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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她一开口声音也低而柔,每个字眼都像带个小钩子,在春水碧波里,一漾一漾。

    “夫人这话就说差了。咱们多年来也没什么机会见面,哪有这样便了事的道理。夫人多少年没回来了这府中一切都已经不熟悉了吧您是不知道,平日里这些奴才也十分刁钻,爬高踩低的,我怕一不小心便怠慢了您,才特地匆匆赶来,夫人需要什么,记得和我说,若遇见刁奴,也不要客气,派人和我说一声,立马便整治了去……”

    文臻听她滔滔不绝,不禁笑了笑。

    出身戏班就是出身戏班,多久的荣华生活都洗不去沉淀在骨子里的伧俗,一朝得志,难免张扬。

    这句句以女主人自居,挖苦讽刺嘲弄溜熟的桥段,大户人家日日上演。但听在文臻这样的人耳朵里,只觉得无聊,然后忽然便惊觉她之前在某些事上出现了误区。

    她之前一直觉得皇家危险,豪门难缠,不如嫁个普通人,平安过一生。

    却没想过自己起点太高。一步入后宫,再一步入朝堂,一年内连升数级,抬头见皇帝,低头迎皇后,三公为师长,喝酒伴将帅,所见人物,都是顶级,所听所闻,不是朝堂风云就是家国大事,自身参与的,也都是涉及社稷民生的大事,每一件都可搅动全国风云那种。

    她,已经不是普通人。

    那她要怎么再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怎么去适应平凡家宅里那些妇人见识,勾心斗角,汲汲营营,以及做小伏低

    普通男人能跟得上她的见识眼界,能明白她的与众不同懂得她的自尊自爱,接受她的一夫一妻

    到时候,多半还是一拍两散的结局吧。

    越过沧海天阔大世面,要怎么垂目拎裙涉窄溪

    回过头来再看,和她最相配的人,从来有且只有那一个。

    只有同样特立独行睥睨一切的他,才明白她的来处,晓得她的去处,懂得她一切所想所要,能毫无芥蒂地接纳,还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去和她一起面对或者抗争。

    多么艰难的条件,这是她的幸运啊。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她唇角微微一扬,燕绥从阴影处走出来,站在她身后。

    两个抬手便是世家朝廷之争的大佬,对这种后宫戏码毫无兴趣,看戏一般旁观。

    段夫人多年修佛,清心寡欲,并不动怒,平平淡淡地道:“如此,平云你费心了。”

    她语气清淡,衣着简朴,但这般面对面站着,气质便明显压了浓妆艳抹的平云夫人一筹,便是外人瞧着,也一眼能看出谁是正房谁是小星。

    这话语虽然平和,听着也令人感觉到是她在吩咐下人。

    良好出身带来的一切,不是人为的摆谱便可以抹平。

    平云夫人想必也感受到了这一点,眉梢渐渐扬起,这使她柔润的面容显出几分隐隐的戾气来,声音也尖锐了几分,“为夫人费心,理所应当。我瞧着夫人这院子久未修缮,有些破败了呢,听说夫人还带了客人,怎么好让客人也挤在这里呢我刚为夫人安排了既新又大的居处,夫人还是住那里去吧。”

    文臻和燕绥对视了一眼。

    莫不是其实来打探他们来了

    段夫人身边一个嬷嬷再也忍不下,怒道:“平云夫人你若真是有心,在夫人回来之前就该派人修缮好。哪有人住下了叫人挪的道理再说您可别忘记了,夫人这里是主院!是正室才能住的居处!”

    平云夫人忽然厉声道:“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奴婢插嘴的道理,来人,掌嘴!”

    当即便有一个婆子上前,可惜还没走到那嬷嬷面前,一直没说话的易秀鼎手一抬,截住了她高高扬起的巴掌。

    那婆子想必也不大熟悉这位常年在外头给传灯长老跑腿的小姐,跟着假女主人作威作福惯了,张嘴便要骂,易秀鼎却是个冰雪魔王,还是一言不发,抓住她巴掌手腕一转,咔哒一声轻响,手腕被掰折的声音听得人浑身一颤,那婆子惨叫一声,整个人软倒在易秀鼎脚下。

    平云夫人惊得后退一步,正想说什么,忽然又一条人影冲过来,手里还端着什么东西,一把往平云夫人手里一塞,大声道:“既然小妾初次来拜见夫人,怎么不敬茶来,敬茶!”

    平云夫人一声尖叫,手中已经被塞了一个滚烫的茶盏,塞茶盏的易云岑还不罢休,手紧紧抓住平云夫人的手,生怕她怕烫甩开,一边咧嘴笑道:“来人,递蒲团!既然平云夫人嫌主院修缮不好不肯进来,那就在这门口敬茶吧!”

    平云夫人又烫又痛又急,心里明白这门口敬茶,哪怕就做个样子她以后也颜面无存,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尖声道:“岑少爷你住手!你忘记礼法上我是你祖母辈!你这是不敬尊长——”

    “呸,你算哪门子尊长戏班下贱之流,穿不了正红的妾,来了家人都不算正经亲戚的小星!”易云岑抓着她的手,依旧毫无顾忌模样,骂起人来中气十足,“跟我说礼法你今天跑来这里说的哪句话符合礼法,你倒说给我听啊”

    平云夫人脸色铁青,忽然低头冲易云岑撞去,她身材丰腴,这大冬天还微坦胸口,这一撞衣领扯开,脂粉腻人,易云岑眉毛一竖,撒手后退,平云夫人这才脱身,一看自己的手,保养得雪白粉嫩指甲晶莹的手,现在指甲断了两个,手心一片通红,手指也烫出了泡,顿时尖叫一声,哭道:“岑少爷你……”

    文臻还想着这下冲动鬼要赔礼道歉了,结果听她哭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你爷爷的人!”

    文臻:“……”

    不仅是她,段夫人一边的人都目瞪口呆。倒是平云夫人身边的人面色如常,看来十分了解自己主子的风格。

    当下她的侍女婆子们上来扶的扶,喊长老的喊长老,嚷的嚷,乱成一锅粥似的。

    文臻瞧着这女子一副存心闹大的架势,心想着也不知道这位是当了谁的枪,来捅易云岑这一刀,但调戏爷爷爱妾这种事委实杀伤力很大,这女人在这易家大院经营多年必然也有自己的盟友和势力,原本只是闹剧,现在看来倒不可轻忽。

    她身子往廊檐外挪了一点,手指敲击着栏杆,想着要不要趁这一出闹剧顺便做点事,一旁的燕绥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忽然道:“这女人跟了易勒石多年,看这模样也是个大胆泼辣又不缺心机的,保不准会知道一些秘




第两百一十一章 狗粮一把把
    文臻笑眯眯看了燕绥一眼。

    殿下多智近妖,真不是白说的,无需提前演练,自然能给你配合百分百。

    直接问选择哪条路太明显,反过来问,人脑在短时间内选择的还是最熟悉的答案,就算做了掩饰,她和燕绥也可以以此参考推断。

    和殿下打交道,分分钟都是坑。

    易云岑果然愣了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文臻敲了敲桌子,“玩家不可犹豫,需要立即作答,否则也算输。”

    “我……我不选择天星台!”

    燕绥眼皮垂下,毫无表情,又转向平云夫人:“请问夫人,你觉得他说得对吗”

    平云夫人早已戒备地挺直了背,但也没想到燕绥会这样问,将这个答案在脑子中过了一下,顿觉脑子打结,发现无论回答对或者不对好像都不大对,只好本着“要让易云岑被怀疑”的目的答:“……不对!当然不对!”

    燕绥还是没有表情的样子,点了点头,转回身。

    留下那两人一脸懵。

    文臻心中哈哈哈了一阵。

    其实燕绥想要确定这易家大院的最重要的敏感地,大概率是易家的隐藏地或者秘密出口,易云岑的回答点出了这个地点,平云夫人犹豫的态度证明了这里确实很重要。

    至于文臻,她用微表情分析,易云岑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是眉毛下垂,眯眼,上唇微微抬起,厌恶的反应,说明这个地方是令他厌恶的。

    他是易家难得的健康人,没去过天星台,天星台在易家也是神秘的禁地,他为什么会厌恶

    而平云夫人在撒谎,生硬重复,声音上扬。

    燕绥最后转向文臻:“娘子,你猜,如果现实里,你是贼,我会怎么办”

    文臻笑眯眯,“你会杀了官和捉,和贼私奔天涯。”

    燕绥满意地点头,“知我者,娘子也。”

    “官”和“捉”同时露出崩溃的表情。

    时不时秀恩爱真是够了。

    总是乘人不备一把把撒狗粮望人嘴里塞的燕绥,一脸平静地看向那紧张的两人,毫无营造气氛的兴趣,直接道:“夫人是贼。”

    易云岑眉毛一挑,平云夫人肩膀一垮。

    “怎么看出来的”易云岑兴致勃勃地问。

    燕绥看也不看他,“想要知道”

    “嗯嗯!”

    “那么平云夫人得接受双倍惩罚。”

    易云岑:“……”

    然后他就挨了平云夫人一脚踩。

    被踩到脸扭曲的易云岑喃喃道:“……我感觉这位比传说中无人能驾驭的宜王殿下还难搞……”

    文臻忍笑。

    平云夫人把手中纸条慢慢摊开,平推给燕绥,笑道:“还真是呢。”

    她一直推到燕绥手边,涂了艳红蔻丹的指甲有意无意地蹭了蹭燕绥的指尖,“那么,来惩罚我吧……”

    这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软又勾人,伴随着那很难让别人察觉的挑逗小动作和微微上挑的眼风,忽然便令人感觉到,这真是个尤物。

    想必那些年红粉胭脂十八窟,杨柳岸下彩袖招的头牌岁月,没少这般博王孙回顾,缠头千金。

    只是文臻却能从媚态底,看出深藏眸底的警惕来。

    燕绥的手很自然地移开,顺手从旁边拎起一壶蜜酒,这是长川当地最不烈的酒,口味芬芳很得闺阁喜欢,他顺手斟了三杯,一杯给易云岑,一杯给平云夫人,一杯给文臻,道:“罚酒一杯。其余两人陪一杯。”

    文臻痛快地对平云夫人举杯,“我一直想喝酒,可惜身体不好,夫君不许,如今可算沾了夫人的光了。多谢多谢。”说罢一饮而尽。

    易云岑本想抗议,见文臻喝这么痛快,也只好对平云夫人举个杯,一口喝干。

    在平云夫人看来,这是两人陪她喝酒,易云岑这杯还可以理解为赔罪,这让她本来第一局就被罚的小小不快顿时消弭,饶是如此她还是小心地看了看酒,又不着痕迹地嗅嗅气味,才一口喝干。

    文臻笑看着她——夫人你要想和殿下比心机,再去修炼八百年成蜘蛛精都够不上。

    燕绥这是分明看出了平云夫人的性子,知道第一局罚她,这自矜又自卑的女子一定会敏感,问问题或者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结果。喝酒相对能降低戒备,再让易云岑和文臻陪,又可以降低一大截。

    但那酒,文臻可以确定,绝对无毒,也绝对有料。

    长川易家擅毒,文臻就不敢轻易在这里用毒,但是殿下一定有办法。

    桌子底下,燕绥的手指落了下来,在她裙子边擦了又擦。

    那是刚才被平云夫人碰触过的手指。

    文臻好笑地捏了捏他的指尖,被他反而逮住,在手心里暖暖地窝着。一直到第二局开始,才松开。

    第二局,文臻看了一圈,确定易云岑是“贼”。

    他依旧有兴奋的微表情,却缺少了先前那种自得感,多了一点紧张感,眼球在飞快转动,然后他手撑着下颌,手指挠着鼻子,这是试图掩饰的动作。

    他倒是很认真,很入戏。

    而平云夫人则是纯然的兴奋,是“捉”。

    她自己拿的是“官”。

    平云夫人问她:“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贼”

    文臻眨眨眼睛答:“夫人猜是不是我”

    平云夫人一脸郁闷地去问燕绥:“公子听说过长川八景吗想必你们南地没有这样壮阔的风光吧”

    燕绥从容地道:“自然听过。但是夫人你弄错了,我并不是南方人。”

    挖坑套话没成的平云夫人一脸郁闷,顿时失去了抓贼的兴致,随便问易云岑,“云岑,我觉得你就是贼。”

    文臻点点头,觉得平云夫人也是不笨,对易云岑这种直肠子,这样的试探才是最有效的。

    果然易云岑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右肩微微一耸,左手摸了摸脖子,道:“夫人你想好了,猜错了你可得被罚啊!”

    典型的说谎动作,然而平云夫人不可能懂这个。

    她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下众人,最后打赌下注一般地道:“我猜是文公子!”

    文臻和燕绥将手中纸条一展,平云夫人神色懊恼。

    文臻笑道:“我也想不出罚夫人什么,也没什么问题想问的,那就夫唱妇随,再请夫人喝杯酒吧。为表尊敬,我陪一杯。”

    暗搓搓又被秀了一次恩爱的其余两人已经麻木。燕绥满意地点点头,却道:“你已经喝了一杯,还想找机会再喝不许不许!”

    又被秀一次恩爱的平云夫人大概想摆脱这种连绵的戕害,不等这两人叽歪完,端起易云岑斟好的酒就一饮而尽,喝得比方才快多了。

    文臻这才笑嘻嘻陪了她半杯。

    第三局,文臻是贼。燕绥是捉。

    这两人只用一眼便确定了对方是什么,但是没关系,结果从来就没有过程重要。

    燕绥问易云岑,“如果你是贼,偷了宝贵的东西,你会选择将东西藏在哪里”

    易云岑答:“在别人以为我绝对不会放东西的地方。”

    这句话文臻判断他没有撒谎。

    燕绥问平云夫人:“对夫人来说,最珍贵的东西是不是你唯一自己拥有的东西”

    平云夫人顿了一下,答:“没太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对我来说,最珍贵的自然是我家老爷对我的宠爱。”

    她在顿那一下的时候,吞了一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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