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anana
尹鹤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他道:“是不是少爷我就不知道了,钱应该是有大把,在南京的铺子全都是他自己花钱购入,不过这金钱的来源,再往前追溯就说不上来了。”
黎宝山眼睛一斜,不响。尹鹤自己哈哈一笑:“他人是很好玩的,骗人骗财的心绝对没有。”
黎宝山依旧不响,客客气气地对尹鹤一笑,他们不再议论枯云的是非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日落时分,杨姑父回了家,玛莉亚看到他是一阵雀跃,不等他点头答应,推着他和杨姑妈就往外走。
盛情毕竟难却,杨家夫妻随意打点了些行装便到黎园住下了。枯云同他们一个院子,晚饭过后,玛莉亚喊他一起搓麻将。枯云叫上了杨姑妈,杨姑妈胆子小,怯场,看看上家的玛莉亚,对家的黎宝山,下家的尹鹤,什么牌都不敢出,两把下来就推辞说困了溜下了牌局,只得由枯云顶上。枯云对麻将并不很通,但他心不野,还很谨慎,手里握了张冲牌,自毁前程也绝不会出张,遇到听牌,能胡则胡,并不非得做大,因此输赢进出都很小。
不过今晚他可谓财运亨通,大杀四方,把尹鹤的现钱赢了个光,尹鹤把两边口袋一掏,说:“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就只能看你们打跷脚麻将了。”
玛莉亚兴味正弄,三人麻将她也要打,口口声声说:“我倒要看看密斯特黎要放炮给我的法米放到什么时候。”
黎宝山叼着香烟,嘴角翘翘,不响。枯云红光满面,手在麻将桌上一拂:“怨天尤人倒不如自我检讨,法米。”
玛莉亚佯怒地踢了他一脚,尹鹤出面说:“好了好了,未牌桌上这一对摩登男女大打出手,我提议暂歇半个钟,吃点宵夜。”
“那我要吃蝴蝶酥,酒酿小圆子。”玛莉亚点单,侍立在旁的仆人立即去准备。等宵夜的时候,麻将桌上又是两个来回,玛莉亚做了把清一色,钱一进手里她就直打哈欠,说:“我是等不到宵夜了,和你们两个斗智斗勇,杀死了我多少活力,我不管了,要去睡觉了。”
说完,她扬长而去,尹鹤的眼皮也架不住了,一看时间,还差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了。他说声失陪,也走了。
蝴蝶酥和热腾腾的酒酿圆子端上来时,屋里就剩下黎宝山和枯云两人。
“吃点吧?”黎宝山拿了一碗小圆子给枯云,枯云半掩着嘴打哈欠,对于宵夜,他是意兴阑珊了。
“那我送你回屋吧。”黎宝山说。
打牌的小厅离枯云下榻的院落有段距离,枯云捶捶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的小腿,起身说:“离得有点远,走来走去的浪黎先生的休息时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黎宝山不依,他找人要来个灯笼,无论如何都要送枯云。房门打开了半扇,黎宝山手里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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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划分明暗两界的一团绒毛团似的火,这火的一边是黑黢黢的树影,另一边是身上撒满暖光的黎宝山。
黎宝山在等他。
恍惚间,枯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夜夜叩响他心门的黄昏中的黎宝山。
夜风飘荡,烛火跟着摇动,树梢枝叶婆娑作响,黎宝山周身的光华也被吹得摆荡不定。
枯云说:“那就麻烦黎先生了。”
他走到了门边,门前有两级台阶,黎宝山给枯云搭了把手:“小心,还有……以后别和我这么客气了。”
四处都很安静,枯云不想打扰了这份清幽,他悄声说话:“再怎么说我和黎先生见了也不过几面,不想客气都难啊。”
黎宝山道:“叫我宝山就好了。”
他将灯笼放低了去照前面的路,倏然间,他脸上和身上的光明被分割去了一半,他成了忽明忽暗的一个人。枯云落后了他半步的远近,他趁着这个绝妙的时机,正放肆地看他那明迷变换的身影。
“那怎么行。”枯云说,“起码也得加个大哥吧,那我和尹四公子一样叫您宝山大哥吧。”
黎宝山转身对他笑了笑:“尹四那是场面上的叫法,听上去很亲切罢了。”他又问说,“玛莉亚小姐和你倒是很熟悉,真的很亲切。”
枯云提起玛莉亚和他的亲切也是很无奈:“她对什么人都很热情,我和她身世上有些相似,她就对我更加热情了,好几次都有人以为她成了我的绯阳伞要来找我决斗呢。我们之间是男子和女子的纯友谊,许多人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事罢了。”
黎宝山道:“那看来你是没有把玛莉亚小姐当作恋爱的对象?”
枯云才要接话,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邪风将灯笼里的蜡烛嗤一声吹熄了。枯云眼前骤然全黑,广袤深邃的黑暗在瞬间入侵了黎园,枯云惊呼了声,他仿佛是看到了一片荒芜的黑土地,自他脚底往天边无限延伸。枯云猛地抓住了黎宝山的胳膊,黎宝山也抓到了他。
“别怕,跟着我走。”黎宝山温柔地说,他的手掌心很暖,他靠近过来的肩膀也很值得依傍。
枯云感觉自己在这黑暗中被赋予了一种类似于飞蛾的特质,难以自持,无法自控地向着温暖和光明的象征靠拢过去。他没别的办法了,更没别的想法了,他握紧了黎宝山的手,倚在了他的身上。
黎宝山还在和枯云说话,讲宴席的安排,余兴的节目云云。枯云心不在焉,他想快些走完这段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路,可他又不想这么快和黎宝山分开。他忽然是醒悟自己的失礼来了,僵硬地松开了和黎宝山握住的手,怯怯说:“我胆子也太小了,这么抓了你一路,怪不好意思的。”
黎宝山不响,枯云看到他将灯笼放在了地上,下一个时刻,他手上唇上俱是一暖。是黎宝山再次牵起了他的手,他来纠缠他的手指,与他十指交扣,他还轻轻亲了他的嘴唇。
枯云大乱,惊喜交加间失去了所有的反应的本领,他呆呆站着,唯听到黎宝山对他说:“我愿意给你抓着,少爷胆子小,那还有我。”
枯云平静了下来,他说:“我不喜欢别人欺骗我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吧?”
黎宝山看着他,幽暗中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他微微颔首。枯云再没说话了,他不响,黎宝山也不吭声,两人默默地牵着手走回了枯云的小院。
隔天,黎宝山一早就去了太仓,尹鹤回了上海,玛莉亚拖着枯云和杨姑妈去看电影,荡马路,她对杨姑妈百般孝敬,又是为她订制认亲酒水上穿的衣装又是置办各类珠宝首饰,仿佛她和枯云一样认了她当继娘似的。
枯云早上将自己认杨姑妈当继娘的事通知了杨妙伦,还请她得空就过来黎园,离认亲的酒水还有三天,要他一个人应付力旺盛的玛莉亚他可忙不过来。杨妙伦傍晚时到了,她听说有酒水要吃,带了三大箱的行李,见到枯云拉过他就问:“这个黎园该不会和黎宝山有什么关系吧?”
枯云笑,杨妙伦哎哟一声:“你个小东西,怎么和黎宝山认识的?你要是认识他,快点叫他把你门口那个花痴绑进麻袋里踢下黄浦江好不好?整天拉着我问东问西,烦都烦死我了。”
枯云张口想要解释两句,玛莉亚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扇着扇子,上下打量杨妙伦:“法米,这个人是谁呀?”
杨妙伦眼皮一翻,吊起了眼角看玛莉亚,那眼神很柔媚,常年陪舞的经历在她的眼角眉梢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她早前或许也是有纯真烂漫的时候的,但如今她已被那些香烟烈酒和油腔滑调的客人给打磨成了个明媚俗的市井美人,玛莉亚虽还摸不清她的底细,但隐隐已经察觉,这个女子身上有她鲜少接触到的,且与她自己的性情背道而驰的品质,她看杨妙伦时难心怀戒备。
“这位是杨妙伦杨小姐。”枯云看着她们两人,笑道:“她是我干妈的外甥女,平常对我就像姐姐对待弟弟一样。”
玛莉亚稍仰起了下巴,流露出了点很难在她身上见到的千金的骄矜,她笑而不露齿,道:“法米姐姐,我给你拿双丝袜你换一换吧。”
杨妙伦低头看去,她脚上那双玻璃丝袜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大洞,叫她出了洋相。杨妙伦却不慌乱,眼珠转转,对玛莉亚道:“换就不用了,天气也怪热的。”
说着她解开了皮鞋搭扣,利落地扯下丝袜扔到一边又穿上皮鞋,走到了院子里自己的行李箱边上,朝枯云招手:“小东西,还不带我转转?还有我的行李要放哪儿啊?”
杨妙伦的身量比玛莉亚要高一些,一条荷叶袖的旗袍衣衩开到了大腿根,款款而行时两条雪白的长腿若隐若现,两个帮忙搬运行李的仆役都在偷摸着看她。
玛莉亚还是笑眯眯的,用扇子半掩住了脸,枯云朝杨妙伦走去,把她往自己暂住的那院子带,玛莉亚跟着她们走了几步,便隐去了自己那屋。后来她再出现,身上那条粉色洋装成了件修身的裙装,言谈间还不忘透露这是巴黎的最新款时装,千金难求。
杨妙伦当下直夸赞这裙装花样漂亮,做工讲究,还道自己今天真是开了眼,见了世面了。
稍晚些时候小徐过来喊大家去客厅吃晚安,杨妙伦推说还要拾行李,过会儿再过去,枯云便带着玛莉亚和杨姑妈和下工回来的杨姑父先走了。到了饭桌上枯云总算是又见到了黎宝山,今天彭苗青也在,还有另两个面生的男子同桌。黎宝山一一介绍大家认识,那两个男子年纪长一些的是在苏州经营钱庄的吴老板,另一位青年则是上海证券行的投资人,姓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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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宝山看席上还留了个空位,问枯云道:“是不是那位杨小姐身体不舒服?找个医生看看吧?”
他话音未落,杨妙伦踩着高跟鞋咄咄咄咄地就走了进来,她也来了个大变装,换了条明艳夺目的旗袍,发型和妆容亦都重新休整,人比下午时更具风情。
枯云喝茶,暗道自己神算,杨妙伦和玛莉亚只要碰上,绝不会轻易让对方独占了别人的赞叹。
这时玛莉亚笑着说:“哎,这不总算是让我们等来了吗?”
杨妙伦毕竟是交际老手,眼睛往桌上一扫,自己先倒了三杯酒,说:“来迟了,耽误了大家开席,我先罚三杯。”
这三杯下去,场面瞬时就活络了。但过了阵枯云便发现,这热闹里却有一份独有的冷清,枯云往玛莉亚那边看,他的洋法米正瞅着杨妙伦忿忿不平地攥手绢呢。玛莉亚毕竟太过西化,无论她的中国话说得再怎么好,到了中国人的酒桌上,尤其是遇上今晚这些显然与她风格迥异的白相人,她也不过就是个漂亮摆设,是无法融入干杯痛饮,不醉不归的气氛中去的。偏不巧今天还有个最擅长酒桌文化的杨妙伦,她大展拳脚施展手腕,喝花酒行酒令样样通,几乎所有男宾的注意力都被抢了去,无论玛莉亚如何将话题引向时装电影咖啡美酒,也都无济于事。玛莉亚早已习惯众星捧月,万众瞩目,一下被人冷落至此,她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在中国的水土不服了。
酒过三巡,玛莉亚悄悄退了席,枯云留意到了,便跟了出去陪着她在花园里散步。玛莉亚折了枝石榴花在手里把玩,低声道:“我有些想家了。”
枯云说:“你父亲是不是下个月就要回上海了?”
“我想爸爸,我也想意大利,还有妈妈。”
“那就回去看看吧,上海就在这儿,又不会跑了。”枯云说。
“可是我的妈妈早就不在了,跑去了天上。”玛莉亚转着石榴花枝,垂下了眼睛:“你会跑了吗?法米,你会一直留在上海吗?”
“我们可以写信。”
玛莉亚笑了:“对,可以写信!”她绕着一根廊柱转了一圈,半仰起头兴叹,“想起我们昨天在这里跳舞是多么快乐啊。”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了昨日下午时的那汪池塘水畔。
“你现在不快乐吗?”枯云问道。
玛莉亚跳到了他面前,将手里的石榴花插进了他西服前襟的口袋里,她在原地跨出个轻盈的舞步,陶醉地闭上眼睛,高声说:“法米,要记住快乐是最短暂的,稍纵即逝,所以能快乐的时候就尽情快乐吧!”
枯云拉住了她,他替玛莉亚理了理头发,她很美,青春亮丽,棕色的眼睛因为一点乡愁而更富情调。枯云将那朵盛开的橘红色花朵缀入了她的鬓间。
玛莉亚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她从枯云身边倒退着跑开,朝他飞来两个飞吻,说:“我很累了,我要休息了,我们明天再见!”
枯云挥挥手,玛莉亚活像头活泼机灵的小鹿,一蹦一跳地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枯云往回走,折返进一处假山花园里时他迎面遇见了黎宝山。黎宝山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油纸包,看到枯云,食指压着嘴唇,悄悄地和他说:“给你加个菜,别告诉别人。”
枯云一笑,低下了头。
他和黎宝山坐到了园子里的石凳上,黎宝山打开了油纸包,那里面是垒了两层的玫瑰猪油糕。枯云嗅嗅鼻子,玫瑰香味扑鼻,他食指大动,用手扯了一条糕点就往嘴里塞,睁大了眼睛瞅着黎宝山问:“晚饭吃完了?”
“没呢,还在闹呢。”黎宝山也看着他,“你请来的那位杨小姐很受欢迎。”
枯云吃完一块又立即去拿第二块,他道:“她再受欢迎,你这个主人家也不能就这么撇下客人走了啊。”
他和黎宝山讲话时已不再顾及什么分寸,尽管黎宝山昨晚只是亲了他一下,牵了他的手,将他平安送回了房,他既没高声表露爱意,也没赌咒发誓要与他相濡与沫,永不分离。那回家的路上是无声的,谁都不响,可枯云明白,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相信默然中他和黎宝山已经心贴着了心,他一宿没睡,闭上眼睛想到的全是黎宝山对他的好,越想他就越笃定这些好意全都是出于爱意。
黎宝山金银不缺,所以绝不会是因为他的钱,他风流倜傥,身边肯定不乏有心的男男女女,他还很专一,若说黎宝山贪图的可能是他的肉体,但昨夜那么好的机会,那么绝妙的氛围,他却什么都没做,他的吻尽管唐突,可枯云感觉得出来,对于情欲上的牵扯,黎宝山是讲规矩的。所以除了他是爱他的之外,枯云想不出别种可能了。从前阿宏便是复刻了黎宝山的这些优点网罗住了他,然而阿宏从不和他提钱是为了骗他更多的钱,他也根本就不专一,他人虽是俊朗的,气概风度却不及真货的万分之一。
枯云想,这次他不会看走眼,他和真正的黎宝山绝对可以一试。
他的幻梦成真,他的空虚,他的单相思全都被昨晚的一吻一问给治好了,他风平浪静的情海上迎来了一头兴风作浪的猛兽。他的生活注定又要多姿多起来了。
黎宝山并不介意枯云的没大没小,他放任他的无所顾忌,甚至乐于看到他不再和他客气,他爱看的就是枯云的这点生动自然,心里是什么念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便都是托生于这念头而来的。他看出来了,枯云现在是没把他当外人了。
黎宝山掏出了手帕给枯云擦嘴角,枯云坦然接受了,一点也不为难扭捏。他恋慕黎宝山,黎宝山竟也衷情于他,两情相悦最是难得,那还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呢?谁还管这情里的涵义有多复杂多简单。玛莉亚说的对,快乐稍纵即逝,能快乐的时候就应尽情享受。
枯云对着黎宝山动了点逗趣的心思,他问他:“你是喜欢我吗?”
黎宝山划火柴,点香烟,眉毛一挑,没说话。
“我可不会唱戏。”枯云凑近了看他,黎宝山笑起来:“你这张脸上了扮相一定怪吓人的,顶多能演演青面獠牙的小妖怪。”
枯云哼了声:“那你喜欢我什么?”
黎宝山说:“喜欢你讨厌被人欺骗感情。”
枯云撇嘴:“还以为你要说因为你没见过长我这样的。”
黎宝山点点头:“你是很漂亮,是个美男子。”
枯云爱听好话,笑开了怀,黎宝山摸到了他的手,他的手也是双漂亮的手,手指长而白,像是一把水葱。
“那你是喜欢美还是喜欢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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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我得问清楚了。”枯云说,但他明显不关心黎宝山会怎么回复,他道,“爱人都希望能长长久久,我当然也是有这样的愿望,不过世事难料,我只希望在一起的时候不分彼此,倘若要散,也务必好聚好散。”
黎宝山来回抚枯云的手,他猜想枯云会是个痴缠的情人,他轻易就能中了感情的骗局,没料到面对感情,他却是这样一个豁达的想法。他对枯云是更感兴趣,更想好好爱一爱他了。
黎宝山道:“你这回是又让我吃了一惊了。”
“又?”
黎宝山道:“我想问问你,要是阿宏只是骗你的钱,他没有老婆也没有姘头,你是不是会原谅他?”
枯云不愿提这件事,但他更不想对黎宝山撒谎,他说,“是,你或许不想听到我这么说,但是我会原谅他,贪财对我来说至多是小毛病,他动我的钱的脑筋我也还会爱他,我会原谅他,直到他说他要娶妻生子,直到我们缘分走尽。但他有别人,我看也不想再看到他。”
“哈哈,这显然是当少爷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了。”黎宝山抽了口烟。
枯云驳道:“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苦日子熬一熬就也过去了,一个人的苦那才叫苦,熬不过去。”
他情愿用钱来换两个人的日子,也不要一个人孤苦伶仃。
花园里起了凉风,枯云的手渐渐冷了,黎宝山道:“去我那里坐回儿吧,看看你是不是还能给我什么惊喜。”
枯云掩饰不住开心的劲头,手缩成拳头藏在黎宝山的掌心下,说:“那你小心别被我吓着。”
黎宝山一抬下巴哈哈大笑,他在社会上纵横混迹十几年,倒是好奇枯云要怎么吓倒他。
这晚枯云住进了黎宝山的屋里,他坐在床上和黎宝山谈天,说话毕竟神,到了午夜枯云实在撑不住了,睡了过去。他睡得浅,才要入梦就又被一阵脚步声吵醒,枯云揉着眼睛起来,原先躺在他边上的黎宝山没了踪影,房间的门半开着,枯云听到外厅有人在说话。他听了阵,说话的一个是黎宝山,另一个则是彭苗青。
彭苗青嗓门很沙,约是晚上喝酒喝倒了嗓子,但他的势头却很足,一大段话劈头盖脸一通说,都不带喘气的。他说的是:“宝山哥,这次水电局罢工的事你就是出面了能有什么坏处?法国人说了,要是你能搞定那帮工人,他们在十六铺给你多开两个码头不说,还把之前压的货全还出来,要说货都被他们自己消了大半你也别担心,副董马修和我拍胸脯保证,那些没了的货你说值多少他们就给多少。法国人也着急啊,工厂罢工就算了,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他们说不定还普天同庆,回头偷着乐呢,可这水电局不上班不干活,连他们自己的日常生活都影响了,他们哪能不急?你说我们这两个月跑了宁波太仓那么多口岸,就算谈下来了,到时候货运进来了,不还是要拖到上海中转?来来回回这要算上多少车马?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宝山哥你说是不是?”
半晌,黎宝山才接道:“我早和你说过了,水电局这帮工人罢工我是支持的,他们的待遇实在太差。”
彭苗青道:“大哥,这我知道,法国人那边也松了口了,同意涨工资。”
“你什么时候去见的法国人?”
“就这几天……”彭苗青顿了顿,“大哥,你该不会是被红土匪撺掇的吧?”
黎宝山笑了:“什么红土匪绿土匪,我觉得工人待遇差,支持他们罢工还需要别人撺掇?怎么?你大哥我在你眼里是把自己的脑子扔进了黄浦江里了还是脑袋长到了屁股上去,自己不能做自己的主了?”
他的声音极为冰冷,还很嚣张。他还问彭苗青:“法国人给你许诺了多少好处?”
彭苗青立即大呼冤枉,说:“我哪有什么好处?我的好处就是法国人答应给我们两个码头啊!”
黎宝山哼笑:“水电局的事我肯定不会插手,你也别管了,我话放这里了,十六铺的码头好归好,就算法国人白给我,我黎宝山也不要。”
彭苗青压低了声音:“嗯,我知道了,那回头我就和法国人说这事儿宝山哥也管不了。”
黎宝山笑得更大声了:“你小子怎么样?还想拿激将法激我?”
“我哪敢啊……”彭苗青声音里很是不忿。
“随便你怎么和法国人说,他们怎么看我,我无所谓,早晚叫这帮大鼻子老外滚出上海。”黎宝山一拍桌子,一长串交错的脚步声过后,卧房的门被人推开了。枯云侧身躺着,他看到黎宝山迎着月光走了进来,他身上披了件外衫,缓步走到了床前,他和枯云四目对视,黎宝山问说:“吵醒你了?”
枯云闭上了眼睛:“没,我还睡着呢。”
黎宝山摸摸他头“我和阿青在外面说话你都听到了?”
枯云捂住嘴:“我可不会去告密。”
再说那个马修,他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了。
他想了想,睁开了眼又道:“不过还是别得罪法国人吧……”
黎宝山坐在了他身边,说:“真是奇了怪了,中国人在中国反而要担心会不会因为开罪了洋人吃不了兜着走,自己的地方连自己都做不了主了。”
枯云听得懵懵懂懂,经黎宝山这么一说,他是也觉得有些奇怪了,但是洋人做主的上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他们带来了弦乐团,带来了交际舞,茶话会,留声机,电影,电灯,电话,轿车……将上海装点成了个五缤纷的乐园。况且在别的地方时不时都还要打仗的年代,割据给了洋人大半的上海是那么的太平,只要在租界里生活,那就仿佛永远都是活在无忧无虑的和平年代里。
但这些话枯云没和黎宝山说,夜已深了,他不想耽搁了黎宝山休息,他扯扯他的手,说:“睡吧,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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