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砍风云录

第二百一十四章 林中谈话（上）
    等到队伍完全进入虎灵部落，李察才得以一窥这些大块头的全貌。

    这还是他头一回亲眼见到巨人，不禁感到一阵新奇——他们身材五官基本等同于放大七八倍后的人类，只是皮肤呈现出淡淡的银灰色，仿佛有种金属质感。

    而且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的，这几个巨人一水秃瓢，脑袋上寸草不生。用最**裸的方式，炫耀着自己的智慧。

    虎灵房子的尺寸当然不可能适合巨人，所以他们只能勉强在部落中央的空地上容身。仅仅三个，就几乎把整个空地挤得满满当当。坐在橡木林中，树梢才差不多跟他们脑门平齐，活像是农忙时节，几个闲汉坐在自家麦子地里偷懒。

    “尊敬的祭祀大人。”塞尼德看到他们后，连忙弯腰抚胸行礼。

    李察注意到只有几个长老坐在巨人们身边陪客，部落里其他虎灵只在远方好奇地围观，不敢靠太近——说明他们对于这些巨人十分尊敬。

    “我好像对你没什么印象。”头号秃瓢看着塞尼德，用粗拙的手指敲了敲脑门，似乎很困惑。

    “是的，祭司大人，您上次被唤醒还要追溯两百多年前石壁大修整事件，那时我甚至还没出生呢。”

    “唉，你们这些小可怜，真是短暂的生命啊。”头号秃瓢拍了下膝盖，脸上露出非常唏嘘的神色，“每次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对你们来说却是足够走完一生的漫长光阴。”

    李察听得一阵苦笑——兽精灵寿命就算比不上纯血精灵，三四百年估计也是有的。如果说这都算短暂，那他简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人生。

    “远方的旅人，我代表迟暮大森林里的所有生灵欢迎你。”头号秃瓢把脸转过来面对着李察，咧嘴露出一个大概自以为很和煦，但其实足够吓哭小孩的笑容。那张巨硕无伦的大嘴，至少能囫囵塞进一整头羊。

    “我叫赛托斯，是铁巨人一族的酋长。”

    高大的巨人伸出一根食指递过来，起码有普通成年人类半拉大腿那么粗。黝黑的指甲缝里些许黑泥，抠出来足够填满一个肥沃的花盆。

    “尊敬的赛托斯大酋长，我叫李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迷途旅人。”领主大人也伸出食指，跟他轻轻碰了一下。

    这个巨人体温意外的低，像真正的金属。而且靠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有股浓重的铁锈味。

    “上次月圆之夜，几个石壁缺口都出现了大规模的沙蜘蛛，虎灵才紧急唤醒了沉睡在地下的铁巨人一族。”赛托斯说道，“从两百年的沉眠中醒来后，听到迟暮大森林里居然出现了新客人，真是让我感到由衷惊喜。”

    “您太客气了。”李察不禁感觉有点喜欢这个巨人。

    他虽然相貌粗豪，谈吐间却有种格外质朴清澈的味道，这年头已经变得比巨龙还稀罕。

    领主大人自己虽然奸猾似鬼，但对于世上那些真正美好的品格，也从来不吝赞赏。

    “你们和虎灵接触的事，迈拉都已经告诉过我。”赛托斯大酋长指了指身前空地上的坐垫，示意李察别客气。

    领主大人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客气，招呼众人一屁股坐下后，还变戏法似的弄出几桶麦酒，朝巨人们热情地招招手。

    “谢谢。”三个巨人一人抓起一桶。

    齐腰高的橡木桶，在他们手里正好是个大小合适的杯子，开盖即饮。

    “我必须告诉你们，迈拉当初告诉你们的情报有所欺瞒。”赛托斯大酋长满脸严肃地一口抽干麦酒，很自然地顺手又拿起另一桶弹开封盖。

    “当然，我可以用灵魂发誓，这种欺瞒不是出于他本人私欲，也不包含恶意扭曲。但不论怎样，欺瞒就是欺瞒，都是应当严厉禁止的劣行！”

    “十分抱歉，李察。”迈拉长老就坐在赛托斯大酋长身边，微微颔首致歉。

    李察眨巴了两下眼，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他这个人就算有一万种缺点，至少也还身怀一个长处——那就是一件事倘若他自认做不到，也不会硬要求别人做到。

    易地而处，假如他是土著，根本不可能一上来就把什么都一股脑告诉外来者。那不叫诚实，那叫傻卵。

    “李察。”赛托斯大酋长的眼睛活像是两个大灯笼，直勾勾盯人的时候，压迫感就像铁秤砣一样扎实，“实话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但对你来说，下决心可能并不容易，所以我考虑之后，决定从头为你讲述。”

    “请讲。”李察发现这货喝麦酒的速度简直比开闸泄洪还快，赶紧又买了几桶摆上。

    “这说来可就是段非常非常复杂的历史了，如果你真的想听，最好先准备足够的耐心。”

    “几位，接下来的内容并不适合太多人知晓。”迈拉长老突然站起来，朝李察身后众人招了招手。

    这几块料明显不太情愿离开，却又没法厚着脸皮继续呆下去。片刻后，只剩下李察和三个巨人相对而坐，连那些远处围观的虎灵都被驱散了。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耐心。”领主大人看这架势，也知道接下来有戏肉，不由得坐直了腰杆。

    赛托斯酋长沉吟了一会，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我们铁巨人也好，虎灵也好，其实都曾经属于你们所来的那个彼岸世界。”

    “显而易见，毕竟我们都说着一嘴泰坦通用语。”李察说道。

    “在上古年代、元素潮汐还十分丰富的时候，通往新世界的彼岸通道早就被发现了。不过最起初，泰坦们也只是把这，当成一种有趣的魔法现象。研究之余，并没有产生过太多想法。”

    赛托斯酋长耸耸肩，“但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后来彼岸世界的元素潮汐渐渐进入漫长的低潮期，泰坦们开始面临生存问题。毕竟元素对于泰坦来说，就好比水之于鱼，一刻都不能缺少，否则就是致命的。”

    “为什么不能缺少？”领主大人突然打断问道。

    “因为泰坦是真正的魔法生物，跟你们人类这些泥巴种可不一样，天生就能自如利用元素。打个比方——泰坦的血液流动除了心脏提供动力，还会利用水元素驱动，才能满足四腕尺（一腕尺等于五刃左右）身高的需求。所以但凡外部元素浓度不够，最基本的血液循环都会困难。”

    赛托斯酋长说道：“我敢打赌，如果彼岸世界现在还有巨人的话，最高也不会超过两腕尺。”

    “这倒确实。”李察点点头。

    现存最高的巨人似乎是海巨人，顶天不过七八刃，比起眼前的三个大秃瓢都远远不如。泰坦那种接近二十刃的夸张身高，早就已经只存在于古早传说里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林中谈话（中）
    “面对生存危机，泰坦们也没有太多选择，只得开始考虑迁徙事宜。”赛托斯大酋长指着脚下的土地，“正巧，这个新世界的元素浓度就还勉强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很适合作为泰坦一族的新家园。但问题在于……”

    “这里有原住民，对么？”李察靠猜也猜出来了。

    毕竟宝地无主这种事还是太稀罕，怎么想也不可能轮到泰坦捡现成。

    就好比领主大人之所以能占据高山堡，还不是凭着拳头大先赶跑了尼赫鲁的狗头人部落在先。

    “是的，新世界里有原住民。而且，说来很不可思议——在这样元素充盈的环境里，主宰种族的魔法天赋却极端差劲，最顶尖的施法者甚至连迈拉也不如，能放出一个火球就算很了不起了。不要说和泰坦，就是比你们人类都差着十万八千腕尺。”

    “东方不亮西方亮，能成为霸主，想必有过人之处。”李察可不会肤浅到把元素天赋，作为衡量一个种族的唯一尺度。

    “确实。”赛托斯大酋长连连点点头：“他们厉害的地方在于头脑，虽然自身几乎没办法使用法术，但对于炼金术和构装的研究却堪称旷古烁今，各种炼金武器和魔法器具层出不穷，族群的整体实力强劲非常。”

    “最开始，泰坦的需求非常简单。只希望能获得一小块土地暂时落脚，等到彼岸世界元素潮汐恢复就离开，原住民们也很快同意了这个要求。”赛托斯叹息，而后接着说道，“但泰坦们很快发现，所谓同意只不过是个幌子。新世界原住民真正想的，是捕捉这些异位面魔法生物，好进行血脉研究改良自己的族群！”

    “泰坦当然不可能接受沦为试验品的命运，但是也同样做不到撤退，因为背后的彼岸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即将沦为绝域。”

    领主大人也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应该就是战争吧？”

    “是啊，一场惨烈到难以想象的战争，足足打了六百多年。”赛托斯大酋长握着橡木酒桶，边啜饮边说道：“为了满足战争需要，泰坦甚至把许多善战的种族都一同迁徙到新世界。那个时候彼岸通道还不像现在这么稳定，大规模传送需要消耗海量魔力，不然你们人类没准也得被拉过来凑数。”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察一怔，哭笑不得。

    在泰坦消亡的上古年代，很多著名强力种族也都跟着消失不见。由于那时候历史记载过于混乱，无头公案满天乱飞，后人也就只好稀里糊涂给他们盖上个灭亡的标签，扔进故纸堆里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原来却是被泰坦老爷们抓了壮丁，当新世界远征军去了。

    “要我说，就算为了保护智慧生物谱系多样，也得给老家留个种啊，弄得现在都以为他们灭绝了。”

    “那时候每个种族都很抱团，要走要留都是一起，让他们分开就好像活生生割肉一样痛苦，难道彼岸世界现在不这样了？”赛托斯奇道。

    “如今光是我们人类就分裂成上百个势力，没有哪年不互相发动战争，恨不得把对方骨灰都扬了，哪有什么抱团的说法。”

    李察的话让赛托斯大酋长翻了个大白眼：“我早就知道，人类看似柔弱，其实骨子里从来不乏残忍暴虐的一面。”

    “后来呢？”领主大人问道，“阵容那么豪华，肯定赢了吧？那你们又怎么会混到这幅田地？”

    “赢，确实是赢了。但过程，可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顺利。”赛托斯大酋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事实上，在这场六百年战争的前五百五十年，整个泰坦联军都一直在节节败退，只能勉强维持着没彻底崩溃。”

    “不会吧！”李察差点蹦起来高呼不可能，因为他内心着实震惊。

    哪怕光从赛托斯的只言片语里，他都能感受到——泰坦联军里任何一个组成部分单拎出来，都是横行一方的狠角色，互相组合弥补缺点，厉害程度还会翻着翻往上涨。

    什么猛犸人、狂战士、巨犀人……零零散散接近二十种顶级强力种族，再加上泰坦自己。这么豪华的阵容，居然也能吃瘪，而且一吃就是五百五十年，简直没有天理！

    “原住民的实力就是有这么强！”赛托斯的眼神很冷冽，“不然你以为他们凭什么敢捕捉泰坦作为研究素材？”

    “这样的话，你们最后五十年到底怎么翻盘的？”领主大人又坐稳了屁股。

    因为他想明白了，上万年前的古人再怎么吃瘪，也跟他半个铜子关系没有。

    “你听说过三大上位巨人没有？”赛托斯酋长问了个看似不相及的问题。

    看到李察摇头，他接着说道：“金之子、银之友、铁之王，也就是金巨人、银巨人和我们铁巨人，是泰坦仅有的三种直系后裔，被称为三大上位巨人。这个说法一般只在巨人之间流传，你没听说过倒也不奇怪。”

    “原来是天潢贵胄，失敬失敬。”李察朝对面三个大秃瓢抱了抱拳，弄得他们很不好意思，连连摆手示意不必客气。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能被称作上位巨人吗？”赛托斯大酋长脸上，露出些许很隐蔽的自豪。

    “这还用问？有个好爹呗。”领主大人想都没想直接答道。

    “放屁！”在种族的尊严面前，即便沉稳如赛托斯大酋长也被气得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那是因为我们三大上位巨人，各自生来就有一种天赋，即便泰坦也不能媲美！”

    “哦。”李察一脸且听你吹。

    “我们铁巨人的天赋是钢铁心智，心灵绝对不会被任何外物所腐蚀。银巨人的天赋是银可避毒，不论吞下什么都绝对不会中毒。”

    “绝对？”

    “绝对！”

    “好厉害！”李察终于耸然动容。



第二百一十六章 林中谈话（下）
    就拿中毒来说。

    一般意义上的不容易中毒，不过代表着抗性的些许增加，大部分魔兽或多或少都有点这方面的属性，根本不稀罕。就连高山堡豢养的那些巨怪苦工，也能若无其事地吃下些，对人类而言有害的食物。

    到了巨龙那个级别，凡人的所谓剧毒比如颠茄、马钱子，已经很难再对它们造成致命威胁，配得上一句“毒抗惊人”的评价。

    越是高阶魔兽，这方面的能力往往也越出色。

    但在银巨人面前，毒抗属性本身就是笑话。

    绝对不会中毒，厉害就厉害在“绝对”——这意味着：哪怕可以放翻巨龙的天下奇毒，他们也能作醴泉饮下而面不改色；哪怕可以灭度苍生的蚀骨之药，他们也能当糖豆吞服而行动如常！

    这岂止是一个简单的“帅”字了得。

    到了那中程度，已经不再是单单靠堆叠毒抗所能实现，更类似于一种“规则”的体现，某种程度上几乎可以说代表着魔法的终极成就！

    “怎样，上位巨人之名不完全是靠出身吧？”赛托斯大酋长竖起大拇指朝着自己，一脸七个不平八个不忿。

    “是我浅薄了。”李察也很爽快。

    “那你知道金之子的天赋法术是什么吗？”秃瓢铁巨人低下头颅，神神秘秘地小声问道。

    “不知道。”领主大人寻思这货可真是挚爱卖关子。

    他不动声色地稍微往后退了几码，因为这个大块头俯身的时候仿佛一片乌云，活生生遮蔽了太阳。而对方为了营造神秘感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洪亮到足够给修道院充当报点钟声。

    “听没听过一句话——黄金的体积每年会磨损一千四百分之一，这就是所谓‘损耗’。这些黄金化作灰尘、飞扬飘荡，变成能够吸入呼出的微末，像重担一样压在人的良心上，跟灵魂相反应，使其傲慢、凶残。”赛托斯酋长一边说，一边用房梁似的手指头猛扣黑乎乎的脚趾缝。

    李察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这个句子如今好像是在文艺小青年里正赶潮流，但他怎么看也没法从这货脸上找到任何一个文艺细菌。

    “这句话最初是用来形容金之子的。”赛托斯酋长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一嗅，表情顿时变得痛苦而欢愉，“金之子有一千四百年寿命，他们的天赋法术是通过牺牲一年寿命为代价，发动一次强效心灵腐蚀。”

    “这样啊。”领主大人寻思这个天赋可够鸡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