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只看见漆黑的纵横交错的巷子,月光被托举在巷子的尽头。
她的披风在风中翻卷,衣料摩擦声音细微,似有人在悄然叹息。
……
燕绥忽然在小巷里抬头。
然后他道:“不对。”
德高望重等人吓一跳,都抬头看他。
“这地面太干净。”
众人再看地面,虽然残留一些夜市的痕迹,但是地面确实太干净,没有油迹,没有残渣,没有杂物,没有竹签,没有被人丢弃过的任何物事。
德容言工们当初都见识过皇宫夜市,在早期开业的时候还帮过忙,当然知道一个夜市刚散场是什么样儿——残渣与碎屑齐飞,油腻共果核一色。低等杂役太监每次都要彻夜清扫才能弄干净。
“这里不是夜市所在!”德高望重恍然大悟。
他们一开始就被截胡了。
被那些操本地口音的人们骗了。
那些人是真的小贩,但是他们指的方向是错的。
难怪这些人这么热情。
那么真正的夜市在哪里
德高望重还没想清楚,燕绥已经飞身而起,上了围墙顶端。
这里可以俯瞰近半个渭城。
那些小贩虽然指了错误的方向,但两地相隔一定不远。
很快他就掠了下来,德容言工们跟着,这回经过了那座菊花门楼,毫无疑问,便是真正的夜市所在地。
但已经迟了一步,这里也已经人去楼空。
……
文臻已经上了船。
码头在城外三里,这么晚了,马车依旧顺利地出了城。不得不说唐家的力量很大,这么晚了,城门依旧开了。
这么匆匆,到底为什么,文臻已经隐隐猜到原因,但她不想去戳穿,相反,她很配合。
现在便是见了燕绥又能如何他有他的执念,她有她的梦想,她能理解他,他却不一定能理解她,她最终给不了他想要的。
与其枉费口舌最后还是大打出手,还不如直接避开。
码头边不知何时停了三艘船,都中等大小,三艘船都一模一样。
三艘船不远处还有一艘轻舟,看那造型装饰,就是燕绥风格,但是燕绥用这种毫无防护只求速度的轻舟,令她也深感讶异。
唐羡之看了那轻舟一眼,忽然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三艘船立即同时开动,分波逐浪,直冲那轻舟!
本就距离很近,只是一波浪还没涌至高峰,轰然一声巨响,三艘船尖尖的包了铁甲的船头,几乎同时深深戳入那轻舟的肚腹!
就像三只巨型猛犸象,忽然狂奔而来,三只巨大头颅上的利齿,直接插入了一只豹子的肚子。
嘎嘎脆裂之声连响,那轻舟哪里经得起这般凶悍的群殴,直接四分五裂。
一些分外矮小的影子闪电般掠出来,纷纷落入水中。
文臻目瞪狗呆。
……
唐羡之举起的手落了下去,顺便把某人差点掉了的下巴给扶住了。
三艘船上有人打旗,按照旗语迅速退开,巨象拔出獠牙,月光下可以清晰看见,插入轻舟之后,三艘船的船头上都染上了一种奇异的青绿色颜料,那玩意儿十分缺德地居然是夜光的,夜色里幽幽地亮,宛如一个鲜明的江上指路标。
然而便是如此缺德心机又如何呢,三艘船角度差不多,力道一致,船头一模一样,染上的颜料形状因此也差不多。想要依此来判断该追哪艘,依旧是妄想。
水面被犁出平滑的两道沟纹,唐羡之的船轻捷无声地隐入黑暗。
船头上文臻回首,看着那惨白地浮在水面上裂开的轻舟。
……
也不过她一回首再回头的时辰。
呼呼几声,码头上已经站满了人。
燕绥静静看着水面上裂成三块的凄惨的楔子轻舟,**爬上岸的侏儒在他面前跪了一排。
德容言工们面色铁青。
殿下纵横东堂,从未有人敢这样挑衅他!
那个唐羡之,看着不言不语温和可亲,其实真是个厉害人物,骗得文姑娘心甘情愿和他走,还敢出手如此悍然。
传说中的门阀第一人,回首之间,隐然露出森然的獠牙。
先前落水的侏儒有人当时就去追船,因为同样有记号的船有三艘,只得分成三批去追,再派人回来禀报,人手眼看就少了。
侏儒回报,那三艘船一艘往回转,一艘停在定瑶城码头,但是没有人下船。一艘直接越过了定瑶直奔前方。
燕绥听完,忽道:“前方可有水道狭窄处”
“有。”
“有无视线被遮蔽的情形。”
侏儒犹豫了一下,答道:“……有。就在那水道狭窄之处,一度三艘船并排而行,将水道挤得满满当当,大抵过了半刻钟,才慢慢分开。这段时辰之内,我们能看见船尾的动静,但是船头就不能掌握了。”顿了顿他又道:“但是要有人下船换小舟,也得从侧面下来,当时根本无法从侧面下船。”
“你以为就我们懂机关吗”燕绥那种“鱼唇的人类”的眼神又来了。懒得和这群蠢货多说,冷笑一声,回头嘱咐德高望重,“上次研制的那种山地快车,调过来用。不用从水上追了,从陆路翻山走,走最近的路。”
“殿下,那种车还没彻底做到完美,会存在一定危险性,能使用的也不多,除了几个参与制作的矮子队,也就我们几个能用,那就要有大批护卫绕路走,无法一直跟随您了……”
“要尔等废物何用。”
不是质问句。最平淡的陈述句。
乖乖闭嘴。
燕绥抬头看看前方峭立的山,看向山那头定瑶方向,淡淡笑一声。
“买珍珠吗”
“那就买吧。”
……
“买珍珠吗”
“那他肯定给你买过珍珠。”
“啊呀呀气死我了。那个混账。说话跟刀子戳人似的。”
一条纤细的影子在山路上攀援,脚下是万丈峭壁,她爬得险而又险,脚下沙石不住簌簌下落,有时候还哧地滑落一截,但她每次都能及时抓住岩石或者树藤,再蹭蹭蹭爬上去。
夜色深浓,山风凛冽,她一边爬一边抖,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怕得,但偶一抬头,轮廓秀美的脸上,竟然蒙着黑布。
这竟然是个盲爬万丈深渊的奇葩!
奇葩一边爬一边还要碎碎念。
“哎呀呀吓死人了,幸亏每次爬都蒙着眼睛,不然多看一眼可能就吓得失手掉下去了!”
前方离崖顶已经不远,她似乎也能感觉到,几下蹭蹭爬上去,最后撅起屁股,猛地一翻,就势翻倒在山顶的平地上。
那是一截突出的崖尖,也就一张床大小,多翻个身也就掉下去了,当地人叫这里鹰嘴崖。是横亘在定瑶和渭城之间的大山,号称飞鸟难渡,来往行商都绕路走,要么就走水路,这一绕就能绕出一天的路程。
这奇葩在一张床大的崖顶当真滚了几滚,但滚来滚去,都险险地停留在崖的边缘。
滚痛快了,她才爬起身,走到宽敞处,解开蒙眼黑布。
那是一张容光明艳,不笑也风情自生的脸。
这脸大抵和燕绥唐羡之这种属于同一档次级别,基本上谦虚说自己丑人家就会想呸一口说矫情的那种。
方袖客。
她爷爷号称老医枪,一个医字表明医术,一个枪字说明性格。她自己却像枪上的红缨,鲜亮耀目,柔软又刚硬。
她看着山下,撇撇嘴,忽然一个冲刺,竟然是一个跟斗往山下就翻。
选的还是最陡峭的那条路。当然也是最短的。
这完全就是自杀,但是在她翻起的时候,她身上咔咔连响,忽然伸出无数木条钢条,这些东西闪电般拼接,转眼间便拼成了一个带着机械手脚的防护笼一般的物事,那东西咔咔咔咔声响不断,带着她行走山间如履平地。
很精妙的东西,方袖客却似乎不太满意,嘀咕道:“忙了这许久,还只能下山,哎,听说那边的那个车,上下山都可以了呢……”
转回头看看,身后早已没有了追缀的影子,她摊手笑一声,“追不上,怪我咯”
半个时辰后她下了山,再半个时辰后她进了定瑶城,再半个时辰她已经在定瑶城最热闹的秀水街开始摆摊卖杂货了。
但她的摊子上就一块布,啥都没有,上面写着一排淋漓的大字,“只卖有缘人。”
字写得龙飞凤舞,十分引人注目,是她找旁边卖字书生写的,没付钱,对方听她哭诉了一下未婚夫琵琶别抱的故事,就免费给她写了。
她戴着个当地流行的海女面具,蹲在摊位前,来来往往看一眼,不断有人搭讪想要知道她卖啥,结果都被她判定为“阿米托福,你我无缘。”
此时几辆造型奇特的小车,载着侏儒,也越过了那鹰嘴崖,直奔定瑶而来。
此时唐羡之和文臻正下了一艘轻舟,换上早已等候许久的车马,还是老样子,一模一样的马车安排了足足五辆,文臻唐羡之一辆,老太太一辆,其余每辆都坐了人,从各个门各个方向进城,同时往定瑶而来。
……
方袖客的摊子开张没多久,忽闻前方一阵骚动,却是府衙的衙役列队而来,秀水街的里正一边敲锣一边大声道:“府衙有令。着令今年的珍珠税提前收取,三日之内结税必须完毕。延误一日则明年增加十之一,增加劳役七日……”
话音未落,满街的店铺都开始骚动,客人不断被请出去,门板不断被砰砰砰关上,秀水街那些没有门面的零散的摊贩也开始收拾摊子,几乎一瞬间,人就走了一大半。
定瑶捞珠卖珠是主业,全城老小几乎都从事和珍珠有关的工作。珍珠税是涉及人群最广的税种。也是
第九十九章 宜王过境,麻袋扛珠
“这个问题问我干嘛”文臻奇怪地眨眼,“你要追求的人是他,你喜欢的也是他,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应该去问他。”
方袖客不说话了,陷入深思,半晌一拍手,恍然道:“我明白了。”
文臻笑吟吟看着她。
希望她能真的明白。
从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看来,这是个美女,希望不要胸大无脑。
她文臻论起才貌,肯定不如这个画风清奇的美女,但唐羡之选了她,先不论是否有阴谋以及政治因素,唐家这种豪门,也未必需要一定要联姻,唐羡之一定是对她有不同,才会有这样的提议。
那不同,自然不是她的聪明和美貌。这世上,比她聪明美貌的人多了是。
她所吸引他们的,不过是那份被现代文化理念所熏陶出的与众不同,那份独属于她的自我自信和自尊。和这些以男人为附庸的女子相比,她拥有的是自己的灵魂。
真正强大的男子,不会喜欢千篇一律的瓷娃娃。
正如眼前这个女子,算是美貌且有风格,但问第一个问题,依旧是“你靠什么博取唐先生的青睐。”
把男性放在尊位,物化自己,视女性为附庸。
所以后两个问题的答案,文臻便是在点化她了——为了让谁谁谁去喜欢而努力那对唐羡之这样的人无用,不如努力做自己。
看样子她明白了。
是个聪明的女子呢。
而且美丽。
还有点潇洒,又不同于德妃那样的狂放狷介的潇洒,是带着点娇痴意味的。
她觉得挺适合唐羡之的,可惜这位好像并不这么认为,他那漂亮透明的眼珠子里,没有笑意。
对面,方袖客忽然将手中的布揉巴揉巴,对她一扔,道:“送你,作为谢礼。”
文臻还没伸手,唐羡之已经一把抄在手中,低头一看,不禁一怔。
此时这布已经翻过一面,上面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字,文臻还没看清楚,就听见唐羡之道:“好像是方人和家传的口诀,就是他先前给你用的那种手法。”
随即又听见方袖客笑道:“这玩意儿很霸道,要不要练随你自己罢。也不用谢我,我的意思你懂。”
文臻大概是懂的。方人和用这手法给自己化针的时候那感觉生不如死,肯定是极其霸道可怕的,方袖客送她这个倒未必真是好意,纯粹又是一重考验了。
虽然潇洒,终究还是免不了一分不甘。不过她这是阳谋,不安好心也摆在明处。
文臻便先收起。人家给的只要没毒她都要,蚊子再也是肉啊。
她以为这便要回船去了,结果唐羡之带着她左转又转,转到一个幽静的巷子深处,在巷子口随便买了一包糖,然后敲响了一个普通人家的门环。
院子里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娇脆,用当地的土语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唐羡之竟然也用当地土语回了话,门便开了,一个皮肤黝黑矮的少女笑嘻嘻倚门而立,文臻正在想唐哥哥不会又来一个追求者吧,便见那少女欢呼一声,抢走唐羡之手里的糖,一边赶紧往嘴里塞,一边叽叽咕咕把他往屋子里拽。
唐羡之顺手也把文臻拽了进去,屋子里头很黑,充斥着海水的腥气,唯一发亮的大概只有那少女特别光滑的肌肤,文臻自进入定瑶城,见到很多这样的少女,她们大多身材矮,四肢有力,皮肤不知道擦了什么,泛着亮亮的光,这边是定瑶的海女,从专门训练了下海捞珍珠,皮肤都被太阳晒得黝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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