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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酒徒
“万岁”,“万——岁”,乌云其其格喘息着,回应者丈夫的热情。呻吟之余,却依然冷静的提醒道:“北边、东边那两只军队离咱们这里都不远呀”。
脱古思贴木儿微微皱皱眉头,身体有些僵硬。自从失了北和林以来,他第一次这么有兴致,谁料这个平素最会体贴圣意的妃子口中居然说出这么扫兴的话。身子一翻,他坐了起来,将美人独自冷落在羊绒塌上。
“万岁,请孰臣妾,请恕臣妾口无遮拦”,乌云其其格眼圈一红,两行热泪涌了出来,一滴滴溅落在雪白的羊绒中。
“不关你的事,只要土默特部,四子王部将士能在南天门那片坚守到五月雨季来临,草原就是我们蒙古人的”。脱古思贴木儿紧缩双眉,眼睛直直的盯着窗外。
如果别的妃子犯了同样的错误,早赐她一顿马鞭了,唯独这个妃子不可以。乌云其其格不但是他的宠妃,而且是中路蒙古统帅也速迭儿的亲妹妹,如今支撑自己皇位的金山部降明,翁牛特诸部被击溃,科尔沁部被打残,西路蒙古被蓝玉死死拖在玉门关,自己这个皇帝手中能倚仗的只剩下了也速迭儿,君臣之间维持感情的纽带也只剩下了这个乌云其其格。
如果这次察和台汗能如约派兵,哪怕是只派三万铁骑,朕也要重整朝纲。烛光下,脱古思贴木儿的脸色阴晴不定。蒙古人只重视胜利者,这些年他屡战屡败,在将士们眼中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威严。连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汉学在一些低层军官口中也成了笑柄。骏马不在草原上奔跑,却非学着毛驴找车拉,也速迭儿手下的一个将军曾在守岁晚宴上当着他的面嘲笑吟诗唱和的大臣。
那些汉学有什么不好,光那个武安国造的火器,蒙古工匠就怎么学都学不像。他们汉人如果团结一心,天下谁也敌不住,好在他们天生喜欢自相残杀。
“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乌云其其格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到脱古思贴木儿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他知道丈夫是被碰到了痛处才冷落了自己,如今后宫中已经没人能和自己争宠,当年争风吃醋的姐妹在战火中死的死,被俘的被俘,一个人承受圣恩久了,反而惦记起那些为了吸引同一个男人而互相拆台的同伴来。
“说吧,跟朕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脱古思贴木儿轻轻拍了拍乌云其其格的小手,亡我燕然山,使我妇女无颜色。这双柔夷穿越了大漠的风沙,也不复当年般晶莹剔透。
“迁都,议和,不和汉人争锋,他们内部没闹完之前,没有吞并整个蒙古草原的实力。我们可以仿效当年成吉思汗对金称臣那样,用一时的伏贴换取喘息的机会,等各汗国再次统一在一个旗帜下,再和汉人决战。南和林只有一道山做屏障,不是可守之地”。乌云其其格把头贴在丈夫的背上,认认真真的建议,这是她从哥哥的谋士口中听到的原话,当时她从帐外走过,侍卫没有拦住她的脚步,帐内的几个将军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脸色惨白。
这是摆脱目前困境的好办法,乌云其其格接下来还希望能劝动脱古思贴木儿得到大明的正式册封,虽然这是奇耻大辱,但比起眼前的危机,这点儿耻辱算什么,册封同时也是安全和地位的保障。至少这样可以打乱哥哥的部署,取得内部权力争夺的主动。
脱古思贴木儿叹息着笑了笑,别人能降,自己还能降第二次么。背后这个女人心地善良,已经多次给了自己危险即将来临的暗示。但明知道危险又能如何,如今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以静制动,在援军到来之前,什么也不能做,连恼怒的眼神都不可以带出。
寝宫外,几队武士警觉地四处巡视,他们的脚步声让脱古思贴木儿心情有好了些,这已经是朕最后的力量了,如果没有这五千禁军,大元朝已经走到了终点。白天那番慷慨激昂,脱古思贴木儿也明白其中有多少做戏的成分,可如果不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战场中,宫廷不久就会成为战场。
数匹战马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靠近和林城门,马上骑士低低一声呼哨,守城的士兵借助火把的光芒看清楚了骑士手中的令箭,放下吊桥,将他放进城内。
一行人影急匆匆的奔向也速迭儿的府第,巡夜的官兵看到了,匆匆忙忙的避开,强龙压不住低头蛇,何况现在自己的主子是条落难的病龙。
大帅府,百胜将军也速迭儿也很忙碌,明朝的内部纷争让他看到了机会,一个可以给自己家族获取最大利益的机会。他是阿里不哥的后人,当年忽必烈的家族就是凭借武力从自己的祖先手中夺走了整个大元帝国的继承权。如今风水轮流转,忽必烈的后人出了个喜欢吟诗的呆子,上天保佑帝国的统治权又要回到阿里不哥家族手中。
“大帅,少将军回来了”,一个侍卫匆匆走进也速迭儿的议事厅,附在他耳边低声汇报。
“让他进来,看他给大家带回了什么好消息”,也速迭儿大声命令。他的儿子恩克是蒙古族中有名的大将,有勇有谋,当年和林城南借雨势击破冯胜大军一役就出自恩克的谋划。也速迭儿非常器重这个儿子,大事小情都会听取他的建议。
“恩克回来了”,几个蒙古将领在底下交头接耳,恩克负责驻守南天门一带,和安东军的前锋对峙,此刻他忽然自前线返回,自然是对帐中所谋有了实足的把握。
“父王,各位叔叔,恩克有礼”,伴着一串爽朗的笑声,一个肩宽近四尺壮汉出现在大伙面前。
“见过恩克将军”,众将士纷纷上前施礼。
“我儿,前线可有紧急军情”,也速迭儿走下帅位,爱惜的拍去儿子战袍上的征尘。
“安东军后撤了一百里,震北军也向东撤了六十里,让开了北去的大路”,恩克带来的情报如炸雷般在议事厅内响起。这个时候大明两支军队脱离接触,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为什么会这样,会不会有诈”,一个谋士低声和同伴议论。
“怎么可能,如果他们调集火炮来攻,南天门那里虽然险要,也坚持不了两个月”。众文武清楚目前的形势,冬天是攻守双方的调整期,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双方主帅都不敢冒险出战,否则草原上突发的暴风雪足以将一整支军队埋葬掉。当草原上又看到绿色,牛羊受不了草香的诱惑挣扎着向圈外窜的时候,也是大明军队重新开始进攻之机。三月初到五月雨季来临之前这段时间是蒙古将士最难熬的日子,面对铺天盖地的炮火,他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雨季开始,双方又转入对峙。七月,草绿山幽,鲜血将再次染红原野。连年争战让羊羔都生产在迁徙的途中,蒙古诸部越打越穷,越打越弱,如果不是草原足够大,消化胜利果实需要时间,去年夏天,南和林就会易手。
今年春天到来,也到了蒙古诸部和大明三军一决雌雄的最后关头,白天脱古思贴木儿说得慷慨,有些战争常识的武将都明白,在察合台汗国的新一波援军到来之前,自己的身家性命恐怕已经交还给了长生天。现在突然听到震北军和安东军相继撤开的消息,没有人敢相信情报是真的。
也速迭儿看看众将吃惊的表情,微微笑了笑说道:“我儿,把话说明白些,大明军队因何后撤”。
“是”,恩克一抱拳,冲着大家做了个罗圈揖算做赔罪。这是标准的汉人礼节,帐中机警者如窝阔台系的贵利赤已经猜到其中奥妙,不相信的张大嘴巴看着也速迭儿夫子,口中发出呜呜的惊叹。
“我和土默特部的耶利先哥,托克托部的白音莫和一块去了趟震北军,在官童前辈的引荐下拜会了明朝的燕王殿下,燕王殿下答应如果大家交出脱古思贴木儿和河套一带,就任由大家率部回乡,等和林一带平定下来,他会向大明天子给大家讨封号,各部无论大小,皆可封王”。恩克低声向大家解释,土默特部,托克托部不愿意再给脱古思贴木儿做炮灰,所以背地里和燕王朱棣达成了协议,投降之后,他们的领地及封爵不会有变化,并且双方立刻展开互市,在草原上早已绝迹的砖茶和药品会从黄河另一侧源源不断的运过来。
托克托、土默特诸部离黄河最近,受到大明军队的压力也最大。此外,近年各部管辖之地陆续发现了煤矿和铁矿,埋层之浅让过往商人大为震惊,有人甚至告诉托克托诸部贵族,他们的蒙古包下面就是黑色的金子,如果和大明议和,北平的商人会蜂拥而至,黄河沿岸很快会像北平一带同样富庶。所以二部早就失去了再打下去的信心,迫于对黄金家族的承诺才勉强支撑。现在阿里不哥系的也速迭儿带头主和,二部岂会不响应,在第一时间帮助恩克联络上了对面的亲族,并于谈判中为本部讨得了最大利益。
大势去矣,窝阔台系的贵利赤将军低声长叹。无论今天的决议是什么,托克托部和土默特部肯定会把南天门、参和坡(内蒙凉城一带,距古和林不到五十公里)让给明军,失去了高山大湖作为屏障,和林城就像没有壳的鸡蛋一样不堪一击。
“大家之见如何”!也速迭儿轻轻咳嗽两声,压住了各部将领的窃窃私语。
“我部愿意听大王号令”,四子王部带头表示支持,他们部落和托克托诸部离得最近,如果坚持抗明,第一波打击就会由该部承担。
“他们可以降,我们科尔沁部的草原都被大明和金山部瓜分了,我们到哪里去”?一个科尔沁残部将领略微有些不满。
恩克走到他的面前,低声解释:“燕王殿下承诺你们科尔沁诸部、杜尔伯特、郭尔洛斯回到昔令哥河以北,在唐麓岭,阿支里海子一带放牧,但是不得和斡亦刺诸部起冲突,他们已经投降了大明,被封了不里牙赐、乞儿吉思等四个王爷,当年被你们打残后,他们部落没剩多少人,萨彦岭下人有的是草场(以上各地今属于外蒙古)”。
“那不都在大漠以北”?科尔沁部的将领显然对这个分配结果部满意。
“那你们科尔沁部还想到哪里,难道还想从震北军手中收回北和林吗,那个城市早拆了。还是想要我父王的净州还是鹿州(包头),不如把白云保格德(白云愕博,高品味铁矿和稀土的圣地)也给你,由你部来抵挡大明的进攻”。恩克踏前一步,鼻子几乎顶到对方的脑门,眼中凶光毕漏。
科尔沁部将领吓得一哆嗦,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失去了北和林后,他们科尔沁各部的补给完全倚仗也速迭儿父子,不用说打,只要人家不高兴断了粮草,科尔沁诸部不到一个月就会永远在草原上消失。
见气氛有些不对,太师阿鲁台赶紧出来打圆场,用手分开二人,笑迷迷的说道:“何必呢,大家都是一家人,如今也是个权宜之计策,等各部恢复实力,天运逆转,我们依旧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是啊,现在我们打又打不过,逃又没法逃,也只能这样了”,几个小部落附和。部落越小,议和时损失越小,反正归顺大明和归顺蒙古,他们的领地都不会有多大变化,归顺大明后,被吞并的可能还会更小些。
“那我们就尽快动手,事不宜迟,各部首领今晚都不要回去了,派亲信去清点本部人马,今夜子时在皇宫外集合,解除禁卫武装”。恩克比其父也速迭儿果断,将各部首领留做人质,想不随同他父子造反都没机会。
众部族首领彼此对望,知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师阿鲁台,主帅也速迭儿父子肯定是早有预谋的,帐中大多数武将显然也和他父子通过气。有心给脱古思贴木儿报个信,恐怕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自己。无可奈何,纷纷掏出印信,交给亲信将领去驻地点兵。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再次打碎夜空的宁静,帅府周围一阵喧哗。几个守卫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声禀报:“报大帅,禁军统领额勒伯克带侍卫求见”。
额勒伯克,脱古思贴木儿的胞弟,城内唯一一支铁心支持脱古思铁木儿的部队由其掌管,今夜各部动手的第一目标,此刻,他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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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战机 (八)
战机(七)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脱古思贴木儿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灯影,他睡不着,自从北和林再度失手,脱古思贴木儿就失去了睡眠的乐趣。
“我今日是陛下的囚徒,陛下又怎知自己不是一个囚徒”,铁胆书生李善平的话在他耳边回荡。这个书生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记忆,当两人面对面时,脱古思贴木儿有时根本弄不清楚谁是谁的囚犯。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把李善平推上城头。脱古思贴木儿本想在两族之间播种下永远的仇恨,却收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果实。自从那一天起,震北军每下一城,必拆之,大元帝国几世几年劫掠东西方而在建成的都市,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在草原上消失,曾经金壁辉煌的宫殿俱化做乱瓦残砖,牛羊在昔日的花园里践踏,野兔在昨天的大殿上做窝。一圈圈的野草将王图霸业湮没,侵蚀成粪土。
天知道这场战争要打多久,穿上件外套,脱古思贴木儿索性坐了起来。裹在被子中的乌云其其格翻了个身,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臂,嘴里开心的嘟囔了几句,不知沉醉在怎样的好梦中。
脱古思贴木儿叹了口气,轻轻的把妻子的手臂放回被子里,顺便伸手擦去她眼角上残留的泪痕。三千里地山河,多少回悄然入梦。
夜已经深了,伺候二人起居的太监和宫女都到殿外侧间内休息,整个大殿里静悄悄的,连烛火跳动的声音都能听见。这是一种产自金州的香蜡,点起来有种令人迷醉的味道。
“独然南立海中,波击云腾,每至春间,群龙所集,于上交戏,而遗涎味……其龙涎初若脂胶,黑黄色,颇有鱼腥之气,久则成就土泥”,文人关于龙涎香的记载有很多臆想成分,而据冒险前来贩卖香蜡的走私商人说,广东渔民凑钱购买巨舰出海,在南面的大海深处杀死巨鲸,于食道中取得此物。
大海,白帆,巨鲸,万顷碧波之上,云蒸霞蔚。可惜,朕偏偏生在帝王家,否则,带着你云游四方,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当年曾被无数嫔妃环绕,并没觉察出哪个在心中所占更重,如今身边只剩下这一个,反而懂得了珍惜。给妻子掖掖被角,脱古思贴木儿缓缓走向书案。提起笔来,却不知是否该落下。
朕是否真的该再次请和?乌云其其格白天的话对脱古思贴木儿触动非常大。这仗打得有意义么?虽然说黄金家族和汉人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可自己吃的、穿的、用的东西哪里没有汉人的印记。就连这床上的羊绒被子,都是地道的北平货。蒙古帝国征服了世界,同时也在世界中消亡。西去的蒙古人成了虔诚的基督徒和穆斯林,作为留在东方的黄金家族继承人,自己最擅长的不是骑射,而是汉人的诗词歌赋。
帘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巡夜的士兵微微乱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南和林的夜晚并不安宁,震北、安东、威北三路大军,十五万人马锋芒皆指向这里,守军一日三惊。守城的士兵中有不少是从大宁和北和林前线逃回来的惊弓之鸟,半夜里经常有士兵被风吹草动惊醒,惨叫着到处乱跑,仅上个月就发生了两次炸营事件,虽然肇事者被严刑处置,依然无法让士兵们保持高压下的冷静。
吵闹声越来越大,肯定是也速迭儿这家伙在生事,脱古思贴木儿恨恨的想。也速迭儿的部下骄横无礼,调动全不把脱古思贴木儿这个皇帝放在眼中,脱古思贴木儿从北和林带出来的兵太少,只能对也速迭儿的犯上行为一再忍让。蒙古人敬重英雄,草原上弱者根本没有生存的余地。
寝宫的四面都有马蹄声传来,床上的乌云其其格被马蹄声从梦中吵醒,伸手摸了摸,发现丈夫不再身边,一个骨碌坐起,瞪大眼睛,吃惊地问道:“万岁,您什么时候起来的,臣妾…….”。
脱古思贴木儿冷静的对妻子笑了笑,眼中流露出平素里难得的几分温柔。“爱妃不必自责,朕睡不着,你先歇吧,这马蹄声如此急,估计今晚前线有事,朕出去看看,来人——”。
寝宫外伺候的太监宫女一个都没有回应,宫殿里立刻显得空荡荡的,只有脱古思贴木儿发怒的呼唤声绕梁不绝。
窗外亮了起来,数千支火把的影子映在天鹅绒窗帘上。顾不上皇家威严,脱古思贴木儿快步走到寝宫门口,伸手拉开的宫殿门。
无数士兵面无表情的站着,手中的火焰吐吐跳动。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谁的部下,竟敢到朕的寝宫来闹事”,脱古思贴木儿大声斥责,一股冰冷的感觉从头皮传到脚下,反了,有人造反了,朕的士兵呢,朕的忠心耿耿的卫队呢?
“叫你们的领头者上前出来见朕”!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仿佛不是发于自己的喉咙。
人群刷地向两边分开,中路军主帅也速迭儿、太师阿鲁台、先锋恩克、土默特部大将耶利先哥、托克托部首领白音莫和、窝阔台系的贵利赤……南和林的柱石之臣一个不少,排着队,整齐的向寝宫走来。
禁军统领额勒伯克在哪里,怎么一点打斗的声音都没有就让这些人靠近的寝宫。脱古思贴木儿强压住快跳出胸膛的心脏,四下里寻找自己的胞弟额勒伯克。
被他目光扫过的禁卫军将士纷纷把脸避开,不敢对视脱古思贴木儿的眼睛。终于找到了,窗口处,自己平素最喜欢的弟弟额勒伯克正指挥士兵用木条将多余的门窗钉死。
“也速迭儿将军,前线有军情么”?脱古思贴木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冷冷地问。
“没有”。也速迭儿习惯性的回答。
“阿鲁台太师,今晚长生天有什么特殊的警示么”。脱古思贴木儿把目光从也速迭儿的脸上移开,转向太子阿鲁台。
“没有”,阿鲁台低下头,语调有些羞涩。
“那诸位爱卿半夜来朕的寝宫所为何事,莫非听说有人要谋反么”。脱古思贴木儿站直身子,声音在早春的寒风中传出好远。
众人在他的逼问下,身子一抖,胆小的几个人悄悄的后退了半步。
“我等前来请皇上退位”!先锋恩克上前一步,大声高呼。此时士气决不可泻,也速迭儿被儿子的高呼声所提醒,跟着上前拱手施礼:“各部将领前来请陛下去帝号,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战争”。
“是啊,不打了,没完没了”,默特部大将耶利先哥跟着走上前,紧随在也速迭儿父子身后。
其余将领从刚才的畏惧中缓过神来,一齐附和,“不打了,有完没完,连母羊都没时间下崽子”!
持续多年的战争,让草原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破坏,在大明朝经济和军事的双重打压下,厌战之风在蒙古士兵中迅速蔓延。蒙元帝国失去了勇士们必胜的信念支撑,也速迭儿父子看准时机轻轻一挥手,就完成阿里不哥系贵族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这么说,尔等下定决心要出卖朕喽”,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脱古思贴木儿混乱的思维反倒渐渐清晰。
“我们没出卖你,我们只是不愿意再为一个人的梦想,流干整个草原的血”,太师阿鲁台哑着嗓子回答。
“察合台部的十万精兵就在路上,坚持过这个春天,我们就可以反击,到时候,整片大地都是我们蒙古人的,祖先的辉煌就会重现,难道你们连这几天都等不了,都不肯给朕么”?
阶下没有人回答,从士兵们冷漠的眼神中脱古思贴木儿看到了答案。
“陛下的十万精兵,恐怕不会来了”,也速迭儿笑了笑,将一封书信掷到地上。
“察合台汗国的精兵来了,陛下要分一半江山给他,连我们的土地也他随便挑,包括我们世代居住的牧场,陛下将我等置于何处,这和大明的军队来了有什么分别”?阿鲁台太师大声质问。
“这”?脱古思贴木儿无法回答,也速迭儿将他写给察合台汗的密信掏出来那一瞬间,他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乌云其其格拎着脱古思贴木儿的战袍,呆立在门口,虽然早就预感到有这么一天,她还是被突然来临的灾难吓晕了,打算给丈夫批在肩上的袍子无力的顺着门框滑落。
脱古思贴木儿走过去,俯身将袍子捡起,拍拍上面的土,小心的穿在身上。当年那个汉人李善平为什么会平静的整顿衣冠,此刻他终于明白了那个书生的心情。抬手理顺妻子耳边凌乱的鬓发,爱怜的看了几眼,转过头,脱古思贴木儿对昔日的部将提出了最后的要求。“给朕留一些颜面,不要让汉人侮辱朕的尊严”。
也速迭儿点点头,几个士兵走上前,将一个镀金托盘放到寝宫的大门口。掀去上面的黄缎子,露出一匹白绫,一壶毒酒。
脱古思贴木儿端起托盘,微笑着向寝宫内走去。
“哥,你们在开玩笑对不对,哥,你看看我,我是乌云其其格,你的亲妹妹呀,脱古思贴木儿是你的妹夫,咱大元的皇帝,哥――”。乌云其其格歇斯底里的叫着,跪在地上,冲着哥哥不住磕头。
也速迭儿闭上眼睛,转过身体,不敢回答。
“陛下”,乌云其其格见无法打动哥哥,抱着丈夫的腿死活不肯放开。“陛下,咱们将皇位让给他们,咱们去草原深处隐居,咱们去当一对牧人”!
恩克挥挥手,几个健妇冲上来,用力将乌云其其格拉开。
“哥――,陛下――”,乌云其其格哭喊着,对着几个仆妇又踢又咬。
“小心,小心,别伤着乌云其其格”,脱古思贴木儿的胞弟,禁军首领额勒伯克此刻才跑了过来,张开双臂将乌云其其格揽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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