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文臻一呆。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张脸稍纵即逝,快得像梦一样,她无法验证,满腹疑虑,听见那边还在试图劝说唐羡之先避开这危险之地,怕这些绣娘的家属等会会冲击包围圈。
她忽然道:“我去试试。”
众人都一怔看她。随即唐羡之立即摇头:“阿臻不可,太危险。”
他忽然换了称呼,但文臻此刻心中满是疑惑,也没有注意,只道:“我觉得这事有蹊跷,我是女人,我去比较方便,也比较好说话。”
她说这话时候,注意看了郡守和县衙的表情,果然见这两人对望一眼,眼神闪烁。
随即郡守便道:“文大人。我等非常感谢您的仗义,但此事委实危险异常。这酒楼里虽是绣娘居多,但还有各家绣庄的护卫也在,都是些粗野彪悍汉子,一言不合便要人命的那种。您身份尊贵,莫要轻涉险地。”
“我也是朝廷命官。遇上这种事,可不是论男女,论身份的时候。”文臻一笑,“陛下对我等恩重,我等为人臣子的,自当拼死报效,怎么能缩在人后,只惜己身呢”
郡守和县令脸一红,县令脸皮薄一点,当即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郡守却随即便笑道:“文大人忠君爱国,真是令人感佩。只是您还是唐家未来的少夫人呢,这事儿还是唐公子定夺吧。”
说完眼睛一眯肚子一腆,不管了。
文臻便笑看唐羡之,不等他说话便悠悠道:“我记得你有次嘲讽燕绥,说他总习惯代表我的意志。”
唐羡之默了一默,无奈地笑了,道:“带个护卫进去如何”
“不如何。”文臻摇头,“我就是要以柔弱女性身份博得她们接纳,带人感觉就不一样了。”
“之前不是没试图派女说客进入,但是也被拒绝了。而且文大人是朝廷命官,这身份更敏感,她们不会接受的。”县令插嘴。
“我有办法。”文臻只笑盈盈看唐羡之,唐羡之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保护好自己。”
“放心。”
文臻心中舒一口气,心想唐仙子就是唐仙子,就是和香菜精不一样,香菜精如果不让她去,说什么道理都没用。
唐羡之善于接纳,也心胸不凡。文臻最欣赏他的,就是明礼知分寸,任何时候不轻视任何人,绝不会在这时候煞风景地来一句有男人在要你女人多什么事。也不会因此害怕人指摘自己缩头乌龟。
他自尊也尊重他人,自信也信任他人。
人间相处,他真是最懂得。
她看了一下自己,请县令安排人找了一套粗布衣服来,又和唐羡之属下要了一些简单的易容工具,也就是能改变肤色的粉,让皮肤看起来粗粝许多,又把刘海剪平,梳下来,遮住了眉头,把眉毛画粗,看起来顿时变成了一个平凡而傻气的姑娘。
然后她让那些说客加紧劝说,吸引前头的人注意力,按照已经逃出来的酒楼老板的指引,悄悄摸到酒楼的后门。
这种大酒楼,一般都会有个后厨,就在后门的位置。但此刻后门一定有人看守,但她只当不知道,笨手笨脚地翻墙,砰一声落下来。
果然立即就有一个女声,问:“谁!”
文臻也不理会,捂着膝盖哭唧唧爬起身来,一边丝丝吸气,一边反应迟钝地抬头,看见迎面一个少女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大汉,顿时露出惊恐之色,猛地转身就要攀墙头回去,结果手脚笨拙,爬上去两步,滑下去一步,好比一只努力爬竹竿的蜗牛,姿态之憨拙,惨不忍睹。
大抵燕绥在此处,又要薄唇一掀,说一声,鱼唇的人类又要上当了。
果然那少女噗嗤一声忍俊不禁,连那神色警惕的精悍汉子也放松了神色。
“行了,爬不上去就别爬。说说,你是谁,来干什么”那少女看她各种笨拙地爬了几次不成功,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上前将她揪下来。
文臻等的就是这句,可怜兮兮地看着对方,道:“姐姐……姐姐……我是这酒楼厨房的厨娘。先前出事以后,酒楼里的人都逃了,我也跟着跑了,却把今日刚刚结算的上个月的工钱都忘在厨房里了。这这这……我回家拿不出钱来会被继父打的……我在街上转了半天了,不敢回家,也不敢进酒楼,实在没办法……”她向前一扑,抱住那少女的腰,哭道,“不行啊,不拿钱回家,继父会打死我,会卖我进窑子的!姐姐,姐姐,你让我进去吧……我什么都不看……我拿了钱就走……”
她努力回想自己答应皇帝指婚的那时心情,哭得颇有点情真意切,那少女听着听着,眼眶也红了
第一百章 喜当爹
码头栈板在熊熊燃烧。
燕绥此次乘坐的是大船,无法接近岸边,栈道一烧,船上人就除非游泳才能上岸。
但对燕绥来说这也不是问题,扔出几个果子,踩着潇潇洒洒过了岸。
其余人没他这能力,自然要慢上一步,燕绥自然也不会等他们,上了岸直奔城中。
他很快就到了酒楼附近,此时为了不给里头的人造成压力给文臻带来危险,郡守县令及其府中兵丁衙役,还有唐羡之都已经撤走,隐在附近的民居中继续监视。
燕绥到酒楼之前,只看见门口的酒旗飘舞,上头一行字鲜明。
“伊人独闯虎穴,阁下可敢擅入”
酒旗一飘,待他看清字样后,忽然化为灰尘散去。
燕绥在酒楼前停住脚步。
以他的智慧,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唐羡之告诉他文臻进去了,那么他此刻要进去,就很可能给文臻带来危险。
若为文臻安全故,便不能硬闯,乖乖退去。
又一阳谋攻心。
燕绥立在风里,看酒楼星火连闪,默默停住了脚步。
……
酒楼里,文臻和方袖客对视。
文臻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熟人,原本两个计划几乎瞬间便都崩盘。
她原本打算根据酒楼里人的人品情况,启动计划一或者二。计划一是如果确实如县令所说,这就是一群性情恶劣的母老虎,那么她下毒,干翻这一群人。
计划二是如果这群人如她所猜有苦衷,那么她的饭就没有任何问题,吃饭的时候人会放松,她对自己的美食有信心,再根据大家透露出来的信息,决定要不要帮忙,以及帮忙到什么程度。
而且她还要找一个人。
但此刻方袖客的出现瞬间夭折计划一二,然后她也在瞬间内做出了计划三。
如果方袖客叫破她身份,她就大喊一下那个某人。
楼梯上,方袖客有趣地瞧着她,瞧着这个快要被当面拆穿却还面不改色连眼珠都不转一下依旧一脸憨拙的少女。
一霎有点难熬的静寂。
然后她忽然笑了。
道:“哪里来的厨娘,烧菜这么香!”
文臻的心脏砰一声落回胸腔,随即又泛上深深的疑惑来。
这袖娘明明认出她了,为什么没有揭穿
那袖娘却已经纷纷和众人打招呼,接过众人递过来的饭食,也掀起裙子坐在楼梯上,大口大口吃起来。
众人似乎对她十分亲昵尊敬,都围在她身边,一边和她叽叽呱呱谈这厨娘厨艺了得,向她介绍哪道菜更好吃,一边说些今日的事。
文臻等的就是这个,一心二用,一边在厨房继续大展身手,一边竖着耳朵听。
“好像县令的人撤走了哎!说客也不见了!”
“就把咱们晾这儿了”
“不会的,照我看,说不定是军队快要到了,所以这些人才撤走了。”
“那咱们怎么办他们不管姚县丞和云老板刘老板了吗袖娘,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方袖客瞟文臻一眼,看她专心炒菜头也不回,唇角露一抹笑意,“哎哎那凤尾虾再给我一个……能怎么回事,他们找到救援了呗。”
“救援,救援在哪呢”一个面容冷峻的女子便问。
“管它救援在哪,今儿个不答应我们要求,就一个个推下去。从刘贼开始!这老混账,这么多年盘剥了我们多少钱签的契书藏陷阱,十年已经不短,居然还会自动转成终身;说好的按等级定绣品价格分成,结果统统定成丙等,给皇后绣凤袍的手艺,定成丙等!没有休假,不能生病,请假就扣钱,休多了还会直接降丁等;丙等三十取一已经低到不能再低,还要做两份账本,再加上那许多扣钱名目!没日没夜累死累活,手快残了,眼睛快熬瞎了,每个月拿那几个钱,不够看病!都不用他们发善心,但凡银子按规矩按时给,月娘那妹妹,都不至于死那么早!”
一个年轻妇人,大抵就是那月娘了,闻言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就月娘那技艺,放在天京,大户人家抢着要!上次那个天京客商怎么说的月娘的一个乱针绣帕子,卖到了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天啊,月娘在这里,三辈子都挣不到!那些钱啊,那些我们挣的白花花的银子啊,都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去了绣庄庄主的口袋里,去了县太爷和郡守的宦囊里,去了唐家的金库里!”
“这些黑心肠丧了八辈子德的老爷们,看咱们不想争取绣凤袍,便拿奖励来骗咱们,搞什么比试。到头来坑了咱们所有人!”
“话说……”忽然有人幽幽道,“铃娘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便如冷水入热油,沸腾的怒骂声立时平息,众人面面相觑,大多人都露出凛然畏惧神情,呐呐不敢言。
还是那个一开始遇见文臻的少女,半晌怒声道:“怎么死的难道真是玉娘刺死的玉娘和铃娘关系最好,怎么可能为争个凤袍绣艺第一就杀了铃娘”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冷面绣娘立即反驳,“不是她是谁刀还能自己跑她手上玉娘素来就是个善妒的你们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之后,一个少女低低道:“我怀疑这事和凤袍有关……”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捂住了嘴。
那个脸色蜡黄的妇人沉默一阵道:“到底怎么回事,大概也只有玉娘知道。咱们捆了这几个人在这鼎泰楼,只求一个自由身和换回玉娘,但现在看来……”
众人神色都暗淡下来。
文臻听了这许久,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所谓的争风不存在,抢凤袍制作权也不存在,想抢的是那三个绣坊主,但这些绣娘却不积极。她们被盘剥得厉害,凤袍绣制又繁琐,要求又高,压力又大,钱还不多给一分,皇后也不会因为穿了凤袍满意就召她们去天京,于她们半分好处都没,她们干嘛要为此争得要死要活
但是和绣坊主签了死契,只好去参与,然后在竞争过程中,有绣娘发现了问题,看样子被杀人灭口,出手的人顺手拖了另一个绣娘做替罪羊,其余绣娘深感恐惧,便闹起来,一开始还只是和绣坊主之间的纷争,但可能受到了威胁,再加上往日积怨,早就不堪剥削,干脆团结起来,拼死为自己争取一回。
绣坊是当地支柱产业,现在所有重要绣娘齐聚于此,一旦全部被杀,当地整个产业都要瘫痪,官府应该不想看见这种事情发生。
但如果不烧掉契书,获得自由,这些绣娘应该就会被关进绣坊,劳作到死。
文臻回头扫了一眼,看见这些绣娘脸上的茫然,她们在恐惧和愤怒驱使下,一时冲动做下了大事,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不知道下一步迈入的是地狱还是深渊。
文臻却知道此刻三千铁甲正在快速行进,月色下黑甲如移动的一大片乌云。
知道唐羡之已经抵达漳县,如果凤袍真的有问题,如果这事背后真的有唐家的意志,那么唐家绝不会在乎区区上百绣娘的性命,也不会在乎直接砍断漳县的支柱产业。
知道门阀的作风和决心,只以大局和利益为重,人命不过是贵人唇齿间的谈笑,指间轻轻翻过的账簿数字。
文臻手下不慢,心里却在想,那个袖娘呢唐羡之说过她叫方袖客,她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楼梯上方袖客在说话,每个人都对她态度亲切,隐含几分尊敬。方袖客也十分随和自然,和你搭讪一句,和她调笑一声,显见得十分熟稔。
文臻渐渐听出来,方袖客在本地有产业,就是这酒楼隔壁的青楼的老板娘,之前比试中绣娘惨死,其余绣娘遭到生命威胁,被莫名人士追杀,惊吓之下到处乱蹿,是在场的方袖客把人聚拢,带到她的青楼里,又把青楼大开四敞,使那些莫名出现的人士无法趁乱行凶,救了很多绣娘的命。之后绣庄庄主和官府要和绣娘谈判安抚,绣娘们出于对她的依赖信任,也选择了这家酒楼,果然在谈判的时候官府出了幺蛾子,假意同意作废契书,放绣娘们自由,要大家举杯庆贺,想要在酒中下药将她们迷昏,又是被方袖客叫破,当即便大打出手,天针庄主惊慌下失足坠楼,事情演变得不可收拾之后,众人不得不铤而走险,扣留县丞和两位庄主,和官府僵持上了。
文臻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医学大师的孙女会跑到别的城池做青楼的老板娘,古代也这么开放了吗这位还是黄花呢。
方袖客对唐羡之十分有兴趣,这些绣庄其实也是唐家暗中控制的产业,那么她的立场真的是帮这些绣娘的吗
方袖客和唐羡之什么关系唐羡之明知道这里有乱,依旧不急不忙,似乎什么动作都没有,是不是因为他安排的棋子早已落子了
所以方袖客没有叫破她
因为她觉得,两人的立场是一样的
文臻进来是为了找人的,但此刻,她有些犹豫了。
这种眼看人一步步陷入深渊的感觉不大好啊。
但现在方袖客先入为主,已经获得了绣娘的信任,她一个莫名出现的人,要想推翻众人对方袖客的信任,实在难度好比让燕绥穿不对称的衣服。
正想着,方袖客对她招了招手,道:“厨娘,你炒两个新鲜的菜,配上饭和汤,跟我去给客人送饭。”
文臻正中下怀,急忙弄好,用托盘装了上来,其余人一拥而入厨房,各自找自己喜欢吃的。
文臻跟着方袖客后面,看她衣袖飘飞,衣领宽大,前露胸口后露脖颈,低低的后领露出半朵艳红色标记,不知道是胎记还是装饰,看上去像花的形状,实打实的青楼老鸨的打扮,走路姿态也风摆新荷,袅袅婷婷,想起看见她在秀水街摆摊的一身流浪气的摊贩模样,心想真是个s大神。
两人上了二楼,穿过大堂,走到一个狭窄的拐角,文臻想着差不多了。
果然方袖客停下脚步。
她转身,黑暗里目光亮得像只野猫,唇角笑意流荡,忽然伸手来捏文臻的脸,“他让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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