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星海拾贝
当晚,唐门在青城县最好的酒家太白楼为陈抟等人践行,宴席共十桌,九桌在楼下大堂,唐门长老和陈抟、苗景两位贵客在二楼雅间,席上酒菜丰盛,气氛和谐,苗景却兴致缺缺,昨日他向陈抟提及商荣苗素的婚事,满以为对方会欣然应允,结果一开口就被婉拒。
陈抟对商荣视为己出,若有良缘,当然愿意早点筹划他的终生大事,若没亲眼见着苗素,他可能不会断然谢绝,正因为亲身考量过这位小姐,对她那聪敏过头又任意妄为的性格感触颇深,认为商荣与她婚配,自是样样登对,但就怕两个人都叛逆性强,假如一方误入邪道,将来不了近墨者黑,一损俱损。是以拼着得罪天枢门,也不能应承这门亲事。
假如他开诚布公坦言顾虑,知女莫若父的苗景也许会羞愧作罢,可当时他只听陈抟说:“劣徒年幼,才疏学浅,配不上令爱”云云的客套话,就误以为对方有轻鄙之意。心想:我天枢门在武林中也有一席之地,我的素素更是才貌兼备,跟我家结亲,难道还会辱没了你玄真派?
由此对陈抟老大不满,再联想到他那柴师弟是折磨了自己一世的情敌,夙仇新怨叠加,便酿成敌视,在酒桌上对陈抟翻白眼露黑面,听他说话便隐隐冷笑,旁人惊异迷惑,好奇这二人为何突然生了嫌隙。
唐幽以敬酒缓和局势:“蔽派此番能顺利度过劫难,全仗二位鼎力相帮,陈道长和苗门主义勇双全,膝下的爱徒、千金也拔群出萃,将来成龙成凤,前途不可限量啊。”
苗景正为儿女事烦心,借这话茬讽刺陈抟:“我家的丫头怎么比得上人家的高徒,以后左不过就是嫁人生子,能干什么大事?”
此言一出,陈抟没怎么样,倒激怒了自家的大小姐,苗素是苗景和嫡妻唯一的孩子,在子女中最受宠,可不管父亲如何依顺她,看她的眼神都始终不像看待那几个哥哥时满怀期许,说白了还是因她是女孩子,只能分享父亲的宠爱,却无权继承家业,她的母亲也时常引以为恨,每每在她跟前叹惋,使得她年幼的心底早早养成心结,一经触发便会暴躁,加上平素藐视礼法,在大庭广众下也随心发作,当场放下筷子起身离席。
苗景看她气冲冲走向窗边,问她怎么了。
苗素回头冷笑:“女儿没用,给爹爹丢脸了,无颜再见外人,这便告退回家。”
说罢跳窗而去,把苗景气得面红耳赤,捶桌气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讨债的丫头。”
余人啼笑皆非,暗地里责备苗家的女儿太无礼,只有唐默开口说反话。
“苗门主何必烦恼,像令爱这样聪明大气的孩子别人家求还求不来呢,门主有这个女儿,好比坐拥金山,后福无穷啊。”
苗景苦笑道:“唐三太爷莫要取笑,谁不知道我这丫头是个闯祸,我哪敢指望享她的福,不给我惹事就谢天谢地了。”
唐默大手一挥,神色严肃起来:“苗门主这话我不爱听,你问问我这几个兄弟,唐门我们这一辈里就属我缺心眼,行事直来直去,拈酸带刺的话死都不会说的,是吧,二哥?”
唐幽被他点名,讪讪而笑:“我这三弟为人鲁直,能活到现在全靠运气。”
满堂哄笑,驱散尴尬,唐默趁机拉住苗景开门见山道:“苗门主,敢问令爱今年芳龄几何?”
长辈询问孩子的生辰通常意在说媒,苗景以为他要为熟人的子孙做媒,不愿跟不知根底的人家结亲,一面答话一面寻思待会儿如何拒绝。
唐默听说苗素是三月十七生日,今年刚满十一岁,拍桌叫好道:“我们辛夷也是三月间出生的,只比苗小姐大半个月,品貌也正相当,何不趁此时双方家长都在,你我两家结为姻亲?”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料到他会提这出,唐辛夷像被打着脑袋,愕然一愣,眼珠都不会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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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景打量他也是如珠如玉的好相貌,如今又是唐门的新掌门,身份地位比商荣高得多,真与女儿婚配,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心里登时活动几分,嘴上却还作势谦辞:“小女顽劣貌寝,恐怕配不上唐掌门。”
唐默反驳:“我诚恳提亲,苗门主何故推诿?莫非觉得我们高攀不上?”
苗景急忙否认,埋没已久的喜色重新归位,微笑试探道:“唐门家大业大,掌门的婚事想必是重中之重,在饭桌上议论,会不会有失稳妥?”
唐默看看几位长老,拍胸脯说:“天下多少大事不是在饭桌上敲定的?鄙派掌门的婚事向来要经长老会合议,今日我们兄弟都在场,我代你问问他们可还满意这门亲事。”
他话说到这份上,其他长老还能当着苗景的面反对么?都看出他的目的是拉拢天枢门为唐辛夷做靠山,以他山之石来稳固其在唐门的地位,倒难为他能想出这秦晋之盟的主意来。
人人都看着唐幽哂笑不语,唐幽只好不咸不淡接话:“这主意好是好,可婚姻大事不能马虎,以老夫之见,还是缓两日,先请个算命先生对对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再说不迟。”
唐默岂容他行缓兵之计,立马指着陈抟说:“陈道长通易数,就请他帮忙看看,不是比那些江湖骗子强得多么?”
他卖力张罗,当即命小二取来笔墨写出唐辛夷的生辰,再将纸笔递给苗景,苗景推辞不过,也如实写了,一起交给陈抟。
陈抟更不好推辞,排开十六个字,认真推算一遍,发现二人的八字五行相合,大运合拍,确是婚姻之选,拱手笑贺道:“恭喜两家了,唐掌门与苗小姐的八字都是四阴四阳,男命喜金,女命金旺,流年大运也基本同步,若结为夫妻,则家业兴旺,子孙满堂,当属上上吉配啊。”
唐默苗景大喜过望,唐幽等人也再无借口阻拦,这门亲事就此敲定,当场请陈抟保媒,两家交换信物,约好待两个孩子过了舞勺之年便正式迎娶。
长辈们独断专行,令唐辛夷如坐针毡,他缺乏苗素的叛逆心,长老会又有足够权利把持掌门婚事,他不得不做傀儡,逆来顺受听凭他们摆布。忍到席散,立刻单独向唐默抗议,唐默知道他不喜欢苗家女儿,但在利益和安危面前,个人好恶不值一谈,语重心长开导:
“你现在这个掌门有名无实,而我也已是风烛残年,临死前必须给你找棵大树才行。天枢门是江南第一大帮,苗景又是你父亲的至交,你若做了他的女婿,他定会全力护持你,等到你羽翼丰满,门下人便不敢再起反心,你个人的性命也有保障了。”
唐辛夷焉能不知他的苦心,可是结发夫妻,相依到老,那个人无论如何不该是苗素。
这感受在唐默看来也是微不足道,解决起来再容易不过。
“她现下年纪还小,等长大了就不会这么任性了,纵使跟你合不来,然女子都须遵守三从四德,你拿出夫纲来治她,还怕降服不了?”
唐辛夷还他愁眉苦脸:“她连她父亲的话都不听,还会听我的么?这丫头就是个怪胎,要是来我唐门,定会闹得翻江倒海,守着她,我只怕一辈子没有好日子过。”
唐默笑他没出息,揉揉他的脑袋说:“你这小子怎么死脑筋,自古只有女人守着一个男人过,从没有反着来的。你若实在跟她过不到一块儿去,将来大可寻你中意的女子纳妾,这个老婆只当成门面摆设,与你又有什么妨碍?”
他将前事设想周道,不容唐辛夷再争辩,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大人们硬将两个冤家绑做鸳鸯,又何来良缘之说?日后鸡飞狗跳,相敬如冰已全在意料之中了。
第20章少小相识之失家
次日一早,陈抟带领赵霁商荣辞别神农堂诸人,往益州进发,唐辛夷牵着赵霁的手送至十里长亭,切切嘱咐他接到姨娘后立刻回唐家堡相会,并派了两个门人给他做随从。
他们当日来时步行,去时神农堂特意为他们准备了坐骑,赵霁和商荣共乘一骑,这是匹脚力不俗的良驹,在商荣扬鞭挥策下跑得风快,赵霁生怕颠下去,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叫他慢行。
商荣见大人们已被远远抛在后头,勒缰问他:“听说你准备领着你姨娘去做唐辛夷的走狗?”
赵霁奇怪他怎会知道,问是谁告诉的。
商荣一边说:“你别管。”,一边想起昨日唐辛夷向自己示威的情景。
“小霁以后会来我唐家堡生活,跟你们玄真派再无瓜葛,识相的就别缠着他。”
商荣争强好胜,觉得唐辛夷耀武扬威的嘴脸深为可恨,之前赵霁在他眼里是必须承担的责任也是麻烦不断的累赘,责任完成麻烦解决便可放下,可唐辛夷横插一足,突然让他感觉异样,好像自己千辛万苦养护到开花结果的果树被人摘了现成果子吃,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拼了命也咽不下去,想质问赵霁,扪心思索又很没道理。赵霁本是自由身,自己无权干涉他的决定和行动,要是被误会成自己在乎他,那脸就丢大发了。
赵霁不解他的心思,更不满他用“走狗”指代自己,气呼呼说:“糖心好心照顾我们母子,怎么到你这儿就变味儿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说谁是狗!?”
“是你先骂我走狗的!”
“你本来就是狗,谁稍微给你点好脸色你就拼命冲人摇尾巴,一点骨气都没有!”
“哼,有骨气也不会讨好一个总是虐待我的人,你说是吧?”
赵霁看着商荣红成樱桃状的耳珠子,突发奇想地猜测这人是不是舍不得自己,一点心花绽放,笑嘻嘻在他耳边问:“你不想让我去唐门?是怕以后见不到我了吗?”
商荣的手肘随即袭到,撞得他胳膊生疼。
“谁想见你这个小流氓,我巴不得你赶紧消失!”
临别在即他仍这般凶恶,赵霁也不抱什么念想了,争吵过后二人都给自己的嘴帖上封条,比拼定力似的互不理睬。
午后他们进入益州城,赵霁带领众人来到赵府,却见往昔车马不息的巷子空寂荒冷,高墙内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人声,走到落满鸟粪的大门口,但见两扇朱门间悬挂一把黑铁大锁,上面交叉贴着两道封条,上书“益州府封”。
这是抄家的标识,赵霁魂不附体,离家不足一月,家中怎就遭遇这种天翻地覆的变故?陈抟叫他别慌,抱着他跃过围墙入府查看,墙内也是一片荒凉,房屋门窗破损,一切财物家什都不知去向,窗棂檐间蛛网累累,老远闻到一股腐臭,是主人喂养的八哥鹦鹉金丝雀,被关在檐前的鸟笼里,早已活活饿死了。
赵霁在园中跑来跑去,内心和脚下的枯枝败叶一样凌乱,赵家累世官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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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父亲还是为国捐躯的功臣,为何会突遭籍没?
陈抟让商荣拉住他,掏出手帕替他擦去悬在脑门和下巴尖上的冷汗,安抚道:“赵公子你别着急,这里没有人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到街坊上打听一下吧。你家的邻居里谁最本分厚道?”
赵霁常在街上玩耍,乡里乡亲认识不少,也知道此时不能随便见人,想了想说:“后面巷子里有位姓李的老寡妇常帮我家做针线活儿,最是老实和善,平时待我很好,可以找她问问。”
一行人悄悄来到李家,那老寡妇正在屋檐下纳鞋垫,发现有人径直走来,忙放下活计起身查看,赵霁抢上前拉住她的袖子,急急招呼:“李大娘。”
李寡妇一双老眼定在他脸上,面色急转青紫,大叫一声:“有鬼!”,黑眼仁霎时不见,人像烂泥遇水摊在地上。
陈抟忙和唐家人一道将李寡妇抬进门去,舀来一碗凉水灌醒,李寡妇昏沉沉看一眼赵霁,以为自己到了阴间,哭丧道:“赵大少爷,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死的时候我还为你念过几卷佛经,你今日为何要来勾我魂魄?”
赵霁当日被继母蔡氏毒晕活埋,四邻八舍都以为他死了,也难怪李寡妇会把他当成索命的小鬼。
赵霁忙站到光线下分辩:“李大娘,我是活人,你看我脚边不是还有影子吗?那天我没死,被人从墓穴中救出来了。”
他让李寡妇仔细观形辨貌,摘掉扣在自己头上的鬼籍后,再将被蔡氏迫害,又机缘巧合死里逃生的经过告诉她,本想说出玄真派以及青城县的经历,忽觉商荣在背后猛拽自己的衣角,便将这些信息隐去了。
李寡妇听一句念一声佛,拉住他的双手摇晃:“我的少爷,你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我就说嘛,你生就一副大富大贵的好相貌,怎会短命夭折,也亏得有这么一出,否则你还躲不开前日的祸事。”
听她一说,赵霁才晓得自家的横祸已闹得满城风雨,半月前蜀主孟昶亲下谕旨,说蔡氏犯了十恶重罪,合拟凌迟,法所不赦,将蔡家三十多口人,连同赵霁同父异母的弟弟统统弃市。因赵霁已死,赵家已经绝嗣,所有家产抄没入官。事发后府上家丁做鸟兽散,亲戚朋友都不敢动问,赵家算是在益州城消声灭迹了。
此系朝廷降罪,小老百姓避之若浼,李寡妇也是人云亦云,不清楚蔡氏的犯罪详情,赵霁向她询问初蕊和小猴喜糖儿的下落,李寡妇说:“听说你中毒时,那只小猴子就被药死了。你姨娘被蔡氏诬送官府,后来也没个下文,多半被差役严刑逼供,已经屈死在牢里了。”
赵霁如堕冰河,透骨寒凉,唯有眼窝里残留一丝热气,流出两行烫人的泪水。
陈抟劝他莫在别人家中哭泣,牵了他的手告辞出门,打算找个地方好好劝慰他,谁知走出巷口,方才还热闹祥和的街市突然兵荒马乱,摊贩们忙着抢货物,路人扶老携幼抱头鼠窜,恰逢长街东面烟尘滚滚,一队官兵飞驰而来,见到他们,二话不说举枪端矛团团围定。
一个提马刀的大个子军官横冲直撞来到队伍前,朝陈抟身边的两个少年来回一指,喝问:“你们谁是赵霁?”
陈抟料想有小人通风报信,皇帝将赵家抄家灭族,得知赵氏遗孤尚存,定会斩草除根,自古民不与官斗,武林人士也不能公然与朝廷作对,避让方是万全之策。
那军官嘴巴还没闭上,他已抓住商荣赵霁的手腕,抛给跟在身后的两个唐家人,大声说:“二位先行,贫道断后!”
那二人也明白其中利害,分别抱起两个孩子,调头朝巷子里飞奔,军官连忙拔刀,啸令手下追赶,却见那指使人犯逃跑的道士挥动长袖,搅起漫天飞沙走石。军士眼睛吃灰,疼得涕泪交流,寸步难近,纷纷胡乱挥动兵器防御,不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等灰尘渐散,哪里还有道士的踪影?
军官并不着急,还颇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来之前他已通知城防封锁城门,此时派人去五门查问,回报称未曾有可疑人等通过,便断定赵霁等人还在城内,下令挨家挨户搜查,心想这差事是宫里那位新贵人下的,皇上对她宠爱备至,自己若能讨其欢心,日后官运亨通便不在话下了。
殊不知陈抟和那两个唐家人都是高来高去的能人,千丈雄峰也如履平地,区区一道城墙岂能拦住他们?在官兵搜城时,三个成人已带领两名少年远离益州城,躲到十几里外一处临江的小村落里。
赵霁罹逢家破人亡的劫难,在城内不能尽兴痛哭,到了安全地界,头一件事就是宣泄堵在胸口的凄楚情绪,一屁股坐在江边的洗衣石上放声嘶嚎,泪水滔滔滚滚,湿透衣襟,也覆盖了眼前汹涌的锦江水,怎么也停不下来。
遇害离家时他还没这么慌乱,因为子承父业天经地义,继母可以暗害他,却无权剥夺他的名分,那个家终究是属于他的,随时都能回去。谁想人有旦夕祸福,运有百六阳九,皇帝老儿一挥手就将一个兴旺了数十年的家族连根拔起,荣华富贵转头空。
再也回不去那个锦衣玉食的家。
再也看不到温柔的姨娘和可爱的喜糖儿。
害他的人死了,爱他的人也死了,他好像一下子与世界切断联系,只影似飘蓬,无根无依了。
彻彻底底的孤独令他穷极惶恐,从家财万贯的大少爷到一无所有的孤儿之间这段落差仿佛断崖绝谷,他一时接受不了,所以停留在哭泣状态,借这件无意义的行为消磨漫长恐惧的时光。
陈抟等人理解他的苦痛,体贴地留他独处,赵霁哭了半晌,一件东西轻轻打在背心,回头一看,是一个芭蕉叶裹成的小包,里面装着一块豆沙糕。
他睁大一双泪眼东张西望,没见着人影,扯开喉咙喊了几嗓子也无人应答,寻思:“这会是谁送的呢?莫不是过路的好人见我可怜,拿糕饼哄我?可我现在伤心欲绝,哪儿是一块糕饼能够抚慰的?郁闷中吃了只会生病,不如拿来祭河神,帮他祝祷好运。”
想罢扬手将豆沙糕投入江中。
那人大概不甘心,片刻后又扔来一个小包,这次换成了蜜饯饼,比之前的豆沙糕贵重美味,赵霁的好奇心膨胀起来,拿起饼闻了闻,眼珠咕噜一转,又使劲抛向水面。
他这时是故意引那人现身,果然不久后第三个芭蕉叶包飞来,是比蜜饯饼更昂贵的松子糖,赵霁见周围依然没动静,便要重复刚才的投掷动作,对方抢先射出一枚小石子击中他的胳膊,松子糖甫一落地,树丛里钻出一道白影,抢到他跟前拍拍拍三个耳光摔在脸上,打得他鼻血横飞,眼冒金星。
“混蛋,这么好的糕饼也敢糟蹋,我看你尽在作死!”
商荣粗声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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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完耳光又拧他的脸,赵霁已许久没见他这么火大,情知自己触了他的大忌,捂住脸挣扎狡辩:“你一声不吭躲在一旁,我怎么知道东西是你给的,万一有人下毒怎么办!?”
“呸!你当自己的命多金贵呢,杀你比弄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犯的着浪上好的点心!?”
商荣生气不是没道理的,这些点心是他昨日在太白楼酒宴上得来的,准备攒着慢慢享用,见赵霁伤伤心心哭个不停,就捡了些自己舍不得吃的致果品哄他,觉得直接出面很难为情,才用了隔空投递的法子,不成想这小子不识好歹,竟一股脑朝水里扔,教他如何不恼?
他本是一番好心,赵霁也不见得不领情,眼下却被他的暴脾气弄得面目全非,成了施恩招怨的态势,赵霁吃痛不过,怒气激涌,一把抱住朝他肩头狠命一口,牙齿穿透单薄的夏衣刺破皮肉,直达骨头,商荣大叫一声,一脚将其踹入湍急的江水,一个急浪打来,转瞬盖住赵霁身影,久久不见浮起。
连绵的漩涡很快吸尽商荣的怒气,他沿着江岸奔跑呼喊,苦于不识水性无法下河救人,以为赵霁会命丧水底,心窝顿时盖满悔恨的冰霜。
正要去找师父,十几丈外的水面冒出一颗湿漉漉的小脑袋,开始有章有法地划水。
原来赵霁自幼在锦江边长大,常伙同街上小儿到江中摸鱼捉虾,练得一身潜泳浮游的好本领,眼下还没到洪汛季节,锦江水势平稳,他一个猛子扎入波底,游向江心,爬上一处裸露的滩涂。
商荣见他平安无事,忽然一个趔趄,这才发觉自己双腿俱已酸软,不禁又急又气,朝那边喊嚷:“臭小子,给我回来!”
赵霁挨打的脸已肿起老高,气急败坏吼叫:“回来给你打死吗!?你是我什么人啊,凭什么对我这么凶!”
“你先回来!天快黑了,打算在水上过夜吗?”
“我就不!你打了人就完事了?先给我道歉!”
这时三个大人闻声赶来,陈抟见赵霁游到了河滩上,与商荣隔水对骂,便大致猜出情由,出面哄劝:“赵公子,都是商荣不对,贫道会教训他的,你大度点,别跟他计较啦。”
赵霁委屈得眼泪花花,蹦跳发怒:“陈掌门,您这徒弟是个活夜叉,打人行凶数他最强,我就是有弥勒佛的肚量也招架不住!”
陈抟按住商荣,低声嘱咐他不许再开口,抬腿走向江中,落脚时竟不入水,好似白鹭掠过江面,踏波跃浪地缓缓走向河滩。
赵霁听过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传说,眼见陈抟将神话变为现实,惊奇接管了整张脸,当陈抟闲庭信步来到跟前,哪里还敢撒泼哭闹,赶忙低头垂首,敬畏地欠身致歉,任他抓住胳膊飞回岸边。
陈抟脱下自己的长衫披在赵霁肩上,神色肃穆地命令商荣过来道歉。
商荣不情不愿向赵霁赔了不是,但语气僵硬,颜色铁青,毫无诚意可言。
陈抟责令他从头来过,并警告:“若再桀骜不驯,为师就要罚你了。”
商荣被迫重新道歉,这次态度端正了,却偏要画蛇添足地在句末补充一句:“反正你就快回唐门了,我以后再不用看到你这讨人厌的坏小子,这次只当便宜你吧。”
陈抟的训斥还没出口,赵霁忽然断钉切铁说道:“我不回唐家堡!”
商荣愣神之际,他大声重复:“我说我不回唐家堡!”
随后向陈抟倒身下拜,毅然求肯:“陈掌门,求您我为徒,带我去峨眉山!”
他习武的念头由来已久,数次见识过陈抟高招,顺理成章地视他为拜师的最佳人选,如今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处处仰人鼻息,受人欺负,去到唐门也只会成为好友的负累,倒不如投入名师门下,学得真功夫,将来驰骋江湖,威风八面,看谁还敢小瞧他。
陈抟一阵释然,原本还遗憾赵霁与唐辛夷定约在前,恐怕从此与商荣殊途,那样后者就将错失一个良友,自己的忧虑也不能减轻,此刻赵霁回心转意,正是天遂人愿。
商荣不知这二人心思,惊讶支配心田。他努力揣摩赵霁的表情,夕光照水,金波耀目,只勾勒出一个深深的轮廓供他注视,升降不息的太阳、千姿百态的河水,还有捉摸不定的风都不曾为他见证,可右肩上火烧火燎的咬伤已足够令他他牢记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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