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种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水龙吟
裴远家是在一条胡同里,村里新下过雨,胡同中积水泥泞,车马难行。
林婉和裴远就在百米开外下了车,她望着前方乱糟糟的泥水路,正琢磨该从哪下脚,裴远已脱下靴子,把裤腿挽到膝盖上,衣服下摆也掖进腰封衣带里。他在林婉面前蹲下身,在背上拍了拍。
林婉踌躇片刻,爬上裴远的背。他两条结实的手臂在她腿下一箍,背她往胡同里走。
这条路不算短,每经过一段,两旁或站或走,人们的目光都落在林婉和裴远身上,虽然不说什么,那眼神也像刀,一道道割在裴远身上。
他全当不见。但林婉都看在眼里。
她心里有数,却不说,把脸靠在裴远后颈,贴近了。
裴远家地势高一些,院中并没有积太多水,倒是生了不少杂草。院里分上屋和偏屋,厚茅草搭的房顶,两人走进时,有个年轻人正在上屋的房顶忙活,铺茅草,见有人来,一言不发,自顾自忙。
林婉从裴远背上下来,走到上屋门口。
他站在她身后犹豫很久,才伸手,越过林婉的肩膀,推开半旧的木门。
屋里昏昏点着两盏油灯,裴远轻门熟路,走到墙角孤零零的褐色大柜前,打开抽屉取出两短截用过的蜡烛,在油灯上对着蜡烛的捻子,摆在木桌上,然后吹灭油灯。
林婉记得古时平民家不常点灯,因为灯油很贵,他们多是日落而息。
这两盏油灯簇新,是有人提前备好的,显是专为她和裴远回乡准备的。
与林宅相比,屋中清简太多,斑驳灰白的土墙,两根立柱顶着屋梁,大方木桌,几张自做的椅子,角落隔着铜盆。唯一的值钱之物恐怕就是那突兀的大衣柜了。
外面人从房顶跳下来,抽回梯子折好搭在墙角,然后向屋走来。林婉发现他的身材和裴远一样高大挺拔,进门时要弯腰低头。
他看上去与裴远年纪相当,眉眼间有叁分肖似,两人有一样漆黑,黑如寒星的眼睛 。但与裴远相比,他整张脸看上去就平凡得多了。
裴远的亲弟弟,裴仁。
在来时林婉向人问过,知道裴远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性格有些沉闷寡言。
真奇怪,那些人并没有说裴远寡言,想来他从不是个沉闷的人,只是在林府里,林婉很少听见他说话。
就在今年开春,裴仁到别的村帮工补贴家用,不当心被田陇里惊着脱缰的马踏在身上,折断叁根肋骨,险些死了。
当时裴远在忙自家的田苗,村里人匆忙赶到通知他,他急匆匆跑回村长家,不止看见重伤的弟弟,还有常来村里走动的王媒婆。
王媒婆晓之以情,苦口婆心,劝裴远说,裴仁身上除了肋骨,还有打娘胎就带出来的弱病,脏腑不好,若不花大钱好好吃药养着,活不过叁年。
在这以前王媒婆已经来过不止一次,每次她提议入赘的事,都被裴远眼也不眨地赶出去。但这次裴远没法拒绝了,他从来不知道弟弟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像王媒婆说的,挺得过这次挺不过叁年以后,而无论是治裴仁的肋骨伤,还是求药问方调理他的身体,都需要很多银子。
裴远需要钱。所以他签了林宅的死契,把自己卖进林府,卖给那个听说快死的病秧子,跟她生孩子。
裴仁注视裴远。两兄弟见面,却好像没话讲。
裴仁说:“回来了?”
这句话后,他转身出去,不多时,旁边厨房里的灶点着了,散出了炊烟。
晚饭桌上居然有四个菜,林婉匆匆扒拉几口裴远夹到她碗里的菜,先到院子里透气。
她坐在小院菜园的围篱边,看正屋大木桌,裴远两兄弟面对面坐着,沉默地吃着饭。
深夜裴仁睡在下屋,冬哥和众随从已经先回林府,裴远把她的被褥抱进来,铺床安枕。乡下没有林宅温池浴桶的条件,他备好水在水盆,挽袖到手肘,在床边想替她擦身。
林婉拿出金疮药,用手指蘸了擦在他脸上的伤口上。
裴远随便一揉脸,“动作不用这么轻,就擦破点皮。”
他躲开脸,“算了,不涂了。”
林婉没有说话。
裴远像是浑身不自在,又像在发泄,他攥扯床褥,推开枕头,在床壁狠狠砸了一拳,然后重重仰在床上,用手臂遮住眼睛。
他的下颌紧绷,嘴角抿紧了,额头的青筋根根迸起,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林婉把药放在床边,“我先出去一下。”
刚站起身,被裴远一把攥住手腕,他力气大得惊人,攥得她手腕生疼,“你出去干什么?”
加重了音,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是夫妻,你出去干什么?”
裴远的声音潮湿,带着重重的鼻音,床头细小的烛火下,林婉看到泪水从他拼命遮盖的眼角滑落,落进鬓角。
此时有明月可鉴,她心疼裴远。
因为她是间接致他遭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林婉抬手,垂落的袖子盖住裴远的脸,“那我不出去,我什么都听不到。”
裴远的哭声压抑着,逐渐变大,他的身体微蜷起来,紧紧攥住衣袖压在脸上,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咽嘶吼。
他始终保持一个姿势躺在床边,好像睡着了。
等熄灯安寝时,林婉自己浣漱过,宽衣上床,小心跨过裴远躺在床里。
床不完全挨墙,她睡在里面,对着一片黑洞洞脑补各种牛鬼蛇神披发女鬼,脑补到最后把自己吓到了,忍不住往裴远那边靠了靠,被窝里碰到他的手,她紧紧握住。
裴远没有反应,应该睡得很熟。
林婉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越想越害怕,小声叫几声裴远,裴远,他没醒。她盯着床里与墙面间黑漆漆的空隙,好像床下会爬出什么东西。
小心翼翼地把枕头挨上裴远的枕头,林婉用被子蒙住脸,靠在他肩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里恍惚有人拉开被子,她睡得不安生,将醒不醒,感觉有人在摸她额头。
林婉缩回去,更深地钻进裴远怀里,紧攥住他的手。
不知过去多久,裴远轻轻把手从她手里脱出。稍解开林婉的领口,在她肩膀涂好药,然后替她拉上被子。
留种 后知后觉
次日林婉照常醒得迟些,桌上竹网笼下有早饭,裴远留了张字条给她,说他先去田地里看庄稼,中午就会回来。
他这笔字写的很好,让她忍不住多瞧看几遍,才把字条迭起拢进袖子。
没有冬哥亦步亦趋地盯梢,她直觉一身轻松,无论什么都自由起来。临出门时裴仁正在小小一方晾台上筛豆子,把坏豆挑进盆里。林婉道:“我去村里随便逛逛。”
他连头都没抬,干巴巴“嗯”了声,算是回答。
林婉瞅着他,摸了摸脸,略有无奈。
裴仁像是想到什么有话要说,憋了半晌,挤出一句话来,“......看天很快要下雨,还是早些回来。”
说完手上比方才更忙乱,生怕林婉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似的。
她眼睛一亮,脆生生应了句,心情不自主地轻快许多。
暑夏的太阳很烈,刚经过一夜,胡同中的积水都退了,两旁稍高些的地表已经晒干,足够走人。林婉的绣鞋挑硬些的地方踩,刚躲过迎面赶来的牛车,冷不防给谁在背后拍一下,顿时一激灵,回头却见冬哥笑得灿烂极了。
冬哥的圆亮的杏子眼在她脸上一扫,笑容当时就垮了,嘟嘟囔囔,“小姐,你怎么又不戴笠帽就出门呢?你身子弱,闻太浓的花香都要咳嗽的,这村里花草这么多,有些地方还不怎么干净,你的嗽症又犯了怎么办?”
林婉拉住她,欢快道:“怎么又回来了?”
她身边女伴不多,只有冬哥翠缕两个丫头因从小在身边的缘故,秉性习惯都相投。冬哥不比翠缕持重,她少女心性,贪玩好动,虽然是林婉故意支她先回林府,但冷不丁看见人在眼前,说不开心才是假的。
转眼扫见冬哥手上绿油油一堆叶子,“嘴馋得不光跟我抢鸡爪子,还吃上草了?”
冬哥又往嘴里塞几片叶子,“村里人说这叫榆钱,能吃的,可甜呢。小姐你不能——哎呀,我刚摘的没洗,小姐吃坏肚子怎么办?”
是榆钱,林婉小时候吃过,长大后倒忘记了味道。
她把这榆钱放进嘴,冬哥见抢救不下,直咧嘴,“这要是给嬷嬷们知道,那我就......”横掌在脖子前,做个抹脖子动作,“能不回来吗,夫人和房嬷嬷担心得了不得,立刻把我遣回来了。”
她才把身后藏的叁层匣子递给林婉,“临走前翠缕给我,说是李嬷嬷的儿媳妇给她,要她给我,等到了再转交姑爷的。”
李嬷嬷那儿媳林婉有些印象,是林府的买办之一,人很能干,但好卖弄,因为会逢迎看脸色,又常把外头买的新奇小玩意儿带给林府各屋子的姨太太,大丫鬟,所以很得林宅女眷的喜欢。
有什么重要东西非要这么麻烦地递交?
林婉狐疑地接过,见匣子不小,四四方方,足有小臂宽窄,托在手里沉甸甸的,贴在耳边摇晃几下,声音闷细,像是满满当当装着不少东西。随意打开第一层的扣锁,见是一只雕如生的白玉手,手指上还搭着条檀香木手串。
白玉手仿女人手的大小雕制,每一处骨节回环处都有供活动的滚珠,稍用力就可改变手的形态,触手微凉,很快温润如人的体温,远看真如活人手一般。
那檀木手串大小不一,小不过她小指甲,大如鸡卵,总共有十几颗,颗颗殷红圆润,纹路古朴,拿到手里细看摩挲,竟不全是看上去那般光滑,珠子是双数个数,每隔一颗,便有一颗细镂花纹,其质粗糙,刮在手心微微发疼。
这么大劲就为送条首饰?
林婉把这檀木手串挑起,围在手腕上试了试,发现足长两圈不止,而且串珠的红绳不知给什么药材香料浸泡过,闻起来倒有些像她屋里常燃助眠的宁息香。
想来又是府中嬷嬷怕林婉在外不能照顾自己,多梦难眠,才给她置备了这个东西。
嬷嬷们真的有心,林婉心头涌上一丝感动,领了情,自然把手串戴上。
虽然长了些,但绕她腕子叁圈,也有种返璞归真的时尚感。
等冬哥把匣子送回上屋里,走出大门很远,还是万分不自在,“您说都是一个娘肚子生的兄弟,姑爷的弟弟怎么就和姑爷差别这么大呢?就跟块木头似的,待人接物都这么没眼色。”
说完意识到话语不对,向四面打量一番,见只有零星几个村民,且隔距很远,不可能听见她和林婉说的什么,这才抱住林婉胳膊,咬着重音保证,“小姐可千万别当真,我就是随口一说,既然是姑爷的弟弟,那一定也差不了。”
冬哥说得诚心,听她夸赞裴远,林婉忍笑一扬下巴,装作勉强接受的模样,“这还差不多。”
老榆树亭亭立在近庄稼的一片空地上,正对就是一户人家,紧挨着榆树的也是一户人家的院子。许是防人借树杈的高度跳进院,所以旁挨的这面墙较别家都高些。
林婉的目光在两户人家间流连,“这树是谁家的?”
“我也不知道,它生在这里,也不是在人家的院子里,应该没主子吧。我是直接摘的。”
这丫头久长在深宅大院里,还以为无论哪里,都会用高墙围出自己的地界,一块是一块呢。
林婉想了想,反正她身上带着银子,等摘到吃完再问榆树的主人也不迟。
这榆树生得奇,左侧生出两根横枝,又粗又坚实,在树顶如盖的绿荫下,这两条横枝就像两只天然的秋千座。
林婉叉着腰,绕树转几圈,觉得不登高远眺一回都对不起这树枝的形状,于是不顾冬哥的阻拦,踩着下面那一道横枝,攀住树干,脚上用力,几下子就爬到上面这道枝。
踩在树枝上,她抱住树干,专够茂盛的枝条,往下撸榆钱,用手绢包好满满一兜,再给冬哥往下扔。
乡下的榆钱并不新鲜,遍地都是,榆树易生虫,又毛虫又瓢虫,多时密密麻麻骇人得很,林府又女眷众多,厌烦这些东西,所以宅园里并未植榆树。
冬哥吃个新鲜,如何也不嫌多,林婉边扔边尝,她就在下面边接边吃,“......但是杨郎中要回仁寿堂拿他的药箱,这功夫也不知到没到,他这个人属实磨蹭得很,小姐你说他会不会迷路了?要不我去村口接接他?他不会连问路都不会吧?”
直到臂弯里兜了满满一包,冬哥抹嘴,艰难咽了咽喉咙,“不成了,不成了小姐——我是吃不下去了,您快别摘了。”
林婉攀到根长枝条,避开有虫的地方,挑细致碧润的摘,“那你等等,我给裴远摘一点。”
“这东西吃多了腻,姑爷就在这里长大的,能爱吃吗?”
林婉拭了拭额上的汗,莹白的脸孔映着树叶半透明的阴影,她的一只眼在阳光间隙里,睫上一圈金色。
她轻摇头,笑道:“不知道。但是我看见什么,都想给他带一份。”
二人这边摘得生龙活虎,未注意先前看的两户人家之一,有一户的婶子听见动静打门里出来,好死不死看见林婉站在树顶上,一跨就能跳进她家院墙。
那婶子急了,朝林婉迎去,“给你淘的——快给我下来!”
冷不丁给她一吼,林婉紧张之下直接往下跳,亏得榆树下是个土堆,因为下雨此时正湿软,总算没摔出个好歹来。
就是裙角不当心划在树枝上,里衬划开一道口子,腿也擦破点皮。
主人出面,冬哥贪吃的贼胆也没了,俩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傻愣愣站在原地,看大娘雄赳赳冲过来,忙把榆钱和手绢往身后藏,就差没把做贼心虚写在脸上。
然而她们失算了,大婶没冲着树去,她冲林婉来,脸上的怒气还没散,就被心疼取代,拉着林婉左右来回,前前后后看过好几遍,“你是谁家的闺女,瘦成这样了——这是什么好东西呀?为了这点子东西爬树,摔着可怎么得了?”
林婉理亏在先,受宠若惊,脸有些红了。
急着摸银子,“大婶,我们就是看见了想尝尝,这些银子给你。”
大婶瞅瞅银子,塞回她手里,更心疼了,“哪里用银子呦——满街都是的东西,你们是城里来探亲的吧?可怜见的,连榆钱都当好东西。来我家,婶子给你们摘樱桃吃!”
......
林婉和冬哥挤在大婶家靠窗的桌旁,桌上有一盆现摘洗过的,滴水的红樱桃。
这樱桃个儿小,只有一个手尾指甲大小,圆滚滚,多汁饱满,外皮有一层细小的绒毛,皮薄得一碰就破。
她没吃过这种小樱桃,开始拿时控制不好力道,捏得满手红汁水。
树荫撒进窗户里,林婉手心托着颗小樱桃,看它在手里滚来滚去。朝院子外张望一眼,领她们来的大婶正和一个村民说着什么。
——她们进屋后不久,来这户借锄头的人打窗前过,不经意瞧见东哥,一愣,又转回头细看林婉几眼,然后林婉眼见着这中年人跟这户大婶低语几句什么,两人神色各异地出了院子。
冬哥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地,“萧爷多往蕊里方......少热狼不叔味......”
林婉把手绢递过去,“你先擦擦嘴。”
冬哥卖力推荐,“窝嗦真的,离怪藏藏......”
林婉想转移一下注意,不信邪地往嘴里多放了几颗。
......
于是大婶一进门,就看到两只腮帮子鼓鼓的大兔子,热切地边嚼樱桃边瞅她。
大婶:“......”
院门外的中年人尖白脸面,唇上两道细疏的胡须,叁角单眼皮,神情颇有些阴鸷。他目光深深地盯着窗内,对上林婉的目光后,很快走开了。
又是个对林家有意见的。
林婉觉得自己的路人缘更差了。
大婶慢慢坐到对面椅上,看着林婉和冬哥吃。她看林婉时的神色,虽然和最初一样亲热,但隐约多了几分为难,和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林婉剔出樱桃籽,吐在手绢上。
“大婶,怎么了?”
她出一回神,才被拉回来,沉默片刻,“......闺女,你是城里来的吧?”
林婉点头。
这并不是值得隐瞒的事。
她不敢置信,不愿相信似的,“你真是林府大小姐?”
“我是啊。”
就算是吧。
大婶脸上的为难更重,她犹豫着,来回摩擦自己的手。半晌腾地起身,“我再给小姐多摘点樱桃去!”
林婉忙起身拦在门口,“大婶,我是林婉没错,入乡随俗,我是陪裴远回来的,你不用客气,叫林婉,叫婉婉都行,叫小姐太客套了,辈分也不对。”
半拉半扶大婶坐回去,林婉改坐在她对面,认真道:“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大婶目光犹豫,先看看她,又把目光转向坐在桌边的冬哥。
冬哥朝自家小姐看过来,林婉点点头,她于是道:“小姐,我先去村口看看,估计杨郎中这会儿也该到了。”
“好。”
等人走后,大婶紧拉住林婉的手,脸因激动泛着红,热切又恳切,“闺女,我还叫你闺女吧?你是真心喜欢阿远吗?”
“......裴远?”
“是,你是真心对他好吗?”
林婉仔细想了一回。
然后迎着大婶的目光,她坚定地点头。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那就好......”大婶劫后余生般,庆幸而释然,拍着自己胸口,“那阿远就能过得好......”
林婉想了想,“您是裴远的族婶吗?”
“是......诶也不是!”大婶骤然回神,解释道:“我一个算是堂哥的,他是裴家的,到我这就远了......因为两家原来是邻居,裴远他爹没去的时候,跟我们当家的要好,他一个人照管不来的,就总把兄弟俩个放在我身边照看......从小到大都是,阿远懂事,忙完了自己的,没事总来我这帮忙,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自入村以来,连亲弟弟都冷脸相待。难得见一个真心关心裴远的,林婉不心生亲切,保证道:“大婶你放心,他在林家过得挺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大婶的眼圈霎时红了。
紧攥住林婉双手,“我知道他能好,他有你,你是好闺女,林家也是好人......”
“我们村里原来也有个丫头,她要是......也像你一样大了,大婶没闺女,也是从小把她当亲闺女疼的......她长得跟你一样好,心气儿也高啊,非要嫁给城里,要找好人家......”
说到这里,开始哽咽,“她爹见钱眼开跟着媒人一起把她骗了,卖到城里给人家当小妾,没多久就死了,被人给送回来......我看她身上青青紫紫全是伤,人都知道那死老头半截棺材入土,纳了十几房小妾,已经折磨死好几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闺女你说,他们大户人怎么这么作践人呢?”
咬牙切齿,“都成这样了,附近村里还有不长眼的,把脑袋削尖了往大户人家钻,好好的姑娘不做,去给人当下人使唤,还盼着能给人家少爷当妾?你说我们这些长辈的,往后说出去,该把脸往哪搁?”
不怪青山村民对她和裴远是那种态度。已有前车之鉴,村民又听说过林家小姐将死,猜也能猜到裴远是被大户人家买了冲喜,就是买进去作践的。看见他和众人一向抱有偏见的林府人一起回来,态度自然不好。
大婶的质问林婉没法回答,因为裴远的确也遭受过不好的事。
夏季片云致雨,交谈的短短一刻钟,外面乌云遮日,雨淅淅沥沥又下起来。
林婉本想等雨止再回去,未想这雨越下越大,雾一样白茫茫浇打在地上,怎样都不停。
她忽然想起裴远说中午回家,现在已近中午,他早上出去又没带伞,不知会淋成什么样。这样大雨浇在身上,恐要生场大病。
林婉远望街道又在涨水,索性脱掉鞋子,光脚踩在雨里,“大婶,你知道裴远家的田在哪吗?”
大婶先是欣慰,眼圈微微发红。接着拿手一指,正是林婉摘榆钱的榆树后,那片青葱的庄稼。
林婉问大婶借了把大油绸伞。
那伞的表面已褪色泛黄。大婶说是她年轻时的嫁妆,很结实,这样雨天也淋不坏,她问道:“外头雨太大,你回裴远家吗,我送你回去。”
她想送林婉回裴家,但经历方才她那一哭,林婉心头有说不清的愧疚,怕同行尴尬,便赶在大婶开口前,已经把裤腿挽到小腿,撑开大竹伞,提着裙子和绣鞋冲进雨里,笑着回头扬手,“裴远家离得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
......
大雨下天幕倾颓,泼墨般遮蔽阳光,尽管是正午,但天空黑压压的,光线很少,雨落地成雾,非常遮挡视野。
林婉光脚踩在泥地里,按着大婶说的方向走进人为踩出的一条羊肠道,两侧是高过人头顶的玉米田,被风雨刮得哗哗作响。
雨珠打在她小腿上,冰凉,又滑到脚底。她的绣鞋和半边衣服打湿了,土地湿软,踩一脚陷进去,草梗划在脚心,有些刺痒。
林婉完全是按着大婶给的方向走来的,玉米田里开始还有条人走出的小道,她顺着往深处去,开始时四野无人,但走到一半,分明听见附近隐约有说话声,听声音很像裴远,林婉先在心里夸自己两句,拨开小道左侧的玉米,钻进林里,往声音来源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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