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猛子
说时迟,那时快,黑铠战将倒退一步,卸去反弹之力,手中倒飞而起的长刀亦在空中骤然静止。
“杀!”随着一声暴喝,黑铠战将如咆哮猛虎般纵身而上,手中长刀以无坚不摧之势厉啸而下,人刀合一,对准倒在地上的罗士信,一刀劈下。第十一刀。
在乡兵们震骇的目光中,人刀,刀到,长刀在摄人心魄的啸声中,擦着罗士信的脸庞,狠狠钉入地面,深达数寸。锋利的刀刃紧贴着罗士信的面孔,森然夺目,寒气逼人。昏厥的罗士信受此刺激,瞬间又从昏厥中惊醒,瞪大眼睛,出了一声连他自己都倍感恐怖的嚎叫。
罗士信死了,历城乡团的第一佐史死了,被黑铠战将剁下了头颅。这是乡兵们亲眼目睹的,虽然他们没有看到头颅从身体上分离,但那一刀势大力沉,躲无可躲,罗士信岂能幸免?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绝望而恐惧的一嗓子,跟着“轰”一下,严阵以待的乡兵们突然一哄而散了,狼奔豕突,疯狂叫喊,夺路而逃。
西城门陷入了更大的混乱,眼见敌人已经杀到眼前,眼见黑铠战将在数息之内斩杀了守城团主,所有人都惊骇欲绝,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大家拼命往城外逃亡,乡兵们在逃,官僚富豪们在逃,平民们也在逃,大家互相踩踏,互相杀戮,死伤狼籍。更惨的是,他们即便冲出了城门,眼前还有一道护城河,唯一的逃生之路也就是一道吊桥,结果可想而知,能够冲上桥的寥寥无几,大部分人只能跳水求生,很多人在混乱中溺水而亡,其悲惨之状不忍目睹。
黑铠战将拿下了白色虎头护具,露出李风云那张冷峻而杀气凛冽的面孔。
眼前这个少年天生神力,天赋异禀,更难得的是在强大对手的攻击下,无畏无惧,奋力迎战,舍生忘死,意志非常坚强,如此人才极其罕见。李风云遂动了惜才之念,刀下留下。
“报上名来!”李风云厉声喝问。
罗士信剧烈喘息,对死亡的恐惧让他陷入窒息之中,他不敢动,也无力动弹,但不屈的意志却顽强支撑着他,让他勇敢,让他无惧死亡,让他张大嘴巴用尽最后的力量纵声叫喊,“直娘贼,俺叫罗士信,历城罗士信。”
他是用尽力量喊出来的,但实际上声音很小,而且很嘶哑。
李风云却是听清了,他杀气腾腾的脸上顿时露出惊讶之色,眼里的厉芒也在这一瞬间突然减弱,并渐渐消散,慢慢地,他眯起了眼睛,望着倒在地上却色厉荏苒地摆出一副睚眦欲裂、仿若要生吞活剥了自己的罗士信,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历城罗士信?”李风云笑了起来。
不过那笑容在罗士信看来,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这令其倍感屈辱,心里的不屈之念骤然爆,血脉贲张之下,身体里的力气竟恢复了几分,不知不觉他再一次握紧了已经变形但依旧可以用来殊死一搏的武器。
“秦琼秦叔宝在哪?张须陀又在哪?”李风云突然问道。
“你是何人?”罗士信反问道,“你这厮可敢报上名来?”
李风云大笑,右臂用力,拔刀而退,跟着左手掀起兜鍪,露出满头白,“白李风云。”
罗士信望着一头白的黑铠战将,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丝敬佩,如此异士,奈何为贼。
“某给你一次机会。”李风云再退两步,倒提长刀,大声笑道,“某放你回去,养好伤,待阵前相遇,再决生死。”
罗士信吃惊不已,匪夷所思地望着李风云。
李风云冲着他哈哈一笑,手指东边长街,“某的部下正飞奔而来,你若想走,现在便走。”
罗士信再不犹豫,翻身跃起,两手握紧铁槊,两眼死死盯着李风云,飞倒退,迅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里。
风云卫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李风云为何要放走罗士信,更不知苍头帅又在玩弄什么玄虚。
徐十三率风云团将士狂奔而至。
“梁父城毁了。”李风云看看冲天大火,摇了摇头,“传令下去,衔尾追击,直杀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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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秦琼接到了从博城传来的急件,郡尉贾务本和历城鹰扬府司马杨潜急告张须陀,齐州贼主力向博城动了攻击,试图从博城方向突围,重新杀回齐郡。
贾务本和杨潜据此做出分析和推断,攻打阳关的贼军应该是一支偏师,目的是以身为饵,佯装南下蒙山,以牵制住巨阳、梁父一线的官军,从而帮助其主力从博城方向突围而走。目下杨潜率军坚守博城,阻御贼军,疲惫贼军,迟滞贼军突围之度,而贾务本则率乡团主力依旧埋伏于泰山脚下,准备伏击贼军。考虑到齐郡之利益,此仗最好能全歼贼军,所以贾务本和杨潜征询张须陀的意见,是不是请明公即刻放弃阳关,率军急赶赴博城战场,完成对贼军的包围,以便全歼贼军。
秦琼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决定弃守阳关,率历城和临邑两个乡团连夜杀回博城。并书告张须陀,请张须陀在曲阜等待自己的捷报。
就在他做出决策,派人急赴梁父城,命令罗士信马上撤离之时,噩耗传来,梁父城失陷,罗士信率败军正在逃亡阳关,而徐州贼军则尾随于后,衔尾追杀,距离阳关只剩下十几里路了。
秦琼大吃一惊,徐州贼的武力果然非同一般,上午抵达梁父城,下午就把梁父城攻陷了,如此推算,徐州贼必定是大举北上,兵力或许过了自己。
秦琼不怒反喜,他正好要撤离,要弃守阳关,但弃守阳关需要一个理由,需要堵住段文操的嘴,而梁父城失陷,徐州贼杀到阳关,齐军因此腹背受敌,且兵力严重不足,只有撤退。这个理由很充足,完全可以堵住段文操的嘴,不至于给张须陀带来麻烦。
秦琼下令,贾闰甫率临邑团,火撤离阳关。
又命令巨平守军,马上撤出巨平城,在城外等待与临邑团会合,一起赶赴博城战场。
然后亲自率两火轻骑,前往接应罗士信。
亥时两刻,孟让攻占阳关。
亥时正,李风云率军杀到阳关城下,与孟让胜利会师。
同一时间,秦琼率军飞奔巨平,在历城和临邑两个乡团会合后,马不停蹄,连夜赶赴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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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隋 第九十六章化整为零
..张须陀率军刚刚抵达曲阜,吕明星和郭明便率军撤至防山,在防山要隘摆下防御战阵。
张须陀无意攻打防山,亦无意帮助段文操收复泗水县,他在徐州义军撤离曲阜后,便陈兵泗水南岸,以便随时渡河北上赶赴巨平、梁父一线。
然而战局变幻莫测,他在曲阜尚没有喘口气,便接到秦琼急件,徐州贼军已经杀到了梁父城。
徐州贼军不是张须陀的目标,张须陀的目标是齐州贼,他需要找到齐州贼的主力,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是齐州贼从博城方向突围,这样他就可以按照既定计策展开攻击,实现攻击之目的。因为没有博城方面的动静,张须陀没有动作,在泗水南岸按兵不动。
段文操马失前蹄,打了败仗,十分丢脸,避而不见张须陀,但出于礼貌,还有合作的需要,他让侄子段纶代表自己去拜谢张须陀并犒劳一下齐军。
张须陀理解段文操目前所处的尴尬境地,再说段纶毕竟是兵部尚书段文振的儿子,虽说双方隶属不同的政治集团,有不同的利益诉求,但就张须陀目前的处境来说,在得不到以礼部尚书杨玄感为的河洛贵族集团的鼎力支持下,他只能“自力更生”,在戡乱剿贼这个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力争赢得与各方势力之间的合作。
兵部尚书段文振是齐鲁贵族集团的领袖级人物,张须陀若想在齐鲁建下戡乱之功,先就要赢得段文振的支持,而齐鲁局势混乱又必然会损害到齐鲁人的利益,所以这是一对尖锐矛盾,而能否成功化解这对矛盾,关键不在张须陀如何戡乱,而在于段文振和齐鲁贵族如何平衡各方之间的利益。
张须陀盛情宴请了段纶,言辞之中颇有示好之意,同时也隐晦做出试探,探查段氏对自己的戡乱剿贼有何意见。
段氏在此事上的态度十分矛盾,从东征立场出,段氏不希望齐鲁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举兵造反,继而影响东征进程,所以支持剿贼,但从齐鲁人的利益出,段氏不希望看到齐人杀齐人的悲惨局面,所以又不支持剿贼。这种矛盾的态度让段氏在戡乱剿贼一事上摇摆不定。
好在徐州贼占据蒙山,直接威胁到了琅琊郡的安全,而琅琊郡一旦失陷,必将影响到东莱水师的渡河作战,影响到东征大业,偏偏徐州贼又不是齐鲁人,这便解决了段氏的矛盾所在,齐鲁人可以以戡乱为名剿杀徐州贼。
段氏的策略随即拟定,集中齐鲁地区的力量,齐心协力剿杀徐州贼,如此既可确保东征顺利进行,又可确保诸如张须陀等齐鲁官僚可以建下戡乱之功。
张须陀听明白了,接下来不但双方之间要合作,还要联合更多的力量进行合作,甚至包括与徐州贵族集团之间的合作,只是如此一来,齐州贼还剿不剿?当然要剿,但张须陀若想在齐鲁地区待下去,若想维持与齐鲁贵族之间的合作,他就不能大开杀戒,而考虑到齐军接下来的剿贼目标是徐州贼,齐郡的稳定至关重要,他唯一的办法便是把齐州贼赶出齐郡。往哪里赶?冬天到了,大河即将封冻,只要计策得当,张须陀完全有能力把齐州贼赶到河北,赶出齐鲁地区。来年春暖花开,大河解冻,有大河这道天险为阻,齐州贼再想杀回来就难了,如此张须陀便可集中力量剿杀徐州贼了。
宾主把酒言欢,尽兴而散。
当夜张须陀踏踏实实睡了一觉,醒来就看到了秦琼的急件。
徐州贼的攻击力非常强,以摧枯拉朽之势攻陷梁父城,而据罗士信和逃回来的历城乡兵所述说,他们竟不知道徐州贼是如何进城的,亦不知道城中大火是如何燃起的,总之他们稀里糊涂的就败了,而梁父城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徐州贼随即直杀阳关,阳关腹背受敌。恰在这是博城急报,齐州贼主力猛攻博城,要从博城方向突围,贾务本和杨潜据此推断,攻打阳关是是齐州贼军的偏师,是诱饵。秦琼果断下令弃守阳关,率历城和临邑两个乡团连夜赶赴博城,打算围歼齐州贼主力。
张须陀稍加思索后,马上给贾务本、秦琼和杨潜写了一封密信。考虑到齐鲁局势的急剧变化,齐军迫切需要保存实力,而贼军为了求生,必然舍命相拼,博城一战极有可能打成两败俱伤之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仗即便全歼了齐州贼,齐军亦有可能损失殆尽,齐军一旦失去战斗力,接下来又拿什么去应对急剧变化的齐鲁局势?
这封密信的字里行间,非常清晰地透露出张须陀的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态度,那便是“养寇自重”,而之所以“养寇自重”,不是张须陀私心作祟,而是迫于齐鲁贵族集团所施加的重压。可以预见,张须陀一旦全歼了齐州贼,必然会成为齐鲁贵族集团的“公敌”。他是建下了戡乱之功,但他在齐鲁地区也待不下去了,如果以兵部尚书段文振为的朝堂上的山东权贵们再联手“敲打”他一下,他的仕途也就基本到顶了,十有**要被打到一个落后偏僻贫瘠的小郡去打余生了。
张须陀的这封信于当天夜里送达博城战场。
杨潜守住了博城。秦琼也抵达了博城,而贾务本也从伏击地点杀出。在齐军看来,王薄和长白山义军主力已经陷入了包围,败亡在即。
然而,王薄早有对策,他明知博城是个陷阱,又岂会睁着眼睛跳下去?
王薄猛攻博城,其目的便是吸引官军的注意力。在官军坚守城池,在泰山脚下的埋伏官军尚没有杀出,在巨平、梁父一线的官军尚没有赶回来,完成对义军的包围之前,他把主力化整为零,一部佯装主力攻城,一部则由老弱妇孺组成,先行开道,直奔泰山脚下,而埋伏在泰山脚下的官军看到是老弱妇孺,必然不会出手,而是继续埋伏,耐心等待义军主力出现。真正的义军主力此刻全部化整为零,秘密藏匿于博城和泰山南麓之间的丘陵山野之中。
只待官军完成合围,现义军主力早已逃走之后,必然认为之前放走的“老弱妇孺”有问题,义军主力可能混杂在老弱妇孺中间逃之夭夭了,于是调转马头,衔尾追杀。
只待官军杀回齐郡,王薄就把零散藏匿的主力部队迅整合起来,紧随官军之后杀回齐郡。
这个计策中最为狠辣的招数便是丢车保帅,便是把追随义军的老弱妇孺全部放弃了,如此一来,义军主力的生存能力和战斗能力将大大提高,也唯有如此,长白山义军才有希望杀出一条血路。
当夜,齐军动了攻击,贾务本、秦琼和杨潜三路齐出,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没有抓到王薄,也没能围歼贼军主力,虽然他们设下的这个陷阱十分高明,但贼军比他们更高明,更狡猾,竟然奇迹般的从陷阱里溜走了。
三人一商量,当即认定,贼军主力还在博城附近,还在汶水两岸一带潜伏,而之前从泰山脚下逃走的老弱妇孺不过是诱饵,只待官军中计上当,衔尾追杀直奔齐郡而去,贼军便紧随官军之后,大摇大摆地重新杀回齐郡。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贼军主力此刻正在向阳关方向狂奔,乘着其偏师和徐州贼军攻占阳关之际,火南下蒙山。
如果贼军主力还在博城附近,他们尚可再战,反之,若贼军主力已南下阳关,则大事去矣,而且这一结果让他们十分沮丧,本想设计剿杀贼军,哪料到竟被贼军算计了,自己跳进了自己挖的陷阱,眼睁睁的看着贼军挺进了蒙山。
就在这时,张须陀的密信到了。张须陀在信中以非常肯定的口气告诉他们,齐州贼肯定要重新杀回齐郡,而原因很简单,这是段氏说的。既然段氏说齐州贼肯定要杀回齐郡,那还用得着质疑?而段氏之所以采取合作之态度,原因亦很简单,因为蒙山被一股徐州贼占据了,接下来齐鲁地区戡乱剿贼的目标是徐州贼。那么,齐州贼何去何从?还剿不剿了?综合各方势力的立场来分析,再加上大河即将封冻,不难推测出走投无路的齐州贼将逃亡何处。
齐军未来一段时间的任务,便是将计就计,继续追剿齐州贼,直到把齐州贼赶过大河。
贾务本、秦琼和杨潜当即领会了张须陀的真实意图。秦琼坚决不会说话,也不献计,他是齐人,他要避嫌。贾务本是河东贵族,是关陇贵族集团成员,而杨潜的来历身份很神秘,从齐郡两位行政官长张须陀和贾务本都对其恭敬有加的态度来看,此人十有**出自关陇豪门。三人中秦琼的地位最低,当然要闭紧嘴巴了。贾务本的贵族等级也较低,与杨潜的贵族等级悬殊太大,如果不是杨潜要求严守他的秘密,贾务本在他面前连坐的资格都没有,所以贾务本也不说话。
杨潜是历城鹰扬府司马,是齐军目前唯一的军方官员,张须陀不在的时候,由他决策也属正常。
杨潜当仁不让,当即拿出决策,将计就计,连夜追击,杀回齐郡。
过了两天,王薄从斥候处得到确切消息,齐军确实杀回齐郡后,乃重整军队,飞越过泰山,再回齐郡,但他的目标已经不是长白山,而是北上,向大河奔去。
张须陀到了鲁郡府瑕丘,拜会段文操,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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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隋 第九十七章谁反对东征?
..皇帝下旨,罢免顺政公董纯左骁卫将军职,将其逐出了军队,又免除其检校彭城太守职,改为汶山郡太守。
汶山郡在哪?在巴蜀西北方向,穷山恶水,不毛之地。这对威名显赫、位高权重的董纯来说,等同于政治“放逐”了。董纯倒了,虽然他的政治对手没有将其打入地狱,但也达到了将其逐出军队,远离政治中枢的目的。
董纯的倒台,让关陇陇西贵族集团的实力遭到了重创,而董纯之所以倒台,主要原因不是徐州贼祸乱通济渠,而是皇统之争的政治余波。董纯做为支持齐王杨暕入主东宫的主要大臣之一,在东征即将开始之际,皇帝和以改革派为的中枢,当然要寻个机会把他贬黜了,以免给国内政治局势埋下不可预料的隐患。
董纯被贬,对中土顶层权贵来说,是政治斗争的结果,而对中土高级贵族官僚来说,在不考虑政治因素的情况下,要教训是,自己份内的事一定要做好,否则即便你背后的靠山很大很硬,但给人抓住了把柄,落人口实,让你的靠山很尴尬很没面子,他还会保你吗?早一脚把你踹到底了。
齐州贼重回齐郡,鲁郡的危机算是缓解了一部分,段文操也能喘口气了,虽然这与张须陀的初衷大相径庭,但凡事有利就有弊,张须陀却因此赢得了与以段文操为的齐鲁贵族集团的合作。这种合作关系,相比剿贼后所带来的一系列严重后果,其给张须陀所带来的利益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张须陀亲自赶到瑕丘拜会段文操。
段文操感觉张须陀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你先打了我一个巴掌,现在又来给我一个甜枣,当我是痴人啊?不过既然合作了,这点闲气争了就没有意思,显得小家子气,没有度量。段文操宴请了张须陀,然后便透漏了董纯被贬黜的消息。这个消息目前还没有传递到各郡县,不过段文操的哥哥在中枢,类似这种消息还是可以先透漏一下,无关乎机密嘛。段文操的意思很直白,做为关陇人,在齐鲁这块地盘上谋利益,必须要赢得齐鲁人的合作。
董纯就是个例子。徐州贼祸乱通济渠,还劫掠了整整一个船队的重兵,而尤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徐州贼带着这整整一个船队的重兵,竟然从董纯的围追堵截中逃了出去,千里迢迢挺进了蒙山,这背后若是没有徐州人暗中帮助,怎么可能?同样,齐州贼举起造反,这背后也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大家所口口相传的什么反徭役、反赋税,什么赈济不力,那都是扯淡。
试想中土的普罗大众历经了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一代又一代人在年复一年的战争中艰难煎熬,忍受了常人根本无法想像的巨大痛苦,如今好不容易统一了,好不容易过上了安宁的生活,谁不珍惜?千万不要小觑了中土普罗大众对痛苦和贫穷的忍耐力,不要小觑了中土普罗大众对和平统一的渴望和期待,不要小觑了中土普罗大众对保家卫国的热情和激情。之前的西征也罢,即将开始的东征也罢,都是对外战争,都是为了远征蛮夷,为了边陲的稳定,为了中土的安危,为了中土的和平统一大业,为了普罗大众的福祉,所以,真正支持对外战争,以饱满热情投入到对外战争中的,恰恰是中土的普罗大众。
当然,中土以举国之力动东征,必然在某些地区的赋税征缴和徭役征调上有所加重,会给一部分普罗大众带来沉重的负担乃至痛苦,但普罗大众都知道这是短暂的,是可以忍耐、可以克服的,未来是可以期待的,今日在和平统一基础上所进行的对外战争给普罗大众带来的痛苦和绝望,与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所带给中土普罗大众的痛苦和绝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所以,山东地区包括大河南北乃至徐州地区爆的叛乱,其真正的原因是反东征。
谁反对东征?不是中土的普罗大众,不是期待永久和平和统一的中土的普罗大众,而是中土的贵族集团,是统治着中土、分享着中土权力和财富的贵族集团。
贵族集团为何要反对东征?因为改革,因为随着中土的和平统一,中土的政治不可逆转地由门阀士族政治向中央集权政治展。
在门阀士族政治中,执掌中土权力和财富的是门阀士族,而在中央集权政治中,执掌中土权力和财富的是皇帝,是中央。从权力和财富的角度来说,门阀士族政治中,门阀士族完全控制着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最大的权力和最多的财富,而在中央集权政治中,皇帝和中央完全控制着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为了确保和平统一,必然要削弱门阀士族的权力和财富,于是,最尖锐最激烈最根本的矛盾就出现了。
皇帝和以改革派为的中枢,所进行的西征、东征等一系列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其名义上是为了打击外虏,保护中土,维护和平统一大业,实际上是为了建立武功,增长皇帝和中央的权威,同时利用战争缓解内部矛盾,利用军功拉拢一部分支持改革的新贵族,打击一部分反对改革的老贵族,同时赢得与中立贵族的合作,然后在内外大环境都趋于稳定的基础上,进行全方位的激进式的大改革,力图在最短时间内摧毁门阀士族政治,重建中央集权制,继而从制度上、律法上、礼仪道德上彻底地巩固和展中土的统一大业,让中土能够世世代代享受和平统一所带来的繁荣和昌盛。
对于今日山东贵族官僚来说,必须弄清楚叛乱背后的真正原因,才能做出正确的戡乱剿贼的策略,否则,必将在接踵而至的一个个呼啸的政治风暴中粉身碎骨。
段文操不可能明说齐州贼叛乱的真正原因,但他可以以董纯为例,以清谈探讨的方式,以董纯倒台的政治原因,来清楚表述徐州贼叛乱的真正目的所在。
张须陀虽然是军中悍将,从未深入接触过高层政治,但他日常所接触的都是贵族,其中不乏来自豪门世家的子弟,耳濡目染久了,不懂也能看出门道了。董纯是军中名将,是陇西贵族,是陇西贵族集团的大佬级人物,在军方更是威名显赫,如此人物竟在东征之前倒台了,与东征丝毫关系都没有了,这足以说明问题,说明董纯是反对东征的重量级人物,皇帝和中枢在东征之前,想方设法也要把这样的人物贬黜到穷山僻壤里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至于董纯为什么反对东征,张须陀就不甚了了,不过段文操还是隐晦地解释了一下,因为皇统之争。但董纯为什么会介入皇统之争?这就牵扯到一个更复杂的问题,皇帝为什么自元德太子病逝后,就一直在储君一事上推诿拖延?一国君主重要,而一国储君同样重要,直接关系到国祚的稳定,这个道理天下人人皆知,唯独皇帝不知道?
皇帝当然知道,但皇帝立下了宏图志愿,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改革,重建中央集权制,为此他需要绝对的权力,绝对的权威,而储君的建立必将在政治上诞生一股新的势力,而这股势力一旦被对手所利用,必将严重掣肘皇帝,直接影响到皇帝对改革的推进,所以,皇帝想方设法拖延储君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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