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下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阳电
繁衍,生生不息,当这一切也被迫要放弃,这样的人生,
还能再被称作是人间吗。
内心纠结,坐在平稳前行的电动车里,眼见住宿区的大门在望,方然才喃喃而语。
“谁会不想让自己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呢;但,如果没办法,让这生命的延续幸福,这样做的意义却又在哪里。”
……
繁衍,生养后代,是夜的答案如此阴沉,此后几天时间里eil都有点闷闷不乐。
明知道男友是典型的理工er,不论说话,做事,都绝对理性而罔顾幻想,内心深处也明白方然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但事实是一回事,要真的听见、并平静接受,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二十几岁的青春年纪,置身于今天的联邦,却连天经地义般的繁衍都成了一种奢侈、甚至蠢行,这一切与女孩的既往认知反差太大,也难怪会情绪低落。
这一切,方然都看在眼里,但也没精力、没打算去劝慰。
接受现实,终归是一个人自己的事,如果自己拒绝睁眼看世界,任何人都帮不上忙。
而且在这个盛夏,具体而言,通过网络签署“终身服务协议”后,托马斯安生的工作职责又面临一次调整,接手“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apos控制系统设计与测试,即便以自己的能力和积累,他都要很罕有的加班才行应付。
打破作息,即便只是短时间的行为,还是让方然有一些不适应。
成为ib的“自己人”,代价,不仅是工作量的增加,来自“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总部的监控措施也全方位笼罩了生活。
在夏洛特研发中心,原有的监控体系里多出一串记录,专门监视托马斯安生的举动,不仅如此,每天的日常生活里,也多出了从腕带24小时录音、不定期测谎抽查与近亲属监控的诸多措施。
对安生而言,同样供职于此的eil,也一样受到了全方位的关注。
这种监控,对志在永生、可以为此承受任何代价的方然而言,实属稀松平常,再说也还有一些可靠的手段去规避,但eil就未见得也能忍受。
对恋人的质疑,方然也曾以“薪水更高、职位稳定”的理由尝试劝说,却被她反驳:
“可是、托马斯,我们每一天工作,究竟是为什么,如果生活都要被监视、彻底失去了自由,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问得好,方然也说不清楚,只能对eil耸了耸肩。
“e,你不会真的以为,不签‘协议’,就能避免这些令人不快的遭遇吧。”
用不着多解释,方然想了想,坐到电脑前敲了一会儿键盘,然后就在eil的惊讶表情中,打开了研发中心内部监控网的若干页面。
在屏幕上见到自己的影像,惊愕中,女孩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些应该都是记录。
“喏,看到了没。”
“这、这些,这些影像,到底是什么时候……”
对所有这一切全不知情,看上去,eil来到夏洛特研发中心后,就真的只是每天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方然不无同情的向她解释,这些监控措施,原本倒也并非一种用来监控员工言行的手段,而主要是出于安保的考量。
现如今的联邦,社会形势动荡不安,必要的安保措施也是很寻常的。
“但是所谓‘’,如你所见,即便不签署协议,只要在夏洛特研发中心里活动,不论工作、还是生活,要百分百的不受窥看或打扰,本来也不可能。”
“就算是这样,——话说、这可真让我大吃一惊,现在我……有点浑身不自在。”
不仅eil,从进入“国际商用机器”的第一天起,方然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不过身在其中、同样通过内网窥看他人,对自己要走的路也心知肚明,监控,习惯了也就不成其为一个问题,反而还对托马斯安生自证身份有好处。
当然,考虑到eil只是被监控、而无法监控其他人,不适的感觉当然会更强烈。
想到这里,方然从椅子上起身,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他的语气充满抚慰:
“总之习惯了就好,而且,这本来也别无选择,难道我们俩还能一并离职、离开研发中心另谋高就吗。
其他的it巨头做法也都是这样的,我们根本没得选。
至少,你现在也看到了,我多少还能渗透一下监控网络,掌握些情况,总之我们也不是毫无防备的,希望这能略微减轻你的不适。”
向eil说明情况,并,让她也一并暴露在监控之下,这是签署“协议”的必然步骤。
事实证明,若干年前的洞察没有错,eil虽然天真烂漫,既然学的是it,起码的头脑和思维总还是有,能正确的权衡利弊。
第三〇二章 缺陷
暂时安稳住这边,方然无暇他顾,立即投身到新的工作中。
工作,对ib的“终身服务者”身份,对自己来说就意味着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传统的日常业务,另一方面,则要设法在724小时的无死角监控之下,继续从容不迫的为掌控联邦网络体系做准备。
这种事,说起来似乎难度爆表,迅速适应了新的工作节奏后,却也并不困难。
一言以蔽之,在新岗位上工作了不出几天,方然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发现“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全方位监控体系,远非理想中的铁板一块。
早在被邀请之前,就调查过ib的“终身服务协议”,方然对此十分熟悉。
进而,对公司员工监控体系的缺陷,也差不多一清二楚。
这所谓的缺陷,并非监控体系的软件、硬件漏洞,也不是体系里的人员把柄,而是“国际商用机器”的这套保密与监控体系,在指导思想上还很陈旧,并未摆脱传统保密、监视工作的那一套思路。
在人类社会,但凡涉及到人的流程,保密的传统思想就是“要盯住人”。
换言之,对体系中的每一个人,全面、系统的监控其言行,目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与谁联络,行为如何,都是重要的线索,通过审查日常活动、监听对外联络与工作环境搜查的诸多手段,来检验被监控目标的忠诚度。
这种做法,在若干年前的联邦社会,多少还行得通。
但是在人工智能大行其道的今天,用在一群it精英身上,效果的不确定性就高得多。
就说托马斯安生,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浩如烟海的代码、文档和测试报告中竭力前行,以ib职员的身份与ffri-it协调,现在的主要精力则放在“全产机”方面,每天工作时长都超过十小时。
所有这一切,如果不是水平相近的同行、专家,一般人即便24小时都盯着他,也没办法弄清楚目标正在做什么。
那就雇佣专家,参与对“终身服务者”的监控,这样做可不可以。
可以,但也同时带来另一个问题,这些负责为有产者、工场主监控员工的专家,本身的忠诚度又如何保证。
一环扣一环,人心,是如何难测,时至今日人类也未曾发明出“读心术”,没办法透过表象而窥见大脑中的真实思维,既然个体之间依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完全的信任,就根本是一种不存在的状态。
这,是客观规律所决定的,并非任何规章和体系所能改变。
除此之外,倘若有产者要完全可靠的体系,求助于人工智能,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
与终究有自身利益、自我诉求的人相比,ai,是冷冰冰的机器,本质上既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自身利益,这样的存在,自然很受顶层、有产者的器重,否则也不会一下子掀起滔天巨浪,甚至将社会秩序颠覆。
可这里就有一个问题,百分之百可靠、监控所有员工的ai,却又要谁去开发呢。
顶层自己动手,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用凭本事吃饭,要让顶层的肥头大耳、脑满肠肥们去研究信息技术、人工智能,基本上都是没可能。
而如果还是雇佣劳动者,让it领域的人才来开发“人工智能监控体系”,就会再一次回到无法判断忠诚度的问题上,谁也无法保证,这监控程序就一定会为有产者服务,而不会被开发者置入后门、潜伏代码与隐藏功能。
况且,即便“国际商用机器”公司雇佣的工程师,没有这些野心和歹念,哪怕只出于对自身前途命运的考量,会承担这种开发任务的it中人,也一定不会太多。
开发“人工智能监控体系”,但凡脑袋清醒,每一个参与开发的it人才,都会意识到这就是在为自己和无数同僚打造镣铐,假以时日,一旦这样的ai被开发出来,自己的命运就会和无数同行一样,被ai死死盯住。
为眼前的利益,开发监牢般的ai监控体系,这种事,大多数人恐怕都没兴趣。
正因如此,“国际商用机器”的724小时监控措施,方然才觉得轻松,自己正在做的一些事,要瞒过同行并不容易,但要瞒过监控体系里的外行,则绰绰有余。
事实上,在成为一名终身服务者后,到当年秋天,方然就用几个月时间将其适应。
与赫伯特西蒙的遭遇类似,预想中的频繁测谎、体检等环节并不频繁,日常生活中也很少被打扰,看来在监控者眼中,履历与当前经历都一点也不起眼的托马斯安生,身上几乎没疑点,并不需要特别的加以关注。
表面认真工作,实则暗中发力,方然在基础研发组的布局还算顺利。
进入公司多年,现在因为签署了“协议”的关系,从一名普通开发者变为研发组的负责人,托马斯安生的职责是协助赫伯特西蒙管理团队,率领小组里的几名工程师一道完善、应用并测试fsci体系。
这种“率领”,也不需要频繁与人打交道,而主要是一种工作上的主从关系。
具体经手的工作内容,可想而知,也主要是在网络上驱使ai,这些原本都是由自己来做,现在,则可以分派给若干名手下,变化也就是这一些。
在新的职位上,方然的眼界,相比之前的确更开阔,不需要在业余时间渗透内网、查阅资料,也可以凭借工作的正当需求,调取从ffri-it到ib内网的大量数据,继而对联邦乃至全世界的产业体系发展趋势,有了更全面的把握。
在今天,“国际商用机器”也好,其他业界巨头也罢,正在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用自动机械取代人的劳作,用人工智能取代人的智慧,一切从遥远的工业革命开始,到现在,呈现在眼前的则是步骤清晰的链条,先是用机器取代简单、重复或繁重的人类劳动,然后是用aps取代传统的生产流水线,再然后,就是自己和一干手下正在做的,用apos取代一整套传统产业体系。
第三〇三章 眼界
西历1484年的联邦,生产过程的无人化,自动化已进行到这样一种程度,“自产机”遍地开花,取代的传统产业领域越来越多,规模更宏大的“全产机”也在加紧研发之中,预计未来几年就会浮出水面。
这一过程中,当今时代的人类科学技术,尚足以提供完全的支撑。
身在从“自产机”到“全产机”的变革之中,职位今非昔比,不知不觉在“国际商用机器”供职了近十年的托马斯安生,凭借足够的资历和经验介入ffri-it之规划事务,在公司内,也作为“终身服务者”而被管理层所器重。
这一切,除了带来更高的薪水,也让方然的秘密行动更加便利。
自从顶替托马斯安生的身份,或者,更早一些,从金伯利中学的时光算起,在信息技术领域深耕多年,方然的it技术水平已经十分超卓,不仅如此,在时代变迁的大形势下,面对的计算机越来越多,人则越来越少,让他的行动平添了几分从容。
人,不管怎样,总归是一种有自我意识的复杂对象,扪心自问,方然并不擅长与其打交道。
取而代之的,则是“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庞大ai系统,这一套名为“走鹃”、roadrunner的巨大体系,对外公开的地址是语焉不详的“新墨西哥”,方然也没办法查出具体的地点,但他怀疑,这套系统应该位于新墨西哥州的小城——洛斯阿拉莫斯。
和ib的诸多研发、生产部门一样,在当今时代,产业巨头的机构布局越来越青睐小城市、城郊甚至荒郊野外,好处是多方面的。
自从成为“终身服务者”,工作内容不变、职务则有调整,托马斯安生得以接触ib的核心计划与执行部门,进而参与一些原本只有赫伯特西蒙、肯汤普森才有资格过问的项目,具体而言,为完成基础研发组的工作,他的id被获准接入“走鹃”,继而,也有权调用其庞大的计算资源。
走鹃的真面目,ai,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系架构,现在他还不知道。
这部分的研发工作,可想而知,“国际商用机器”公司不可能从其他it企业采购人工智能体系,而要自己开发,夏洛特研发中心就应该接到过一些模块化任务,但就方然所知,夏洛特的aig各组并未参与过这类工程。
那么“走鹃”系统,就很可能是软件研发部门的成果,保密等级想必也极高。
这一点,在方然的意料之中,仅仅作为系统的众多使用者之一,他也没奢望能凭id去渗透“走鹃”,而是继续投身到人畜无害的工作中,借助生产体系的观察、分析与预测,去把握联邦乃至世界的走向。
身处的地位和层面不同,人的所见所想,也不一样。
分布在“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内网,以及ffri-it的海量数据和资料,在此之前,凭借混迹互联网络的多年经验,方然调取起来也游刃有余,除极少数严密看守的核心文件外,他几乎都能一览无余。
但面对网络上动辄pbtes(千万亿字节)、甚至ebes(百亿亿字节)的数据量,哪怕有asa辅助,他也只能窥见其中的一些微末。
而公司和联邦政府的汇总、统计与分析数据,可信度,又要打一些问号。
在浩荡的信息时代,表面上,只要有权限和带宽,仿佛全世界的任何信息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为己所用,然而一个人的时间精力终归有限,大脑的记忆和分析能力也不可能无穷无尽,那么对方然而言,事实上从很久之前,他就处于某种信息过量的溢出状态。
存储在互联网络、公司内网与联邦政府专用网络里的数据,他知道,一切都有价值,都有综合分析的必要,却没有能力去做。
现在,托马斯安生成为了ib的核心职员,一切进行起来就顺利得多。
西历1484年秋,工作地点依然在夏洛特研发中心,方然率领的基础研发组深入到控制层面,为ib的全产机核心控制系统提供解决方案。
在不同公司的眼中,“全产机”的概念,必然多少会有些差异,ib公司在联邦政府的宏大规划中担任双重角色,不仅要设计并制造出“全产机”的某些模块,其自身也在尝试进行apos化,以便在将来内嵌到“全产机”的框架之内。
趋势是明摆着的,一旦“全产机”被制造出来,联邦的绝大多数企业都将被其取代,只有融合其中的才能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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