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芊尘袅
仝氏并不意外她的直率,美丽的唇线挑起,戴着赤金镶嵌绿松石护甲的葱葱玉手遥指远处的檀木案几,缓缓道:“听闻你幼时养在荣国公老夫人膝前,想来女红应该极佳。前几日本宫命宫中孙绣娘刺绣一件适宜开春穿的凤袍,不巧孙绣娘得了痢疾病得下不了床,本宫不好强求一个病人硬撑着做活。可是这宫中绣娘虽多,然皆不及孙绣娘的粤绣针法,不如你替孙绣娘绣完衣领处最后几朵牡丹。”
白沐莞幼时确实被荣国公老夫人养在身边,可是她自幼不喜女红针线,疯闹得活脱脱像个假小子,外祖母和母亲疼爱她,从不曾逼迫她半分。后来去了漠北边关,白沐莞更是连针线都没摸过,以至于如今连最简单的纹饰都绣不好,何况是颇为讲究的粤绣但凡能被选入宫的绣娘大多有旁人难及的独到针法傍身,寻常人难以完成她们余下的活计。仝氏命她绣完孙绣娘没完成的几朵牡丹,明显是故意刁难。
见她站在原地半晌不吭声,仝氏不禁皱起秀眉,目中闪过凉意,稍显愠怒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清本宫讲话吗”
白沐莞敛去唇角的浅笑,抬起头坦诚道:“请娘娘恕罪,臣女做不到。”
接下来是在白沐莞意料之中仝氏的勃然大怒:“大胆!你未曾试过,何来做不到三个字你这分明是故意敷衍本宫!”
既是意料之中,她也不会故作怔讶,只不卑不亢地反驳:“皇后娘娘强人所难,臣女不用试也知道结果。”
“知道结果”仝氏轻哼出声,眼帘抬起,一双微眯的凤目透着鄙夷和嘲讽还有厌恶,“小白将军不是无所不能的巾帼英雄吗能提刀上马为陛下守边关,还能帮寒门子弟博功名,又会勾引太子心,这世上哪有你做不到的事”
果然,开始了……
白沐莞脸上露出一抹与往常大相径庭的清冷薄笑,好像无所畏惧:“臣女这双手是用来握刀剑的,不是用来捻针绣花的!娘娘若是不满臣女大可以直接训示,不用这般刻意为难。还有臣女从未蓄意勾引过太子殿下,臣女与殿下是两情相悦。”
好一个两情相悦!
连这副大言不惭的模样也像极了方柔当年!
豆蔻似的纤长指甲硬生生戳破掌心细嫩的皮肉,仝氏丝毫没感觉到疼,若说疼那也一定是胸口传来的疼痛。浑浊的怒气在心口焦灼,仝氏强行压抑复杂的情绪,冷冷笑道:“晔儿是未来的帝王,帝王不是任何人都爱得起的,爱他就要付出代价,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如果真是这样,臣女也心甘情愿。”白沐莞一字一句,前所未有过,这般认真回答高座上天玺朝最尊贵的女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永远不会后悔。”
仝氏位至中宫阅人无数,从没有人敢在她跟前这样放肆,这么笃定倔强的口吻信誓旦旦,怕是连辰贵妃最骄傲得意的少时也不敢。直到过去许多年,她依然记着今日的白沐莞,可惜那时她早如涅槃重生不复如今的坦率。
眼下仝氏不自觉扶额,喉咙里传出令人心惊的笑声,像是听见一件极为好笑的事情,直到笑够了才不屑一顾道:“哼,自以为是的小女子!你才活了几岁就敢笃定后半辈子的事当真是乳臭未干的初生牛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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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千里之外
回东宫的途中白沐莞黯然神伤,耳畔一遍又一遍回响起仝氏所言。她知晓宇文晔是多么倨傲的天之骄子,他竟然为她下跪仝氏的态度又坚决不可转圜,想到这里她的心扯得生疼。
香云见自家小姐今日情绪异常低落,她也不敢多言,一路上白沐莞走在前面,她便埋头紧跟其后。直到白沐莞忽而停下脚步,香云抬头一瞥慌忙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台阶上宇文晔长身玉立,两道剑眉深深蹙起,深不见底的眸光暗了又暗,完美的薄唇紧抿不语。本就贵气天成的人以此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令周遭气氛低沉得让人难以喘息。
两相沉默了盏茶功夫,白沐莞才侧头轻声道:“香云你先退下。”这话让拘着礼的小丫头如释重负,急不可耐地逃离,将微妙的气氛留给两个主子独处。
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半天,宇文晔缓缓张口:“你今日去了何处”
“我去何处与殿下有何干系今天是仝良娣入东宫的好日子,殿下不该陪伴新妇吗这才是皇后娘娘最想看见的事。”白沐莞轻咬贝齿,心头的委屈终究憋不住,在这瞬间一吐为快。
“莞莞!”宇文晔双眉皱得更紧,眉心几乎快要拧成川字,“你明知我心系于你,何必故意拿这些话戳我的心”
白沐莞一双美目蓄满泪水,满腹委屈酸楚,连喉舌都错觉发酸,想强撑还是哽咽起来:“皇后娘娘鄙夷厌弃我,在她眼中我是枉顾世俗礼法,为了攀龙附凤,不惜勾引表姐夫的坏女子……如何配得上伺候殿下”
见她这般模样,宇文晔顿时神色慌张,快步走下台阶抓住她的肩头,焦急相问:“母后为难你了你今日不是被慕柔唤去归岚殿,怎么遇上母后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说!”
面对他深深的焦虑担忧,白沐莞神色有些木然,眼圈泛红,泪水一滴接一滴落下。
宇文晔呼出胸中浊气,一把将她揽入怀抱,先温柔安抚道:“莞莞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在,你莫怕。”
少女依赖地靠在他肩头,三言两语简述完今日在坤宁宫发生的种种,满腔委屈化作泪水,沾湿他华贵的绸缎锦服。
宇文晔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心如刀割,是了,他的莞莞再机敏勇敢睿智,终归还是个年少的孩子。何况今日羞辱她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母亲,天玺朝最尊贵的中宫皇后。那天他们母子对峙时仝氏的决绝,他该知道他心仪的少女在他母后心中不值一提,正因如此,往后他更要风风光光迎她进东宫,加倍补偿她。
入夜时分,宇文晔离开青云阁,今夜于情于理他都该去仝姚的芙蓉阁安置,故而白沐莞只是沉默相送,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碧珑动作麻利地为坐于铜镜前的少女卸下钗环耳坠,少女直勾勾看着桌前的烛台出神发愣,杏眼通红惹人怜惜,眼眶里晶莹的泪珠不停打转却始终隐忍着不许它滴下。
突然,少女喟叹一声:“烛火摇曳,今夜是殿下和仝良娣的洞房花烛夜。”
碧珑很是心疼地看着少女,轻声劝解:“小姐,殿下心中只在乎小姐,这便足矣。”
白沐莞轻轻摇头,似笑非笑,握住碧珑的手示意她不用太担心。
正在这时香云急匆匆闯进来,吵嚷道:“小姐,小姐,太子殿下今夜没去芙蓉阁,去了木兰阁!”
木兰阁那是郑媛的居所。白沐莞下意识回过神,不禁暗自腹诽宇文晔为何会去木兰阁偏偏是今夜,仝良娣入东宫的第一夜,莫非是因为……一个念头快速从她脑海中闪现而过。
“罢了,殿下宿在何处和我们无关,我累了一日有些困倦,你们都退下吧。”话音刚落,白沐莞起身独自朝里间内室走去。
碧珑和香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依言退了出去。直到听见房门关闭的声响,白沐莞复又从里间走出,隔着雕刻精巧的梨花木框纱窗望殿外的月光。今儿个又是十五,每月的十五这晚月亮都会格外圆。常言道千里共婵娟,她却总觉得京城的月亮不及漠北的月亮那般圆满。
……
与此同时,和京城相隔千里的苏州同样月儿圆圆,尽管相距甚远依然千里共赏一轮明月。
初春的夜凉如水,饶是温风雨柔的江南也不例外。苏州上方的天际繁星灿烂,静谧和谐。月色清皎,华光满天。
月光柔和得映照着巧夺天工的亭台楼阁假山画舫,树影婆娑笼罩着撩人夜色,一道修长的影静伫亭前纹丝不动。他时而仰望星空,时而低头叹息,空气中弥漫着无尽孤独之感。任凭夜风侵染周身,寒意点点升起,那人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直等到有人脚步匆匆小跑过来,双手递上一个竹筒,恭敬启道:“公子,这是京城的来信,请您过目。”
他忙不迭打开竹筒,一目十行,看罢之后深深呼出一口气,不薄不厚的唇微微上弯,恰到好处的弧度令人惊艳。
疏忽间他仰头,侧过细致如玉的脸孔,不经意间说:“徽耀,你是时候去京城帮帮她了,小莞在京城危机四伏,过得并不如意。”
被称作徽耀的年轻男子闻言垂眼默默叹息一声,略显无奈地开口:“公子日日为白小姐忧心,其实大可不必。白小姐如今在京城深得太子殿下青睐,还有她的外祖家荣国公府照料,左右不会出什么差池。”
“胡言乱语!”他挑眉轻斥,接着苦苦失笑,“太子乃是一国储君,他所考量之处无不是以大局为重,我怎能将小莞的安危托付于他”
至于荣国公府,不提也罢!
徽耀不以为然,反驳问:“公子心中全然记挂白小姐,难道您半点不为您自己和祝家考虑吗”
尽管徽耀知道自家公子的身世之谜,也很清楚自家公子和
第九十一章 寺中约见
翌日,白沐莞被外面的吵嚷声弄醒,昨夜她睡得并不踏实,昏昏沉沉梦见宇文晔接连不断纳妾,醒来时才发觉泪水已湿了枕边。
少女歪着脑袋撇撇嘴,暗恼自己竟然变得愈发矫情,连做个梦也与他有关系。
“小姐您终于睡醒了。”是香云的声音。
“我就说让小姐多睡会儿,近日小姐太累了,即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你们偏要在外面吵闹,瞧,把小姐吵醒了吧!”碧珑捧着衣饰随香云一道进来,边走边数落着香云和另几个侍女。
白沐莞闻言莞尔一笑:“罢了,我也该醒了,你们替我梳妆打扮。”
碧珑等连忙称是,随后几个侍女手脚麻利得帮白沐莞更衣绾发。
早膳时分,白沐莞支走一屋侍女,独留下香云在殿内伺候,方才问出心中疑惑:“大早上你们在外面嚷嚷什么”
香云挤眉弄眼,低声说:“仝良娣昨夜独守空房一事传开了,听说她在芙蓉阁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谁叫殿下突然临幸郑姬,着实让人始料未及。”
白沐莞拿着银筷的手顿了一下,乌亮的瞳仁也转了又转,片刻间恢复如常。
“小姐您没事吧依奴婢之见殿下宿在木兰阁临幸郑姬肯定另有缘故,要不然她那等庸脂俗粉焉能入殿下的眼。”香云以为白沐莞因为宇文晔临幸郑媛而吃醋,不禁出言宽慰自家小姐。
白沐莞朝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傻丫头,我当然无碍,若是因为这点小事懊恼,连半分胸襟气度都没有,日后也无需嫁给殿下。”
她讲得是实话,宇文晔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如果她还未嫁入东宫便已经满肚子酸醋,将来的日子无需再过。也许这就是她爱上未来帝王的代价之一,一生一世一双人无非庄生晓梦,甚至她连这种甜梦也梦不到。
只喝完琥珀碗里的半碗薏米清粥,白沐莞拿方巾拭干净嘴角,挥挥手吩咐道:“撤了吧。”
香云抬眼瞧着桌上几样未曾动过的菜式,暗自叹了口气,自家小姐从小就爱逞强,分明心里难过得要命嘴上还笑着对别人讲她没事。
香云唤了两个侍女进来收拾完碗碟不多时,就见碧珑笑眯眯从外面回来。她手里仔细捧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漆墨色首饰匣子,禀道:“小姐,魏国公府沈三小姐着人送来一匣子首饰,说是珍宝阁今年开春新上的珊瑚款式。”
闺秀间的交情大多如此,平常各自在府不便时常相见,心头挂念对方时便命丫鬟小厮送来一两样精心准备的礼物。
“快拿来给我瞅瞅,不知沈芙那丫头又花大价钱买了什么稀奇玩意。”白沐莞顿时兴致盎然。
漆墨色首饰匣子由上乘木料制作,中央带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古铜锁,钥匙则暗藏在首饰盒底部。白沐莞认真捣鼓了几下才发现玄机。拿出钥匙打开古铜锁,一条成色漂亮的珊瑚珠串静静躺在首饰盒内,旁边还有一封信。
拆开信封,洋洋洒洒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白沐莞识得沈芙那手娟秀小巧的字迹,辨得出眼前这封信绝非出自沈芙之手,果不其然一个“钰”字出现在信尾。
看罢,白沐莞快速将信重新装回信封里,连带信和珊瑚手串一同锁回首饰匣子。之后她将首饰匣子递给香云,轻声吩咐:“好生替我收着。”
香云立刻应下,心中虽有几分犹疑也不敢多问。
就见白沐莞径自卸下式样繁琐的珍珠耳坠,轻声道:“碧珑,我今儿要独自出去一趟,兴许到晚上才能回来。倘若殿下过来问起,你只说我去京郊青龙寺请愿。”
碧珑一怔,试探性问:“小姐又要单独出门,不知奴婢可否同往”
“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说完白沐莞褪去绫罗缎面织成的锦裙,换上素简的米色戎装,又用银簪高束起一头黑藻秀发。
“骑马风大,小姐当心着凉。”说话间,碧珑拿过一件白狐毛领的披风替她罩在戎装外,有股淡淡的梨香扑鼻而来,冬日里闻起来很是淡雅宜人。
对上白沐莞狐疑的眼神,碧珑垂眸解释起来:“小姐不常披这件,奴婢自作主张熨帖时熏了内宫专用的梨香,小姐不介意吧”
“哪里,我最喜欢梨花。”轻笑着言罢,白沐莞匆匆出门。
她从东宫后院的角门悄然离开,未带一人随行,跨上宝驹只身前往坐落于京郊的青龙寺。
青龙寺并非天玺朝的国寺,占地规模远不及玉龙寺和天龙寺两座国寺,但是香火却与它们平分春色。祈求仕途平坦顺利之人大多前往玉龙寺,故而春闱科考前后总有读书人举家前往。天龙寺则以祈祷平安康健,和谐美满最为灵验,至于青龙寺便是求姻缘的绝佳胜地。
沈钰约她在青龙寺内后方的竹林会面,其用心可见一斑。
白沐莞跳下宝驹,抚了抚它乌亮的鬃毛,正准备踏进寺院,被身后耳熟的声音喊住脚步。
“白姑娘,好巧。”
她转身看去,果真是他。
一袭柔软的月牙白长袍裹着他颀长清瘦的身子,质地温良的白玉冠束起乌黑的长发。一抹暖阳照在他身上,好似给他镀了层金辉,脱俗如谪仙。
这人自然是沈钰。
“是啊,很巧。”白沐莞勾了勾唇,顿住脚步等待稍慢她几步的人。
沈钰不是孤身前往,他身畔站着两个小厮长随,如木头人般跟在主人后面。
待他们快靠近她时,白沐莞复又抬起脚步向前迈去,沈钰和她始终保持半米左右的距离,一路沉默无言走入寺内。
今日前来寺里上香的人明显算不得多,偶有几个富家夫人模样的妇人携儿女仆婢前来祈求姻缘和美也非高门显贵,无人识出沈钰和白沐莞。寺庙后院有十余间禅房,专供跑来进香的施主借住几晚。不过禅房大多空着鲜少有人会留宿,毕竟青龙寺离京城颇近,骑快马半个时辰便能抵达,坐轿或套马车也无非一个时辰左右就能打道回府。
禅房的后方有一片竹林,夏日里最能遮阳避暑,只是如今还没开春,天气尚且寒冷。寒风凛冽吹得竹叶飒飒作响,清晨负责打扫浆洗的小和尚此时若无大事也不肯再出屋受冻。不可否认沈钰心细,挑选的地方也僻静周全。
竹林中间的石亭里,他们不约而同走进去,尽管确定四下无人,沈钰仍吩咐两个小厮在周遭巡视放风。
石亭里有张小圆桌和几个石凳,白沐莞撩衣坐定,开门见山直言相问:“不知沈公子冒然相约,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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