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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不遇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从此心安
既非古风胡,无乃近鸦九。
唐元稹《说剑》
倾城03.君子道上,情郎刀下。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唐杜牧《金谷园》
江澄坐石亭中央,看数道人影行君子道,往胡氏祭坛去。领头两人是聂怀桑和诸葛平,前者长长的赤红后摆拖曳于地,玄鸟暗纹华光流转几欲展翅高翔,金冕后檐以金珠坠着十二串玉藻。
仙督之命,素来雷厉风行,装有赤锋尊和敛芳尊尸体的棺椁耗海量术士心血与珍贵法器,一日之内便送到了平龙岗。诸葛平那日看来人们有条不紊地摆放棺木和呈上施法宝器,不咸不淡道:“短短一年,仙督麾下竟如此广纳,呃,奇人异士。”聂怀桑心安理得道:“秦九昭杀子逆父毒胜猛虎,但所著《数学九章》将中原算数之法一举进百年,这等理工之才若得重用,足保我朝我民千年上国之位。沈括为官,挑拨、中伤、离间、构陷无所不用心如蛇蝎,可其《梦溪笔谈》造福各行各业无尽无穷。还有宋之问、周兴以及来俊臣等人,私德上恶毒狠辣,然取其才干充喉舌酷吏驱使,亦能护国安邦。”
“只要有用,哪怕是周兴、来俊臣也要提拔吗?”诸葛平道,“看来仙督很喜欢武则天。”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聂怀桑道,“圣神皇帝政启开元治宏贞观,我这个当仙督的意欲效仿,诸葛先生是有意见吗?”
“诸葛平不敢。”诸葛平在轮椅上微微欠身道,“仙督如此胸襟,江宗主与殿下同出同入,对这份鸿鹄之志,一定很清楚。”
江澄正看着那些往来的人,其中有侏儒、太监、横肉屠夫、生疮怪物、老态龙钟的翁媪,还有小腿上缠着毒蛇的炼蛊苗女,不少都是恶名远扬的失踪罪犯,连“笑面虎”武三笑都嘻嘻哈哈地前来扶棺。诸葛平指明超度聂明所需的大乘舍利,是魔教百花宫的镇教之宝,竟由教主亲自送来。那魔教教主一身血衣目中无人,神情甚为冷傲阴森,聂怀桑堂堂统御百仙的正道仙督,反而朝慕容杀行礼道谢。
江澄对聂怀桑独占欲甚强,时常小住不净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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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相思,自认耳鬓厮磨。可聂怀桑是何时网罗拢这些人的,江澄一无所知。
仙门世家千百年来越是修仙越是清高,处处讲究端庄高雅,虽不至于家家和云深不知处那般连面目稍有不端的门徒都不录,但飞升尚未修成,倒是一代胜过一代爱端架子,一代胜过一代美人如云。江澄是典型的仙门世家公子,一时看见那么多面目丑陋、形容邪恶的奇行种,震撼之余,更是双臂鸡皮疙瘩暴起,本能地恶心。
那是另一个江湖,是玄门百仙的阴暗镜面,他从来不曾探究碰触,现在聂怀桑却只身从那暗黑的江湖中涉水而来。
他根本说不出话,诸葛平冷不丁将话锋对准他,便面上一派云淡风轻道:“怀桑是仙督,爱干什么便是什么,不服者自己当了仙督再说诸葛先生对我多此一问,当真是没话找话。”
言罢上前,屈膝为聂怀桑系松开的鞋带。
诸葛平赞道:“琴瑟同谱。江宗主与仙督赤诚相待,真是羡煞在下。两位主上他日成婚,我定来讨杯喜酒。”
“大哥未得解脱,怀桑自要守丧。”江澄道,“待大哥亡魂超度,本宗主立刻风光操办娶他进门。我这个夫君都不急,更不劳诸葛先生闲操心。”
诸葛平观江澄神色,见并未挑拨成功,敛心神不再多言,上前扶棺布阵,潜心去煞渡魂。
江澄借系鞋带的姿势,垂头好不容易稳定表情,慢慢站起来。聂怀桑拉他的手,看着那双杏目,低低解释道:“阿澄,仙督是用人做事的,不是考究道德的。”
江澄着实不敢苟同,斟酌半晌犹忍不住,委婉道:“用人唯贤,以德为先。”
聂怀桑心中叹气,命所来诸人迅速离开。在传送符和各种移转邪阵接二连三暴起的火光中,仰头央着江澄的手,睁大眼睛不住细声细语,语气亲昵柔顺。
江澄本心底发凉,到最后竟被哄得面露微笑。
聂怀桑摇头晃脑,被玉藻打到,扶额轻呼。江澄将金冕扶正道:“后檐挂十二旒便是了,省得老被打到。”
聂怀桑温顺道:“我都听阿澄的。”
江澄时时见聂怀桑,聂怀桑时时都很柔弱乖巧,连刀都御不稳,也没主见,无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先问问江澄。江澄终究无法抗拒这样的心上人,在聂怀桑含羞迎合的笑容里,缓缓抬手想按摩他方才被玉藻打到的额角。
此时传来了推棺之声,聂怀桑转身便走:“哥哥。”
江澄的手悬于半空。即便背对,他也听见了聂怀桑一把扑到棺木之上的动静。祭坛忽而鸦雀无声,聂怀桑又喊了一声:“大哥。”
这嗓音无法形容,颤抖中饱含深情,教人一听便觉得孤冷寂寥。
江澄转身,见聂怀桑趴在棺木上,痴痴低头望着,眉毛眼睛在哭,唇形却是在笑,虽未落泪,但那副心碎的表情是文字无法形容的深邃,江澄到最后也还记得。
他不由嫉妒起能让聂怀桑流露如此表情的,聂明。
聂怀桑看着聂明的尸体问道:“超度兄长之事,几日能成?”
诸葛平掐指算了算,道:“七日为期。”
“这七日我便睡在祭坛,”聂怀桑道,“陪我哥哥今生最后一程,你们谁都别来打扰。”
他脱口而出,全然忘记江澄的存在,连目光都没朝江澄方向移动寸许。
诸葛平劝道:“请仙督不要以身犯险赤锋尊怨气冲天,全靠殿下弄来的诸多法器勉强镇着。这几日他不断接触活人气息,迟早暴起行凶,到时还要暂将头颅砍下封住,待渡魂往生后,方可全尸安葬。”
聂怀桑默然,一直不眨的双眼,在听到“头颅砍下”时闭上,再睁开时饱含憎恨激怒,只道:“把我哥身边这头猪给清出去,他是什么东西,与我哥同棺一年,哥哥一定恶心得要死。快!”
因有符咒镇着,棺中身体并未腐臭。金光瑶的两脚一手皆被碾扁,尸首甫一抬出脑袋便软软掉下躯干,只靠着丁点皮肤吊在半空晃来晃去,披头散发甚为荒诞。诸葛平请示道:“仙督,敛芳尊的尸首是否送回兰陵交予金宗主,入未央陵与秦愫及阿松合葬?”
“剜去双目,拔掉舌头,斫断四肢,毁去面目,穿透他的琵琶骨,用黑发遮他面,以糟糠掩他口,随后丢入寒潭。”聂怀桑清晰决绝道,“不必告诉金氏,亦不必告诉蓝曦臣。”
金光瑶死后并未执念不散恶化为凶尸,时过境迁是早已轮回转世,尸体不过是一具空荡荡的皮囊。江澄眼睁睁看着聂怀桑拔出腰间若愚,定定说道:“本仙督亲手来。”
江澄上前劝了几句。敛芳尊是聂怀桑名义上的三哥,又是上任仙督,尸体落得如此下场,他总觉得有违天伦是不祥之兆。
这一回,聂怀桑没有听劝。
也曾卑微到阶底,也曾高贵到至尊,他拥有过最好的妻子,结交过最好的兄弟,曾在万军之中取下温若寒的头颅,曾在众目睽睽中结果了赤锋尊的性命。敛芳尊一生跌宕起伏,惨到极点,亦狠到极点,对谁都话语未开先含笑,可回忆他这一生,恐怕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是真正开心畅快、为自己而活的。
到头来死无全尸,像袋垃圾般被抛下寒潭,如梦幻泡影,化作水行渊中的一朵浪花。
他杀了聂明,聂怀桑便要杀了他。凡事只要涉及聂明,聂怀桑便谁也劝不住了。
这样失控反常的聂怀桑,江澄从没见过。
“江宗主,你盯得这么紧,何不自己跟去祭坛,”薛洋的话,打断了江澄回忆中七日前的情境,“你和仙督吵架啦?”
“莫要打探他人私隐。”晓星尘立刻先对薛洋低声,又抬头对江澄道,“江宗主不必理会他。”
这两人坐在江澄对面的美人靠上。薛洋没骨头般黏在晓星尘身上,用小刀将苹果削成兔子形状,苹果皮拉得长长,一次都没断。晓星尘膝上放着一盒果盘,摸索着给葡萄剥皮,剥好一颗便喂薛洋吃一颗。
薛洋“啊”地张大口,吞掉晓星尘的投喂,皱眉道:“不甜。”扭脖便将葡萄吐出石亭坠入寒潭。
胡氏平龙岗无墙无院,隐在竹林之中的一处山洞中。竹林遍布迷阵,山洞更是别有天地,冬暖夏凉,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内有温泉石笋、钟乳石和瀑布,洞顶或巧妙地凿开天窗,或以萤虫萤草及夜明珠布为采光,而地势最为奇绝的便是这方万丈寒潭,将洞中平地尽头的石亭与对面崖壁孤悬的胡氏祭坛隔绝开来,划下一道无边无际的鸿沟。连结石亭和祭坛的唯一通道是条仅容两人并排的窄窄凌空石道,名唤“君子道”,此道无栏、无杆、无柱,鬼斧神工非人力能筑,难怪胡氏夸海口认先祖是上古神仙。胡氏历代在君子道上众审疑犯,若判为无罪则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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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道安然返回石亭,若定为有罪则立刻推下君子道。道下深潭冷气袭人,阴森之重必有邪祟,人从石亭中低头观望,可见水面处处翻滚大小不一的水行渊。众人七日前初到石亭,薛洋以内力点燃一张符篆丢下寒潭试探,符篆火光一爆便化作乌黑灰烬,怨灵集结之重可见一斑。诸葛平当时解释平龙岗各处皆为胡氏先祖所筑,寒潭亦自古如此,胡氏家谱虽有记载,可前几十页全用远古蝌蚪文写成,谁也看不懂,自己平时在祭坛拿刚死的尸体做医术研究,用完后看也不看便丢到寒潭,大家不必大惊小怪。
晓星尘歉然道:“我再找颗甜的。”
“嗯~~~”薛洋甜腻地从鼻腔应声,方接过话题,“道长觉得不该问,我不问便是喽。只是江宗主这七日来,本天天同仙督去祭坛盯着,昨日突然自个儿先回,今日又不跟去,我怕他呀,头顶绿油油。”
晓星尘轻轻拍了他的嘴一下,皱眉斥道:“注意礼貌。”
“好啊,道长打我!”薛洋大呼小叫起来,委屈控诉道,“你不让别人搭理我!你还给我喂不甜的”
晓星尘连忙一颗葡萄堵住薛洋的嘴,又轻轻拍了薛洋嘴巴一下,在薛洋不满的闷声抗议中,对江澄一脸歉意:“成美还小,请江宗主莫要见怪。”
薛洋闻言立刻挑高了眉。他虽披着一层少年的人皮面具,但面具下的本尊,实打实已有二十九岁,晓星尘的心智反倒因八年碎魂,才二十三岁,肉身更是永困在十七岁少年容颜,竟依旧觉得薛洋“还小”。
但他转念一想,便再接再厉愈发地幼齿起来,双手抓住晓星尘胳膊吮他手指,在白衣道人怀中不住撒泼打滚。
薛洋再出言无状,却是聂怀桑的心腹和兄弟,江澄是不会同他计较的。他眼看薛洋将葡萄籽朝寒潭呸出,不依不饶挂在晓星尘身上折腾,没好气道:“你是三岁的幼齿吗,这般痴缠晓道长,没脸没皮。”
“我心中就想缠他,先缠上要紧,脸皮又是什么。”薛洋大咧咧道,“我不仅缠他,还要自荐枕席呢!”
江澄皱眉讥讽道:“这么有出息的男子汉,不知是谁家的。”
“是我!是我!”薛洋挥手道,“等你憋死自己,仙督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你便知我几多出息了。”
晓星尘道:“注意礼貌,好好同人说话。”
“哎呀,松开一只手了。”薛洋立刻将手继续缠在晓星尘身上,连连晃着他撒娇道,“难怪道长还有力气说话。道长,道长~~~~”
江澄见对面厮磨得不可开交的男人,不由腹诽两人这般玩命痴缠,真像要赶着投胎没几年活头的样子。但腹诽归腹诽,心底却生出羡慕。
“道长明月清风,若成美与手足之间的亲密友爱胜过同你,”他终究忍不住问晓星尘道,“你会记恨吗?”
晓星尘只觉得自己被一只大章鱼缠上,掰开这边顾不上那边,薛洋仿佛突然长出七八只手脚,全都死死纠缠在自己身上,勒得难以呼吸,却立刻回答江澄道:“他不会的。他最亲密友爱的人只有我,旁人无论是谁,都不会的。”
江澄追问道:“若他有一位将他亲手奶大,相依为命的胞兄呢?”
晓星尘道:“他不会。”
“江宗主,你无端坏我在道长心中的名声做什么?”薛洋整个人吊在晓星尘脖子上,扭头不满道,“我有哥哥,当然最好,可若道长不喜欢他,我便亲手捅死他,挖出他的心来讨道长欢心反正,我有道长一个便够了。”
江澄和晓星尘都被吓一跳,白衣道人立刻道:“你有亲人,多几个人来爱护你,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喜欢他今晚功课为《世说新语笺疏》,再就孔融让梨的典故写篇文论,你要为难,便去找无垢公子请教。”
薛洋听得面色发苦,埋怨江澄道:“都是你的错!”
晓星尘怒道:“是你自己心狠手辣是非不分,还怪旁人!今晚”
薛洋立刻将兔子苹果塞入他口,一叠声道:“道长别恼,我说笑的。我有哥哥自会兄友弟恭,怎能做这些打打杀杀大逆不道之事,可别再加那满纸道理的功课了苹果我削得可好?”
晓星尘狐疑不定,却乖乖道:“好。”薛洋登时眉开眼笑,频频瞪视江澄。
江澄看不下去,心中愈发歆羡,起身欲走出石亭,脑中不由想起昨日发生的一幕幕
聂怀桑跪在棺材盖上,捧起聂明的脑袋,将脸贴上道:“哥哥,明日我便带你回家。”
不出所料,聂明重新活跃,不得不再次摘下他的头,往舌下塞入舍利镇住。
诸葛平驱煞六日未休,刚宣告聂明煞气已除,放于阵中安定一夜,明日魂魄便可入六道轮回安然往生。
聂怀桑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在祭坛中天天捧着聂明脑袋不松,闻言浑身脱力,抱着头颅跪倒在棺材板上。
江澄在他身边欲扶,他却一扭身,母鸡护崽般紧抱聂明的头。
一世兄弟手足,到了明日,便彻底缘尽了。
儿时我总以为会永远和哥哥在一起,就像小溪汇入江河那般天经地义。谁知一个出神一个恍惚,坚不可摧的你轰然坍塌,而你想妥善庇护的我,变成了你最讨厌的那一种人。
聂怀桑年幼时大病连连,风吹一阵便放倒,聂明态度强硬,无论聂怀桑如何哭闹哀求,都下令他不准出门。聂怀桑七岁那年的元宵节,清河的闹花灯格外热闹,有一盏美无比的八仙过海巨大花灯引得万人空巷。聂怀桑鼓起勇气和聂明大吵一架,盘算未果,说气话与其活得这般无趣,还不如病死算了,聂明自然将他屁股打得开花。
可第二天,他抱着屁股,聂明抱着他,不净世的校场上,赫然放着那盏巨大的八仙过海花灯。他心头一热,搂住聂明脖子,指着花灯说:“张果老像哥哥,老气横秋的。”泪水已流入了聂明的领口。聂明微笑道:“何仙姑像弟弟,娇滴滴的。”聂怀桑嘟嘴道:“我就知道你嫌我。”聂明道:“我不嫌弃你。”
已经不会哭的聂怀桑道:“哥哥,明日我们一起回家。”
聂怀桑八岁那年,身体逐渐养好,聂明可算开恩,但他去哪都要跟着。聂怀桑幼年在清河的惯常活动便是大摇大摆从街头走到街尾,有好吃的拿起便吃,有好玩的拿起便玩,既不回头也不问价,众商贩见到他便纷纷吆喝献宝,反正聂明会跟在后头苦大仇深地掏银子付钱,等回不净世再追着他放言沉塘。有一回来了一行西域的舞娘当街卖艺,聂怀桑跑去瞧热闹,被拥挤人潮推搡得晕头转向,还在后头买单的聂明早已迷失在视野中。太阳慢慢落下,月亮挂上树梢,他在清河的街巷上边哭边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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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嗓子哑了也找不到回不净世的路,这才发现虽然自己平时嫌弃聂明严厉,可早已一步也离不开他,心中对聂明的依恋之深,到了走散便失魂落魄的地步。少年聂明寻到他时,满头是汗双手颤抖,吼叫着大骂:“你是笨蛋脓包吗?逛街也能走丢?!”聂怀桑抱着聂明放声大哭。聂明一边笨拙地安慰,依旧忍不住连连骂他记性差、路痴、不找人问路。聂怀桑听见这熟悉的责骂心花怒放,一个劲说他害怕哥哥再也找不到自己。“弟弟真笨,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在哪里,哥哥都一定能找到你。”玄衣少年轻声道:“我们是兄弟,是全天下最亲密的人,哥哥不会让任何人插在你我之间。我们一起出门,便要一起回家。”
我们一起出门,便要一起回家。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聂怀桑永远不会知道,聂明临死前见自己拖着流血的身子朝他挪来,张口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当时想对聂明说:“哥哥,我们一起出门,便要一起回家。”
不要再管蓝曦臣,不要再管金光瑶,你答应过我,不会让任何人插在我们兄弟之间。
“我带你回家。”
这句话他刚要说出口,聂明便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时,金光瑶在哭泣,蓝曦臣在喊叫,但聂明什么都不在乎,双眼看着个头小小的聂怀桑,到断气也没闭上。
我带你……回家。
聂怀桑后来千百次回想,哥哥最后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呢?
是“弟弟别过来”,是“弟弟对不起”,是“弟弟你疼不疼”,还是“弟弟我们回家”?该不会是……“杀了金光瑶,弟弟,替我杀了他”?
这永远没有答案的谜题,在之后十数年的无数漫漫长夜,以爱恨双刃不住折磨聂怀桑的灵魂,将聂怀桑生生逼成了另外一个人。
“以后我再也没有大手大脚。”他紧绷十余年的神智,在即将到来的真正永别前不复清明,“背后不会有哥哥结账了。”
江澄看聂怀桑欲将唇贴上聂明圆睁的眼,出手拦住了他。
后来两人之间怎么吵起来的,江澄意识混乱,已记不太清。他只记得聂怀桑说:“你连死人的醋也要吃么?”那天他们应该说了许多句话,江澄偏偏只记得这一句,且还记得自己听见后,目光缓缓从聂怀桑的脸移到他的右手他手上还揣着聂明那颗贴满符篆的头,就像捧着自己一个器官。
“只要有人能和我比,我便都讨厌。”江澄道,“我就是连死人的醋都吃。”
说完转身离开了祭坛。
这抹紫色在君子道上渐行渐远,诸葛平悠悠道:“仙督,你不去追江宗主么。”
他在聂明眼珠子上滴了摄魂的药水,聂怀桑方才是被魅术迷了心智。谁料江澄本领不小,拌几句嘴便将聂怀桑救了回来。
“追他回来,好让诸葛先生继续挑拨离间,一时问他知否我的动作,一时问他为何还不成亲。”聂怀桑双目看向君子道,轻轻道,“你七日来与我共处一室,不过是想探虚实、抓马脚,好坐实胡家主信中推测你抓到了么?”
“仙督处处小心谨慎。”诸葛平拱手道,“好比徒手去逮一条泥鳅,真是什么都揪不出来。”
聂怀桑捧着赤锋尊的头,冷笑一声。
诸葛平推着轮椅行到他身边,垂眸道:“我虽抓不到证据,但看仙督如今对江宗主,是连演都不演了。”
聂怀桑望紫色的身影走进石亭,抱着聂明的头,一言不发。
诸葛平终究看不出,聂怀桑有无觉察方才的情迷被做了手脚。
江澄的睫毛又密又长,垂在一双杏目上,昨日往事回忆完毕便抬起眼帘,看石亭外仙督带来的百来号人马。
算算时辰,祭坛中聂明的亡魂正投去往生,说不定已安然遁入轮回。聂怀桑想独自送哥哥最后一程,他也懒得去瞧那幅兄友弟恭、生离死别的模样。
只是心中微觉不安,想怀桑独自呆在敌友难测的胡氏腹地,不知会不会出事。
哈。他在心中自嘲,人家忙着重见哥哥,又是搂又是亲,正嫌我碍事,我还惦记着去护他。
他还来不及感叹“真贱”,便听见晓星尘的声音:“祭坛出事了。”
紫电化作长鞭,一头卷上石亭柱子,江澄借力将自己凌空抛出甚远,施展轻功腾身飞过君子道。晓星尘循声抛出袖中白绫,江澄踩了一脚再度腾空,转眼落到长长君子道的中央。
这时祭坛内的窗扉已不住拍打作响,透过晃动开合的窗,能窥见石室内聂怀桑正同三道人影缠斗。下一刻,祭坛大门被一股浓重的黑气冲开,薛洋立刻咬破手指在地上画出结界圈住晓星尘,道:“是尸气。”
众人悚然。聂怀桑挟裹着腾腾尸气飞身而出,他轻功竟如此超绝,赤红长摆在黑雾中凌空若长虹,一飞极远落到君子道中央,灌入内力大幅度猛挥折扇,惊涛拍岸般将遮天蔽日的尸气一扇而开。破开的雾气中,是一男一女两名青衫青年,推着诸葛平的轮椅迅速前行,诸葛平手中金刚伞猛地张合,将聂怀桑扇来的尸气全数拢于伞中。
李飞音和乌晚风等人大喝“保护仙督”,率人马涌入石亭想冲上君子道,诸葛平一拍扶手,厉声道:“百仙共审聂柔,谁敢放肆!”
这声狮子吼内力如海,由洞穴放大回响,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小半人捂住双耳。聂怀桑拉住江澄,以扇为令,举高折扇道:“胡氏邀请天下英豪在君子道上开庭审案,我们不得无礼。”
薛洋竖起两指维系结界,对晓星尘道:“祭坛里全是诸葛平做实验用的尸体标本,寒潭水行渊吞噬恶灵数千年,方才的尸气聂怀桑肯定吸进去了道长,无论等会发生什么,你可千万呆在结界中别走啊。”
“我被阴虎符反噬,阴毒入骨,挨上凶气魅术便会成为拖油瓶,是不会上前添乱的。”晓星尘道,“你去帮仙督。”
“不,”薛洋顶嘴道,“我就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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