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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酒徒
“天哪,有人带头造反了。”刘家港中卫所的水军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在指挥官的号令下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解开战舰缆绳,准备进行拦截。
眼前的景色难以置信,才一会儿功夫,小溪已经汇成汪洋。成群结队的商船浩浩荡荡向港外冲去,根本不顾忌巡航舰队的灯火指令。很快,几条巡航船就被冲散了,官兵们眼睁睁地看着商船消散于茫茫大海中,没有人开枪,也忘记了开炮。
“为什么不开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开炮!”飞奔而来的一艘小艇中,市泊司转运使赵大人气喘吁吁地质问刘家港水师官兵。显然这个赵大人是被属下从被窝里拖出来的。乌纱帽戴得歪歪斜斜。一只脚穿了官靴,却没顾得上踩到底,半个靴帮在脚下踩着,就像戏院里主角出台前垫戏的小丑。另一只脚却连袜子都没套上。惨白的大脚丫子在气死风灯的照射下荒诞地于靴子后边来回伸缩。
“噗哧”几个官兵被赵大人的打扮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运转使赵大人出身市井,小字叫狗儿,他老爹是兵部侍郎周崇文家的厨子。这几年周崇文在官场上混得风声水起,家里的仆人也跟着发迹。赵狗儿被周崇文改名子叫赵构,从军报国,不久就在西南冒了别人一份战功,被朝廷破格提拔为太仓州县令。旋即因贪污被逐。建文继位,黄子澄锐意复古,市泊司成立的时候周崇文又把赵构以熟悉地方政务为名举荐出来,让他当了市泊司运转使。主管刘家港货物调度和对船只征税。多年来,水师官兵们在曹振统带下,每战必胜。军官们极度看不起赵大人这种后门政客,所以对其指责充耳不闻。
运转使大人也从官兵们鄙夷的目光中感觉到了自己形象的龌龊,但此际顾不上整理衣衫,那一艘艘离港而去的船舶,就是一张张随波逐流的银票,让他们这么轻易地跑了,什么时候才能弥补这些损失?记得临上任之前周崇文大人曾私下吩咐,朝廷新增加的用度就着落在这些海船身上。运转使这差事涉及到恢复周礼的成败,一定要干好。如果干砸了,想想周大人那阴冷的眼神,运转使赵构脖子后就直发冷。将大脚丫子向裤腿后藏了藏,大声喝道:“今晚那位将军当值,叫他出来见我!”
“不敢称将军,在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巡逻舰队队长,不知大人有何见教?”刚才发笑的官兵队伍中走出一个中等身材的团级军官,嬉笑着向运转使见礼。
见对方职别不高,运转使赵构的气焰立刻涨了三分,双腿在甲板上一叉,戟指怒斥:“为什么不拦住这些暴民,你眼睛瞎了,没看到他们不奉朝廷号令,擅自逃离吗?”
“是么,让我看看,”巡逻舰队队长转过头去,将赵大人晒在了一边。洪武朝北伐时重视武功,所以武将们都有一股傲气。到了安泰朝重文轻武,文官自觉身份高武人一头,武将们非常不服气,文武渐渐离心。好在安泰帝向来不允许文官干涉武事,武将亦不管国政,也保得国家太平。建文初登大宝,周围信任之臣全是文官,文武之间的职责就有些分不清楚了。不少文官动辄对地方卫所官兵意气指使,弄得双方很不和睦。这个舰队长级别不比运转使低,自然有足够理由不买他的帐!
赵构见对方不不理睬自己,心里更急,顾不上斯文形象,跺着脚冲着官兵们大喊大叫起来:“为什么不开炮,知不知道你们的职责。耽误了黄大人的事,你们担待得起吗?如果黄大……呃……如果皇上追究下来,看你们哪个能逃得掉!”
底层士兵互相张望,这个赵大人说得结果如此厉害,不知是否该听其号令。眼见着小艇的底都快被他跺烂了,想是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但向全无武装的商船开炮,好像是海盗行径,水师自成立以来就没干过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赵大人暂且息怒,这炮,实在开不得,”等运转使赵构叫累了,舰队中一个参谋打扮的军官从人堆里闪了出来,施礼说道。暗中放冯子铭离开是几个军官商量好的事情,冯子铭和邵云飞号称称不离砣,有冯子铭在,邵云飞就离不了多远。邵云飞在,那么消失于人海中的武大人肯定也在。所以大伙对冯子铭等人闯出港口反应一个比一个迟钝,对拦截商船也不热衷。但一下子放跑这么多商船,真要是朝廷怪罪下来,大家的责任亦是小,不如采取息事宁的人态度,先让市泊司不要过分追究。
运转使赵构微微一愣,官兵抓贼居然开不得炮?哪有这道理?停下叫嚷喘口粗气,恼怒地喝道:“为什么开不得,开炮。开出问题来我担当!”
“大人且听属下一言”,舰队参谋涵养极好,不与赵构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又施了个礼,不紧不慢地说:“当今圣上以仁义治国,爱民如子,我等自然不能时刻不记着圣上教诲。这些商船虽然不奉朝廷号令,但毕竟还是大明子民,没犯死罪。今天大伙要是开炮拦截,黑灯瞎火地打死几个,被御使们知道弹劾上去,恐怕,恐怕非但我家水师统帅曹老将军,就是当朝的黄大人亦不会站出来替大家说话,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这些芝麻官儿?”
“可,可此事叫我如何向黄……皇上交待,”运转使赵构不算太笨,喊开炮喊得紧,真的放手杀人,他亦不敢保证过后没人追究。听完舰队参谋的话,登时没了主意,木呐地向左右询问。他手下那群幕僚不过是跟着来刮地皮打秋风的,哪有人身上藏着真本事。见长官来问应对之策,支支吾吾,谁都说不出个所以来。
“依卑职之见,大人收了这么长时间税,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任务。跑了几条小船,具体数字回去查查也就清楚了,没必要太伤肝火,”舰队参谋显然是个有胆识的人物,先用几句话吓住了赵构,然后开始睁着眼睛瞎掰。“况且那些钉大点儿的船,载不了多少货物,即使他不是在夜里偷跑,我等也未必看得见,顾得过来!”
“就这么……”,运转使赵大人指着参谋口中“几艘钉大点儿小船”点亮地满江航灯,将双眼瞪得如牛睛一样抗议。“就这么完了。”
不这么完了你还想怎样,我们去抓,抓完了你们来刮。你们不怕被人骂,我们还顾及着水师威名呢。舰队长苦笑着,不肯答话。
“当然不能,我等马上就起锚去追首恶,一定竭尽全力将他们追回来!”舰队参谋再次提出一个好建议。
“对,对,只追首恶,胁从不问,书,书上向来这么说,”市泊司的小官吏们一同附和,水师这个参谋就是高,要不然人家水师怎么能百战百胜呢!
“谁是首恶,首恶在哪?”赵大人也知道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案,心痛不止,依然不甘心地问。
参谋掏出一支望远镜,调了调焦距,示范了一下,递到了赵大人手里,边教他使用望远镜边骂骂咧咧地说道“他们向西南逃了,您看那一串灯光就是他们发出来的,就那串,对就是他们。他***,队形排得还挺整齐,趁着咱们在这里接受赵大人指教的时候跑得这么快,看老子今天怎么追你。”
一串灯光被望远镜拉回到运转使眼前,远方江水与海水交界处太黑,已经判断不出趁大家议论的时候,那支带头闹事的船队跑了多远。黑夜中,航灯跳荡起伏,随着浪涛的节奏,慢慢,慢慢,消失于茫茫大海里。
“邵史,我们下一站去哪,”晨曦中,位置在探险舰队正中的冯子铭打着旗语向着舰询问。此一去,他已经成了大明叛臣,虽然为了顾全朋友之义与航海大业不得不如此,冯子铭依然无法让自己的内心不受到煎熬。自从南巫里遇到姑苏朱二,几乎第一天,冯子铭都在内心煎熬中渡过。他不愿意将心事告诉别人。大家同生共死一场,冯子铭不想和别人争吵。大伙永远都是好兄弟,即使彼此之间选择的道路吵同。冯家算个大族,他这些年把精力花在探险上,已经被族中一些长辈誉为不务正业。无数人曾经劝他趁着第一次远航归来的功成名就收手,以此为终南捷径走向仕途。可是冯子铭舍不得大海,仿佛未知的远方永远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一次次远航,给他带来了声望,也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压力。自小受到的忠、孝概念在一次次风浪里受到冲击反而使冯子铭愈发放之不下。
这次,如果不是因为武安国就在邵云飞的船上,冯子铭宁愿继续待在刘家港,等到市泊司官员吃饱喝足,拿够了贿赂后放大家离开。可偏偏邵云飞把武安国一家接到了自己的舰队上,就像其他几次一样,冯子铭不得不再次背叛心中的礼法帮助好朋友。
“南巫里,去守中国海的南大门,”邵云飞用旗语回答,豪情万丈。烈焰凤凰旗帜逐一在每艘战舰上升起。这种小型战舰到了南巫里,在叶家协助下加装火炮,凭借其绝佳的机动性,肯定能成为孟加拉诸侯的噩梦。此船的炒用不止是作战,邵云飞想把他改作为海上战马。小邵怀里揣着科学院凌昆给他的一种新式战舰图纸,这叠图纸是大明科学院试验后否决的铁甲龟船,通体包着铁甲,移动比乌龟还缓慢,但几乎没有火炮能打破其甲板。
“把这东西拖在战舰的后边,水战时拖到战场中,就是敌人的噩梦。”科学院院长凌昆将图纸交给邵云飞时,恋恋不舍的神情让人难忘。对于战斗力强大的大明水师,一个速度缓慢的水上平台没太多助益,但对于即将对抗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南巫里,这种炮台也许就是阿拉伯水师海上的终点站。
“小冯有心事,你该劝劝他,”武安国走到邵云飞身边说道。刘凌与女儿也一起走上甲板,在海风中做运动。二人都没经历过远航,立刻被海面上日出十分的美景所吸引。
怎么劝?邵云飞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冯子铭内心经历的,也是他心中曾经挣扎过的。可是二人的生长环境相差太多,虽然是生死兄弟,在这事上却无法沟通。
“不管朝廷如何,故国,永远扛在我们的肩膀上,”隔了一会儿,探险船队的首舰上打出了这样一串旗号,也许来自武安国,也许来自邵云飞,也许来自……。五颜六色的信号旗飘荡在风中,鲜艳夺目。





《明》 第五章 黍离 (三)
“难!”
建文帝朱允文沮丧的将手中的御笔丢在书案上,站起身来于书房内来回踱步。从北平进贡来的自鸣钟早已敲过了十二下,寂静的夜里,钟摆来回晃动的滴答声如凄风苦雨般摧残着他的耳朵,让他本来就烦闷的心情愈加烦闷。
“朕的皇帝怎么当得这么难呢?”朱允文站在如画江山图边,眼角里已经渐渐有了泪光。大明国的地域广超汉唐,直追蒙元,可惜这地图里近三分之一的地方是自己指令到达不了之处。如果说得更沮丧些,自己这个皇帝可以管辖的地方好像就是京城和京城周围百余里,号令出了直隶(南直隶)就要打个对折,到了州县官员的手上,不知又变成了什么样子。最近好不容易找了个恢复周礼的办法来收拾日渐丧失的皇家威严,谁知道三个手握重兵的叔叔变尽了法儿的明挡暗拒,满朝文武大臣也出于各自的利益争论不休。周礼已经试行几个月了,除了官名变了变。官员的品级和俸禄提高了之外,一点实质上的进展都没落下。而周礼的根本,帝师方孝儒倡导的井田制度,在以海部尚书曹振,工部尚书周无忧、驸马李琪和科学院长凌昆等三朝元老的倾力反对下,至今都没在庭议中得到群臣一致赞同,更不用说拿出一个具体的实施细则了。
建文皇帝清晰的记得。当年祖父在位时皇帝的权威何等无尚,几乎和师父黄子澄描述的一样出口成宪。到了父亲这辈分,至少在朝堂之上没人与安秦皇帝硬顶。可轮到自己临朝,怎么通过一项政令就等于给了皇帝面子一般,不折腾个十天半月不会出现结果。至于落实,那又不知要等上几个十天半月了。
如画江山,你到底还属不属于朕?朱允文迷惑的望着被祖父,父亲的手抚摸得发亮的《如画江山图》,自从燕王第一次献图以来。仿佛这张地图下就藏了一盘棋局,两只无形的手以山河为经纬来回移动,在棋盘中追逐厮杀。帝王将相皆为棋子。
纵使生来对政治不敏感,建文皇帝亦感觉到皇权随着岁月在一点一滴的流失。坐在龙案后的自己越来越乏力了。他想做一个公平而清晰的决策者。可每每发现师父黄子澄和方孝儒做得很多事情未必正确。甚至包藏了很多私心;而做为黄子澄的对立面,海部尚书曹振所坚持的东西看上去为国为民,却不肯好好计算皇家的利益;至于那些浑水摸鱼的,只为升官发财的,更是哪边风来顺着倒,根本指望不上。错综复杂的朝廷中,没有一股力量真正可以信任,也没有一股力量可以真正被自己所掌握。大多时候,皇帝自己亦是一个随波逐流者,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掉入潜流中,万劫不复。
当皇帝这么长时间了,最快乐的一次早朝就是二十多天前坐在龙案后接受孟加拉海诸国的朝贡,当时使节脸上那份恭敬,那份媚陷,真让自己有一种大地就在脚下的踏实感。可惜这种快乐没维持几天。总参递上一份详实严密的分析,印证了邵云飞所报告的是实情。孟加拉诸国使节前来朝贡的真正原因是打动了大明商船,害怕遭到水师的惩罚,而不是真正因为自己德迈古今。并且诸国的行动背后还有沙漠瘸狼帖木儿在暗中主持。虽然朱允文装做没看见徐辉祖的折子,可回想起来。那奏折当时就像耳光一样打在脸上。至今还火辣辣痛彻心扉。
“朕推赤心于天下,天下却负朕如斯。”朱允文越想越气愤。抚摩地图的手渐渐变成了用力在扣。该死的帖木儿,祖父在位时他年年哭着喊着前来朝贡,父亲在位时他隔两三年就大肆遣使前来送礼,怎么到了自己这代,他就非鼓捣着入侵大明不可呢?莫非自己真的是没德做着天子不成?
“皇上,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早朝处理国家大事呢!”伺候朱允文饮食起居的贴身老太监心疼的上前提醒。门外的小太监们斜倚在宫墙上,魂魄已经进入了梦乡,听见老太监这么一招呼,激灵一下就醒过来。歉意的站好,将已经快掉到地上的拂尘端正的捧到肩膀高度。
在太监们眼里,实在不能责怪建文帝举止失度,诏令混乱。听宫里们老太监暗中嘀咕,自古以来皇宫的主人就没有一个像建文帝当得这么辛苦,又当得这么窝囊的。评话里隋炀帝这种昏君还能由着性子种种琼花,修修龙舟呢,建文帝当了皇上,哪天日子舒心过!眼下不比前朝,什么错了,什么对了,没人看得出来。这民间漫天飞的报纸,不敢对皇帝太多不敬,可明里暗里将一些事实摆出来,谁都能分出好歹。就拿黄子澄大人提兵威慑诸侯这事情来说吧,被威慑的对像燕王朱棣根本不搭理李景隆那十万大军压境,居然将北六省两大主力之一苏策宇的独立师派到了西北去,还大张旗鼓的发表高见,提醒朝廷强敌将致,叔侄之间不可祸起萧墙。这派说辞经过个别报纸有心无心一煽动,立刻将朝廷的行为比得无限卑贱。气得皇帝三天没吃好饭。废纸撕了几大筐。
“皇上手中没人啊,所以才这么难。”一些见过世面的太监们私下议论。可谁能出马力挽狂澜呢?洪武朝的老臣们被洪武皇帝杀得杀,逐的逐,剩下寥寥几个都寒了心。隐居以来不问世事。安泰朝留下的新秀们像黄大人这样已经是其中翘楚,至于剩下那几个内阁大臣,更是一个不如一个。连不出宫门的太监都能看出来的症结。他们就是看不见。
“万岁,武侯没死,您不必如此为难。”伺候朱允文起居的老太监实在忍不住困倦,试探着出言提醒。
御书房的烛光瞬间亮了亮。照得书房主人的精神亦随之一振,“什么,你怎么知道武侯,武公没死?”允文一把拎住老太监的脖领子,焦急的问。
老太监憋得脸色黑紫。手脚不住乱蹬,好不容易等着主子发觉过来松开手。方喘过一口气,后悔不迭的说道:“老奴也是猜的。万岁您想,当年平辽公武大人。靖海公曹大人,还有六省布政郭大人,在洪武朝并称北平三杰。是过命的好兄弟。如果武大人被人谋害了。曹大人和郭大人岂能善罢甘休。而如今武大人失踪多日,曹大人和郭大人却没有说出半个字。那还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武大人一家平安无事么?”
建文皇帝急切的听老太监把话说完,长出一口闷气。武安国没死,很多事情都好办。心下一宽,脑子猛然清醒。另一重忧虑慢慢浮在面孔上,问话的声音也变得冰冷:“李公公分析得甚有道理。朕平时政务繁忙,居然没注意到你,李公公,你入宫多少年了?”
扑通一下,李老太监直挺挺的跪到了建文帝面前。左右开弓猛煽自己嘴巴:“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奴见皇上劳累才多嘴多舌,求万岁开恩。求万岁开恩。”心中着急。手也越下越重。眼见着血就从嘴角处淌了出来。
“起来吧,朕不过是问问你入宫年限。想奖励你多年伺候我父子之劳而已。”朱允文笑了笑,冷冷的吩咐。他并不想追究李太监干政之罪,只是想到别的要紧之事,一时走神才把话说重了。李太监自己请罪,刚好提醒建文皇帝,为了给门外太监们一个教训,赏赐也省了。
“老奴不敢受赏,谢主龙恩。”死里逃生的李太监匍匐在地上,带着哭腔回话,书房里不再有回应,老太监在地上匍匐了半天。悄悄的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皇帝已经离开。若大书房,只剩下自己,还有如画江山图在跳动的蜡烛照耀下忽明忽暗。
如画江山,不过一称棋局。燕王朱棣手提一支笔,指点江山。李景隆手中那点儿兵马,他根本没放到眼里。黄子澄这种敲山震虎的计策。吓唬吓唬秦、晋两王有效果。拿来在燕王面前卖弄,简直就是班门弄斧。双方不是一个档次的棋手,在燕王朱棣眼中,朝廷现在很多做法,简直就是送子给他吃。比他自己设圈套让允文钻还省事。难得一个对手如此配合默契,在这样下去,早晚这个国家的主人是自己。
苏策宇的独立师打着防止强敌入侵的旗号进入西北,驻扎在与未棣交好的几个蒙古王爷的领地上。一方面给燕王朱棣赢来了顾全大局的声望,另一方面也起到了威慑靖远军的效果。从地图上看去,李增枝手中的靖远军驻扎在北六省侧后,而苏策宇的独立师驻扎于靖远军的侧后。李增枝真的敢偷袭燕地,他的老窝就得先被苏策宇一把火烧掉。而此刻朝廷中谁也没有胆量下命令让苏部返回燕地。
这就是制衡。提兵十万,足以纵横天下,关键是这十万兵如果布置,放到哪里。燕王朱棣对当前国内局势看得很清楚,已经和哥哥朱标玩了十七年,他不在乎再和倒儿耗上几年。时间拖得越久。他取得天下越容易。黄子澄等人在连连昏招,等于将天下民心用力在向北方推。从人口到资金,每年都有大批流民和商人涌入北方六省。使原来人口不足的北方六省越来越繁荣。虽然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不尽人意的事,比如工厂主对工人的盘剥越来越厉害。高贷逐利,买卖人口等卑鄙地为屡见不鲜。但这些都伤害不到自己的根基,反而使燕王的支持者们手中掌握的财富越来越多,人心对朝廷越发疏远。
“可惜黄子澄派得那个刺客没将武公刺死,否则……”朱棣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这太卑鄙了吧,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旋即恢复了平静。震北军席卷天下,现在只缺两个条件。第一是水师的支持。第二是出师之名。如果当日黄子澄派的杀手干掉了老师。嘿,靖海公曹振对哥哥朱标再忠诚,也会愤而反击。自己起兵清君侧为武公报仇也名正言顺。威北军,定西军,甚至安东军都未必真心支持黄子澄。打着给武安国报仇的招牌,各大主力中多少军官会拔剑相从。更何况自己地盘上这些因武安国出现而改变了全家族命运的新兴工厂主和商人。他们肯定不会再在爵士会中跟随郭璞阻挠自己针对南方的行动了。
可惜,武安国居然没死。更可惜,瘸狼帖木儿非要这时候威胁大明安全。如果外敌当前。自己还起兵造反。恐怕即使在北方六省也得不到足够的支持。
“王爷,夜深了。”朱档的崇妃陈青黛亲手端着一碗参汤走进书房。辽东昼夜温差太大,薄薄的丝衣外。她又披了一件银狐披风。愈发遇得肌肤似雪。书房里这个不时对着地图发笑的男人是她少女梦中的英雄。虽然这个英雄随着岁月离她越来越远。她依然无怨无悔的守着他。为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朱棣,也为了如今自己的家族。无论这个男人做了什么,辜负了谁。哪怕是辜负了天下人,她亦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陈氏家族,早已和这个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
朱棣笑着转过身。怜惜的接过参汤放到书案上,用宽厚的大手去温暖妻子那冰冷的柔夷,“小蝶,这些事,让下人们干好了,何必半夜劳动你。”
对于陈青黛的宠爱。朱棣倒不是完全因为老丈人陈星和他背后的天津财团。当年在军中第一眼见到这个刚柔并济的小女子,朱棣就喜欢上了她。二人为了‘乌金霜’的价格与供应量而争执。为了交款时间和地点而吵闹。还有马皇后赐婚,青黛万里前来军中相聚。很多年少时轻狂岁月都能在妻子的鬓角间看到影子。拉着这双温暖的手,把柔若无骨的妖躯拥在怀里。一切就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简单和宁静。在纷繁复杂的尘世中,这是最佳的休息方式。
“王爷,难道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陈青黛闭着眼睛,在丈夫的怀里不甘心的询问。
背后的胸口瞬间冷了冷,又恢复了宽阔与温暖。陈青黛感觉到朱棣内心的变化。忧伤的叹了口气,她亦知道自己这样问不合适,做了王妃,就要有做王妃的果决。就像当年在生意场上。为了家族利益资株必校一样。王府利益也容不得朱棣和她手软。但是,她心中总觉得不忍,因为现在交易的不是货物,而是人命。
朱棣心头慢慢升起一缕柔情,盖过了刚才突然冒出的不满。腾出一只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妻子的鬓发,朱棣俯在陈青黛的耳边轻轻的说:“蝶儿,难道现在我们还有退路吗?那边逼得越来越紧,北方货物南运。税收得越来越高。南方的粮食北送,卡得也越来越严。即使不为了你我。我们也得想想我们的孩子,还有底下这群兄弟。怎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眼睁睁看着朝廷把咱们几十年的积累一下全拿走,连活命的本钱都不给剩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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