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酒徒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大伙一块做的,如果事事都由武安国来做,武安国相当于什么都没做。
“你家楞什么呢,堤坝上那个大个子老头儿就是咱们的武公,若是你想认识他,上去打招呼好了,放心,我们不会笑你。”船老大伸手拍拍邵云飞的肩膀,善意的提醒。“像你这样,一路上冒充是咱们武公的朋友,到湖上看他的人每个月我都能碰上几个,通常都是看了武公在湖上忙碌的样子,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转身就走。也有几个上前打招呼的,武公那人没架子,只要手中的活不忙,都会陪着他们聊上几句,如果客人赖着不走,还有可能到武公家喝上两盅,第二次来,就直成了武公的朋友了。”
船上的其他乘客早已在各自的目的弃舟登岸,只有邵云飞加了银币,让船老大载着他横穿洪泽湖,直奔北堤来找武安国。他唯恐找错方,在船上向船老大解释了几次,自己绝对是如假包换的邵云飞,船老大和伙计就是不信,看在银币的份上,笑闹着将他载到了大堤下,停在武安国可能出现的位置。
“来找武公的人多么?”邵云飞没有理会船老大善意的劝告,不着边际的询问。
“多,刚开始修堤那会儿,经常有人来,据说是劝武公别做傻事,拣不可能完成的活干。不瞒您说,当时就连我们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人都不相信武公能把水治住。这自古治水,当官的哪个不是采用凿河修渠那套?谁见过上来先让百姓搬家,人给水让路的。好在家住淮上这十年九灾之的都是些不得已的穷汉子,有出路谁还不愿意走?听说北方有好换这要命的孬,有人带头痛快儿的就换了。有舍不得家业的在第二年听说去北方的那些人真的分了好。也把契交了”船老大给邵云飞倒了碗酸梅汤,自己出端了一碗。蹲在船舷边上,一边喝一边给邵云飞白话武安国的逸事。这些故事在湖上不是新闻,谁都知道,每个人都能说出不同的版本,不知什么时候,大伙已经开始以武安国和他的故事为荣。
“客官您别笑话我们这些人没见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不都这样子,见了实际的东西才会心动,东西不放到眼前时谁也不敢相信。没办法,这些年被官府骗的,怕了。可咱们的武公让大伙知道。这世界上还真有把大伙当回事的官儿。我听我家长辈说,大元朝也治淮,可每次都是修北堤。不管南边死活。北边连着他们的运河呢,要命!南边是我们的家,他们才懒得管呢。可武公上来,第一条修的就是南堤,并在南边掘湖。把几十年的积水都给引到了长江里去了。我记得当时有个管运河的芝麻官儿,还诈诈唬唬的跑到湖上来,指责咱们武公这样做会淹了他的河道。被武公爷揪着脖领子一顿好打,大伙在边上看着那叫痛快。后来朝廷给的钱不够使,武公爷的铁哥们儿高老爷路过,抬手就是十几万圆的银票……”
“这么多,高胖子不是特吝啬么,怎么舍得花钱了?”邵云飞惊叹了一声,在他印象里如果哪里有了赚钱的勾当,高德勇不小心冲到第二位,都会哭天喊,他才不会大发善心前来白白捐钱,肯定又是从武安国手中拿到了相当于捐出款项数倍的好处。
“客官您还别不信,我当时就在包工队里找饭碗,亲耳听人说的。要不然南堤也不叫高家堰。”船上的伙计在旁边大声帮腔。武安国和他的朋友都是众人眼中的大英雄,容不得外人置疑。
“他不信也正常。”船老大瞪了邵云飞一眼,接着向下讲:“往年哪个官员不是说得比唱得好听,表面上两袖清风,背里大肆克扣朝廷的治河款。向咱们武公这样儿掏自己和朋友的腰包给百姓修堤的,哪朝哪代有人听说过。高家堰完工,从鱼嘴处第一次向三河里分水的时候,整个洪泽湖边上能来的百姓全来了,比过年还热闹。大伙都说,这回老天终于开眼送来个好官。”
“后来在拓宽三河河道,掘南五湖的时候,帮忙的人就多了,大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气,朝廷上一些官员和王爷也赶来凑热闹。南五湖本来就是年年积水的沼泽。大家一齐动手,砌里喀嚓,不到两年功夫就掘出大致形状来了。再拿水一漫,就是您在这两天在路上看到的光景。”
这就是武安国做的事情,当你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事时,不需要大义感召,也不需要什么口号,老百姓自然会茶粮影从来追随你。当你不为百姓做事,你把目标定得再伟大,再崇高,把自己说得再悲壮,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吹牛皮的大王,茶余饭后的笑料。
“南边五湖一河凿得差不多时,北边新扩大的堤坝也差不多了。这时候偏偏老天捣乱,就是去年,黄河又向南泻了洪,从乌头镇下来,那水,泥粥一般,夹杂着雷声就闯了过来。武公爷带着大伙,没日没夜在湖上守着,生怕南堤挺不住。北边势高,有官府往年的堤坝防一防,即使被淹了,也不会太狠。南边不成,只要高家堰一垮,大伙几年的心血全废。那几天牙公就在堰头上守着,那方偏偏也刚好叫武家墩,名字和武公相克啊,几位湖上的老人不忍心,跪下来求他走,他都没走,瓢泼似的雨里,铁打的一般站着!”船老大眼睛有些湿润,伸出满是老茧的手背擦了擦眼睛,用沙哑的噪音向邵云飞介绍着湖上的传奇。
“想必老天也怕正人君子,那洪水涨到分水口,乖乖的进了三河,顺着河道奔五小湖,然后就俏没声的灌到大江里了。去年那水灾是咱淮上几十年来最小的一回。过后,官府克扣武公爷的造堤钱,扣住赈灾款不发,又是武公爷的朋友千里迢迢送来的银票,帮助大伙读过的难关。那以后,来找武公的人更多了,各的都有,听说还有皇上的人前来,劝武公回朝当什么大博士(方孝儒复古复出的官名,非常具有‘时代远见’,将学士等官名改为博士),可武公都没理会!我要是武公我也不理会,干了这么多活,就给个博士,和荼楼的小二同样个称呼,这不是明摆着作践人么?”
“就是,朝廷那帮家伙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船上的伙计又插了一句,顺便瞪了邵云飞一眼,仿佛他也是良心被狗吃了一员。
“前两天还有个家伙像你一样的,开始也是对武公爷不服气,大伙念叨武公的好处他还不爱听。在湖面上蹲了两天,看了武公都干了些什么,灰溜溜的走了。”船老大瞟了一眼邵云飞,仿佛在等着他也灰心丧气的离开。
邵云飞向大伙嘿嘿一笑,缓步走上船头,远远的冲着堤坝上喊道:“嘿,老武,忙什么呢……”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往返折叠,随着波光跳荡。
武安国抬起头,看到了小船头那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有些模糊,但凭轮廓也知道是邵云飞。高兴的举起手中图纸,来回摇动:“是小邵吧,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船老大和伙计们都楞住了,掌舵的连船的方向都忘了把握,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铁钩独臂人,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真是那个,那个,打得高现人落花流水的邵,邵,邵爷。”
“早说过了嘛。我是如假包换的邵云飞,你们就是不信。”邵云飞友好的笑着,湖上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心情愉快。
就在此时,忽闻钭刺的芦苇丛中水响,一叶小舟飞快的冲了出来,直奔大堤。
邵云飞本能的掏向腰间,没等他摸到火铳,安宁的湖面已经支离破碎。
一声清脆的火铳声在邵云飞眼前不远处响起,满湖受惊的野鸭呷呷叫着飞向蓝天。
《明》 第四章 故园(七)
受惊的野鸭在湖面上飞舞,杂乱的鸣叫,翅膀在空气中挥动发出风声,扰乱人们的心神。
饶是经历了无数场厮杀,看惯了敌人和朋友的鲜血,邵云飞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紧张过。独臂颤抖着从腰间拔自己的火铳,那火铳却如生了根般,接连用力几次都无法拔出。
扁舟上,火铳从一个行商打扮的刺客手中落下,无边的落入水中。
堤坝上,武安国迷惑的看着湖面,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个谁都无法相信的结果,包括刺客自己,他的手紧紧的捂在自己的胸口处,血,从手指间喷泉般涌出。
“你……”刺客不甘心的回转身,后背的血迹已经染红了大半幅袍襟。一把三眼火铳依然端指着在他后背,清烟缭绕。
舟子模样的同伴给了刺客一个歉意的微笑,将冒着清烟的火铳缓缓移向自己的太阳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大喝“武大人小心了,我等今天奉命来杀你!”
清脆的火铳声再次打基础碎湖面的平静。两具尸体同时落入水中,一抹暗红,缓缓从湖水中升起,在湖面上随着水波的涟漪,慢慢扩散。无人驾驶的小舟逐波轻荡,斑斑血迹在丽日中格外刺目。
“那个舟子前几天我好像见过,他到处打听武大人的事,在湖面上兜了好几天”船老大半捂着眼睛蹲在船头上,发出一句梦呓般的呻吟。
寂静的湖面随着这声呻吟而热闹,人喊声,马嘶声,舟楫声,脚步声,瞬间如开了锅般响成一团。
武安国遇刺的消息几天功夫就随着报纸传遍大江南北。关于刺客的身份,人们议论纷纷,关于这次武安国死里逃生的细节,很快也流传开了诸多版本。南北方大小报纸由于各自的出资人不同而一向不睦,这次却出奇的保持了一致腔调,对派出刺客的幕后黑手大肆鞭挞。“禽兽不如,丧尽天良”。
善于挖消息的写手们又将邵云飞出现于湖面上的原因挖了出来。朝廷派人替南洋土人撑腰的事情也不胫而走,报纸上又是一番热闹。有支持朝廷决策。赞赏大国气度者,更多的人写了文章讥讽,骂黄子澄等人沽名卖国。
大明朝所有的热闹都被两声火铳给点了起来,有人暗中欢喜,有人暗中忧虑,各自打着算盘。计算着每一步的厉害得失。
“陛下,武公安国虽举止狂悖,出言荒谬,却格守臣责。辅佐代圣主皆有大功;如此公忠体国之臣世所罕见,陛下纵使不欲其挥霍国库。钓誉沽名,也应该将其交有司问罪,以正刑曲。岂可做此不仁不义之事,效满面匪盗下流之为?”御书房,文学博士方孝儒梗着脖子,气哼哼的递上一份奏折。
“君之责,施仁政以爱民,臣之义,……”,又是这唱了无数遍的老腔调,建文帝心烦意乱的合上方孝儒的折子,顺手丢到书案上。武安国遇刺的事情已经过去七天了,七天来,没一件事情不让他焦头烂额。从朝廷到民间,无处不在指责那卑贱的幕后指使者,言辞之间,怎么听怎么像在指桑骂槐。几个权力较大的王叔更是嚣张,居然先后派了八百里加急快马前来询问武安国的情况,言语中已经流露出,如果武安国身遭不幸,他们将起兵清君侧的威胁。外边不安宁,内部的亲信也开始相互倾轧,彼此叱责对方先前几个政策处理失当,连当年父皇鼾伯文渊的老帐都给翻了出来。眼前这个书呆子老师最为过分,居然写了奏折来当面骂自己卑鄙下流。
“陛下,陛下你居然……”方孝儒看到建文帝摔了自己的奏折,怒火欲甚,双方有君臣之名,却亦有师徒之义。眼前这个弟子不思悔过,反而将老师的奏折摔了,这让自己的老脸向哪里搁?
一直在御书房问对的周崇文见状,赶紧闪过身来挡在皇帝与方孝儒这对师徒之间,一边以眼神示意方孝儒注意君臣之礼不可逾越,一边笑着向几个入宫觐见的重臣解释。“这事的确非陛下所为,虽然那天几个蛮夷小国使者信口胡柴,说只知道武安国,不知有皇上,让人听了生气。但陛下乃天下共主,上承父之余烈,下负天下士林之厚望,腹能撑船,岂会容不下武公这国之干臣?况且杀了武公,对陛下有什么好处?”
方孝儒被周崇文问得微微一愣,同时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愤怒过头,失了君臣礼数。后退几步,躬身赔罪道:“陛下息怒,臣等一时鲁莽,出言冲撞陛下,愿领责罚!”
建文帝嗔怪的看了老师一眼,脸上的恼怒之意也渐渐平复。此刻不是君臣闹别扭的时候,刚刚开始逐步削番就闹出这么一档子事,让几个番王有了闹事的借口。不知哪个混蛋拍的马屁!你要是下手,倒下得利索些,杀了武安国,朕给他身后哀荣,风光大葬便是!大不了朕亲自给他抚灵送棺!这下弄得不尴不尬,武安国一家闭门谢客,天下士林震动,诸王个个闹得朕抓凶手,朕,朕这个皇帝怎么当得这么倒霉!
叹了口气,建文帝终于知道了父亲英年早逝的原因,这皇帝真不是好当的,远远不如当太子时自在。“罢了,大伙都坐下说话吧,朕已经派人去探望武公,一两天之内就能回来。弄部也采取了行动,派出了最得力的人手全力缉拿幕后主使者。诸位都是国之重臣,此际还是稳住阵脚,辅佐朕渡此难关为正经!”
“臣等当然愿意为陛下鞠躬尽瘁,但此时若不找出凶手来。恐难塞天下悠悠之口!”户部侍郎卓敬没有跟随众人就座。站着向朱允文劝谏,孤零零架着的官服比已经落座的众人高出老大一块。“幕后真凶找出来的时间越晚,越会授诸番王口实。眼下周、齐、代诸王联名上书,请陛下杀主使之人以谢天下。陛下若置之不理,难免会让人觉得陛下护短。”
“放肆,区区一个小侍郎,怎能如此和陛下说话!”卓敬话音未落,兵部侍郎周崇文便‘蹭’的跳了出来。对卓敬大声叱责。
朱允文瞪着眼睛,对兵部侍郎的出格举止视而不见。
方孝儒皱了皱眉头,刚熄灭的怒火又给周崇文给点起。这个姓周的兵部侍郎,曾于北平书院毕业,又在洪武朝已故大学士吴沉手下做过书吏。为文和治政俱有独到之处。就是为人也忒的无耻。他在安泰朝与大学士尚炯沉藏一气,四处搜刮。建文登基,方孝儒本欲弹劾他贪污之罪,哪知道周崇文见机得快,将所有罪名都推到了一个远房亲戚身上,并且站出来大义灭亲,亲手将那个亲戚绳之以法。后又主动交出了部分家财,自请处分。建文帝见他如此知道进退。只是小小惩戒了他一下,就又将他留在了身边。刺杀武安国的事如果建文皇帝真不知情,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周崇文暗派人干的。否则他也不会跳得这么欢。
没等方孝儒想好恰当说辞,户部尚书齐泰抢先站了起来反驳。“周侍郎此言差矣,卓大人所说乃实情。此际我大明内忧外患,实在不可再让诸王与朝廷之间互相猜疑。陛下,臣以为,缉拿凶手一事,越早越好。”
齐泰气周崇文嚣张,将‘侍郎’二字咬得格外的重,周崇文虽然甚得君崇,论官职毕竟也是个侍郎。并不比卓敬高出半点。
“是啊,周侍郎怎能如此说话,武大人为国为民,天下谁人不看在眼里。”工部尚书周无忧在旁边帮腔,一口一个侍郎,提醒周崇文自己也注意身份。
“陛下,臣听人说,画像上那两个刺客曾和周侍郎家的管家在酒楼谋面,周侍郎,不知你府管家是否还在,可否交给刑部一问!”海关总长朱江岩站起来,怒气冲冲的质问。自从前去南洋宣读圣旨回来,姑苏朱二就一直告病在家,海关事务都交给了别人打理。今天下午是齐泰到了他家,硬将他拖到御书房来找皇帝替武安国讨说法。
腾的一下,周崇文脑门上有大颗汉珠冒了出来。辩解的声音大而无力:“朱大人休要栽赃于人!天下长得想像的人有得是!我……我府管家刚刚辞工还乡,他做什么,与我有何关系。”说罢,眼睛不停的向黄子澄方向张望,希望他出面替自己解此困局。
这下倒是不打自招了,众人已经明白是谁干的好事。肯定是眼前这个周崇文想拍皇上马屁,所以才派了刺客去杀武安国。没想到两个刺客中间有一个原是淮上灾民,见武安国如此赤心待其家乡父老,所以才在关键时刻救了武安国一命,辜负了东家对自己的信任,这个忠义的刺客也只有拔枪自尽一途。
文学博士方孝儒再不想看周崇文表演,拍案站起,“万岁,事实已经明了!是周崇文暗杀重臣,蓄意陷皇上于不义之,请万岁将其推出午门,明正刑典!”
“万岁圣明!臣……臣可是不愿见那个沽名钓誉的家伙拿着国库的钱给自己收买人心,所以平素才直斥其非。可,可,臣从来没想过要杀他,望万岁明察啊!”周崇文扑通一声跪倒在建文皇帝面前,大声哭叫,赌咒发誓的表清白。他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大嘴巴,今天齐泰等人明摆着是核计好了,步步紧逼,目的就是让自己乱掉阵脚,自己居然不小心着他们几个的道。
就在邵云飞逗留在京城等候消息期间,孟加拉诸国来使节络绎前来向朱允文称臣,送上了大把礼物。建文皇帝自觉风光,在黄子澄等人的鼓动下,将邵云飞与徐辉祖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情报忘到了脑后。众使者在朝廷上几度提及武安国,说是孟加拉湾诸国臣民对此天下第一大英雄非常仰慕,又让朱允***生疑惧。在御书房招集黄子澄等人商议对策。当时周崇文就献了这条暗杀计。理由是武安国功劳太大,明着杀了他恐怕天下震动,暗杀后还可以将罪责推到别人头上。建文帝与黄子澄当时对此计策不置可否,周崇文即以为二人默许了自己所为,旋即开始布置。邵云飞心中有事,在京城逗留时间较长。所以当他赶到洪泽湖时,刚巧刺客踩好了点,开始行动。
废物!黄子澄心中暗骂,不得不站起来替周崇文开脱,“陛下,臣以为,此事因果尚未查明。不易早下定论,况且,纵是周家仆人忠心为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作主张去吓唬武大人,周大人亦属无心之过。反正武大人并未受伤,眼下危难之际,还是不要将此事传出去了罢!”
这怎么行!方孝儒、齐泰、卓敬等建文近臣皆将目光看向朱允文,希望他此时拿出点皇家气概,不要因私交而忘国事。与他们期望的恰恰相反。建文帝居然抬腿踢了周崇文一脚。笑着骂道:“滚起来吧,当朝大臣,如此哭哭啼啼像什么话。”然后抬头对着满屋子大臣谕示:“刺客是不是周府管家派的,目前还没弄清楚,大家不要相互猜疑!你们都是朕的肱股,应该团结一致才对。今天的事就此作罢,武大人受了些惊吓,朕从内孥里多拿出些钱来,给他压惊就是……”
这样也行?户部尚书齐泰瞪大了圆圆的眼睛望向方孝儒,文学博士方孝儒的脸的气青了,颤微微站起来,刚要反驳,又听建文帝补充道:“朕也为难,要知道几位叔叔们天天巴不得中原有事,巴不得见到朕有失德之处。这事处理不好,反而给了他们逼迫朕的借口,与国不利,以天下苍生为念,还是能让它被淡忘就淡忘了吧。”
以天下苍生为念,七个字如泰山般将方孝儒又压回了座位上。建文帝从安泰手中接过的是一个烂摊子,按当年朱元璋分封诸王以卫宗室的主张,几个番王各自拥有重兵。安泰帝得位手段不正。为了安抚诸位兄弟,默许了割据势力的形成。朱标活着的时候,番王们看在他是大哥的份上,对朝廷的命令还听一句半句。安泰皇帝一死,朝廷的旨意根本传不到番王领上,最近的几个动作,无论是试行井田,还是收拢海上贸易,也都只是在皇帝直辖之所闹腾。这边管得紧,别处管得松,有些“不懂礼仪”也不肖臣民纷纷卷了铺盖向北方跑。各番王的势力更加壮大,没有什么事情他们还要闹一闹,若真的承认了是朝廷上有人主使刺杀武安国,恐怕后果不仅仅是杀了周崇文这么简单。
“依臣之见,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乃招回武大人,请他主持朝政,即塞了天下之口,又可以借武大人的威望震慑诸侯。”户部侍郎卓敬又站起来献上一策,默认了建文皇帝对周崇文的包庇。卓敬素有智者之名,曾向建文皇帝献策,恳请其不要急于打番王们的主意,而是通过分封番王的子侄们的方式,让危机在番王们的领的化解。可惜这些策略皆不被建文采纳。
“不可!”方孝儒与黄子澄同时站起来表示反对,彼此看了一眼对方,又都坐了回去。
‘你等当然不愿意武侯回来,他回来了,还能由着你们胡闹么’朱江岩冷冷的看着前边几个名臣,目光中充满不屑。
君臣几个各怀肚肠,书房内突然显得有些冷清。就在这时候,秉笔太监喊了声“启奏万岁,八百里急报”,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将一份牛皮封好了的密信呈上御案。
朱允文扫了一眼封面上的落款,神情刹那凝重。匆匆忙忙拆开封口,将一张密折从里边取了出来。
片刻过后,御书房的重臣们都知道了密折的内容,有人欢喜有人愁。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消息,刚才让大家争吵不休话题的主人,武安国,丢了。
建文皇帝派去的使者与方官员一起拜访了武安国府,据方官员介绍。从遇刺之日起,武安国在洪泽湖畔的临时居所就一直大门紧闭。洪泽湖北堤的检查修补工作也交给了以林达为首的几个学生来出持。大家都说武安国或者受了惊吓,或者劳累过度抱病于家中。没人见到他出来走动,就连武府的佣人,出来的次数都越来越少。
随从人员在武安国家门前扣了半天门环,都没见有人出来开门。使臣与方官员觉得事情有异,几度叫门不应,无奈破门而入。若大个院落空空荡荡,早已没了人影,满院落瑛,雪般铺了一。
使者和官员问遍左邻右舍,皆曰未见武府异,余情一概不知。第二天有意再问。几个邻舍也不知去向,如湖面上偶然泛起的涟漪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 第五章 黍离 (一)
塞外的夏天短暂而美丽,纯净的日光穿过低垂的白云,将温度洒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滚滚黄河如同一条金色的飘带从南方卷来,被长生天奋力一挥,在参合坡,岱海,准葛尔、达拉特等的画了一个道劲的几字,于和林再次折转南流。湿润的风从徐徐河面上吹过,吹尽古来征战的浸染的硝烟和血渍。将丰泽的草原洗成翡翠般的苍翠与莹润,一如数几万年恒古不变的宁静与安详。
夏天的草原就是天堂,风里边没有了冬天黄沙与白雪,柔软如少女的双唇。羊群如珍珠般洒在草地上,只有风吹过时,你才能在重重碧海中注意到羊毛反射的日光。经历了长达六个多月的寒冬,牲畜们抓紧时间享受每一个夏日。四个月后,北风再起,这里将又恢复为狂风和暴雪的世界,从天堂走向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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