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旧时雨

    因为顾之衡在身旁，沈惟也不怎么害怕了。

    “东家，那池水为什么是热的。”沈惟指着中间一大汪正在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的池水问道，她和顾之衡刚掉下来的时候，被这温暖的池水包裹，吓得她一个激灵赶紧站了起来。

    “那叫温泉，是从地下自然涌出的泉水，我之前听说过辽东这一带有，没想到在山崖底下碰上了。”顾之衡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心里突然明白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种特殊的小气候，想来是因为地热的缘故。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顾之衡抬头向上看，却只见高不可测的山头上笼罩着一大片云雾，如此一来根本看不清山崖上的情况，再加上四周都是的峭壁，爬是爬不上去的了。

    于是两人只得往边上继续走去，却在一旁的树上看到了几个红艳艳的果子，顾之衡将沈惟举起来摘下来一看，原来是海棠果。

    沈惟怀里揣着海棠果，心里高兴，原本焦虑的心情也被冲淡了不少。

    顾之衡看着沈惟又恢复了笑容，紧皱的眉头也缓和了。

    两人又沿着温泉边仔仔细细走了一遍，却始终没有发现能出去的路，走着走着，沈惟的肚子倒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我们回去吧。”顾之衡掏出怀表，已经下午一点。

    沈惟瞥了一眼，心想那钟表店老板还真没说错，即使进了水这表也没有坏。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山洞里，早上出门的时候，倪大宝将三人中午要吃的干粮算放在了沈惟包里，贵叔还特意拿了油纸包好，再加上沈惟并没有在温泉里泡多久，所以那些干粮都好好的。

    可刚吃了两口，沈惟心里不禁产生了疑问，她和顾之衡会不会出不去了或者他们还要过很久才能出的去，可这点干粮最多再吃两顿就没了。想到这里，沈惟的食欲没了。

    顾之衡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阿惟放心，大宝和顾斌一定回来救我们的。”

    说起顾斌，沈惟突然想起掉下里之前听着顾之衡喊的那个名字，难不成他就是陈桂英的男人

    “东家，刚才那个人就是顾斌吗”

    顾之衡点了点头，“对，领头的人就是顾斌。”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顾之衡还真是不知道，去年这个时候他亲眼看着顾斌为了救他掉下了悬崖，后来他派人找了好久却一直都没有消息，可如今他怎么突然又会出现在这里呢

    顾之衡回想起顾斌说的那几句话，似乎这一切还和张友良有关。

    沈惟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也就不多问什么了。

    天很快就黑了，可倪大宝和顾斌依旧没来找他们，两人只好在这山洞里凑活一夜了。

    山底的温度虽然要比山上高一些，可到了晚上却还是冷的，再后来山洞外又突然下起了雨，原本放在外面的柴火也用不了了，里面的火也慢慢熄灭了。

    两人缩在一起，沈惟握着顾之衡冰冷的手一边搓一边哈气，“东家，你冷吗”

    “不冷。”

    额头上的伤让顾之衡有些迷糊，他闭着眼睛努力地回握了沈惟的手轻轻说道。

    不冷，怎么不冷，就连他的镜片上也带了些许白霜。

    &




第一百六十一章：回东陵城
    “走吧，我们出去。”

    山洞外传来的喊声，顾之衡拉着沈惟的手一起往外走去。

    站在温泉旁的顾斌第一个看到了的顾之衡的身影，他对另外几个土匪打扮的男人说了声，便顾不得还挂在树上的陈雄赶紧跑了过去。

    “东家！”

    顾之衡整整一年没见顾斌，如今瞧着到是多了几分陌生。

    沈惟看着面前挺拔硬朗的顾斌，可脸上却有一条莫名的疤痕，显得整个人肃穆又威严。

    这时倪大宝也跑了过来，“顾大哥，阿惟，俺可找到你们了，可真快把俺吓死了。”

    沈惟转头对他笑了笑，“大宝不要担心，我和东家都没什么的。”

    话才说完，沈惟却发现顾之衡和顾斌早已走到不远处，看来两人有话要说。

    “顾斌，你怎么到辽东了”

    “东家，去年我和您一起在南边遇到了雪灾，后来我从山崖上摔下去，头不小心磕在了山底下的石头上没了意识，恰巧就遇到了在当初还在南边的大帅。”

    “是张友良救了你”顾之衡的眉头紧锁心中暗叹，看来想把顾斌带走没那么容易了。

    顾斌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因着我磕了头，好多事儿都记不得了，于是只能跟着大帅一起来到了辽东，原本我也只能想起些片段，可直到昨天见到了您，我才把以前的事情全部想起来。”

    顾之衡轻声叹了口气，怪不得他的人怎么也找不到顾斌，原来是早就被人救走了。

    “顾斌，桂英很想你，还有小龙。”

    “可我还得留在这里，清风寨还需要我，大帅也需要我。”

    “你这是什么话，桂英为了你宁愿守寡也不改嫁，小龙年纪小小就没了爹，你知道他们有多不容易吗你倒好为了个什么张大帅，连自己老婆孩子都不要了。”顾之衡生气的时候，说话就跟打枪一样，顾斌知道他的脾气只得低着头耐心给他解释。

    关于桂英和小龙的问题，在顾斌恢复记忆的那一刻直到现在他就一直在思考，

    顾之衡看着他一副纠结不下的样子，心里就来气，“他张友良不过是个土匪头子，有什么值得你为他赴汤蹈火的，你也别犹豫了，赶紧跟我回东陵城吧。”

    这短短几句话里带着顾之衡不容拒绝的强势，顾斌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东家，不是这样的，虽然外头都在传大帅是土匪，可我们知道他是真心为了辽东的百姓，就是因着他的名号，那些日本人才不敢来。东家，我知道自己对不起桂英，可大帅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能拍拍屁股走了呢”

    这话确实有道理，虽然顾之衡只听进去了后面半句，他当然明白如今这个局面，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如这样，你带我去找张友良，我替你说去。”

    “东家，这，这怎。。”顾斌心中诧然，可他知道东家决定了的事，是绝对没有商量了的余地。

    “别废话，赶紧带路。”

    于是顾斌只好带着顾之衡去找张友良了。

    可令顾之衡意外的是，这清风寨的首领张友良竟然只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见人进来坐在虎皮椅子上的张友良也不客套，“你就是顾斌的东家，顾之衡”

    顾之衡点了点头压根懒得和他废话。

    “这么跟你说吧，我是不想顾斌走的，在我这清风寨里他可是一等一的帮手。”

    顾之衡心里嗤笑，不就是个土匪头子吗，至于把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简直可笑至极，“可他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听了这话张友良断眉轻挑，整个人看上去戾气十足，“为了大家舍弃小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家就你这破山寨也称得上大家说说



第一百六十二章：大轰炸
    此刻顾菁正抱着点点躲在幼儿班的地道里，就在刚才从天而降的炸弹将原本宁静平和的东陵城撕裂得粉碎。

    顾菁的脸上留下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眼泪，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可双手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点点，幼儿班被几乎全被炸毁了，班里的孩子只剩下三四个，院长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关上了地道的门，所幸点点还安让无恙。

    点点在顾菁怀里一动不动地待着，那双小手紧紧抓着顾菁的衣服，心里的恐惧根本没办法遮掩，就在这时她的额头上似乎低落了几滴滚烫的水珠，她抬起头靠着些许微光，才发现顾菁脸上早已满是泪痕。

    “顾姐姐，你别哭。”

    听着怀里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顾菁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我没哭，你也不许哭！”

    顾菁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可也不敢贸然上去，这防空洞里全是孩子，日本人的炮弹无情的轰炸着，那炮弹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她不知道孙萍的情况，更不知道黎宗涛的情况。

    耳边继续传来炸弹爆炸的声音，似乎还有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声，随后像是又安静了下来。

    顾菁的意识慢慢飘到了三天前，这也她来幼儿班实习的第三天。

    三天前，她在后院的卧房里，打开了放在书桌上的收音机。

    在那模模糊糊的电波中她一边把天线拉长一边站动着调动频道的齿轮，可始终都没有转到自己经常在听得苏州评调，却意外地听到了这么一则消息，“据了解，日本将发动侵华战争。。”

    顾菁从不对这种消息上过心，顺手就将收音机关闭了。

    第二天清早，她让小王开车送自己去东陵幼儿班。

    这东陵幼儿班是东陵城里开设的第一个幼儿班，整个学校只有六个学生，所以最后只能安排顾菁一个人来实习了，不过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能在这儿遇到点点那个小丫头。

    当然点点也没想到。

    “小朋友们，这位顾老师将陪伴我们一个月。”

    站在讲台桌旁的顾菁看着一脸忐忑的点点，不禁嗤笑了一句，她有那么可怕吗

    “小朋友，大家好，我是顾老师，接下去的一个月将由我带着大家一起玩耍。”顾菁不喜欢小孩子，可这时学校的实习作业，她也是没办法。

    坐在板凳上的点点觉得自己接下来一个月，大概是自己在幼儿班最难过的日子了，她突然有些不想上学了。

    唉，可还还能怎么办呢

    顾菁有些后悔，三天前她真不该把收音机关掉，更不该来这个破幼儿班。

    “砰砰！”

    又是两声巨大的爆破声，此时躲在地道里的另一个小朋友开始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我们互不会出不去了”

    点点转过头，昏暗的光线下她根本看不清旁边有谁，不过她知道这个时候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会的，你别哭了。”

    可这话一点效果也没有，反倒是另一个孩子也哭了起来。

    哭声彻底把顾菁的意识拉了回来，她听着逐渐吵闹的四周，强装镇定地喊道:“小朋友们，不许哭了，都听老师的话！”

    这话还起了作用，那两个孩子终于不哭了。

    可话音刚落，原本紧紧关闭的地道门突然有些响动，顾菁转过头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恐惧，可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几个孩子护在身后，声音却带着颤抖地问了一句“外面是谁啊！”

    “是我。”开门的是黎宗涛。

    轰炸一结束黎宗涛立刻从城西的诊所赶了过来。

    可看到幼儿班早已倒塌的样子，心立刻揪了起来，他知道点点和顾菁都在里面。

     



第一百六十三章：灾难
    顾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八点半了，她睁开眼睛，身边只有张婆子。

    “小姐，您终于醒了。”张婆子松了口气，赶紧拿起桌上的小米粥准备喂给她吃。

    可顾菁的状态很不好。

    “我娘呢”

    张婆子看着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顾菁，不免有些心疼。

    虽然小姐平时刁蛮任性惯了，可这么些年张婆子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现今孙萍这般状况，她也算是个彻底没了爹娘的可怜孩子。

    “小姐您节哀顺变，先喝点粥吧，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在这么下去人都垮了。”

    孙萍的尸体早就处理了，这次大轰炸总共炸死东陵城里大约三百多个人，警察署为了防止瘟疫发生，特意在郊外挖了个大坑，那些被炸死的人全都运到那里去，随后又一把火烧了，生前风光讲究的孙萍，临到死却了也没个体面的归宿。

    这话张婆子不想告诉顾菁。

    “我娘呢”可顾菁还是重复着这句话。

    “二姨太。。”

    张婆子端着瓷碗的手微微握紧，眼神也四处飘，如今的孙萍早就化成一团灰。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张婆子转头一看，原来是黎宗涛来了。

    不过此刻的黎宗涛看上去一脸疲倦，头发凌乱脸色憔悴，就连西装的下摆上似乎还沾了些许的血迹。

    城西是轰炸重灾区，因着屋子老旧死伤掺重，城西诊所第一次来了这么多病人，黎宗涛昨晚上一夜没睡，直到现在才有空回来。

    原本诊所里的药剂已经所剩无几了了，可顾之衡还没回来，不过让黎宗涛更为担心的是顾之衡可能没办法回来了，东陵火车站早就被炸成了废墟，现在的东陵城宛如一座死城。

    黎宗涛关上门走到床前，随后又低头看了眼张婆子手里的小米粥，顾菁一口都没喝。

    顾之衡离开前托他好好照看顾宅，顾菁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走过西苑门口的时候他就停了下来，后院已经变成一座废墟了，就连“何所”也被炸塌了一半，所以顾菁只能暂时住进西苑了。

    经过昨天的事，他对顾菁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黎宗涛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保护孩子们，他看着蹲在地道里一脸倔强的女孩，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其实黎宗涛知道在回来的路上顾菁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散乱的尸体，血淋淋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的炸弹爆炸后的味道，烟尘与火光包围了整个东陵城。

    “张婆婆，我来了吧。”黎宗涛接过张婆子手里的瓷碗，随后便放在了床头的木桌上。

    张婆子也不多说什么，赶紧关上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