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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魂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西狂峰
听到耳中,胖掌柜更觉得像是在说自己。胖掌柜是个有城府的,他笑了笑,“徐舵爷,几位哥弟,我无意偷听你们的谈话,只是担心诸位的安危。车站那边去不得,国军迁都过来,码头那边你们也看到了,堆积成山的物资,车站那边更甚。当兵的将附近都封锁了,你们几位面生的紧,瞧着一不是本地的百姓,二不是来往的商贩。巡警撞见,少不得将哥弟几个当‘有身份’的抓了。躲都来不及,咱何苦自家撞上门去?”
胖掌柜说得合情合理,徐凤春很是发愁,水路又慢又不安全,指望改乘马车,可是又遇到国民党迁都这一档子事,难道真去撞枪口试一试?
见徐凤春有些犹豫,胖掌柜趁机道:“若有什么难事,哥弟们不妨直说。若能帮上忙,兄弟绝不含糊!”
徐凤春决定如实相告,“这几个娃娃要去南京,水路太慢,我琢磨着有重庆到南京的车队,送他们坐马车去便是。打算找你们吕舵爷帮帮忙,可是现今又寻他不着……”
“这事何必找吕舵爷?”胖掌柜颇为不解道。
“这几个娃娃惹了祸,见不得光。”徐凤春盯着胖掌柜的眼睛道。
胖掌柜是个玲珑人儿,听出徐凤春意有所指,打哈哈一笑,含糊道:“眼下这世道,咱们拜码头的,哪还有能见光的?几位哥弟稍等,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徐凤春没有更好的办法,到了人家的地盘,也只能静观其变。他带领武岳阳一伙儿重新回了茶楼。
武岳阳感觉胖掌柜过于热心肠,担心他别有图谋,于是凑近麻耗子,跟他附耳低语一番。
胖掌柜当下便安排人去车站打听。很快得到回信,第二天就有一队运送棉花的马车去往南京。车站主事的是堂口里的“三爷”,胖掌柜虽然与其沾亲带故,可是在求他留出一辆带车篷的马车这件事上,仍旧费了不少唇舌。
武岳阳一伙儿煎熬了小半天,可算等回来这来之不易的好消息,众人出一口气,感叹有幸遇到贵人之余,不免再三感谢胖掌柜。
胖掌柜无利不起早,极尽能事卖徐凤春这个人情,无非是因国民党迁都到重庆来,大肆打击袍哥帮会。他原本就起了换个落脚点的念头,正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徐舵爷虽然销声匿迹多年,可是十几年前,蜀地的大小码头,哪有不知“铁木鱼”的名头的?
一夜无事。
第二天天未亮,胖掌柜将徐凤春一伙儿送到车站,“三爷”没有露面。一行人扮成搬运货物的力工,借着夜色掩护,混到之前约好的车队。
武岳阳、姚青、骚猴儿和麻耗子钻进黑咕隆咚的车篷中去。
“这些干粮留给你们路上吃。”郭子递上去两个鼓鼓的包裹。
徐凤春犹豫再三,将武岳阳单独叫到一旁,盯着武岳阳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他们几个,虽各有各的小心思,可真遇上什么事,似乎都拿你当主心骨。”
武岳阳点点头,“或许是因为我救过他们吧。”
徐凤春又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方木盒来,递给武岳阳,“江浙一带,是青红帮的地盘,这东西给你,平时切莫轻易示人,等到性命攸关之时方可取出。”
武岳阳没有伸手,他仰头看一眼墨蓝色的晨曦,有些担心这话说晚了,“四伯伯……你能弄到子弹么?几十发就好。”
果然,徐凤春皱眉道:“车队这便要上路了,你怎么这时候才想起要子弹来?”
“山高路远,心里没底。”武岳阳道。
“有子弹也不会给你。”徐凤春压低声音道,“赶尽杀绝的事不能做,有道是‘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动枪,你们或许只会受些欺负,若是动了枪,你们取了别人的命,自己的命很会也会被人取走。人在江湖,任你通天的本事,也要懂得忍让。”
武岳阳说不出话来。
队伍前面领头的伙计甩了几个响鞭,大喊几声,招呼车队启程。徐凤春催促武岳阳进了车厢。一时间人喊马嘶,车轮滚滚,几十辆马车首尾一字相连,骊旖向东。
没有告别,没有挽留,没有更多的叮嘱,也没有依依不舍、泪沾衣襟。
四个少年男女坐在黑漆漆的车厢里,虽然看不见什么,可全都睁着眼,各自想着心事。
两个月以前,武岳阳还在国立四川大学读书。他记得最后一堂课上,平时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摔了教材,以尖刀扎破手指,以鲜血在白板上写下“抗战到底”四个大字。
两个月以前,姚大脑袋还未死,姚青也还是天台山上刁蛮任性的大公子。她几次张罗带几十个兄弟下山去,砸了还未做大的团结会的窑,哪想到姚大脑袋一拖再拖,最终养虎为患。
两个月以前,骚猴儿巴望着偷偷下山去,潜入县上川军大营,将武兴华早年间缴获的那把武士刀顺走,回来好献给姚大脑袋作为他的生日贺礼。姚大脑袋最是喜欢好兵器,若他夸奖自己几句,大公子也会高看自己一眼。
两个月以前,马长官将别动队众特工集合起来,做了任务部署。麻耗子忘不了马长官激昂的动员致词:“康公虽然担着复兴社总社书记,可是戴笠越来越受委员长器重,连软禁张学良和杨虎城都交给戴笠去做,更有传言,明年统计局(注:统计局——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要改编扩大,委员长有意提拔戴笠。戴笠何德何能?不过是纵容孙殿英撅了东陵,凭墓中宝物四处贿赂,才得以飞黄腾达罢了。康公令我等寻找张献忠藏宝,却是为了补充国库,旨在购置抗战枪械之用,我等当奋力前进前进!复兴复兴……”
时间不长,仅仅两个月而已,四个少年男女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命运的线绳没有道理地将这四个毫不相干的少年人交织在一起,将他们一起推向未知的抗战前线。
天色渐亮,四个人在咣当咣当的车轮声中逐渐睡去。
车轮滚滚,马蹄嘚嘚。太阳钻出地平线,第一缕阳光冲出天际,刺破朝霞,从车篷间的缝隙中透射进车厢来。阳光照在武岳阳怀中的天蓬尺上,那一排排罕有人能看懂的奇怪字符,瞬间闪耀出金色光芒。(第一卷完,请关注第二卷《青红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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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魂 第一章 两包袁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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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口城中不知何时起突然多了许多生面孔。
有背着大包小包凭一双腿赶路的农夫,有拖家带口蜷在牛马车上灰头土脸的读书人,也有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沿街寻找落脚馆舍的生意人。这些人好似平地里钻出来的一般,一夜之间出现在南街北巷、客栈酒肆,使得原本就热闹纷繁的江口城愈加鱼龙混杂。只是这些操着江浙一带口音的外乡人大多风尘仆仆,鲜少招惹是非。
几个光着上身的练家子用几块青砖在老街集市口圈了丈余的一块空地,先硬桥硬马地打了几趟拳,待热身完毕,咚咚咚敲一通鼓,将人群吸引过来,嗓门最响亮的一个汉子冲四周拱了拱手,说一套“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的客套话,就卸下腰间缠绕的九节钢鞭,手臂一抖,呼呼地耍将起来。
人群后面,集市口拐角处支着一张桌子,桌旁直立的竹竿顶挑着一面“六爻神算”的幌子,桌子后面端坐着一个打卦摸骨的麻衣老者,正将三枚铜钱交到桌前问卦的枯瘦大婶手里。枯瘦大婶依言合掌摇晃一番,将铜钱掷到卦盘中。等她掷了六次,麻衣老者根据卦象,开始解卦。
麻衣老者云里雾里地将一清二楚的卦象解释得很是复杂,从卦摊前走过的一个沿街兜售膏药的白衣道士却将自己要表达的内容很清晰地展现出来:“虎骨酒,跌打散,大力丸,祖传秘方见效奇快……”
白衣道士的叫卖声淹没在熙攘的集市中。与其擦肩而过的一名青衣和尚一手端着化缘的饭钵,另只手抓着一根锡杖,转过街角,踏入青红客栈中去。
青衣和尚将手中锡杖轻摇三下,稍作停顿,再摇五下,又停顿片刻,最后摇七下,等跑堂的店小二迎出来,他换手将饭钵和锡杖一只手抓了,单掌行了一礼,“施主……”
“去去去!咱这还没开张,平白带来晦气!”店小二抖着抹布道。
那和尚前来化缘,既然化不到缘,即是无缘。他也不纠缠,唱一声“阿弥陀佛”,转身向店外就走。不想到门口时,险些与正跨步进门的一个身着旗袍的年轻女子撞上。和尚嗅到扑鼻的香气,立即退后两步。旗袍女子吃了一惊,皱眉瞪向青衣和尚。
和尚反常地盯着旗袍女子的脸,他神色凝重,双眼一眨不眨。
“你看什么?”旗袍女子紧皱眉头,没好气道。
“姑娘印堂发黑,近日恐有祸事临身。”和尚肃然道。
“你……”旗袍女子大清早出去,吃了一肚子气回来,原本就坏了心情,听到和尚这句话,犹似火上浇油,指和尚骂道:“臭和尚,你生得乌鸦嘴么?诚心消遣老娘是不是!”
和尚目光从女子妖娆的面孔上下移,落到她微凸的小腹上,“姑娘,福无双降,祸不单行,你可知这句话何解?”
旗袍女子一身的胭脂气,哪懂得和尚话中之意,她扭头望着店小二,把沉甸甸的一个包裹捂在胸口,尖声道:“叫你掌柜来,开的什么店?什么样人都放进来?”
店小二忙不迭往外赶那和尚,将其推搡出门,一边冲旗袍女子赔笑,“胡小姐莫生气,你当他放屁就是。”
旗袍女子狠狠地甩一下手帕,一步三扭地回客房去。
“怎么啦?又跟谁拌嘴?老远就听到你的大嗓门。”客房里一位同样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胭脂的薄唇花旗袍女子磕着瓜子道。这女子较胡小姐大了几岁,眼角的数条鱼尾纹即便涂了胭脂也遮掩不住。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也不怕瓜子卡喉咙里噎死你!”胡小姐反手“当啷”一声关上房门,一屁股坐到床上。
“我的姑奶奶,你在哪受了气撒在我的头上!知道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我花心思跟刘妈撒谎说出来买布,转到你这来陪你说话,怎么好心反被当作驴肝肺?好好好,我不扰你清静,再不敢来烦你了!”这年长的花旗袍女子赌气起身向外走。
“你别走,宋姐,呜呜呜……”胡小姐竟掩面啼哭起来。
宋姐本来也没打算走,见胡小姐抹起眼泪来,就又走回,板着脸道:“服了你!嫌我碍眼还不让我走。说说,这是怎么了?是那姓黄的惹着你了对不对?”
胡小姐点点头,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着,“不是他还能有谁?妹妹好命苦啊!”
“那老王八提裤子不认人了是么?”宋姐骂道。
胡小姐抹一把眼泪,用手帕擦擦眼角,摇了摇头,起身将包裹放在圆桌上,“他倒爽快承认了。”
“这是什么?”宋姐伸出两根手指,隔着包裹捏了捏。
“你自己打开看嘛!”胡小姐从床头抓过香烟,划根洋火点燃,紧吸了两口。
“你有着身孕,还吸烟!”宋姐斥道。她听到胡小姐将包裹放在桌上的声响就怀疑包裹里面放着满满的银元,用手捏了捏之后,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宋姐的眼里放出亮光来,三两下打开包裹,“乖乖……这……这得有一百块大洋吧?”
“和上次一样,还是八十块!”胡小姐吐个烟圈道。
“上次?”宋姐瞪大了眼,嘴里能塞进个鸡蛋去。
“谁稀罕这个?老娘自己赎身出来就为了他这一百六十块袁大头么?”胡小姐道。
宋姐依依不舍地将满手的大洋逐枚放回包裹,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胡小姐,说道:“姑奶奶,你当初要死要活地自己赎身出来,我就看不透你打的什么算盘。莫非……你真是要……”
“我既铁了心要随他姓黄的从良,当然要进他的家门。”胡小姐喷云吐雾道。
“你凭什么?” 宋姐搬凳子坐到胡小姐对面。
“我凭什么?我凭肚子里这坨肉!”胡小姐将烟蒂摔在地上,踩上去狠狠碾了几下。
宋姐知道胡小姐怀有身孕,她原以为胡小姐无非是以肚子里老黄的骨肉作为要挟,讨一笔钱财好远走高飞,没想到胡小姐打的不是银元的算盘,打的竟是老黄这个人的算盘。宋姐盯着胡小姐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她不似说赌气话。宋姐像是看见了魔鬼,“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的,姓黄的虽不是咱们本地人,可他能从上海滩带几百个青帮弟兄到江口,初来乍到就把‘通京紫金码头’占了,这人可不是咱们所能招惹的。”
“我干嘛招惹他?我怀了他的种,入他的门,给他做妾,有什么不好么?”胡小姐又捏出一根香烟,塞到嘴里。
宋姐一把将香烟夺下,不等瞪着杏眼的胡小姐说话,抢先道:“好不好我说了不算。胡婉惠,我问你,那姓黄的分两次给你这些大洋是什么意思?”
胡婉慧夺回香烟,夹在手中,气鼓鼓地不说话。
宋姐自问自答道:“哼,从良哪那么容易?八成是人家嫌咱们身子脏,玩玩也就罢了,娶回去被亲友取笑,那是万万不肯的。”
同为出身青楼的卖笑女子,宋姐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劝胡婉慧不要痴心妄想,免得期望太高,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可听到胡婉慧耳朵里,这话却多了一丝羡慕嫉妒的味道,那宋姐年长色衰,这辈子怕是都得终老在酒肉欢笑场所,哪里能看得别人幸福如意?
胡婉慧刻薄道:“或许有人愿意一辈子陪酒卖笑,我可不愿。出来了,我就没打算回去!”
宋姐虽被她噎了一句,可她了解胡婉慧的性子,看在这一堆银元的份上,并不与她一般见识。宋姐伸手在胡婉慧手背上拍一下,说道:“你这小心眼早晚得吃亏!谁对你好你将气撒在谁的身上。依我说,姓黄的既然拿这些钱来打发你,你正好跟他断了来往,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姐姐给你相个老实本分的好人家,安安生生过完这辈子,不比什么都强?”
胡婉慧又划一根洋火,将香烟点燃,“我非嫁他不可!”
经过二十多天的颠簸,车队早就进入了湖北地界。武岳阳一行四人随车队途经宜昌、荆州,抵达沔阳县,再过一日就能赶到汉口。一路东行,车队迎面遇到越来越多携家带口躲避战火的难民。
天黑前,车队在沔阳县东郊的一家车马店驻扎下来。
“他奶奶的,可算不走了,小爷骨头都要颠散架了!”骚猴儿听到前方传来停车的鞭响,抱怨几句,急不可耐地掀开棉门帘,从车厢里跳出去。
武岳阳、姚青和麻耗子跟着下车来。照例武岳阳和姚青去帮车队的伙计打水饮马、投放草料,骚猴儿和麻耗子则借着夜色掩护,四处打探,寻找枪支弹药——尽管骚猴儿和麻耗子各自学得了一项行走江湖的本领,可是两人见识过武岳阳的枪法。四个少年人有项共识,那就是携带枪支的武岳阳,能为这支小队伍增添更多安全感。
一路上这许多天,骚猴儿和麻耗子都是无功而返,虽然途中在几伙散兵游勇手中见到长短枪支,可是终究没找到机会下手。随着日益接近南京,四人对得到枪支的渴望也愈加强烈而急迫。
武岳阳揉揉酸痛的肩膀,放下水桶。姚青将马槽铺满草料,正洗手时,车马店里传出招呼吃饭的长音儿:“哎……烙饼出锅喽……赶紧呐……”
武岳阳和姚青转过马厩,一个黑影跳到两人面前。
来人正骚猴儿,他脸上挂着笑,一双三角眼贼溜溜乱转,“大公子,后院住着一伙狼狗,人手一支喷子。”
姚青和武岳阳对视一眼,她问道:“先动手还先填饱肚子?”
“填饱肚子要紧,麻耗子呢?你俩先别打草惊蛇,盯着后院,瞅准他们是不是住店。”武岳阳道。
“我去找麻子。”骚猴儿脚步错动,身形微晃,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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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魂 第二章 按规矩办
骚猴儿没探听到的消息,麻耗子探听到了。
四人各自取了烙饼和白菜汤,围坐一团,边吃边向大车店东厢一伙头戴大檐帽、身着深色警服、斜挎武装带的长警看去。这伙长警二十几个人,每人都是一副阴冷的面孔,冷冰冰地绷着脸,悄无声息地吃饼喝汤,无一人说话。
“二十七个人,装备都一样,每人配长短枪各两支,一支中正式、一支二十发盒子炮,瞧着不像是警局的。”麻耗子喝一口汤,轻声道。
武岳阳、姚青和麻耗子也都看出来,这伙人比警察还像警察,反而暴露出掩饰的痕迹。各地警局、保安所、稽查队虽都强调警佐和团兵的装束仪容要齐整,可是眼下兵荒马乱的年月,穿警服的哪有心思花在整理仪容上?一身警服不知跑断腿打点多少大洋才穿上身,无非附加在警服上的威风气,藉此颐指气使、鱼肉百姓,哪里顾得上“仪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街上常见的歪戴帽子、松着衣扣、一脸痞气的警察,那才是警局挂职的真警察。眼前这二十几个衣衫整洁、不苟言笑的警察,反而欲盖弥彰了。
骚猴儿掐下一块饼扔进嘴里,边嚼边问:“用你说?谁瞧不出来这伙人不对劲?既然瞧着不像是警局的,你倒说说,他们到底是干啥的?”
麻耗子不经意地向东厢房看了一眼,摇摇头。
“你知道么?武大秀才。”骚猴儿故意揶揄道。
武岳阳虽然不满意骚猴儿的这种称谓,可也没心思跟他斗嘴。武岳阳掏出水囊,借着喝水的空当,向东厢房瞄一眼,说道:“莫不是跟麻耗子一样,也是特务?”
“拉倒吧!特务才不会这身打扮。不过你倒说对一半儿,他们确实跟麻耗子有些地方一样。”骚猴儿故弄玄虚地将话只说了半句。
三人都询问地看着骚猴儿。
骚猴儿惬意地剔着牙缝。
姚青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骚猴儿耷拉着一对三角眼,说道:“杀气。”
武岳阳、姚青和麻耗子听骚猴儿这么说,好似拨云见日,竟一齐点了点头,之前他们几个人就都感觉到这伙儿人不对劲儿,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儿,又说不出来。骚猴儿的“杀气”这两个字很是到位,将对方身上的阴冷、致命气息精准地表达出来。
“他们应该是青红帮的。”骚猴儿手指点着木桌道。
“何以见得?”武岳阳问。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觉得像。”骚猴儿仰头道。
麻耗子罕见地主动发声道:“我也这样觉得。”
武岳阳和姚青莫名其妙地看看两人,又各自向东厢房那伙人处看几眼。对方似乎觉察到四人的异样眼光,齐齐抬头对视过来。武岳阳和姚青赶紧埋头继续喝汤吃饼。
“怕个什么?”骚猴儿满不在乎地打个响嗝,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随即刻意压低了声音,“小爷向来看不惯别人卖弄深沉,装什么江湖高手?今晚偏偏要虎口拔牙,顺他们几支喷子,杀杀他们的威风。”
“你别轻举妄动!这伙人不宜轻易招惹……”姚青话未说完,外面马厩传来一阵嘶鸣声,她急忙起身去查看。这些天来,四人乘坐着由两匹枣红马所拉的篷车,两匹马大小肥瘦相差无几,都一般刚烈威悍,不受驱使。走宽敞平坦大路,车队首尾相连,倒不用刻意驱赶马匹,可是到了崎岖狭窄的弯路,少不得有人出车篷来,小心驾驶。
武岳阳、麻耗子和骚猴儿轮流驾驶,可那两匹枣红马好似故意作对一样,驱左向右,驱右向左,如何也不听使唤。到了姚青手里偏偏邪了门,这两匹倔马立即似羔羊一样温顺。
三个少年偷懒有了理由,饮马、投喂草料、梳理鬃毛这些活计也都顺水推舟地交给姚青去做。是以这时外面马嘶声起,也只有姚青一人前去查看。
武岳阳知道自己劝不住骚猴儿,不劝还好,劝了没准他反而拧着来,也就不去劝阻他。武岳阳起身收了碗筷,交给店小二,又去外面烧水,为车队杂役泡脚涮洗之用。
只有麻耗子呆愣愣地坐在骚猴儿对面,一只手反复做抖腕的屈伸动作,明显在练习甩掷飞刀。
骚猴儿上身前倾,凑近麻耗子,眨着一对儿贼光闪闪的小眼睛问道:“麻子,晚上动手,敢不敢?”
“我不叫麻子,我叫麻耗子。”麻耗子先面无表情地纠正道,继而回答骚猴儿的问题,“偷几支枪而已,有什么不敢!”
骚猴儿仍旧不改称谓,说道:“麻子,你比那小白脸臭秀才有种!你我受那对儿怪道士点拨,多少学了点三脚猫本领,这一路上也没有机会好好施展试炼一下身手,今晚咱哥俩儿比试一下可好?”
麻耗子虽然木讷,毕竟少年心性,脸上掩饰不住雀雀欲试的表情,“比试什么?如何比试?”
“还能比什么?咱们想要喷子,他们巴巴地送上门来,来而不取,大伤阴骘!就比谁顺的喷子多好了。”骚猴儿张嘴打个哈欠,先去为姚青定了间客房,之后去车篷中补觉,养精蓄锐。
宋姐终于还是没能劝服胡婉慧。胡婉慧铁了心要入黄家的门,这一日大清早又去了一趟黄府找那“姓黄的”。
“姓黄的”是谁?姓黄的是大上海青帮天字辈大亨、法巡捕房华探督察长黄金荣的侄子黄岭。自打上海被日军攻陷,黄岭就随着义父杜月笙逃出大上海,先到武昌处理一些事务,然后辗转向南,直抵香港。
杜月笙和黄岭在武昌都没有产业,黄府是黄金荣的一个老管家的宅子。那老管家和黄金荣是本家儿,他服侍了黄金荣二十几年。现如今上了年纪,要落叶归根,便回到老家武昌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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