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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新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欧倩兮
接人送人这种差事,随便哪个老苍头都包办得来,要嘛护送的是个党国大老、开国元勋之流,起码有点接近保驾的威风,这会儿居然是、是个娘们,他得跟着她莲步姗姗:他背心上冒出汗来。长安单程,足足有三、四千里路,教他一路带着娘们三姑女人打交道,他老听营中的哥儿们大叹,女人是世界第一等的麻烦,硬汉一条,落一走,光用想的就觉得人生已经失去希望。再说他这个人,吃苦耐劳那不成问题,就是里,就成了死路一条……越想越战栗,可孤忙不迭喊:“将军,可孤情愿留在军中,为将军士战场效死,女,女人这事儿……呃,不,是窦小姐的问题……”一急,话说得吃吃疮疮。“可孤恐怕瓣营中有许多能人好汉,请、请将军另派高明。”
座上的厉恭沉下脸来,看着可孤。
不会……将军摩下多少能干之人,几个亲信也在身边,个个抱着一颗心热呼呼的想小小一个校尉,年纪轻,入行伍还未久,一股子的亢直,好像一点逢迎应酬的本事他都办事,他却谁都不要,独独挑上魏可孤……他忽然叹一口气,仿佛也发现不能强人所难。
“既然如此……”他沉吟道,紫糖色那张威严的脸孔,看不出太明显的表情变化。“也罢你去将帐门打开。”
可孤悄悄喘一口大气,掉身去打起帐帘的时候,心头虽有点狐疑,却极庆幸。将军做人今天特别豁达,也不来为难他。
将军大帐盯住小丘地上,地势略高些,可纵览全管。望出去,是淡墨荒旷的天色,远处火光隐微,便是伊吾国城了。
这伊吾国是块膏腴之地,一坐就坐在西域的门户上,据住了东西道路紧要的关卡。隋时内附,隋末天下大乱,它竟又掉头去和西突厥称兄道弟,对唐没有一点尊敬的脸色。唐本于经略西域抱了很大的兴趣,对这块门户之地,不甘让它落人西突厥之手,自然非拿下不可。
这会子,厉恭放出眼光,锋利阴沉,眺了眺远方的光影,又回来盯住可孤。“魏可孤,”厉恭喊道,转眼声色俱厉,“你如拒不到长安,本帅使命你团上两百人去攻伊吾城!”
闻言,可孤大惊。
现在攻打伊吾城,等于白白去送命!
伊吾国与唐军对峙了三个月,固守着高墙大门不出,唐军几回试着攻城,谁晓得这伊吾国中也不知哪个奇人,造出一种大炮,能打飞石几十斤重,百步外砸得人整个血肉模糊,又有巨弓,像个超级大车轮,一次连射十支箭,箭有斧头那么大,一削过去,整匹马几乎都给拦腰切成两段……数度交锋,唐军派出去的,无不全军覆没,到现在还想不出对策。厉恭如果下令强攻可孤团上的弟兄绝对有去无回。
他又惊又急,扑地跪下来。“将军,伊吾国军器骇人,此时千万不能硬碰硬,.
保团上弟兄,把心一横。“可孤”猛咽了咽,“可孤愿赴长安,完成将军交付的任务!”
将军座上,半晌没有动静,末了,厉恭微微露齿一笑,那笑容带了点诡恶,但也表示满意了。
“很好,可孤明日你即刻启程。”
“遵令!”
到这地步,可孤再不敢有丝毫踌躇。将军分明是胁迫,拿团上两百口的性命赶他上路,他如不从,牺牲掉的是自己手下的弟兄。他怎能那么做?要死,死他一个好了。
正是他这副耿耿的脾性,为人不为己,头一个合乎厉恭的考量。
厉恭端详他半天,似笑非笑道:“端看你今晚维护那胡女,本帅相信你是能顾女性的汉子。”
原来,这就是厉恭前面所谓的“试验”,考考可孤于英豪粗犷之中,是不是也有细腻处?有着侠气,懂得维护女人的,让人放心把女人交到他手上。
然而,也正是这一点,厉恭不放心。必须给这刚直、飒爽,也可能带点多情种的年轻人,一个够清楚的警告。
并且够致命。
“好好照顾窦小姐,如果她出个岔,少根汗毛,我会把你全身筋脉,一根一根挑出来,一根一根剌钢掉,”这个身披黄金镇子申的战将,目露出凶光,一字一句却说得极柔和,“你记清楚了,魏可孤,这窦小姐是我厉恭未过门的妻子。”
☆☆☆
魏可孤终于出了帐,只觉得头也昏、脑也胀,像是经历过度戏剧化的事件,还没有脱离剧情,一时回不过神来。
火堆那边,依旧人摹簇簇,都想赶过来关切,但是可孤远远地对他们摇头,示意大伙散了。他自踱到营后方,需要一个僻静处,整理他脑子里的一团混乱。
四月塞外,夜里大漠台起的风,夹沙文霜,冷得像刚出辅的刀锋。可孤的两搂给风削过去,一片冰,却起了一点提神醒脑的作用……他忽然惊觉到,明天他就得离开这片万里黄沙,离开男儿施展豪情壮志的这片疆场,赶赴那繁花似锦的长安城,去替将军迎接他未过门的娘子,像……像个……媒人婆!
呜呼,这是一个战士的梦魇。一切,就为了他今晚在歌舞场上,皆了一点闲事,失足掉入将军的陷阱裹去……“魏校尉……”
要出清胸中一口牢骚,还来不及,被一声娇咦打断,可孤诧异地回头月下一条绮丽的人影子,摇着一身舞衣来。是那胡女,脸上的惊色已平复了,含羞带笑脱着他,眼底有一缕媚意……太媚了,使他头皮发麻。
“红凤儿多谢校尉救命之恩。”一来,即盈盈一拜。
“姑娘别客气!”可孤哪里受得起?慌忙伸手去扶。
就这么一顺势,道俏生生的女郎朝他臂弯偶了来。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红凤儿愿意……愿意……”欲说还休连着两个愿意,究竟愿意什么,可孤还未搞懂,一张软腻的香唇已主动送上来。
堵住他的嘴,堵得他再没法子透气……
☆☆☆
刚静下来的将军人帐,后方,有道黑影子挪动了,不声不响的却极俐落,专挑暗处走。
很快,摸索到一处不知怎地,没有卫士的缺口,迅速出营。
峡谷那头,早有匹马匿在荒暗的夜色里,磨磨蹈蹈的等得很不安宁。那黑影子才翻上马,它即扬蹄冲了出去。去的,正是远方火光隐微,伊吾城的方向。
马跑得意,人也催得急,不消多时,已到了黑轰轰的伊吾城下。
一口气还没喘过来,突然漠地上卷起一阵狂沙,一支骑队风沙裹杀了出来。马上的黑影子一震自己不知道,早在半里路外就给盯上了。
刀枪锵锵,这支马队一律黑衣红革,军士的装束,可不就是出城秘密巡防的伊吾骑兵?
队首是个大胡子,放声喝道:“唐营来的拿下他!”
那黑影子一惊,要闪避来筑的兵刃,落了地,裹身的黑斗蓬翻开来,露出一张女子的脸,一身镑丽的蓝舞衫。
大胡子见了,显然吓一跳,滚下鞍来,急道:“该死、该死,不知是蓝凤姑娘有没有伤着了?”涎着脸作势要擦抹,手一伸就去捏人家白白嫩嫩的手……“咄”一声,那双粗手被打开。蓝凤瞪着他,一行歪歪倒倒爬起来,一行娇叱:“还不快叫开城门!我有重要消息禀国师怠慢了要你的头!”
大胡子笑嘻嘻的,“不要头,不要头,咱的头没啥用处,姑娘还是要点别的。”趁她人未立稳,一张臂把个玲珑娇俏的身躯儿搂住了,蓝凤惊叫。漠地上森森严严一支骑兵,倒被遣一幕逗得大笑起来。
正自不可开交,大胡子却不笑了,人也僵了,只听见蓝风寒着声说:“可以,姑娘要点别的教你做不成男人!”
别人瞧不见,大胡子自己可清清楚楚的晓得一把冷森森的匕首,就抵在他胯下那、那要命的地方!
“好说话,姑娘,好说话,”马上他自己打圆场,舍不得怀裹这温香软玉,却再也没胆子吃豆腐,讪讪地把人放开。“这就给姑娘叫开城门,恭迭姑娘进城!”
暗号打上去,开出一睹石头密门。蓝凤重新上了马,香风一阵,人马掠进城去。大胡子让底下一股凉酸磁的感觉给惊动,低头一着他裤裆子裂了个大口,正哈哈笑着!
蓝凤马过城南的大寺,直奔皇宫。一路还是城郭宫室井然,独少了平日市街那分繁华、那分熙攘。
伊吾国本是南胡杂居之地,东西往来的行人、生意人又多,就算人了夜,市集作坊照样的热闹。自与唐军开打,商旅一下跑光光,戒严的晚上,市容更是萧条不堪。大繁华实在禁不起一点小破坏。
到得宫门,由于她身分的特别,她通过重重警卫,直接来到一座仿中原宫殿的宫室。内厅张着大幅锦帘,百垂下地,一只只织金的鹰和走兽,映着华灯,仿佛在帘上微微走动着:里外一片安静,她没注意到,张口便喊:“禀国师”
“嘘……”她一只袖子被拉住,有人制止她。
回头一瞧,可把蓝凤吓着了揪着她的人深目高鼻,相貌雍容,一把美鬓修饰得十分端整,身穿金红色锦袍,镶有斑澜的虎皮……不是别人,正是伊吾的一国之君,玉顿王!蓝凤城一声“陛下”,待要下拜,国王已掉过头,望着锦帘那端,悄悄说:“国师正在练大法,别惊动他了……”按着,像在自言自语,“也不知他练得怎样,他不让朕来,朕就是想瞧瞧是什么光景……”
锦帘那端,什么动静也没有。国王引颈张望一会儿,回身在一张绿缎大椅坐下了。它是一脸舒泰,关心的是国师做法成不成,倒不是城外紧张的战事。
伊吾国中,从上到下,人人剿悍,独独这玉顿王,一派名士作风,从来不烦恼国家大事,有事,也一向交给能干的臣子去处理。
自从十年前,得了个奇人摩勒儿,拜为国师,事事听他主意,由他决定,玉顿只消坐在他的王位上,治天下像在看风景,更有了十分的逍遥,十分的惬意……这回唐军西来,打着招降的旗帜,伊吾国一片骚动,连国王也慌了手脚,冒了点难得的冷汗,幸亏有摩勒儿主持大计,造车器、守大城,硬是把唐军拒于门外……想到这里,玉顿王倒记起来,摩勒儿才派了人混入唐营,去打探对方虚实。他掉过头来询问蓝凤:“你是打唐营回来的吗?可得了什么消息?”
蓝凤抱着她的“重要新闻”,正在那儿发急呢,见国王问起了,兴冲冲道:“蓝凤儿刚探得一件事厉恭将军要娶亲!”
国王愣了愣,端详不出这个消息有什么意义。“厉恭要娶亲,干咱们什么事?规定还要迭他红包吗……?”
一句话未完,内厅骤然一阵震动,锦帘忽忽扬了起来,十几盏华灯飘来摇去,火焰儿都要灭了,跟着是“砰”地一巨响,什么重物倒了地……厅上,玉顿王和蓝凤都大为吃惊。国王立起,才喊了声“国师”,又被厅外一阵吵嚷声打断,有个上下一身紫纱罗的艳装少女,盈盈奔了进来,两名宫女跟在后头,跑得喘叮叮的,只到厅口便打住,不敢擅入。
“父王,您也在这儿!”那艳装少女见着玉顿王,拜了一拜。原来是玉顿的爱女,曲曲公主,此时一脸惊疑,望着锦帘那头,问:“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好像地牛翻了身!可是我摩勒儿师父练法出了意外?”
公主称国师为“师父”,并不是戏言一句,她还直是摩勒儿的门下弟子,跟着他学点本领的呢。只因曲曲公主天生机巧,摩勒儿也乐意给予调教,虽说公主金枝玉弃之身,粗重武功学不来,但是摩勒儿自有一些独家绝活儿,也把个公主教得头头是道。
此时国王茫然摇头。“朕也不知,”转对锦帘呼喊:“国师,国师,您还好吧?没出什么岔吧?”
众人屏了半天息,听着、等着,终于,重重的帷幕后方有了回应。
“老夫没事……陛下,公主不必担心,”那头有点喘意,缓缓说罢,歇了一阵,喊起蓝凤来。“蓝凤儿,你刚刚禀什么来着?厉恭那黑小子,要娶亲?”
“是的,国师,”蓝凤赶忙回话,“厉将军指定了手下,明日即要赶赴长安,去把他订了亲的娘子接到军中。”
静寂了一会儿,帘里头阴阴笑起来,“陛下,厉恭有喜事,咱们可不能失仪,得给他迭个贺礼才行……”
“迭什么礼?”国王愕然问。
国师在里头没有答腔,锦帘却陡然大动,平空起大风,厅上众人的头发衣带都飞扬起来。恍憾问,有个物体飞出帘子,“砰”一声重重掷下琉璃地。
众人战战兢兢围过去。是其石头人,鲜次长补,宫女的模样,那脸上的眉目唇鼻,栩栩然宛似个真人,而且,看来……看来面熟得很。
睁眼瞧仟细了,玉顿王大惊,失声道:“这这不是喜娃吗?怎地怎地”国王悚栗得说不成话。方才远见喜娃活生生的入帘侍奉,这会儿她却成了死硬的一块石头!
曲曲公主顷刻领悟过来,她胆子大,不像她父王大惊小怪,只觉得敬畏惊喜,孜孜问:“师父,您可是可是练成了化石术?”
织金帘子又动了,裹头响起一阵大笑。
“正是,厉恭那小子赶得功,也许老夫可以拿这个当礼物,迭他一尊石新娘!”
说完,笑声再起,那笑声内力十足,荡荡然震着金碧色的四壁,然而却是不折不扣,一个小孩子的笑声。





石新娘 第三章
六月长安城仿佛注定了会是个阴沉沉的日子,初夏的这一日,长安的天迟迟地未亮。然而蒙咙的大清旱,宣阳坊窦家,依旧开出大门。
一声长嘶,响在晓气里,清烈烈的。只见一匹青马,驰出满植着捂桐的大院,马上坐了个中年男子,四十来岁,红纱袍、黑纱帽一身端然的穿戴,少说也是位四、五品官儿。看他仪表伟俊,但是形色匆匆,策马拐过了巷弯,转眼便去了。
宝家院落,又静下来……“爹”
不料一声呼喊,追出个少女。袅袅娜娜一副身段儿,却是身势奇快,她所著一袭绿地染白花的罗裙,都在晨风中飘飞了起来。
马上男子闻声勒缠时,那少女也已经飞身而至,一双素手捧着的,赫然是把精光四射的镶银长剑。
“爹,您忘了佩剑啦。”
“梅童,傻孩子,”马上男子笑道:“爹是要陪同建成太子和齐王进宫去面圣,哪可以佩剑?”
“可是”那少女不能够放心。“您说过今日进宫,情势非常凶险……”
窦梅童见着爹爹的神色,一霎沉重下来。他是这么说过,他也这么劝过太子……恐怕秦
王世民就要有大动作了。
窦谦做为东宫的官员,建成太子最倚重的策士之一,对于李家兄弟权力斗争那种激烈的局面,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只为李渊得了天下,立长于建成为太子,但那一统江山最大的功劳,却在次子世民身上,世民有雄才,朝廷里外都有威望,秦王府中,文官武将人才济济,对建成不能不构成莫大的威胁。
然而建成也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一个心有所图的老四,齐王元古,索性和大哥连成一气,合力对付起世民来了……朝中政争的种种,窦梅童多少由她爹爹那儿,听得一点,十分耸动。今儿爹爹入朝,梅童格外感到担忧,巴巴地捧了他的剑追来,无非盼着他小心。
窦谦跨在马上,只是和颜悦色的敦促:“乖孩子,快回去,风头有点冷呢爹上了朝,很快就会回家。”
不知怎地,梅童这天对着父亲特别显得依恋,不觉踞起脚,伸手去牵它的袖子,楚楚地像个小女孩儿。
窦谦心一动,恍憾又在她身上,见到心爱那女子的影子。一股凄伤,一时不得解,俯身去抚着女儿的腮帮子。风又来了,心疼地,柔声哄她回家。
梅童却未走,站在街头的大槐树下,望着爹爹骑马的背影,给那苍淡的晨雾,一层一层的抹去,再望不见了。出了半天种,隐约手酸起来,这才觉察那柄银剑的重量,沉沉的垫在双手上。
抱了剑,梅童慢吞吞走回家去。大门还敞着,梅童立在石砌地上,一院青冷的梧桐,由手掌大的叶间望上去,是稀稀落落未明的晨天。
往日这时辰,爹常领了她在这庭上练剑呢。
爹爹有文才,又有武艺,带着地出西域来到中原,差不多十来年了,一百在东市的大商客家里作客。主人家兴致来时,陪着清谈,闲时则给女儿讲书、教剑,生活倒也过得优闲风雅,自从被荐入东宫,做了官儿,由不得自主也卷入风起云涌的政局里去了……李家骨肉相争,合朝皆知。
建成就吃亏在他是储君的身分,不能多临战场,反而军功及不上世民显赫。因而他积极培植自己的武力,守在东宫,号“长林兵”,差一点就有纂皇位,杀世民的机会。没想到临时给他老子发现,人被抓住,遭一顿臭骂,关了几天,“长林兵”统统也给解散掉了。
硬的来不成,建成开始用软功,以金帛头一个收买世民的勇将尉迟敬德,敬德不受,接下来几个也未成功。建成于是向父亲进言,一些有的没的,说得李渊信了,把世民一些得力的文武亲信,诸如房玄龄、程知节等人全调出去,以剪除他的势力。
问题是,只要世民还活着,那就还是问题。建成和元古决定出狠招,把世民找来喝酒,酒里下了毒,哪知世民命底那么硬,只毒得他吐血,也没把他毒死。
不久,兄弟三人随他们的父亲出城南打猎,建成给了世民一匹凶悍得不得了的突厥马,元古佩弓跟在一旁虎视沉沉,就等世民摔下马时,要补他一箭,早早的送他走。
他偏不走。忙了一场下来,世民既没有被摔死,也没有被射死,累得建成和元古都想昏倒在地上。
眼见亲生儿子明争暗斗,做老子的李渊,除了庆幸他那第三个儿子自动的早死,省了事之外,对于野心勃勃的另外三子,如何摆乎,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不知道,现在建成把希望全放在他身上了。
建成大约也懂了,要干掉他那个洪福齐天的弟弟,非得他爸爸亲自出手才行。
从此功夫下在李渊的后宫,建成刻意拉拢他爸爸那些妃子,又是奉承又是贿赂,捧得后宫人人心花怒放,于是夜夜枕迭细语,向李渊说的无不是太子如何如何的好,而世民如何如何的糟。
李渊的耳朵果然禁不起进攻,这一招奏了效。
原来要遗世民到洛阳,干脆由他在东上当家作主的,这一来,又变了卦。世民留在京师,和太子对立的情势,越来越尖锐。
而皇帝耳边,也渐渐出现了请杀世民的声音……窦谦原是个风雅之士,看不惯争权夺利,身在风云中,常显得心事重重……梅童还记得,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爹爹黄昏回到家,她已为爹把茶煎好,拌了监和姜,这是时下的喝法,爹也挺喜欢来上一壶的。但是那天,他在厅中重重坐下来,日光筛过竹帘子,在他脸上落了阴影,他表情凝肃,雕花几上的一盏热茶,碰也没碰一下。
看着不对,梅童也蹙了眉,问:“爹,您怎么了?”
窦谦一叹,“朝中要出大事了……”
原来,这天窦谦骑马经过崇仁坊的尹府,目睹尹府的家仆在围殴路人,一看,他可吓一跳幅巾皂袍,一名中年书生,那不是秦王府的学士杜如晦吗?窦谦要叫停来不及,尹家人竟把杜如晦一根手指都打断了。
“这尹家……”梅童偏着头想,“可是尹德妃的娘家?”尹德妃是李渊宠爱的一名妃子,尹家因此得势。
“正是……”
尹德妃本来与建成交情匪浅,一见闯了祸,索性恶人先告状,去向李渊诬指世民的左右人凌辱尹父。李渊气得跳脚,找来世民当堂大骂。
奇的是,这回世民跪在大殿,从头到尾也不吭声,也不答辩,面色冷硬如石,任由父亲痛责。
一听到这情形,窦谦心头一凛,马上对太子提出警告,“秦王性情刚烈,有事总是力争到底,像这样一言不发,任人指责,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太子要小心,怕是秦王心中已经有了主张……”
建成却只是一笑,把蓝绿绣的大袖挥了开去。“京师如今在我的势力之下,世民就算有心,也没什么辙,你不必过虑了。”
最危险的态度,莫过于对敌人轻忽。窦谦前后劝了三回,还是没能引起太子的警戒。
见爹爹为政局忧心,梅童忍不住要劝,“政情这么诡谲,爹,您不如……不如离开这是非圈吧,清清静静的过日子,那也爽快。”
其实窦谦私底下,也称道世民的英才,断定了他有大作为,只是太子的知遇之恩,他不能不报……想到这里,又是一叹,窦谦对女儿道出心里话。
“你也知道爹的性情,本不恋栈碌位,但是太子赏识,对我十分礼遇,你没听说了为知己者死”这句话吗?我怎好在这个时节,辞了太子而去呢?”
晓得这是爹的义气,梅童一时没话说,然而心里想,她就只有爹一个亲人,父女相依,如果爹为了这劳什子朝廷,有个什么万一,她该怎么办……这时候不免忧侣起来,鼻子酸酸的,垂头不言不语。她爹却拉了她过来,慈慈爱爱的咦一声:“梅儿,”那语气合著焦虑。“爹实在舍不得,但看这样子,爹再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了。”
梅童一惊,猛抬头。“爹,恕不要梅儿啦?”
“直是傻丫头,”窦谦于忧急之中,挤出一丝笑容。“爹怎会不要你?可你别忘了,你已是个订了亲的姑娘,你那夫婿,人在关外,我得设法把你送到他身边才行”
蓦地红了脸,却急急喊道:“我不要离开您,爹,我我不要嫁!”
“又说傻话了!过了年,你也要十八了,女孩儿早晚要嫁的……”窦谦突然顿了一顿,看着她。“你与你母亲生得如此相似,我有你陪了我道些年,日日就像着到你母亲人在跟前,我……我也该满足了。”
每回提起她死去的娘,说到相似的这些话儿,爹那过了四十,依然端正一如青年男子的面庞,便换上一种神情,一种遥远苍茫的神情,蕴著令人不忍的感伤……他忽儿把梅童拥住,出了种的呢喃,“仙呜,仙呜,是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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