不来看,就让这么一个小丫头来,算什么呢?”
何氏在旁边听着母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心里想道:她不来看,你要抱怨,她来看了,你怕要更火冒三丈了;可怜她,好好一个女孩儿,和承钰扯到一起去,日后还有的夹板气受呢——只是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只是把傅夫人脑袋放在枕头上安置了,拿了一贴膏药,在火上烤了一会,往她胳膊上一沾,笑着说道:“听说这两日大伯娘往老太太那里跑得勤快,一日也不落的。往日倒不见她那样。”
“她急着要哄老太太点头,给承钰和柔姐做亲呢。”傅夫人越说越气,脸上的火疖子肿得通红光亮,如出花灌了浆似的。何氏瞅准一个,“啪”一声拍了上去,傅夫人便倒吸冷气,愤愤道:“她是妙想天开,老太太也是上年纪老糊涂了——自家兄妹,在外头看灯回来得晚了,当着阖府下人的面,光明正大的,怎么就还闹着非要结亲不可了?照我看,说什么走丢落水,兴许就是算计承钰的,他那个人,也是面上聪明,脑子里一包稻草,被人三言两语就哄走了!”
忆容见傅夫人越说越不像样,心里倒过意不去,替寄柔说起好话来,“柔姐姐落水被艄公送上岸,许多人看见的,难道她为了算计三哥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再说她那个人,论模样,论脾气,哪里配不上三哥哥的?要说家世,秀姐姐的家世也就那样,你不也说她很好——要是我选,倒宁愿柔姐姐做我嫂嫂。”说着嘻嘻一笑。
何氏和念秀是嫡亲的姐妹,忆容这句厚此薄彼的话,好似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连脖子跟都通红了,遂冷冷一笑,说道:“我家里本来就是穷门小户的,自然配不上咱们金尊玉贵的三爷。幸而秀儿早家去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人埋汰成什么样呢。”
傅夫人便白了忆容一眼,薄责道:“姑娘家的,积点口德吧!”连着几句呵斥,把忆容给骂走了。然后才拍了拍何氏的手,安慰道:“你做嫂子的,别和她一个小孩子一般计较。”
就她是小孩子!十六七岁了,还赖在家里当娇小姐,整日里不是挑剔这个,就是挑剔那个。她从十七岁做何家媳妇,前后五六年,哪一天敢高声说话了?何氏腹诽着,委屈得要哭,只是忍住了。走过去把剩下的半碗药渣倾在窗下,回来心平气和地说道:“娘别怪媳妇多嘴,柔妹妹那个人,也还不错了。千挑万选的,真娶回一个郡主公主的,脾气又大,架子又高,三弟又是那个心高气傲、说一不二的脾气,还哪过得下去?娶媳妇,过一辈子,家世门第都是其次的,还得小两口子和和美美,孝敬老的,爱护小的,才能家和万事兴。”
傅夫人听她这一番话,的确是肺腑之言。也是感念何氏这多年来毫无怨言地服侍承萱,于是轻轻将她手一捏,说道:“我知道你这几年也不好受。”
何氏身子一颤,背过身去在脸上抹了一抹,回头来笑道:“因此我每每看到柔妹妹,想起她爹娘怎么没的,又想起大爷如何受的伤,心里对她,倒挺亲近的。就连大爷也有一回跟我说,看她很好。”
傅夫人叹口气,心知自己是钻了牛角尖了,只是那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便摇头说道:“我倒不是为她,只是一想到她那个无赖姨母,就嫌气闷……再者……”她顿了一顿,心想忆容不在,何氏也是个成年妇人了,于是把这几日脑子里盘旋的一个念头透露了出来:“再者我头一回见柔姐,就觉得她那个面相不好……按说也是大家子小姐养大,很该贞静娴雅的,怎么她眉眼里一股春意,以后恐怕是个不安分的!”
这话是怎么说的?何氏哭笑不得,又见傅夫人面色甚是严肃,便不好笑出来,只宽解道:“面相这回事,也是一人一个说法。娘真放心不下,就去庙里找得道的高僧好好算一算,看这门姻缘是好是坏。”傅夫人一听,深以为然,于是巴不得早些好了,好去庙里烧一炷香,跟菩萨问一问姻缘。
交了二月,傅夫人火气渐退,遂领了何氏一个,悄悄地往庙里去,寻了一个高僧,将寄柔的面相细细讲述了,谁知高僧掐指一算,大惊失色,称道:这一位,乃是极好的命格,日后的尊贵是无可计量。傅夫人疑心他糊弄,要他详说,那僧人却双眼一阖,双手合十,极高深莫测地说道:阿弥陀佛,不可说,说了小僧要折寿哩。傅夫人以财帛诱之,那僧人只是摇头,她无奈至极,只得往家来了。
只是马车里时,傅夫人一路的神情百变,很有些犹豫似的,又问何氏道:“我记得原来你大妹妹入宫之前,在庙里掣了一支签子,那和尚就说的这话。难不成柔姐日后要是要做王妃的?只是承钰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得王侯,这一桩亲,真能做成吗?”
何氏见傅夫人说这话,分明是心里已经情愿了,于是笑道:“做王妃贵重,难道做诰命夫人就不贵重了?我看那和尚的意思,是说三弟若娶了柔妹妹,日后要科场得意,入阁拜相了。到那时候,柔妹妹被封一个国公夫人,不也是题中之义?”
傅夫人便笑起来,说道:“若真那样,也还罢了。”
于是回到府里,急不可耐地叫了承钰来,和颜悦色地嘱咐道:“翻过年,你也十九了,你大哥到这个年纪,连武举都中了——你也着实该静下心来好生读书了,别整日里斗鸡走狗的——不为别个,就为了让你柔妹妹不看低你。”
承钰听了,心里便是一跳,觉得傅夫人这话,说得是再明白没有了,只是有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眼睛往周围一睃,见在香那几个丫头,都在旁边捂着嘴笑呢。于是心里如明镜一般,一股喜气,直直往脸上去了,又破天荒地扭捏起来。答了一声“是”,便沉默不语。
正在发呆,听外头说望儿又来了。望儿自傅夫人病倒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地来问候,十回倒有八回是被挡在外头的,如今乍听傅夫人让她进去,简直有些局促不安地走进来,把手里那一卷经送上来,说道:“这是我们姑娘手绣的经,求菩萨保佑夫人病体早愈的。”
傅夫人便展开了一看,见是那绢长有一尺,上头绣着法华经第一卷,字也就米粒那么大,点划分明,品题章句,全无遗漏。这一卷经,少说也有上万字了,只怕自她病了那日,早晚不停得绣,才赶在这会绣好。怨不得寄柔一日也不曾上门,只叫望儿这个丫头来看视。傅夫人又不是铁石的心,哪能不感动,想道:罢了罢了,她纵使是为了承钰有意巴结,做到这个份上,也难得了。于是责怪望儿说道:“你姑娘绣经书,你日日来,也不提一句,我的病是小事,把她的眼睛给熬坏了,可怎么办?”
望儿总算想出一句说辞来,忙道:“姑娘说了,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听人说,在菩萨跟前发的誓愿,吵得人尽皆知,菩萨恼了,那就不灵了。”
“你姑娘说的很对。”傅夫人心神畅快,便笑着说道:“整好我今天身上松快,病全好了,看来就是她侍菩萨心诚的缘故。”于是叫人把经在佛堂里供了起来,又叫炖了一碗清肝明目的天麻杞子汤,叫在香给送到寄柔那里去。
承钰这时候方才大梦初醒似的,见在香前脚走,立马后脚跟了上去。走进房里来,见寄柔穿着一件酡颜色金线绣着花枝花叶的长褙子,里头露着珊瑚色的中衣小袄,正歪在南窗上和杜氏说话,只是眼睛上用一个包了决明子的手巾敷着,露着两道弯弯的眉毛,嘴唇樱红如血的,衬得脸颊如粉捏就的一般。
杜氏这几日,对着承钰却比从前热情了几分,一见他来,便立起身要叫“三爷”,承钰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下,杜氏便笑着走了。承钰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还没落座,见寄柔把两个手伸出来,娇声娇气地说道:“嬷嬷,我手怪冷的,你替我捂捂。”
承钰便忍着笑,也不提醒她,只隔着袖子捏在手腕上,放到自己胸前捂着。
寄柔的手从他的大衣裳一伸进去,隔着小袄,就觉得不对劲,再按了一按,只觉得那个胸膛不是杜氏那么绵软的,“嗖”的一下把手抽出来,手巾一扔,看见承钰笑笑地看着自己。她“哎哟”一声,捂着脸往后一倒,露出的那点肌肤上,早红霞密布了。随即凝神一听,外头动静全无,便放下心来,小声说道:“你这个人……”
承钰笑道:“我这个人,怎么?”见床边便是圆凳,他也不坐,偏在床沿上坐了,歪着身子和寄柔说道:“我听望儿说,你整天绣经书把眼睛都绣坏了,特意来看看。”
寄柔“呸”一声,说道:“谁整天绣经书把眼睛绣坏了?”
“没有?那你捂着眼睛做什么?”
寄柔便不做声了,手下把一个手帕子揪过来,又揪过去。脑袋低垂着,虽然看不清神色,却感觉真是娇羞无限。承钰心也酥了,原本要把傅夫人说的那些话要告诉她,临到嘴边,却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于是笑道:“开春了,人家都去关帝庙烧香,你去不去呢?要是去,我送你和容儿、芳儿一起去。不过这回我可要一步不离地跟着,别再走丢了。”
寄柔摇了摇头,指着眼睛说道:“你看我这眼睛,再说我也困得很,改日吧。”
承钰就近把她眼睛看了看,见果真是肿起来老高,那两丸水银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也染了点点血丝,心里一时愧,一时喜的,便扶着她又躺了下来,把那个手巾包又敷了上去,柔声细语地说道:“那我今天也不出去了,等你眼睛好了。”然后叫望儿道:“把火盆点得旺旺的,别叫你姑娘冻手。”替寄柔掖了掖被子,就走出去了。
回了自己院子,终究是把傅夫人那句话放在了心上,拿起一本《经义》,浮光掠影地翻了几页,只觉索然无味,渐渐便坐不住了,一颗心早飞到九霄云外去。因想:良王三月孝期已过,朝中也不禁宴饮了,何不找宗海吃酒看戏去。于是把书一扔,带了个小厮,精神抖擞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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