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刹时红瘦
春归垂着眼,心道顾纤云的父兄还真是对姜熊的提议言听计从,且姜熊也果然把小道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他们的指供并没有针对程敏和程玞,有意模糊韩夫人“纵子”的具体对象,这样一来才会把程珠一并牵连,韩夫人护珠心切,方寸大乱之余才可能交待案情,维护程珠不受刑审。
程珠和程玞应当都在屏挡那头吧春归猜测,一来他们是涉案嫌犯,施推官必定会让他们到场,再者两人作为儿子,也不可能躲在一旁由得母亲被刑官盘问。
这一念头刚转完,春归就听见屏挡那边有人说话,不是程玞那略有些低沉的嗓音。
“施公请容晚生辩解。”
这声音清越柔和,但气息却似有不足,春归竖起耳朵来,几乎都能听到说话那人虚弱的喘息了。
“家母自来宽厚仁慈,不仅对待家中妾室从来不曾苛责,且对待仆妇下人也自来宽容,晚生虽不才,因受病痛所累无力效事君国,一无是处反累亲长忧虑,不忠不孝愧为臣子,然万万再不敢犯国法,行为害杀人命的恶事。舍弟虽未及冠,且自幼养在外家,然外祖父及舅父等等尊长也从不曾疏忽对舍弟的管教,舍弟虽未取功名,但也自幼学圣人之言,遵奉五常之道,怎会虐杀人命犯触国法还望施公明察,此事应当是顾姨娘之父兄因为道听途说而生误解,晚生能够体谅两位突闻顾姨娘为人所害时的悲怒难捺,相信两位并非有意诬告,可晚生必须向施公说明,家母、晚生及舍
弟决不曾犯诸多罪行。”
这位就是程珠了,春归总算确断。
而韩夫人听闻长子的话,心虚焦虑之余也徒然生出一股勇气,一手紧紧抓住扶把身体略往前倾,这时终于为自己分辩:“我不知顾姨娘的父兄为何坚称是我鸩杀了她,但我确然没有逼害顾姨娘,施公想必也知道犬子的情形,他缠绵病榻多年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可能行为杀人害命的事。”
却忘了替程玞开脱,春归十分想推开隔屏一观程玞现在的神色。
韩夫人的招供固然重要,但最关键还是得程玞亲口认罪,春归寄望于韩夫人的“偏心”逼得程玞情绪崩溃,最好是……亲口道出和魏国公的勾联,那个曾经被窝藏在天陌别馆饱受摧残的神秘男子究竟是谁。
“本官当然不会仅只听信任何一方的口供,不过原告既然提出了姜熊既为疑犯又为人证,敢问夫人及令郎敢否与姜熊当堂对质”
韩夫人刚才甚至都没听清姜熊已然倒戈,此时神色大变。
萧宫令已经退到与屏风平行处,这时既能看清程珠、程玞的神情,又能看清韩夫人的神情,她不由重重蹙眉。
这案子似乎已经不需要审问了,韩夫人如此惊慌必定有罪,只不过看上去程珠还算正常,仿佛当真自觉清白无辜。
果然就听程珠说道:“晚生不怕与姜熊对质。”
姜熊原本已被吏役扣押在外,很快就被带了上来,他已经是早有了决意出首坦诚,这会
第321章 程玞认罪
作为程玞的贴身婢女,净持今日并不用在宴集上抛头露面斟茶递水,也就是说她其实并不知道好好的宴集突然生出这等了不得的变故,此时莫名其妙被带来穿堂接受盘问,她下意识就把妹妹净善略挡在身后。
因着是要受刑官盘问,净持等人都是跪在屏风外侧,没法子对韩夫人进行察颜观色,这会儿子净持脑子里回响的全是往这边过来的途中,徐妈妈压低声音的叮嘱。
“不用慌乱,施推官怎么问,你们就怎么答,不过是顾姨娘的父兄污告,施推官例行调察而已。”
有刑官终于怀疑顾姨娘主仆的死因了!
那么净文呢净文是不是也可以沉冤得血如果七爷的罪行曝露,无论会不会判罪受刑,总之恶行再也不能隐瞒,英国公也不会再放纵七爷虐杀仆婢!
背主的下场是会被发卖,但总比提心吊胆要强,横竖都是为奴为婢,到哪家哪户都能混个饱暖,如果由我道出实情,说不定父母兄妹不会受到牵连,况且就算一家子都被发卖了,至少性命都能保全。
所以当净持一听见施推官提起“净文”二字,她便实难再忍心里已经重压了好些时日的块垒,她是当真已经受不了这份压力,愧疚和恐惧早已让她濒临崩溃,午夜梦回时净文的哀哀哭诉,还有七爷那阴郁狠毒的注视,渡日如年的悲苦甚至已经让净持心生死志,她想如果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也免得受此许多折磨苦痛,可她每每徘徊井边,都无法忍心把妹妹独自留在虎穴狼窝。
她是姐姐啊,是唯一能够守护妹妹的人,如果连她都放弃了,妹妹该怎么办
该不该孤注一掷
当时机到来,净持其实仍然犹豫不决,不过当她还没有考虑清楚利害的时候,内心有若洪水决堤的情绪已经无法再用理智控制了。
“净文跟奴婢说过,她无意间,亲眼目睹了净守被七爷虐杀!正是在蕙芳院!七爷先离开,净文觉得狐疑,便去了蕙芳院察看,她看见,她看见……看见屋子里血流遍地,一个丫鬟被绑缚凉床上,两眼被剜,满脸划痕,地上有断指断掌……净文当时甚至都认不出那是净守,可是当晚就听说了净守暴病的消息!”
莫说韩夫人,就连易夫人和舒娘子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春归不是第一次听闻程玞的暴行,但此时仍然忍不住周身发寒。
她难以想象这么多女子,死前遭遇的比死亡更重的恐惧,她们被堵住嘴,手脚被束,不能挣扎不能呼救,看着嗜杀的恶魔举着屠刀,一刀刀的折磨,一刀刀的切下她们的手指脚趾,斩下她们的手掌脚掌,一刀刀的划破她们的肌肤,最后剜去她的双目,当她们死的那一刻,是否反而如释重负,忙不及的便奔赴溟沧,因为死亡对于她们而言,才是痛苦的结束,才是彻底的解脱,她们迫不及待的远离人世,因为在她们看来,人世才如修罗。
或许也只有顾纤云,被灌鸩毒相较简直不算痛苦,所以心里头那点妄执才会不依不挠。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目睹七弟虐杀净守也并没
有目睹净文是被七弟虐杀”
屏风那边传来程珠的问话,他直到眼下,仍然不信他乖巧的弟弟竟然能作出这等畜生不如的恶行,也不信他自来慈爱的生母会包庇罪行,他仍然坚信这一切都是因为误解,姜熊是疯了,净持是道听途说。
“奴婢是未目睹,但因为净文的透露,奴婢、奴婢心中虽然惧怕,可有时却身不由己便往蕙芳院左近徘徊,顾姨娘死的那日上昼,她从蕙芳院出来,亲口说了七爷正在里头和婢女私会,奴婢虽不敢入内偷窥,但紧跟着,顾姨娘和芸香都传出接连暴毙!”净持已经把所知之事如实供述,现如今她也只能竭力证实程玞的罪行了。
“施公,仅凭两个奴婢的口供,恐怕不能证明家母与晚生有罪吧。”程珠这个兄长完全没有把责任推托给程玞的意识,竟像没察觉净持的指证根本没有针对他一般。
春归暗暗着急,她没想到竟然会是程珠出头打冲锋。
正在这时又听屏风那头的施推官似乎也有迟疑:“这……的确缺乏实据。”
看来施世叔的品行和风骨的确值得钦佩,但这位若真想实现青天判官的抱负,仿佛有点任重而道远啊。
春归立即“补漏”:“净持不大可能与姜熊串供,但两人的证辞都说到了虐杀,不同的是一个乃耳闻,一个乃目睹,然则被害人双目被剜四肢受斩的供述确为一致,二者供辞既能相互应证,施推官虽不能立时判定,但仍当并秉公执法才算公允。”
有春归这一提醒,萧宫令也立时反应:“当堂对质,人证不改口供,且韩夫人和程七郎皆为哑口无语,唯有程大郎提出质疑,但余听来却觉蹊跷,缘何程大郎胆敢一口咬定令弟无辜,难道大郎君知道凶犯另有其人”
施推官到底是和兰庭一起办过案的人,此时终于开了窍,冷声道:“韩夫人既然否定指控,未经上请,本官也不便继续鞠问,确然应当依律行审,如此,只好先将一应涉案人证及两位郎君带去衙堂严加察询了。”
韩夫人立即起身,人都已经走到了屏风前。
“施推官,这件事明显和犬子程珠无干,净
第322章 可怜之处
顿时间净持和施推官夹杂在一起的惊呼声,姜熊大喊着“七爷不能”的阻止声,一片嘈杂从屏风那头乱七八糟的炸响,当韩夫人听见程珠忍无可忍的呼痛声也从屏风那头传来,她终于再坐不住,心慌意乱的起身就往前扑,也不知哪里来的神力竟直接拉歪了一面雕花木屏,这一下春归终于是可以毫无阻碍的围观了。
她看见程玞把一个瘦弱男子扑倒在地,一只手似乎掐着那男子的脖项,另一只手抓着男子的手腕,而程玞的两排牙也“抓紧”在男子的手腕上。
“程玞,你干什么!你快些放开你兄长!”韩夫人拖着哭腔扑上前冲着程玞又拉又拽,却不能让程玞松开牙齿,她一边捶打着程玞的肩背,一边冲着净持等婢女喝令:“别愣着了,还不把七爷赶紧拉开!”
但净持等等丫鬟俨然已经被突然发狂的程玞吓破了胆,被韩夫人一喝反而惊骸得连连后退,倒是姜熊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帮手,把程玞拦腰给抱开了。
春归看程玞两眼已经遍布血色,赫赫喘着气甚至还眦着白森森的牙,满脸狰狞真如野兽一般。
程珠的手腕已经往外渗血,韩夫人心疼得直喊“快请朱先生来”,她伸手去摸程珠直渗虚汗的额头,颤抖着声儿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倒是程珠看上去还算镇定,他扶起韩夫人,轻声慢语地说着“不碍事”。
舒娘子脸色如罩寒冰,她不敢想象要是一直被瞒在鼓里,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这样一个人今后会过什么日子,她满怀气怒想要当场斥责韩夫人,可一直以来的教养到底还是让她忍住了心口的恶气,没有在此情境下火上浇油。
被姜熊牢牢禁锢的程玞发出凄厉的哭嚎,他看着背对着他连一眼都不肯恩舍的母亲,血光隐进眼底,哀痛之色如若从泥淖浮出,劲突的手掌抱着自己的头颅,让人看不清他的眼泪有没有掉落,可绝望和惶惑似乎并不需要再靠眼泪表达了。
这让春归不合时宜的产生了一种怜悯心,虽然其实她并未经历过不被需要随时将被遗弃的惶恐,也只能猜测独自在远离阳光的阴暗角落长大的孩子,父母双全却形同孤儿,从小饱受疾病的折磨,出生是因为功利,被弃也是因为功利,没有人施予他一丝一毫的疼爱,但他仍然一直渴望着
,神智已溃却没能断绝祈想,如果当初他没有被亲生父母送去外家,他还会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但世事往往就是这样绝决,不存那么多的假设和如果。
程珠也看着自己的弟弟,似乎他能够懂得弟弟这一时间的绝望和悲愤。
“母亲,我这点皮肉之伤不碍事,七弟才更需要母亲的抚慰。”程珠拉着韩夫人接近程玞,他自己半跪着去摸弟弟的发顶,他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只有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叹息:“是我们亏欠七弟太多,但七弟放心,我们至始至终都是骨肉至亲,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七弟。”
韩夫人也终于把程玞一把搂进怀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春归这时才能听见她一边呜咽一边断续的话,是一个母亲对于儿子的愧疚:“玞儿,都是我这当娘的错,不该因为隐瞒你身患痫证的事就把你送去外家,你那时还那么小……你有什么错呢你难道就想患有这等恶疾我以为你在外家会得到照顾,是娘想错了,没想到,没想到……娘没想到你这么小的孩子受了这么多苦,当接了你回来,只庆幸着你的痫证终于得到控制,但见你性情暴虐,娘只知道责怪你不听管教劣行累累,是我从未意识自己才是罪魁,竟然一直对你那样冷淡。”
程玞的嚎哭渐渐低哑了,但春归看见他的牙齿其实一直咬着韩夫人的肩膀。
后来大夫赶到,替程玞扎了针,他陷入昏睡,韩夫人一直半搂着他,没有丝毫神采的眼睛盯着施推官,开始陈述罪行:“七郎才回京城不久,我就察觉了他性情有异,但直到净心被他虐杀,我才
第323章 所谓情深
“程玞也确有可怜之处。”
舒娘子在天陌别馆街门外登车之时,终于才忍住了满腔的怒火,为程玞叹息一声。
“谁说不是呢,但相比之下,被虐杀的仆婢更加无辜可怜。”春归道。
“虽为仆婢,但也人生父母养的,这样被活活虐杀……可恨的是律法不公,今日咱们在场的几个,都能看出来到底是谁在纵子行凶,又是谁毒害良妾,奈何韩夫人……她真是太傻了。”舒娘子又是一声叹息,握了握春归的手:“这回要不是你,我家五娘怕就凶多吉少了,这份恩情世母记下了。”
舒娘子也不说那些感恩戴德的话,又拍了拍春归的手掌,转身登车离开。
春归看了看天陌别馆的牌匾,也十分惋惜今日没能逼得程玞开口道出更多的隐情,而且更让她愤愤不平的是程敏竟然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只看着顾纤云今日那番情形,应当不至于再被程敏一直蒙骗了,她的妄执,应该会烟消云散的吧
顾纤云仍然跟着程敏,寸步不离。
她亲眼目睹这个男人虽说不满韩氏不打自招的蠢笨,竟然能压抑怒火谆谆安慰,她也亲耳听闻了这个男人,曾经对她海誓山盟如胶似膝的男人,亲口道破了真相。
此时已经不在天陌别馆,而回到了英国公府。
暴跳如雷的英国公程决给予了膝跪身前的长子程敏重重一个掌掴!
“你们夫妻二人好大的胆子!程玞生来就有痫证,你竟然胆敢帮着韩氏隐瞒!居然还编造理由说什么他和珠儿八字相冲,要送去南昌养些年才能解厄!结果呢,你们养出个什么东西!就程玞这副德性你们竟然还敢怂恿着和学士府联姻为个孽障求娶沈阁老的嫡亲孙女儿这也就罢了,居然还当着舒氏的面儿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你让我怎么和沈阁老交待!”
“要若不是父亲看珠儿体弱,已经动意上请改册世子,儿子当年又怎会出此下策。”程敏虽膝跪在地,但眉眼间的嚣张却显然无遗。
“好个逆子!”程决抬腿就往前方一踹,程敏也生生挨下父亲这记重脚。
“你就这点见识眼睛里就只有爵位了你几个弟弟,他们都是正经八百科举入仕、进士出身……”
“倘若儿子不是长子,未被册为世子,同样可经科举入仕、进士出身!可是因为珠儿体弱,父亲竟想改册二弟袭爵,父亲可有为儿子着想长房倘若失了爵位,且再不能经科举取得出身,日后又怎么在朝堂立足!”
“那也是你命该如此!”
“命”程敏牵起一股冷笑:“命运从来都是靠自己争取的!”
“你、你、……真是逆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竟然还敢忤逆亲长!”
“父亲,现在已经不是光宗执政了,父亲理应清楚英国公府若无儿子多年奠定人势,如今是怎生光景儿子这回的确是受人算计,一时之间难免遭受非议,不过朝堂之上自然有人为儿子上书求情,珠儿如今身体已无大碍,七郎废了也无关紧要,父亲这时若上请改册世子,儿子敢担保非但不会获允,且父亲还会落
得个声名狼籍!到底儿子虽有过错,但父亲才是家主,父亲一意孤行,无疑会将家丑彻底揭曝,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儿子之所以包庇七郎,皆因英国公府存在手足阖墙之忧!”
“你这是在威胁我”程决反被气得怔住。
“养虎为患,悔之晚矣。”程敏挑眉冷笑:“父亲之所以对珠儿还有寄望,难道不是因为经过这么多年,父亲其实心知肚明儿子羽翼已丰,二弟他们根本不是儿子的对手!”
程决没有吐血三升,怔了半晌后竟然哈哈笑出声来:“程敏,你不错,你可真够沉得住气,也的确具备胆识,你如今之所以有这底气,是因为有魏国公替你撑腰吧你早早就掺和进了夺储,想跟着郑秀扶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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