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下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阳电
第七七〇章 命运
“不过,现在盖亚净土的太空监测能力,已今非昔比,直径大于五百米的坠落物,早在接近地球之前就应该被监控体系发现,并持续跟踪,而就目前的监测数据来看,未来几十年内,盖亚都不会遭遇直径五百米以上天体的撞击。
所以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提升激光炮功率,或者,去改进洲际导弹,不是吗”
“您说的基本正确,阿达民先生。
但,以我们这些研究者,能够接触到的公共讯息,如果一切所言非虚,”
“当然所言非虚,时代变了,盖亚净土的任何讯息都完全公开,这一点你们尽可放心。”
“好的,那么您应该意识到,对‘净土中枢’这样的关键设施,防卫级别有必要提升至最高,否则大家恐怕没法安心。”
“明白了。”
计算机,强人工智能,思维与人终究不太一样,方然这样想着。
根据“盘古”的全盘规划,统筹盖亚净土的全部资源,在防卫这一块,每年投入的资源量占比有限,按强人工智能的逻辑,这是在各项事务间取得平衡。
但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呢;
安全,或者说“活下去”,则是一至高无上的需求。
想到这里,方然斟酌片刻,便通过gmc、盖亚管理委员会下达指示,尽快补齐“拦截弹”这块短板。
远离自然灾害,防范天体坠落,目前,人类对极端重要目标的防卫水平,大致如此,至于“太阳黑子活动”、“射线暴”乃至“外星文明入侵”之类威胁,身为管理员,方然只能劝自己不要太焦虑。
风险,无非两类,一类在自己努力的范围内,一类则只能听天由命。
从这种角度,似乎也可以认为,“永不下车”只是一种概率上的或然,不论自己、与全人类付出什么样的努力,也没办法将永生的概率提升到百分之百。
但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早已过了一味惧怕死亡的阶段,现在的所思所为,完全围绕“共生共存”的信念,相比之下,永生,无限长的生命,似乎反而退居其次,完全融入到人类文明的前途命运之中,再不会让他焦虑。
当一个人的命运,与全体同类的命运交织在一起,死亡,一切的终结,
似乎都变得不再那样狰狞。
一边冥想,一边在“替身机器”里,看着道路两旁后退的施工机械、建造现场,方然确乎有些感慨。
眼前的这一切,倘若完全是为了永生,最终,恐仍难免失败,至少在1516年的时间节点上,他和所有人都明白,热力学第二定律是怎样的颠扑不破,
其预示的未来,又将是怎样的万劫不复。
在直面热力学第二定律,或者说,被其逼到墙角,无力反抗时,一切的一切都将结束,生而为人,返单对客观规律稍有些正确认识,也不难提前预测到这结局,而无需真熬到那一天的到来。
从这种本质的角度,眼前的一切,从人类大同,到意识迁移,是否全都是镜花水月,是费尽心机而无所得的徒劳。
万幸,即便面对这样的铁律,
人类总还有时间。
竭力挣扎,让文明跨越奇点、进入崭新的时代,这一切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曾生活在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可以回答,答案,便是“希望”,是竭尽所能延续文明,直到久远未来,终有一天能打破这铁律的希望。
这种希望,即便再怎样渺茫,方然也相信盖亚净土的每一个人,
第七七一章 占地
“生命必有一死”的铁律,很快会被颠覆,这一预期足以带给人类起码的信心。
客观世界的运行规则,永不改变,但人类的认识却会不断进步,或许有朝一日,就连“热力学第二定律”这样的真理,
都可能被更宏观的定律所取代。
到那时,人类,或许才能更有把握的宣称,“自己已战胜了死亡”。
但不管怎样,那终究是遥远的未来,眼下,在“混沌”地下城里参观,方然更关注的还是眼前,这座刚动工没几年,预计还要至少十年才能大致建成的庞然大物,究竟是否能满足人类的意识栖居之需要。
“混沌”的地位,一望可知,再怎样强调也不为过。
除附近要塞里的激光炮,再者,选址时避开地质灾害活跃带,地下城本身的结构也完全以应对“灭世级”灾难来设计,为此而不惜代价。
安全等级越高,单位面积的建筑施工成本,自然也越大。
一座意识模拟器,承载区区一个人的意识,这样的东西,在1502年时还占地四百平方米,体积大约八千立方,加上所需的供电、管理、维护等支持系统,只有更庞大,用这种东西来让两千多万民众长生,恐怕一点也不现实。
而今,经过十几年的科技研发,呈现在阿达民眼前的“意识模拟器”,则是以承载两千六百万个体意识为远景目标,初期容量也在1,000,000以上的庞大系统。
承载一个人的意识,或者说,等效为人类自我意识的运行,这样的计算机系统应该配置多少算力,旧时代的学术界很有分歧,但现在,这已不成其为一个问题,现有的“意识模拟器”全都是模拟式并行架构,没什么“算力”可言。
十几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人类文明的科技水平,其实没有一个飞跃性的提升,意识模拟器的体积、功耗乃至可维护性之提升,主要还是优化的结果。
用微电子系统去模拟人脑,要想在现阶段,做到与人脑体积大致相仿,
还完全是一种奢望。
取而代之的,则是体积在二十立方米左右,重量约五十吨的模块,每一个这样的模块,大约包含十万亿个模拟式神经连接,根据前期实验,承载一个典型人类之意识的冗余度约100%,白大褂们认为这已经足够。
人的自我意识,不同个体,视经历、思维、能力乃至记忆的不同,必定有所区别,占用的模拟空间肯定也大小不一。
但是,这种差别,主要体现在记忆与思维的组织、而非意识活动的规模之上。
一个很典型的证据,是人的大脑,不论聪明还是愚蠢,完全失忆、还是博闻强记,本身的体积差异都很小。
不同个体的脑组织体积差异,事实上,也和智商、记忆力等指标,没有什么相关度,这要么说明人脑有极大的冗余度,要么说明这些特质,都与意识活动的基础——神经元数量关系不大,后者才是正确的解释。
至于说,旧时代一度流传的“人脑只开发了百分之一,爱因斯坦也不过开发到百分之三”之类谬论,
方然则根本懒得驳斥。
自然演化,正如历史上所表现的那样,是一种极端“懒惰”的东西。
除非确有必要,意思是,某种特质对物种的延续、繁衍有明确的好处,否则任何令人惊叹的基因突变,都不会被残酷的自然选择保留下来。
譬如人类的智力,硬件基
第七七二章 珍惜
不同于流淌在脑组织中的生物电,人的记忆,固化在脑组织中,意识迁移的手段对其基本无效,只能让迁移者自己去回忆、重温,用这种方式将记迁入模拟器中。
这一过程,与意识迁移本身相比,主观性很强,
最终的效果也好坏不一。
一个人,失去部分记忆,并不代表就不再是他、或者她自己,人类一贯的认知便是如此,相比于自我意识,记忆的损失往往还可以接受。
何况换一个角度,从长生、乃至永生的角度,在无限长的时间线上积累记忆,迟早会让模拟器不堪重负,到那时,人的自我意识倒安然无恙,记忆却会被覆盖,实质上也会发生一模一样的过程。
总而言之,记忆,在永生的道路上,只是一个处于从属地位的变量。
技术基本成熟,资源消耗,近十年来也一直在逐渐降低,规模效应的体现,让“意识迁移”的实用性大大提升,按最新报告,在1516年启动、并完成一个人的意识迁移,耗费会比1506年降低百分之九十左右。
据最新统计,一次迁移的资源消耗,成本约一万五千吨标准煤,两千六百万民众就需要约四千亿吨标准煤的消耗。
数字看起来很大,但,平摊到每一年、每一批的迁移者身上,
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参观“混沌”地下城,或者说,在分明还是一片工地的现场行走,方然也想到些其他,譬如说,自己该在什么时候选择“意识迁移”。
作为文明的管理员,守夜人,看起来最后一个进入“混沌”,
是很理所应当的选择。
想到这里,身在“替身机器”之中,一阵不易察觉的寒意仍渐渐浮现。
最后一个迁入“意识模拟器”,这种情形,与自己原先设想的人类文明之未来,何其相似,到那时,盖亚表面再无同类,所有人的自我意识都迁入“混沌”之中,自己则孑然一身,在行星地下游荡,
这场景想一想都觉得恐怖。
万幸,今天的人类文明,仍保留有两千多万同类,没有真的堕入灭绝之无底深渊。
否则,即便身为管理员、阿达民,自己的前途,也不过是从盖亚表面的地下避免所,迁徙到其他杳无人迹之地,不论身在哪里,
都仿佛是在经历一场,没有尽头的监禁。
这种感觉,看起来,似乎是一种心理脆弱的表现,方然却不这样认为。
asa的统计活动,事无巨细,对盖亚净土的方方面面都有很细致的观察和记录,因此,方然才会知道,在今天的盖亚净土,人类社会中,越来越多的个体都曾想到过这一幕,继而,对眼前的世界,更感弥足珍贵。
只有经历过失去,至少,体验过失去是什么滋味,
一个人才能真正懂得珍惜,懂得那些原本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东西,
是多么来之不易。
盖亚净土的民众,其中大多数,降生在三战前的年代,对旧时代的一切多少都有印象。
在他们原本的想象中,自我,家庭,社区,国家,乃至熙熙攘攘的小小环球,从自己降生的第一天起,就会持续、且也应该维持既有的样貌,不仅如此,直到自己离开这世界,也不会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线性思维,以过去的一切,去线性外推不可知的未来,人类的思维习惯便是如此,多少年来养成,也并无可厚非。
这种谬误,并非只发生在对环境、社会,乃至文明未来的预测上。
认为眼前的一切,理所当然,不仅如此,这理所当然也“理所当然”的应该持续下去,包括自己,包括家人、朋友,包括生活
第七七三章 车轮
预感,来的没头没脑,自己当时却一度而为此闷闷不乐,
因为这预感完全正确。
从古到今,人类,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文明,延续至今,更发展出盖亚表面从未有过的奇迹,大厦林立,道路蜿蜒,巨轮在海面航行,喷气机飞越天空,大自然的一切都无法阻挡人类的步伐,盖亚仿佛已找到了主人。
然而,在这一片欣欣向荣、熙熙攘攘的表象之下,利益冲突导致的周期律,
却始终在黑暗中蛰伏。
人类,区别于其他任何物种的特质,当然有很多,但“记忆”必定是其中特别的一点。
其他物种,就算个体在短暂一生中,必然也多少记得些过去,随着个体的死亡,这记忆,也必然随风而散,根本没可能留存下来。
一只蚂蚁,一棵大树,乃至一头羚羊,本身属于特定的物种,却无法持有同类流传下来的任何知识与经验,能继承的,出基因与表观遗传延续的本-能之外,再无其他,因而也无法发展出任何文明。
但人类不一样,对人而言,过去流逝的漫长时间,
全都是有意义的记忆。
先是语言,再是涂鸦,再然后是文字,继而是记录文字的手段,一点点发展到今天,人类越来越详尽地记录曾发生的一切。
只有在这种记录的基础上,才谈得上“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让文明的大厦越来越高,直抵天穹,这是盖亚表面任何其他物种,都永远做不到的,哪怕其中诞生再怎样杰出的个体,都只能独自面对大自然,孤身奋战。
记忆,看似寻常,却是一个人赖以定位自身的“坐标”,重要性并毋庸讳言。
不过也正是这种记忆,让旧时代的很多人,除去醉生梦死、只管今朝的那一部分外,都感觉到时代的紧迫,意识到眼前的浮华,
命不久长。
周期律,明明白白写在历史中,但凡对人类的过去稍有认识,便不难发现,自己所处的这时代,仍然是一个周期律牢牢钳制的时代,过去,无从改变,未来,看似无常,着眼于十年、百年、千年的历史跨度,文明的脉络,却越来越贴合周期律的起起落落。
成败兴衰,从中兴到消亡,波涛汹涌的历史长河中,诞生过多少盛极一时的群体,国家,文明,这些不可一世的存在,最终,却没有一个能逃过覆亡的命运。
这种现象,一次次重演,被人们总结为周期律。
面对这浩荡长河中的无尽起伏,历史研究者们,徒然嗟叹,如方然这样的海因里希主义者,则冷眼在旁看得分明。
一切的悲剧,皆在于利益,在人类漫长历史中,受客观条件的限制,始终无法建立起一种完全监督、完全契合的社会体制,继而,注定无法消弭群体与群体,个体与个体的利益之尖锐冲突,最终,文明必然因客观规律而分崩离析。
这铁一般的周期律,一眼望去,并不因任何人的主观意志而改变。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阳东升,必有西落,身处一个具体的历史时代,王朝、帝国、联盟的崛起,势不可挡,其必然的毁灭,也无人能拦。
再怎样强大的伟人,如海因里希,伊里奇,李德生那般,近乎于神者,
也一样无法忤逆时代,力挽狂澜,即便胸怀再怎样崇高的理想,这些天纵奇才,最终,亦无法逃脱死亡的宿命,身前所做的一切,随生命的逝去而逐渐消散,为之奋斗一生的国度,重走旧路,日渐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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