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专家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吃书妖
她看着有点倦意,似乎本来还在睡,但被我进门的动静弄醒了。她是睡眠很浅的人,稍有动静就会惊醒。有次我在晚上为她讲故事,看到她已经完全睡着了,就起身离开,关闭卧室灯光,她却被我关按钮的细微动静一下子弄醒了。大约是警觉性过剩的缘故。
“其实是回笼觉。”她对我说,“吃过早饭以后忍不住又睡了。”
“又是外卖?”我问。
“嗯。”
“在送外卖的人看来,你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了想,“大约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吧。”又笑着对我解释,“我好歹也是女孩嘛,不可以随随便便让人看到自己那么奇怪的样子。”
“四十七岁的‘女孩’?”我故意反问。
“至少身体还是女孩。”她斤斤计较地说,然后补充,“其实我也想长大一些,但这个就跟我的残疾一样,被我的潜意识和灵能冻结住了,不是想正常就能正常的。”
“吃饭也不方便吧。”
“必须有人喂。”她说是这么说,但平时估计都是差遣自己召唤的灵体喂自己的,只是说到这里,又换上了调侃的口气,“这里只能拜托善良的无面人先生了。”
闻言,我倒是想要先故意答应,再看看她会不会窘迫。她好歹也是这个岁数了,我把自己这辈子的岁数乘以二,她都能够再比我多出十一岁。但鉴于她一贯的作风,或许也会泰然处之。我为了保证自己的形象不出错,就跳过这个话题,讲了讲无貌杀人魔和蚁群的事情。我上次向她咨询过前者的话题,这里有必要再为结局给个准信。
“无貌杀人魔应该还会复活。”她分析道,“但如果没有更多的知情者,它的复活时间肯定会很漫长。”
“我想也是。”我说。想要完全消灭精灵,要么是消灭自己在内的所有知情者,要么是指望出现个不讲道理的亡灵不讲道理地灭杀。过去不知道有多少理应能复活的神祇和精灵,都消失在了末日神祇和亡灵们的手里。
“蚁群残党大约也是坚持不到明年了,河狸公安的惩治方针相当酷烈。”她说,“似乎是蚁之主过去的激进活动所留下的隐患终于压不住了。据你所说,蚁之主总共有两代。而从历史上来看,一代的方针是徐徐图之的,而二代却激进得多,很多地方甚至称得上是鲁莽。但因为运气很强,所以反而使得蚁群成为了这么大的组织。”
我提出异议,“但他给我的感觉却是相当谨慎的。”
“我相信你。恐怕他的鲁莽,是故意为之的吧。”说着,她微微一顿,又恢复正常,“有那么一些人,总是期望存在着一股外部的力量,突然将自己的人生弄得天翻地覆。特别是在走入不期望的人生轨道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这就是曾经的你之所以成为凋零信徒的理由吗?”
“并不只有这个理由。不过,也有只因为这个理由就成为凋零信徒的人。”她说,“但在过去一段时间以后,退出就会变得很困难了。他们总是能用看似深刻的道理唬骗后来加入的人,甚至自己也对这道理深信不疑。无所顾忌地散播恐惧,和痛苦,以及绝望,也对自己同等残忍,也会毫无踌躇地牺牲伙伴,并且向莫名其妙的存在献上血祭。”
她断言道:“他们都已经疯了。”
“我想也是。”我说。
*
片刻后,我又一次地进入了配制退转药的训练中。
93 都灵医生二(下)
我将折叠式伞车平缓地推入厨房,而都灵医生则躺在伞车里,对我说:“那么,按照惯例,我先为你演示一遍退转药的前期配制环节。”
说完,伞车的旁边,好像有一支看不见的画笔对着空气倏然地刷了一下,出现了一道宛如幽灵般的湛身影,正是都灵医生所召唤的灵体。
灵体悄然来到灶台前,轻车熟路地拿出汤锅,往里面加水,再转动灶台旋钮点火。
等水烧开以后,它便在都灵医生的驱使下,从事先备在灶台旁边的麻袋里,拿出了一件又一件灵药的材料。然后按照时间和顺序,一件又一件地放入汤锅中。其中有的像是动植物药材,有的像是金属矿物,有的则是不知道如何说起的琐碎杂物。
在部分人的想象中,灵药的配制工作,要么是如同古代巫师般使用巨大的坩埚和搅拌棍,要么是如同做化学实验般使用精确的玻璃设备,至少不像是眼下这么接地气。
但实际上,配制灵药的方法是千变万化的。
有的灵药会要求药师携带着它,成功地攀登某座山峰,才愿意化为成品有的灵药则要求药师把所有材料缝入皮肤下,超过一定时间,就会自动聚拢成型有的灵药甚至要求发育成熟的女性将所有材料吃进肚子里,再让女性以怀孕的形式,将自己产下来,如此才算是完成。
相比之下,退转药就没有那么多的“怪脾气”了。只需要准备好“容器”和“火焰”就行。“容器”可以是玻璃量杯,也可以是汤锅“火焰”可以来自于酒精灯,也可以来自于煤气灶。
“像这样再过一小会儿,然后放入棕榈树的货币就可以了。”她提醒道。
“我以前就想问了。”我说,“一小会儿时间,具体是多少时间?”
“一小会儿就是一小会儿。”
“真的不能精确到秒?”
“不能。”
“那么,你到底是如何把握时间的?”这不是我第一遍询问了,“这里面有什么诀窍吗?”
“凭直觉。”她断言道,“我感觉可以了,那就说明可以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以前开始就无法学习灵药学的理由了。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千奇百怪的配制方法而已。
我忍不住回忆起了自己上辈子自学家乡菜的体验,那时的我时常被菜谱上的诸如“适量”、“少许”、“一汤匙”等等模棱两可的量词所困惑。加入适量的水,具体是多少水?添加少许的盐,少许又是多少?放一汤匙的耗油,这个汤匙又是多大的汤匙?恨不得抓来菜谱的作者,逼他们将计算单位统统精确到克。后来我逐渐熟悉过来,也不至于再被类似的量词所迷惑了。
眼下的我所面对的问题看似相似,实则不同。家乡菜谱之所以采用模棱两可的量词,是基于“众口难调”这一客观事实,和“回避争议”这一主观选择。若是有需要精确化的场合,也并非不可精确化。然而灵药学的模棱两可,却是真正的模棱两可。
这门学问里充斥着大量的神秘主义和超验主义。比起物质,更加重视心灵比起形象,更加重视抽象。而更加荒诞的是,在这个存在超自然力量的宇宙中,这种观念似乎是行之有效的。
至于她所说的直觉,也与我所理解的直觉截然不同。我所理解的直觉是“人的潜意识对于外界信息的处理能力”,看似不可思议,却姑且是能被科学所诠释的。而她提及的直觉则是不容于科学的,是建立在神秘学基础上的玄妙体验。
想要真正地进入配制灵药的程序,有时必须摈弃理性和计算。而这与我的固有观念差别过大。若是试图成为真正的灵药学者,甚至必须先从自己的价值观世界观等等观念开始改造。虽说我并不是想要成为灵药学者,仅仅是练习其中一门配方而已,却也没有那么简单。
“我这里倒也不是没有玻璃量杯和酒精灯等设备,但用那些设备的话,反而不容易帮你找到感觉。”她说,“不过我自己倒是用那些设备更多些。”
“配制灵药也会用到那些?”
“不,是配制普通药物时用到的。我以前四处行医,治疗对象基本上都是一般人,很少用到灵药。”她摇头,又说,“嗯,这里应该把棕榈树的货币放进去了。”
她话音刚落,灵体就往汤锅里放入了一块拇指大的绿色石头。
这就是“棕榈树的货币”。根据我的知识,这是生长在阴暗处的棕榈树,为了向生长在光明处的棕榈树,购买到更多的阳光而发起交易所必需的货币。而在这里则是退转药的辅材之一。虽然没有“蚯蚓的眼球”那么珍贵,但光听描述就知道这和“蚯蚓的眼球”一样,是“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中存在的材料”。
而这些材料的源头,则是“梦境”。
就如同我能够将反灵能短刀从梦境中带出来一样,也有人能够从梦境中带出来一些现实中绝对无法诞生的材料。这些材料就是灵药的基础,灵药和梦境是不可分割的概念。这也是为什么都灵医生既是灵药学者,又是梦境技术者的理由。
片刻后,都灵医生完成了演示,然后轮到我了。
我尝试着像她一样凭直觉投入材料,却屡屡失败,锅中的材料要么是没有在沸水中正常溶解,要么是水的颜色没有正常变化。
“会不会是因为我的灵感过于迟钝?”我对她问。
她摇头,“虽然灵感强大的话会有助于配制灵药,但其实并不存在灵感迟钝就一定会失败的说法。”
话虽如此,接下来的数次,我却一直在失败。
“没关系。”她轻声道,“下次一定能更好。”
我决定再试试看。
又失败了数次以后,我开始思索起其他办法。不知道把火焰从“煤气灶火焰”换成“灵能火焰”会不会更好?
前些时间,徐盛星用“蚯蚓的眼球”从我手里买走了火焰手套,又以赠送防身用品的名义交给了我。换而言之,现在的我又可以使用灵能火焰了。但若是以无面人的身份拿出火焰手套,怕是有些不妥。
都灵医生面朝着我这边的方向,沉吟道:“或许是观念的问题。”
“我确实和配制灵药的思路合不来。”我承认了。
“我这里有另外一条思路,不知道能否帮助到你。”她想了想,“虽然我认为这个思路有些问题,但在其他灵药学者之间却很是流行,也确实对于配制灵药有所益处。你可以拿来参考参考。”
“请说吧。”我点头。
她缓慢地说:“你不妨这么设想:这个世界其实是你的一个梦。”
我反问:“梦?”
“你所看到的所有外部事物,都来自于你内部心灵的映射。”她解释,“所有的物质,动物,植物,其他人,甚至是你自己,其实都不是实实在在的物质,而是你的心灵对你的隐喻。你是世界的一部分,但世界同样也是你的一部分。”
“只要接受这个观念,就可以提升成功率?”
“没有必要一本正经地接受。像按开关一样,只在配制灵药的时候临时切换过去就可以了。”她建议。
我开始尝试着这么做。慢慢地,我却是想起了自己在涉足“化零为整”之上的领域时,所看到的那片遍布齿轮的隐喻的世界。我感觉自己似乎有点抓住窍门了。
我训练到了很晚。在夜深以后,我终于成功了一次。
都灵医生也放松下来,笑着说:“只要能够成功一次,之后就是积累了。”
虽然这只是前期配制环节,但既然能成功,那就说明我并非在配制灵药上毫无天赋。为此,我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帮助都灵医生,把装着她的伞车推到了卧室里,再将她放到床上去。按照以往的惯例,现在是我给她读故事书的时间了。
但这次,她却提出了个奇怪的要求。
“能否打开旁边的抽屉,为我读放在里面的书?”
闻言,我便打开床头柜抽屉,在里面找到了一本册子。册子封面看着相当陈旧,边角也显得破烂,里面纸面泛黄,而且都是些褪色的手写文字。大约是三四十年以前的东西了吧,笔迹看着像是成年男性的。故事内容也不怎么样,无论怎么看都是拿来哄小女孩的,显得天真幼稚。
或许是她父亲的遗物,我无法不这么想。
“从头开始读,可以吗?”我问。
“可以。”她说。
我翻到第一页,平缓地念了起来。她相当安静地倾听着,不像是以往一样,会不时地问我故事里的细节。
过了一会儿,她的呼吸逐渐均匀。
虽然她双眼一直被黑布蒙着,难以辨别,但应该是睡着了。
我合上故事书,悄然将其放回抽屉里,然后起身走向出口。然而门轴的润滑似乎不行,开门时发出了细微的动静。我反射性地回头向她看去,但这次她没有被惊醒。我第一次见她睡得这么熟。
第三集总结兼请假
《降魔专家》第三集《杀人魔》顺利结束,可喜可贺。
但因为第四集尚未构思好,所以还是需要请假一些时间。在这里先总结一遍第三集的创作过程吧。
就如同很多读者所知道的一样,第三集在构思阶段并不顺利,是经历了犹如严重便秘般的卡文,才终于设计完成的。在此期间,我成天沉浸在无法输出故事的低谷情绪里,同时为了寻觅灵感而四处摸索。也在这段时间里看完了《1q84》,第三集在介绍蚁群时,特地提及了他们在郊外建立村庄,自给自足,并且向城市输送农产品,这处细节多少是致敬。而蚁群本身的运行模式则是参考某些大家都知道的非法组织。
但第三集的灵感并不来自于《1q84》,而是来自于第二集总结中提过一嘴的《黎明之街》。或许这么说很多人会不相信:那天我坐在沙发上(记不起是白天还是晚上),神游物外地想着自己在2019年后半段看的书(以村上春树为主),然后回忆起了《黎明之街》(作者不是村上春树而是东野圭吾)中的婚外恋情节,紧接着,不知道是哪里触动到了我,我决定写一个连环弑父故事。
至于“婚外恋”和“连环弑父”之间存在什么关联,我也不得而知。所谓的灵感,就是这么一种不知道在什么时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不知道以什么形式倏然生出的东西。
硬要说的话,东野圭吾在描述婚外恋的时候,曾经这样描述过,“之前觉得那道底线上耸立着巨大的高墙,可一旦越过去,就发现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高墙只不过是自己制造的幻觉”,而我则由此联想到了“驯象人的故事”,继而派生出了“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锁链”。
只不过……这个好像也跟连环弑父没什么关系啊。
总而言之,既然得到了灵感,那就不可以浪费。我开始设计起了细纲。
*
在得到灵感以前,我自然并非毫无作为。
第三集的基调是从一开始就确定的,由两个基础要素组成,分别是“蚯蚓的眼球”和“河狸市犯罪组织”。
前者是本书的主线之一,即徐福对灵能的追求;而后者则是我希望写写河狸市的犯罪组织。之前说了那么多遍“河狸市有着很多罪犯”,但只是作为背景设定的话未免过于苍白。纵使无法立刻表现出河狸市的黑色地带生态,好歹也要拎出来其中一角纳入视野才行。
然后,我又确定了第三个要素,那就是“无貌杀人魔”。
之所以要写这个角色(角色?),是因为徐福正在面临重大的身份危机。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