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并无隐瞒必要,可陆延年在听后,反应却有些奇怪。
先是一愣,像是猜测竟然成真一样,有些不太相信,不过转而是失笑,接着是一种更为嘲讽的目光,以及连连摇头。
“那几个狼卫,没跟公孙懿一起吧。”陆延年说了句。
季子裳一怔。
“你等在这,是想一较高低?”陆延年却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季子裳迎着对方平静的目光,深吸口气,将心中因对方刚才之语而起伏动荡的心绪压下。
“正有此意。”他说。
今夜的风很凉,像是穿过冰的刀子,青花巷并不幽深,风从中而过,恰时扑面,通体寒凉。
陆延年眼眸一沉,挺剑而出。
季子裳双掌之上真炁如旋,如海般澎湃浑厚。
剑气掌风,四下沙石飞溅,墙上、地上,皆是碰撞时留下的痕迹。
街上,苏澈心有所感,抬头看向青花巷。
那里已有交手时的罡风阵阵,气浪翻涌之间,传来闷响。
他无需刻意感知,也能感应到两人武功之强,而在心里,未尝没有想要交手的念头。
与高手过招,亦是习武之人生平所愿。
“你还有伤。”一旁,江令寒说道。
他这好像是在提醒,只不过却带着几分笑意。
苏澈听后,同样一笑,转而摇头道:“我可不会在这个时候过去。”
话正说着,那青花巷里突如其来一声轰鸣。
苏澈只觉得双耳震了震,而在眼前,是自巷中黑暗而出的一道道剑光,以及那腾空而起的两道身影。
他们在半空交手,气劲撕裂,空气因此鸣啸。
晦暗之间,只有剑光璀璨。
苏澈眯眼看着,便连江令寒都是看了过去。
那里,季子裳掌若擎天,隐有金芒闪烁之际,有嘹亮的龙吟之声相随。
169.坏心
“伏龙掌。”
苏澈认出了这一式掌法,而同样,一旁的江令寒对此也绝不陌生。
这是「巨侠」应笑看的独门掌法,当年更是凭借此掌闯下声名。其后,此掌传给弟子二人,又以季子裳对此掌法使得最炉火纯青。
此时,陆延年剑出如信手点墨,刺出时剑气好似冰晶雨点。
而季子裳一身真炁护体无漏,身形凭空踩踏,以梯纵之术拔高。
陆延年瞳孔一缩,已然察觉对方一瞬收缩的真气,也闻龙吟之声猜出对方掌法。
两人同时变招!
季子裳内力灌输,真炁凝形间臂上龙首嘶吼,霎时以高击低,掌出伏龙!
陆延年强提内力,一道剑光,一声剑吟,看似刺出一剑,却是剑气如雨,而正中一剑直欲穿过那咆哮嘶吼而来的龙首。
真气相撞,两人甚至都未接触便被气浪掀飞。
同样的,虽相隔还远,又在街边的苏澈两人也是被气浪吹动,身形一下不稳。
瓦片落在地上摔碎,地上卷起沙尘,而当苏澈和江令寒再抬眼去看时,空中或是房上早没了那两人的身影。
苏澈跑到街上,挥着烟尘,四顾而望,终于看到了摔落在不远铺面街前的陆延年。
对方此时还在挣扎起身,看样子,他是被气浪掀飞,撞着屋檐落下,现在更是狼狈。
至于季子裳,苏澈还未看到。
少时,他心中一动,朝青花巷那边看去,一道身影缓缓走出,朝这边而来。
是季子裳,他捂着左肩,步履依旧如常。
苏澈心里松了口气。
季子裳走到了长街之上,离陆延年不过三四丈。
“若不是你先前一番交手,败的便是我。”他说。
陆延年以剑撑地,缓缓起身。
他的嘴角有血,发髻有些散乱,而目光只在苏澈和江令寒那边一扫,便一直落在季子裳脸上。
“奚落我?”陆延年冷笑。
“并非如此。”季子裳摇头,“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桃花剑阁乃是江湖门派,如此干涉官府或城中百姓,不觉得有些逾越,坏了规矩么?”
“规矩?”陆延年道:“谁的拳头大,谁就有规矩。”
季子裳皱眉,显然,他没想到身为一派大师兄,而名声远扬的对方,竟会说出这等话来。这不像是对方应该说的,反倒像是那些市井不良或是不入流的帮派所言。
那些人求财争命,才会视规矩于无物,不知何为逾越。可对方,乃至桃花剑阁,无论地位还是实力,都无需如此,也不该如此。
“说再多冠冕堂皇的话,都离不开其本质。”陆延年站直身子,手中长剑一抖,依旧寒光如练。
他开口道:“官府,民不聊生,迟早生乱。但有桃花剑阁在,这梁州大小帮派、家族数十,却从未生乱。这才是规矩。”
季子裳微微凝目。
“人生在世,名利二字。”陆延年看着他,说道:“有人为名,有人逐利,只要听话,便是朋友。少庄主以为呢?”
季子裳听了,深吸口气,并未如何思忖,便道:“我可能,不敢苟同。”
陆延年听后,并不意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那真是可惜了。”他说。
“可惜什么?”季子裳问道。
“做不成朋友,便只能是敌人。”陆延年轻声道。
季子裳皱眉,内力调动,一下放开感知,朝四方而视。
陆延年道:“输赢,很重要。”
季子裳瞳孔微缩。
因为四下里,出现了莫名的气机。
……
苏澈握剑的手紧了紧,而一旁的江令寒同样有感,皱眉看去。
黑暗的四下,有人走了出来。
皂色的剑装,是桃花剑阁的人。
他们得有二三十人,此时却无人出声,只是看向场间。
季子裳第一次觉得棘手。
“聚义庄今夜来的人,死了不少吧?”陆延年问道。
“什么意思?”听到这个,季子裳当然不会高兴,因为他一直认为正是他今夜的失误,才让那么多人身死。
“没死的人,都在医馆里,离这边,不算远。”陆延年道。
季子裳闻言,双眼眯了下,其中第一次有了杀机。
“很生气?”陆延年笑了,转而脸色一冷,“今夜是你败了,又破坏了我的计划!”
季子裳道:“有话直说。”
“想要他们活,就把燕廷玉交出来。”陆延年直接道:“我知道,他应该就在这附近。”
说着,他甚至朝四下看了看,然后喊了几声,只不过,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
燕廷玉肯定是听见了,此时也只是撇嘴,就躺在破席子边上,藏在阴影里。他暗自冷笑,且看他还能猖狂几时。
他想什么,场间的其他人当然不会知晓。
季子裳对陆延年的要求感到意外,便连不远处的苏澈,同样也觉得意外。
只不过,苏澈却是想到了之前燕廷玉莫名的眼神,当下,不知怎的,他心底一下有些沉重。
“你找他做什么?”季子裳问道。
陆延年看到了他眼中的疑惑,当下,脸上有些失望。
“原来是我高看了你。”他说。
季子裳眼底一沉。
“我终于明白应巨侠为何会让你来梁州了。”陆延年似是感慨一般,轻笑道:“寻常百姓和江湖人不知道你的名声,可在我等这些人眼里,你却是如雷贯耳。聚义庄的少庄主,名士许梦游所言的‘明月繁星’,啧。”
季子裳从来不喜欢别人拿这说事,是以,即便他有心克制,此时都有忍耐不住的迹象。
陆延年见此,索性道:“应巨侠还真是对你给予厚望,想让你磨砺江湖,以此成长起来。只不过,我觉得你好像没领悟到,还沉浸在一次失败之中。”
“能告诉我,你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么?”他好奇道:“愧疚?憋闷?”
季子裳只是冷冷看着对面的人,他早就明白了师傅让他此来梁州的用意,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会对那些死去的人,报以愧疚和自责。
磨砺少不了挫折,而挫折便意味着失败,或是做错了事。
他从不否认,更不会逃避。
170.遭遇
陆延年见对面那人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当下,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交出燕廷玉,才不会再死人。”他说道。
季子裳道:“为什么”
“那些狼卫跑了。”陆延年说道。
季子裳眉头先是一皱,没有立即联想起来。
可苏澈却是猛地清醒过来。
“燕队”他一下冒出冷汗,猛地看向另一边燕廷玉的藏身之地。
仿佛那黑暗里,有人正与他相视,恶意深藏。
只不过,苏澈仍是不敢确定,对方竟有如此心思么
这该是如何的险恶,若不是早有预谋,燕廷玉为何会一直平静,一路从容不迫
季子裳在此时也已想通,脸色也是微变。
“我此来梁州,并未见有北燕军队。”他说道,仍是有几分怀疑。
陆延年淡淡道:“没看见,不代表没有。”
季子裳眉头皱起,若真如此的话,那些狼卫的确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而唯一解决的办法,便是让燕廷玉出面,届时化解此事。
但,他看着对面之人,事情真会像对方所说那样么
陆延年并不催促,他没有作声,仿佛只是在等面前那人做出决定。
季子裳不由看向不远处的苏澈和江令寒,目光之中,有犹疑,有探寻。
陆延年当然注意到了那边,叶常青他自然是认出来了,而看那关心对方的人,想必便是同行的江令寒。
只不过,对于另外一人,他却没有认出来。
此时,见季子裳看过去,他的目光便也落在了苏澈身上。
本只有好奇,却在看出苏澈易容伪装之后,眼中不由得便浮现出怀疑之色。
此人是谁
陆延年的目光,随之落在了苏澈手中的剑上。
那是看起来很普通的长剑,但在他看来,却于简朴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只不过,陆延年自是能察觉出苏澈如今气息不稳,显然是重伤在身,是以,对其的警惕戒备,远没有对季子裳来的重。
而对于季子裳看来的目光,苏澈自然能看懂。
他平复下心中疑虑,虽然觉得众人猜想,的确是不如亲自问燕廷玉来的清楚,可他同样不相信桃花剑阁的人。不只是因为乔芷薇和瑶无艳,更有对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这都很难让人选择去相信。
场间,一时有种诡异的安静。
而这一切,皆是被暗处的燕廷玉收入眼底。
他无声一笑,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转,眼底略有自得之意。
盗帅觉得自己的运气很不好。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他的运气,似乎是在遇到苏澈之后变坏的。
当年自己一身轻功来往江湖,神行术一出更视大梁皇宫于无物,甚至可在万贵妃寝宫内,相隔珠帘随手拿走九龙杯。
但当跟苏澈见面后,自己便一直遭遇波折。
墨家与将军府合作,盗帅自然不会阻止,哪怕彼时见面是故意,可后来结交却是真心。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冥冥注定,他的运气,确实有些不好。
旸山郡与苏澈被人追杀,九死一生才脱身;好不容易离开京城,却又陷身在这梁州城里,遭遇如此多的变故。
乃至于现在,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盗帅看着对面房顶上一脸笑意的老头,不由暗嘬了嘬牙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