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
作者:十九瑶
陆大当家与自家的竹子啪啪啪,生了一窝笋的故事。耽美生子,不喜误入。非本站首发,仅作修文存档之用。幽篁一扇小西窗,翡叶千滴长相望,旧簟香衾初入梦,新笋犊芽正青黄。
西窗竹 第一章 青竹 H
时值二月,潦河以北大雪雱霏。江州城内雪色茫茫,遮去了万家灯火。随着温度下降,寒气逐渐凝结,形成大团侵体的冷雾。
客栈门口挂着两盏摇晃的红灯笼,迎接客人归来。
一辆马车晃悠悠驶入院中,陆桓城先行下车,回头去搀扶尚在车里的少年。晏琛弯腰出来,口鼻呼出一阵寒气,却没碰陆桓城伸出的手,顾自扶稳车壁,轻盈跃下。
陆桓城紧张得要命:“你稳着点,别动了胎气。”
晏琛笑道:“你把我裹成这模样,我就算从二楼跃下,再连滚三圈,也不会伤着肚子。”
他天生不畏寒,此刻几乎被裹成了一只白绒绒的狐狸。颈边一圈蓬松软毛,肩上披的毛氅足有四斤重,说好听些是护体软胄,说难听些,便是一只结实耐摔的王八壳。
两人进了幽静的客栈小院,屋里燃着炉火,温暖如春。晏琛嫌热,便把毛氅解下,搁在一旁的软榻上。陆桓城立刻从后头抱住了他,搓热双手,探进衣襟,一层一层地往里钻,终于摸到晏琛的小腹,在那儿爱不释手地来回抚摸。
好像……鼓出来了一些?
“是不是显怀了?”
他激动地问。
晏琛笑而不语,满心甜蜜。
自从怀了孩子,陆桓城恨不得把他当成一样易碎的宝贝,天天捧在手心。他体型清瘦,熬到四个多月,肚子才好不容易挺出来一些,便教陆桓城欣喜成这样。
晏琛转过身,松开束腰的衣带,将白嫩的小腹袒露给他看。
陆桓城伸手摸了摸,平平坦坦,与之前相比并没有多少变化。晏琛于是牵着他往榻边走,小心地和衣躺下,侧着身子蜷起了双腿。
这是一个最易显怀的姿势,小腹隆作圆圆鼓鼓一小团,像一只刚出炉的白面包子,肚脐是捏合的包子尖儿,孩子是睡在里头的肉馅儿,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陆桓城惊喜难耐,展开手掌覆上去,正好与小腹隆起的弧度相贴。
柔软,脆弱,仿佛稍稍用力就会伤了它。
陆桓城把面颊贴在那软乎乎的肚皮上,想听一听里头的动静。腹内的声音沉闷而杂乱,唯一清晰的,是晏琛的心跳。
“桓城,它还小呢,等再过几个月,它才会有动静……唔!”
晏琛敏感地惊喘,发觉陆桓城开始不规矩了,竟趁着肌肤相触,用湿热的舌尖吻他的肚脐。
先是舔过脐周,又做贼似地探进去,在凹陷的浅窝里反复勾弄。手指偷偷探向侧腰,在他腰肉上抚弄,指尖犹如带着一丝火苗,迅速烧热了他的身体。
晏琛怀胎后便不曾享过欢爱,身子饥渴万分。情欲被压抑了太久,经不住陆桓城故意撩拨,很快就起了反应。
陆桓城眼角余光瞥到他顶起的裤子,并不犹豫,直接解开裤带,将那勃动的茎根含入了口中。
晏琛毫无准备,要命之处突然被滚烫的唇舌卷裹,整片腰都酥透了。
“嗯啊……嗯……不要,不要这样……桓城,我……不行的……”
他哆嗦得魂飞魄散,一句话也说不完,急着弓起身子想推开陆桓城,柔嫩的顶端被衔着一吮,顿时连骨头都软了,重重地向后跌去。不出多时,晏琛已被侍弄得双目空茫,呻吟急促,揪着身下的狐绒不断扭臀。隆起的小腹剧烈起伏,渗出一层薄汗,好似白面包子入了竹笼,被蒸得热气腾腾,汤汁四溢。
陆桓城很喜欢听晏琛的呻吟。
晏琛怕羞,从不肯放肆叫床,但只要出了声,必定会充满一种动情到极点、崩溃而无助的羞耻感,就像他通红的耳根,潮湿的眼角,咽也咽不下去的细碎哭腔。
陆桓城深深吞吐了几十下,口中分身频频勃动,显然快要出精。
“不行……停,停下……”晏琛哭嚷道,“要去了,要去了……”
陆桓城却不停,一边安抚着晏琛颤动的小腹,一边往里含得更深,凶蛮快速,连续吸吮数次,直到晏琛腰臀一阵抽搐,在凌乱的喘息中射出了白浊。
他的味道不腥膻,和肌肤一样,带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烛火扑闪不定,幽幽晃动。晏琛在强烈的高潮中迷失了神智,正半裸着身体,瘫在绒氅里时不时地轻微抽搐。
陆桓城知道他累坏了,便喂他喝了几口热茶,抱他回床帐里休息。
方才一番胡闹,晏琛的衣裳都皱巴巴滑落到了腰际,陆桓城想为他穿好,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怎么?”陆桓城问,“想换身干净的?”
晏琛摇了摇头,勉强扶腰坐起来,拔去簪钗,让乌黑的三千青丝滑落到背后,然后握住了陆桓城的手,让他一件件脱去自己凌乱的衣衫,又红着脸解开了陆桓城的衣襟,俯下身子,难耐地亲吻他结实的胸膛。
陆桓城一愣,看懂了他的意思,却不敢擅意妄为。
他将晏琛推开一些,提醒似地戳了戳他柔软的肚子:“阿琛,你这儿怀着孩子呢。”
晏琛僵住,用力扇开他的手,眼底浮上了一层分明的委屈:“你把我撩成这个样子,就想甩手不管了么?”
陆桓城目光一扫,见他肌肤泛红,眼眸湿润,胸口茱萸挺立,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春情,立刻就忍不住了,下身活像妖物被揭去封咒,瞬息涨成紫红饱满的一根。
他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掏出油膏,蘸取少许,手指探入臀缝间,想为晏琛先做扩张。谁知刚触到那隐秘的入口,忽然就愣住了。
那儿滑腻腻的,早已湿了不知多久。
陆桓城这才弄明白,晏琛所说的 “撩成这个样子”,远不止情潮初涌那么简单。
是想要了。
而且,想要极了。
晏琛见他动作停滞,神情微怔,一脸的难以置信,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酸涩——他的身体天生喜水,每逢潮湿天气,比如今晚这样雾气深重的,便像一张宣纸落入池塘,须臾就吸饱了水份。
水汽充盈的身体,受不得一点撩拨。只要被唤起了情欲,非但皮肤分外敏感,连后头也比平日淫靡,涓涓溢出滑液,恰似最浪荡的邀请。
陆桓城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你别管我,也别管孩子。”晏琛偏过头,用手背遮着双眼,哽咽道,“你顾自进来就是。”
“阿琛,我没有觉得……”
陆桓城明白他在介意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安慰,终是叹了口气,扶稳晏琛敞开的双腿,以茎头抵住穴口,拨开他遮目的手,俯身去吻他眼角的泪水。
一边怜爱亲吻,一边朝穴内寸寸顶进。
晏琛像一口井,井壁湿软黏滑,井底幽深难测,里头蕴藏着最热的一池温泉,让探访者如痴如醉。
陆桓城伏在他耳畔,浓情蜜意地道:“阿琛,别哭。这天底下,唯有你的身子是我的仙境。”
晏琛耳根一酥,腹内似有一股暖流袭过,刚想回话,突然惊叫着绷紧了双臀。那根沉甸甸的东西竟直冲到底,分秒不停,凶狠地抽插顶撞起来。
“啊!桓城,桓城……嗯啊……”
滚烫的阳根挤入甬道,摩擦过水润而敏感的内壁,快意是连绵不断的甘霖,一阵阵沿着脊柱冲刷到头顶。晏琛仰着脖子,口中发出激颤的娇吟,喘息零落破碎,含泪带泣。
真的太舒服。
他舒服得想死,仿佛连维持人身的灵力都快散去。
蓬开枝叶,又变作庭院里一株青竹。那一年阆州大旱,酷暑八月,未降一场雨,枯死的青竹无穷无尽。他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往干涸皲裂的土壤里拼命伸展根须,可是土里没有一点水,没有哪怕一丝隐约的潮气。
他昏迷在刺目的烈阳底下,长叶卷曲,枝梢瘦骨伶仃的枯黄。
可就在那个午夜,他被浓郁的湿气唤醒了,耳边传来细细密密的落雨声。雨点打在屋檐,打在荷塘,打在他低垂的每一枚叶片上,它们弹跳起来的弧度,就像最饱满的珍珠——他等来了入秋的第一场雨,他没有死,依然好好地活着。
那个时候,晏琛的意识还没苏醒,但竹壁上所有细密的水道都醒了。它们不受控制,疯狂汲取土壤里渗进来的每一滴水,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肆意浇灌。没有章法,没有调度,混乱得不再像从前那个自己——却也舒服得销魂蚀骨,连枝梢都忍不住疯狂摇颤。
死局逢生,那是活过来的滋味。
晏琛一直很想念那个滋味,想念得发疯。他清心寡欲了百余年,唯有这一次,被强烈到铭心刻骨的快感扰乱了心神。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感觉,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这是濒死换来的快感,而下一次,他不一定熬得过去。
直到……
直到有一天,他化为人身,在某个水雾弥漫的夜晚,被陆桓城压在床上狠狠地占有。
雨水化作血液,水道化作血管,快感麻痹了肢体,杂乱无章地肆意游窜。他躺在陆桓城怀里,被毁天灭地的喜悦浇灌,当年那一场救命的甘霖,毫无预兆,再度降临。
数百年的等待,好像只是为了那一晚的遇见,那一次的高潮。
他再也忘不掉。
再也离不开。
窗外的大雪静静飘落,无声无息,淹没了院子里的石板路。
红烛燃烧了大半,油蜡向下流淌,映出一束摇曳的火光,两道交缠的人影。
晏琛那一截竹茎般柔韧的腰肢被陆桓城以双掌托住,朝上抬起,臀肉恰好架在他跪坐的大腿上。这姿势不会压迫腹部,又适合发力,次次进入极深。晏琛被顶得浑身酥软,双腿大开,连一丝并拢的气力也不剩,失神地仰面躺在被褥上,随着陆桓城挺腰的动作前后摇晃。
他悬停在最销魂的浪尖上,已经不能感知高潮的临界点。阳根半软,黏液乱流,断断续续吐出精水。陆桓城摆一下腰胯,粉嫩的小眼儿便可怜兮兮地吐出一口白浊。
稀薄的精水顺着小腹逆流,本该聚入肚脐,但晏琛腹部微隆,凭空多了一个爬坡。精水去路被阻,只好盘桓一阵,顺着侧腰淌下。
晏琛空张着口,叫不出声音,活像一条垂死的鱼。
他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床畔的烛火也越来越暗,明明还燃着半根,却暗得像要扑灭。终于,在某个极致欢愉的顶点,陆桓城悍然一记顶撞,晏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就在高潮中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西窗竹 第二章 附灵
四更时分,大雪暂歇,白茫茫的屋瓦底下亮起了一盏纸灯笼。火苗幽暗而微弱,被周遭的寒气一裹,几乎要缩回灯芯里去。
客栈小院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
晏琛从里面出来,转身合拢门缝。他还披着原先的狐绒氅子,系一条暖围脖,浑身上下只差一根尾巴,便是一只活脱脱的雪野小狐狸。
满月如银盘,悬于西天,雪地反射着月光,连最幽僻的街角也不见阴影。
他右手提一只纸灯笼,左手揉拧后腰,沿着粉墙根儿慢吞吞地挪步。挪了十几米,身子突然一晃,整个人软扑扑地撞在了墙面上,撞得肩膀发疼。
“呃……”
腰疼,臀酸,腿根儿颤。
今夜“操劳”过度,实在不宜出行。
可晏琛没有办法——他的本性是喜静不喜动的,三尺见方的沃土,能扎三百年岿然不动。但这半年来,他跟着陆桓城走南闯北,找不到多少机会化为竹身休憩,体内灵气快要耗尽了。
灵气耗尽,便不能再维持人身。
他虽有办法减缓灵耗,不至于让自己狼狈到那等地步,却不知腹中的骨肉受不受得住——它还太小,玲珑细嫩的一棵笋尖儿,指甲掐一掐便会受伤,若少了灵气庇护,将来只怕长不好。
事实上,这孩子已经许久不曾长大了。
晏琛感觉得到,自从灵气不再充沛,小腹的弧度就再也没有变化过。四个月了,永远都是那么一丁点儿的微隆,掩在衣物底下,若有似无。
他想着自己的小笋儿,缩在箨壳里,不能破土,不能见阳,被暗无天日的泥土盖着哭,心里就一阵一阵地疼。
前些天,他与陆桓城一同坐马车回客栈,路过湖畔时发现了一片小竹林。今夜偷溜出门,踏雪造访,便是想找一枝茂盛的青竹附会儿灵,让枝叶根须吸纳天地灵气,安沉于体内。
晏琛绕过七八道粉墙,拐过五六处街角,终于在白雪皑皑的湖畔找到了那片竹林。
附灵不是小事,他不敢疏忽,抖落枝梢碎雪,拨开根旁白袄,一株一株认真地查看过去。冬季没有虫害,每一株青竹都生得青翠盎然,长势喜人。
看到第九株时,晏琛微微一怔,弯下身子,伸手按了按根节附近——土壤微微拱起,厚实紧密,罩着一棵未破土的冬笋,正好和他的笋儿一般大!
他欣喜不已,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若附了这一株,腹中的孩子便能睡进笋里,被雪水朝雾滋养,与日月精华相融,可不比从他这儿吸收灵气还要充沛、纯正么。
晏琛望向月亮,依据西移的方位算了算时间。离鸡鸣还有一个时辰,如果现在附灵,应当恰好能在鸡鸣时苏醒,在日出前赶回客栈,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床。
便吹熄了手中的灯笼,搁在雪野里。
他解开狐绒氅子,原想直接丢弃在地上,想想料子昂贵,怕雪水沾湿了不值得,于是整整齐齐叠好,盖在了灯笼上边。
晏琛走近那株青竹,手掌安抚着小腹,告诉孩子莫怕。
然后伸出手,五指触碰青竹冰凉的茎干,一股清灵神息渗入皮肤,淌至心脏深处,再以额心相抵,缓缓闭上双眸。身体逐渐变得轻盈,四肢舒展,所有的疲倦和酸软都淡如烟云,微风拂来,一吹即散。
天地离得近了,呼吸吐纳间,清浊喜悲,皆成一体。
时光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缓慢,他有了千百倍的时间,去尝活水的甜味,听雪碎的声响,感受着风从枝梢吹过,将叶片叠作层层涟漪,那样细密而温柔的触感。
他聚起土壤里最清冽的一汪水,注入养分,交予根节,一口一口喂给稚嫩的小笋儿。
小笋儿渴坏了,咕噜咕噜地喝水,急得绿芽尖尖上冒出一滴汗。
很久以前,大约……晏琛记不太清了,大约三百年前吧,他也是一棵新生的笋。
长在陆家祖宅,阴幽僻静的庭院里。
不,不是,那时候还没有陆家,陆家是后来才建造的。当时只有一片葳蕤的竹林,他早早地抽芽,拔茎,长成一根青竹,和兄弟姐妹们枝叶相依。
陆桓城的高祖爷爷的高祖爷爷的……某一位高祖爷爷,是一个清苦平凡的读书人,在竹林东边搭了一间简陋的木屋,挑灯夜读,笔耕不辍,终于在某一年考得功名,光耀门楣。
祖辈犁田锄地,黄土朝天,他是第一个读书人。于是可以光耀的,唯有竹林旁的这间小木屋。
就这样,陆家围着竹林,一砖一瓦地建了起来。
木屋仍作书房,经过修缮,供他的子嗣后代读书。郁郁葱葱的青竹环拥着它,投下清凉的阴翳。枝叶间灵息充沛,土壤下文脉贯通。孩子们在这里读书,果然人才济济,陆家也成了阆州真正的书香门第。
陆宅越建越大,一层绕着一层,一进深过一进,无处不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可无论外头怎么喧闹,竹林庇护的书房依旧与最初一样幽静。
心静,始可读书——这是先祖留下的遗训。
从书房西窗望出去,第一眼看到的那根青竹,生得笔直坚韧,苍翠欲滴,仪态最为漂亮。
陆家的孩子们总是望着他。
读书读苦闷了,就托着腮帮子,咬着笔,小声咒骂古板的夫子,严苛的父亲。课业被夸奖了,就换作一张笑盈盈的脸,眼里缀着星辰,开着花儿,朝竹子一阵欢悦的笑。
哀怨,欣喜,相思缠绵,踌躇满志……无数的情感从竹身淌过,唤醒了里面沉睡的生灵。
晏琛最初形成意识时,还不能看,只能听。朗朗的读书声,口音字正腔圆。经史子集,诗文歌赋,一篇连着一篇诵读,从孩童读到少年,从少年读到青年,再后来的某一天,熟悉的青年牵进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用稚嫩的嗓音,读起了他曾听过不知多少遍的诗章。
新生,传承,故去,惦念。
这座宅子里发生过许多故事,血脉扶持,或者血脉相残,超脱凡尘,或者深陷俗世。故事的每一个细节,晏琛心里都知道。
他会刻意忘记坏的,雨水一阵疾洒,冲刷过茎干,只留下美好的那些。
再后来,晏琛的灵气日益丰沛,渐渐能附灵到别的竹物上,譬如竹笔,竹扇,竹笛,竹席……他学会了写字,楷,隶,行,草,感受着笔杆起伏,逐笔研习,逐字揣摩;也学会了吹笛,感受着气息涌流,懂得开闭如何成韵,鸣音如何清亮。
他是竹,又不只是一根竹。
他变得越来越像人,聚一团深浓的灵气,徘徊在幽静的书院内,依附竹物,努力学着做一个人。
再后来,他可以看见了。
萦绕了几百年的湿雾在一夕之间淡去,迷蒙的视野中,从未见过的轮廓与色泽逐一显现。青石路,窄花窗,短墙流水,抄手游廊,藻绿的苔藓爬进石隙,紫粉的丁香团成花屏。
他看见晴空里一排排的鱼鳞灰瓦,灰瓦下屋檐勾翘,屋檐下,开着一扇方方正正的轩窗。
十四岁的陆桓城倚在窗边,看着他,嘴角噙笑。
那一刻,所有关于情爱的诗句都挣脱出了书页,鲜活地写进了晏琛心里。
蒹葭,采葛,落梅,桃夭。
情窦恰初开,缱绻意难平。
千年以前,那些水墨记载的思绪,他突然全懂了。
西窗竹 第三章 识情
其实那时候,陆桓城并不是在看晏琛,毕竟……谁会没事盯着一根竹子看呢?他只是在想心事,同时习惯性地,把目光停留在了窗外的青竹上。
可那不重要。
晏琛的沦陷,只关乎一刹,一眼,一抹笑。从此,再也离不开这个眉目俊朗的少年。
遗憾的是,陆桓城并不会每天都留在书房。
他和父辈们不一样,无意于腐朽书卷、利禄功名,反而喜欢往市井里跑,时常沾得一身钱币气息回来,或者张弓骑射,攀山游水……总之,莫说祖训,就连戒尺、杖棍都奈何不了他。
好在陆桓城有一张喜爱的竹弓,晏琛想他想得受不了时,就悄悄附在弓上,被他带出去,看心仪的少年郎变做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扬鞭跃马,身姿挺拔,双眼利如鹰隼。
再后来,陆桓城长到了十七岁。
那一年炎夏,蝉鸣燥热,竹荫深幽的书房是一个乘凉的好去处。陆桓城临窗摆了一张简榻,铺平竹簟子,泼上一桶湛凉的井水,又脱去汗湿的衣衫,贴着竹篾裸身睡下,舒爽地眯起了眼睛。
晏琛想与他亲近,便偷偷摸摸附入了竹簟。
篾丝交错,触感分明,压在上面的身躯体温滚烫,肌肉硬实。陆桓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个身,晏琛羞怯的心脏就跟着颤一颤。
午夜时分,陆桓城在难熬的燥热中苏醒了。
晏琛也跟着醒了,随即感到一股陌生而强烈的不安。陆桓城的身体异常躁动,肌肉紧缩,密密地颤抖,体温快速攀升,热汗接连从毛孔涌出,浸湿了大片的皮肤和竹簟。他仰着脖子,发出沙哑的粗喘,呼吸急促不堪,甚至不得不张口换气。
晏琛被压得发疼,心里慌乱,想起来瞧瞧陆桓城到底出了什么事。突然间,那具绷到极致的身躯倏然松瘫,重重跌回了竹榻。
然后,带腥的浓精一滴一滴落在了竹篾上。
等晏琛明白过来,脑中已是空白一片——他沾染了陆桓城泄出的东西,阳气至纯,浓稠得灼人,他这一根生在阴湿之地的翠竹,连闻到一丝都会腿软发虚,此刻虚得根本不能动。
片刻之后,精水渐渐转为稀液,漫入篾丝缝隙,一寸一寸洇过了晏琛的肌肤。
他无助地瑟缩着,颤着身子,被陆桓城的味道彻底侵占。
从那之后,晏琛长了记性,再也不敢附灵到竹榻上。
还是规规矩矩一根青竹,守着西边小轩窗,装聋作哑,雷打不动,风儿刮得烈一些,叶片就吓得直打战。
他甚至不敢看陆桓城,总觉得身上还沾着他的味道。七月天,一场场暴雨昏天暗地泼洒,掀去无数碎叶,仍洗不掉那隐约的腥涩味道。
尴尬的夏季一天一天苦熬,终于熬到了夏末,暑热消散。
竹簟子被卷起来,收纳到了橱柜里。
晏琛却急哭了。
竹簟子没了,他再也碰不到陆桓城。那胆怯畏缩的几十天,避而不见的几十天,都成了故作矜持的笑话。他肆意虚度光阴,挥霍机会,直到等来一个求而不得的下场,才一下子慌了阵脚。
晏琛开始频频做梦,梦里回到夏初,每一夜都陪着陆桓城入睡,抚摸他滚烫的背脊,亲吻他宽厚的肩膀。白昼榻上无人,他也舍不得离开,像一个小媳妇儿守着床,嗅闻男人残留的味道,闭上眼,假装他还在。
可是梦醒了,青竹却在西窗外。
没有人能帮他。
他碰不到。
晏琛从来没想过,他会被困在一座名为“竹”的牢狱里,立锥方寸,锁链绕身,哭喊被消去声音,挣扎被抹去动静。世间鸟雀走兽万千,各自都有行踪,只有他最落魄——他是一根竹,只是一根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