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旧时雨

    “没回去呢，谁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那她在哪儿”

    “这我哪儿知道。”素芬觉得姐姐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不过原在东阳村的时候，沈家发生的那些事，早已变成了他们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忍不住多说了些，“不过话说回来，阿惟走了也好，当初她那黑心养母为了几十块大洋，非要把她嫁给瘸腿赖子，姐，你是没见过那瘸腿赖子，都已经是个快四十几岁的人了，嘴歪眼斜偏生还一副臭德行，我看着都觉着恶心，可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恶人长命百岁，他居然也没死，说不准到现在还惦记着人家小姑娘呢。”

    素琴听这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到了头顶，若是阿伟真和他们遇上了，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要被拆穿了！

    “姐，你怎么突然对这些事这么上心了”

    素琴不想让素芬看出什么，便赶紧将话题转了出去，“没什么，对了你晚饭有什么想吃的菜吗一会等你姐夫来了我一起做些。”

    素芬听了她的话更是没往心里去了，可一说道晚饭，已经好久没吃肉的她嘴里更是馋的厉害，“姐，我要吃你做的酱肘子！”

    “行，你姐夫中午不回来，我这就给你做肘子去。”说罢素琴起身往厨房走去，开始着手准备晚饭了。

    此时在租界的别墅里，张婆子和月娥早就把中饭做好了。

    顾宅里的院子有了不同程度的损坏，顾之衡派小王找了师傅修缮一番，最快也得一个月，所以大家暂时只得住在租界里了。

    关于那天的大轰炸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原本压抑的氛围也有了些许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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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熟人
    这饭吃得沈惟味同嚼蜡，顾菁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身上，让她有了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顾之衡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于是瞥了眼顾菁，又忍不住说了句，“吃饱了就出去走走，老盯着人看还怎么吃饭。”

    “哦。”于是顾菁只好放下筷子嘟着嘴离开了饭桌。

    顾菁一走，沈惟略微松了口气。

    黎宗涛和点点吃完饭也出去散步，这么一来，饭桌上只剩下沈惟和顾之衡了。

    “喝点汤。”顾之衡将自己的汤碗盛满转手递到了她面前。

    沈惟跟着他去了趟辽东，却不想来回路上都遇着了事儿，原来脸上还长了的肉因着这些又消了下去。

    今天张婆子做的是一品全家福，汤里加了鱼肚、海参等许多配菜，上头还有葱花点缀着，沈惟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只觉得汤醇味浓，滋味鲜美。

    “阿惟，别往心里去，她就是那种人，别跟她一般见识。”

    沈惟听着这话，知道顾之衡说的是顾菁。

    她拿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眼睛往厨房瞟了一眼，确定张婆子和月娥依旧在里面忙碌，才凑到顾之衡耳边轻声说道:“东家，要是小姐知道我是女的，会不会生气”

    “生气如何，不生气又如何。”顾之衡夹了个鹌鹑蛋放在沈惟碗里，“你就当没发生过，安安心心过日子。”

    沈惟听着他坚定的语气，原本浮躁不安的心似乎瞬间就安定了下来，赶紧夹起碗里的菜吃了起来。

    “东家，你要多吃点。”

    顾之衡低头看着碗里多出来的丸子，拿着筷子夹到嘴里，却听着沈惟问到:“好吃吗”

    “好吃。”

    因为身边有你所以更好吃了。

    吃完饭稍微休息了一会，顾之衡又对沈惟说道:“阿惟，一会跟我去济世堂。”

    “好。”

    车子慢慢驶过了宽敞的马路，沈惟照例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睛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却见路边走过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租界，是外国人的地盘。

    没过多久车子就开到了济世堂，顾之衡让沈惟先去后院，自己则是走到前院准备找杜明看看这几天过的账本。

    杜明将这柜台上早已准备账本拿到顾之衡面前，可想了一番还是决定把保和堂那天在门口遇到的人告诉顾之衡，“东家，我有一事禀报。”

    “怎么了”

    顾之衡低头看着账本声线没有任何波动。

    “东家，您还记得之前因为偷拿药材被送进警察局的那个后院阿平吗”

    顾之衡拿着账本的手略微停顿，歆长的睫毛随之抖了抖，清冷的嗓音也从口中飘了出来，“接着说。”

    杜明得了他的令，赶紧凑上前说道:“前几日，我看到他跟在刘振奇身边，想来是去保和堂干活了。”

    杜明在这东陵城的中药界里沉沉浮浮也有十几年了，谁才是济世堂最大的对手他比谁都清楚，虽说平时他和后院的柴登海针锋相对无数次，可他的心一直牵挂着济世堂。

    顾之衡点了点头，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大年三十晚上，在那个巷子口里刘振奇说的话。

    “我知道了。”顾之衡点了点头，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随后补充了一句，“这几天辛苦你了，这个月的工钱你们前院的再涨两成。”

    自从轰炸发生以后，济世堂因为宣布可以免费领药，所以前来领药的人络绎不绝，差点要把门槛给踏破了，这一招虽然花费了不少钱，可却给济世堂带来了好名声，所以这几日来买药材的人更多了。

    杜明听了顾之衡的话，高兴地连连道谢，“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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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东阳村的人来了
    “师娘，我来了。”

    沈惟走进厨房时，见素琴还在忙活，便蹲到灶台前帮忙烧火。

    素琴对她笑笑，可神色间却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犹豫，恰巧落到了沈惟的眼里。

    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师娘会露出这个表情。

    厨房的灶台背对着房门，沈惟将柴火折断塞进灶台里，旺盛的火光烧得她脸红红的，很快额头上就泛起了些许薄汗。

    素琴拿着锅铲不知该怎么开口，却听着门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素芬听姐夫说晚上有客人来，便想着素琴要不要帮忙，如今自己投靠她，总不好天天好吃懒做。

    可是这声音熟悉得让沈惟心中一顿，脑海里突然想起原在东阳村时住在隔壁的阿芬姨。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沈惟摸不准到底是不是，思忖了一会便小心地探出头去，可也就是这么一看，沈惟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低着头咬紧牙关双手紧握，也许下一秒阿芬姨就会把她认出来了。

    面前的灶台里依旧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可沈惟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袭来，就像辽东那冰天雪地下的峭棱就快把她一口吞噬。

    真的是阿芬姨！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着灶台的方向，素芬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却知道灶台下有人。

    “姐，还是我来吧。”说着便想往灶台下走去。

    素琴瞥了眼沈惟迅速转了个身，恰好挡住了素芬的路，随后又装着无事发生地说道:“阿芬，你先去房里休息吧，这里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晚上你姐夫请了客人，你跟着一起也不和规矩，晚点再吃吧。”

    “行，那我先回屋了。”听了素琴的话，素芬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当然懂这种女人不能上饭桌的规矩，便转身离开了厨房。

    沈惟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才缓缓松了口气，双手因为握得太紧已被掐得通红，可她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最后竟然直接从板凳上摔了下去。

    素琴扭头看着沈惟那苍白的小脸，彻底确定这个沈伟就是沈惟。

    “阿伟，你还好吗”素琴边说边蹲到地上。

    沈惟听着这话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清明，也许师娘早就知道她是女的了

    此刻沈惟如同小鹿般恐惧的眼睛素琴看得很是心疼。

    素琴快四十岁了，可因着身体差没法生孩子，所以才被人休了，后来跟了柴师父才算过上了好日子，按这年纪沈惟都能做她女儿了。

    沈惟还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阿芬姨想进来，可师娘挡住了路还把她支走了，这算是在帮她吗

    “阿伟，你先起来。”

    “哦。”沈惟起身拍了拍屁股，此刻的她倒是没了原先的慌乱，“师娘，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声音带着冷静的疏离，素琴一想到沈惟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东陵城里讨生活，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于是便伸手将她额头上的汗水轻轻擦去。

    “阿惟，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当然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素芬是我妹妹，前几天她的男人和儿子都被炸死了，所以只能来投奔我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昨天阿芬说你养母和哥哥也来了东陵城，好像那个什么赖子的也来了。”

    沈惟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可能快到头了。

    也许当初自己从东阳村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想过这么一天的。

    东陵城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若是自己真和他们碰上了，身份被戳穿也就算了，可和那瘸腿赖子的婚事是怎么也抵赖不了的，沈惟了解沈氏的个性，拿到手的钱就绝对不会有收回去的可



第一八七十二章：背你回家
    正当沈惟还在忧虑的时候，顾之衡早到了廖公馆。

    房间里满是烟草发酵的味道，廖明城手里的雪茄明明灭灭，一缕白色的青烟向上盘旋飘升，顾之衡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么不管不顾的一天。

    “确定了”顾之衡坐在真皮沙发上，对面是一脸绝望的廖明城。

    可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廖明城犯了难。

    唐婉已经搬出廖公馆了，从医院出来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可就在三天前他忽然接到了唐婉的电话，她想离婚。

    “确定。”

    “什么时候办手续。”

    “很快就要办了，到时候还要登报。”

    廖明城轻轻抖掉雪茄上燃尽的烟灰，现如今的离婚手续还有一个登报发公告的过程，也许过几天就会在东陵城里引起轩然大波了。

    廖公馆的大少爷廖明城和警察署张程署长的女儿唐婉结束四个月的婚姻生活。

    顾之衡看得出来，廖明城并不想结束这段关系，他扶了扶眼镜，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那你以后怎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周玫让我跟她去英国，可我。。”廖明城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他想起自己和唐婉一起度过的日子，那些承诺过的话和她的笑容，虽然只要短短几个月，却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只不过现在这个局面，似乎他再怎么做都于事无补了。

    唐婉因为他失去了孩子，而周玫收到的伤害却来自于他的母亲，廖明城觉得自己就像夹缝里的傀儡，缝隙小的已经令他无法呼吸了。

    顾之衡知道廖明城的性格，可作为朋友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明城，你觉得这样的生活是你要的吗你能接受唐婉和别人结婚生子吗”

    廖明城拿着雪茄的手微微一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想放手。

    这顿饭沈惟一直在走神，脑子里全是素琴说的那些话，沈氏和沈永已经到东陵城了，就连那瘸腿赖子也跟着来了，也许没过多久她就会碰上他们了。

    “阿伟，怎么一直吃饭不吃菜呢，是你师娘做得不好吃吗”

    柴师父看着沈惟只扒拉着手里的米饭，而这一桌子的菜他连筷子都没生出来过。

    沈惟这才反应过来，她赶紧夹起面前的锅贴干贝，边吃边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师娘做得很好吃。”

    “这个坛子肉也好吃，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谢谢师父。”

    柴师父忽然觉得很奇怪，明明素琴对自己说想见阿伟，怎么临到吃饭却又不好意思了，原先他是想让素芬一起吃得，况且阿伟也不会介意，可素琴就是死活不同意，说什么两个女人不能一起上桌吃饭什么什么的，所以只剩下他和阿伟了。

    沈惟吃着碗里的肉，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师父，我想问您个事儿”

    “你说。”

    “就是，就是，是不是济世堂里从来都没有女伙计”

    “女伙计”柴师父手里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回想起三年前的一次学徒招工的状况，“从前也有过，当年之后刚来的时候，当初他决定在前院开个煎药房，于是我们就准备多招几个学徒，结果当场就有好几个女娃娃来应招，不过大家都知道她们就是看上了之衡，你是没见过当初他的脸色有多黑，说起来还真是有趣呢哈哈哈。”

    说着说着柴师父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后来呢”

    “后来都被他赶出去了。”

    沈惟的心一沉，她知道顾之衡绝对舍不得她走，如果只是个女人倒也没什么，可事实是自己身上还背了个婚约，虽然她从来没承认过，可若所有的一切都被公之于众，那就是非走不可的时候了。

    柴师父当然不知道沈惟心中的忧虑，他看着沈惟紧皱的眉头忍不住打趣道:“怎么，阿伟是想娶媳妇儿了

    这话把沈惟弄了个大红脸，她忙放下筷子摇头说道:“不是的不是的，师父您不要这么说。”

    “这又没什么，娶妻生子人之常情嘛，阿伟你要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就和师父说，到时候师父和师娘一起帮你相看相看，等你娶了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让他叫我声爷爷就好了。”

    在柴师父心里早把当成沈惟的亲生儿子了。

    沈惟的脸红红的，脑海里浮现出顾之衡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

    “柴叔，阿惟。”

    可就在这时，顾之衡的声音却突然从门口传来，沈惟一看，哟，还真来了。

    “之衡来了，吃饭了吗”柴师父一看顾之衡来了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