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礼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未知
一九六七年三月。
群众组织举行对老魏的批斗大会,老魏撅在中间,右边是钟亦成,左边是宋明陪斗,钟亦成被按倒,“跪”在台上,以示与老魏和宋明有别,体现了区别对待的“政策”。
革命造反派说:“魏xx,借讲党课为名,大肆放毒,为刘少奇的黑修养摇旗呐喊,宣传驯服工具论公私溶化论吃小亏占大便宜论他,走资派,一贯包庇和重用假党员真右派钟亦成,一贯包庇和重用反革命修正主义理论家宋明”
“坚决打倒魏xx打倒宋明钟亦成永世不得翻身”
“砸烂魏xx的狗头宋明不老实就严厉镇压”
“只准左派造反,不准右派翻天钟亦成想翻案就让他尝一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
钟亦成痛苦不安,因为他知道,抄家的时候抄走了他一九五一年听老魏讲党课时详细记录的笔记。为了抢这本笔记,革命造反派与无产阶级革命派打得头破血流,重伤一个,轻伤七名。最后,召开了这次批斗会,作为“反面教材”的就是这本他始终珍爱的笔记。由于痛苦和不安,他不由得扭动了身躯,这使抓着他的头发的手,更加狠狠地把他的头抓紧,下按再提起再下按。
这天晚上,宋明同志自杀了。他长期患有神经衰弱症,手头有许多安眠药片。这件事,给钟亦成留下了十分痛苦的印象。他坚信宋明不是坏人。宋明每天读马列的书毛主席的书读中央文件和党报党刊直到深夜,他热衷于用推理演绎的方法分析每个人的思想,把每粒芝麻分析成西瓜,却自以为在“帮助”别人。一九五七年,他津津乐道地言之成理地一套一套地高妙惊人地分析钟亦成所说的每一句话或者试写过的每一句诗,证明了钟亦成是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右派。“不管你自觉不自觉,不管你主观上意识到还是没有意识到,你的阶级本能的流露,你的言行举措的实质,其客观的不依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性质,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他说。他举例:“譬如你很喜欢问别人:今天会不会下雨你的一首诗里有一句:不知明天天气是晴还是阴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典型的没落阶级的不安心理”宋明的分析使钟亦成瞠目结舌毛骨悚然而又五体投地。然而,就在进行这种分析的同时,宋明从生活上仍然关心和帮助着钟亦成,下雨的时候借给钟亦成雨衣,在食堂吃饺子的时候给钟亦成倒醋,“处理”完了以后真诚地紧紧地握住钟亦成的手:“你是有前途的,但要换一个灵魂。祝你在改造自己的道路上前进到底,把屁股彻底地移过来。”“彻底地忘掉小我,投身到革命的洪炉里去吧”他说了许多热情而真挚的,而且,以钟亦成当时的处境,他觉得是很友好的话。但宋明自己却原来是那样软弱,他选择了一条根本用不着那样的道路,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只是轻而又微地触动了一下他,他就受不了了愿他安息。
一九七九年。
一个灰影子钻到了钟亦成的卧室。灰影子穿着特利灵短袖衬衫快巴的确良喇叭裤,头发留得很长,斜叼着过滤嘴香烟,怀抱着夏威夷电吉他。他是一个青年,口袋里还装有袖珍录音机,磁带上录制了许多“珍贵的”香港歌曲。不,他不年轻,快五十岁了,眼泡浮肿,嘴有点歪,牙齿舌头和手指被劣质烟草熏得褐黄,嘴里满是酒气,脸上却总是和善的笑容。也许他只有四十多吧,大眼睛,双眼皮,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笔挺笔挺,讲究吃穿,讲究交际,脸上一副目空一切的神气,眼神里却是一无所长的空虚。或者,她只是一个早衰的女性,过早地白了头发,絮絮叨叨,唉声叹气。或者,他又是另一副样子。总之,他们是一个灰影,在七十年代末期,这个灰影常常光临我们的房舍。
灰影扭动舌头,撇着嘴说:“全他妈的胡扯淡,不论是共产党员的修养还是革命造反精神,不论是三年超英,十年超美还是五十年也赶不上超不了,不论是致以布礼还是致以红卫兵的敬礼,也不论是衷心热爱还是万岁万岁,也不论是真正的共产党员还是党内资产阶级,不论整人还是挨整,不论“八一八”还是“四五”全是胡扯,全是瞎掰,全是一场空”
“那么,究竟还有什么真实的东西呢究竟是什么东西牵动你,使你不愿意死而愿意活下去呢”钟亦成问。
“爱情,青春,自由,除了属于我自己的,我什么都不相信。”
“为了友谊,干杯其实,我早就看透了,早就解脱了。五七年也让我去参加鸣放会,给他个一言不发二十多年了,我不读书,不看报,照样领工资”
“生为中国人就算倒了霉。反正中国的事儿一辈子也好不了,干脆来个大开放。
“我的女儿在搞第三十四个对象了,但是,不行,不顺我的心,不能”灰影子说。
“好吧,我们先不讨论你们的要求是否合理。”钟亦成说,“我只是想知道,为了国家,为了人民,或者哪怕仅仅是为了你个人,为了你的爱情和自由,为了你的友人和酒杯,为了你能活着混下去,能够大言不惭地讲什么开放,也为了你的女儿不,应该说是你自己找到理想的女婿,你们做了些什么你们准备做什么你们有能力做什么”
“傻蛋可怜到现在还自己束缚着自己,难道你的不幸就不能使你清醒一点点”灰影子生气了,转守为攻。
“是的,我们傻过。很可能我们的爱戴当中包含着痴呆,我们的忠诚里边也还有盲目,我们的信任过于天真,我们的追求不切实际,我们的热情里带有虚妄,我们的崇敬里埋下了被愚弄的种子,我们的事业比我们所曾经知道的要艰难麻烦得多。然而,毕竟我们还有爱戴有忠诚有信任有追求有热情有崇敬也有事业,过去有过,今后,去掉了孩子气,也仍然会留下更坚实更成熟的内核。而当我们的爱,我们的信任和忠诚被蹂躏了的时候,我们还有愤怒,有痛苦,更有永远也扼杀不了的希望。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心灵曾经是光明的而且今后会更加光明。但是你呢灰色的朋友,你有什么呢你做过什么呢你能做什么呢除了零,你又能算是什么呢”
五
一九五八年三月。
“但是,我相信党我们的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党党,擦干了多少人的眼泪,开辟了怎样的前程没有党,我不过是一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可怜虫。是党把我造就成了顶天立地的共产党员,革命干部。我了解我们的党,因为即使说是混入吧,我毕竟在党内生活了十多年,用我的不带偏见的孩子的眼睛,我看了我观察了十多年。我阅读党刊,我做党的机关工作,我参加党的会议,我接触过许多党的干部,包括领导干部,他们都喜欢我,我也爱他们。我知道,中国共产党是由民族和阶级的精华,由忧国忧民慷慨悲歌大公无私为了民族和阶级的解放甘愿背十字架的人组成的。你读过方志敏烈士的可爱的中国吗你读过夏明翰烈士的就义诗吗我们都读过的,我们知道这都是真的,我们相信的,因为我们相信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也会像方志敏夏明翰那样去做的。我们知道,党除了阶级的利益民族的利益人民的利益再没有别的利益。正因为这样,党有权利也有义务严格要求它的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党员之间,也有必要有可能互相提出极为严格的毫不留情毫不含糊的要求。我从小入党,这并不能成为怜悯宽容或者庇护的理由,而只能成为更加严格要求的根据。而且,党对我的批判并不是由于哪一个个人的恶意,没有任何个人的动机。为了共产主义的事业,为了英特纳雄耐尔,为了同国际资产阶级和国内的资产阶级同国际修正主义和中国的修正主义作殊死的斗争,党铁面无私党伟大坚强哪怕我只是下意识地说过不利于党的话,写过不利于党的文字,哪怕我只是在梦中有过片刻的动摇,党应该采取果断的措施。该清除出党的就清除出党该划右派的就划右派该施行无产阶级专政的就施行无产阶级专政该枪毙的就枪毙就像匈牙利枪毙伊姆雷纳吉一样。中国如果需要枪毙一批右派,如果需要枪毙我,我引颈受戮,绝无怨言虽然划了右派,我仍然要活下去,我仍然要活下去,就因为我有这个坚定不移的信念,坚如磐石,重如泰山”
这是一九五八年三月八日,下午五点钟,在金波河石桥的桥下面。天下着小雨,一阵阵的风把雨斜吹到钟亦成和凌雪的脸上衣服上和他们脚下的暂时还是干涸的河道上。寒气彻骨生凉,行人很少。自从钟亦成被批判以来,他一直躲避着凌雪,又赶上凌雪到外地出差几个月,他们好久也没见面了。这次,是他主动约了凌雪,他打算和凌雪进行一次最后的谈话。最痛苦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虽然否定和消灭自己是痛苦的,但是,他仍然有力量去经受这种不可思议的困难和痛苦,因为他的最根本的信念对于党的信念并没有丝毫削弱或者动摇,相反,随着他个人的被清洗,他更增加了对党的崇高的敬意和难以言喻的热爱。这样,在这个凄风苦雨的春日黄昏,在这个风景依旧而人事全非的金波河石桥洞下其实,除了石桥本身,周围的风景也变了盖起了多少幢新楼,虽然当年英勇保卫石桥的青年少年共产党员如今已变成了“分子”。虽然他肝肠寸断心如刀绞,但是,解放这个城市,解放这座桥梁的党仍然存在着,不仅在市委和区委,在工厂和农村存在着,而且仍然崇高而又庄重辉煌地存在于钟亦成的心里,即使手术刀可以剜出他自己的心脏,却挖不出党的形象,党的火焰。所以,他对凌雪所说的话,仍然是大义凛然,惊天动地。他继续说:
“我自己想也没有想到,原来,我是这么坏从小,我的灵魂里就充满了个人主义个人英雄主义的毒菌。上学的时候总希望自己的功课考得拔尖,出人头地。我的入党动机是不纯的,我希望自己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名留青史还有绝对平均主义自由主义温情主义所有这些主义到了社会主义革命的严重关头就发展成为与党与社会主义势不两立的对立物,使我成为党内的党的敌人凌雪,你别忙,你先听我说。譬如说,同志们批判说,你对社会主义制度怀有刻骨的仇恨,最初我想不通,想不通你就努力想吧,你使劲想,总会想通的。后来,我想起来了,前年二月,咱们到新华书店旁边的那个广东饭馆去吃饭,结果他们把我们叫的饭给漏掉了,等了一个小时还没有端来后来,我发火了,你还记得吗你当时劝我了呢。我说:工作这样马虎,简直还不如私营时候看,这是什么话哟,这不就是对社会主义不满吗我交代了这句话,我接受了批判啊,凌雪,你不要摇头,你千万别不相信,千万别怀疑,更不要对党不满。哪怕是一点一滴的不满,它会像一粒种子一样在你的心里发芽生根长大,这样,就会走到反党的罪恶的道路上。我就是坏,我就是敌人,我原来就不纯,而后来就更堕落了。你应该毫不犹豫地抛开我,和我划清界限,仇恨我我欺骗了你的爱情,玷污了你的布尔什维克的敬礼在我被清除出党的队伍的同时,让我也被你从你的心中永远清除出去吧”
钟亦成说不下去了。一种又苦又辣又像火一样地烫人的气体郁结在他的喉头,他的声音呜咽了,泪水哗哗地涌流到他的脸上。他连忙转过头去。本来,他可不打算流露任何悲伤。在被批判的日子里,他也多次想过凌雪,想过自己和凌雪共同走过的每一条街,共同吃过的每一顿饭,共同看过的每一个电影画面,共同唱过的小声哼哼过的每一首歌。他们的爱情建筑在互致布礼和互相提意见上。他写过一首爱情诗,这诗也许会受到后人嘲笑和不理解,但他写得真诚而且深情。情诗的题目是:给我提点意见吧。诗是这样的:
给我提点意见吧,
让我们更加完美和纯净,
给我提点意见吧,
让我们更加严肃和聪明。
我们没有童年,我们
把童年献给了暴风,
我们效法那勇敢的海燕,
展翅,向着电闪雷鸣。
我们没有自己,我们
把自己献给了革命,
我们效法先烈,刘胡兰
和卓娅使我们惭愧而又激动。
为了国际歌,镰刀和斧头,
为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忠诚,
为了我们任重道远的事业,
提点意见吧,请批评
在沉沉的黑夜里,
意见就是灯;
在茫茫的天空上,
意见就是星;
在干涸的土地上,
意见就是雨;
在待发的帆船旁,
意见就是风。
在我的心里呀,亲爱的同志,
你的意见就是爱情,爱情
多么真挚的情诗让后人去嘲笑去怀疑去轻视吧,让他们认定我们不懂诗,不懂人情,教条主义和“左”吧,即使在成了“分子”以后,这首诗的温习,带给钟亦成的仍然是善良而又美好的充实而又温暖的体验。
然而这一切已经不属于他,一切已经完结,基础已经挖掉,釜底已经抽薪,互致布礼已经不可能,同志式地互提意见也已无从说起。他决定,只能毫不犹豫地结束他们的来往,坚决彻底,刻不容缓。他必须做得十分决绝,非这样不足以使凌雪同意,任何伤感都只能使凌雪恋恋不舍,使凌雪痛苦,藕断丝连,结果使自己的恶名自己的丑行玷污和亵渎那样纯正无暇的凌雪,那将是极大的不容饶恕的罪行。所以他绝对不能哭。他深信自己根本不会哭。因为他的眼泪已经哭完,他的反动思想和反党罪行已经证明他早就毫无心肝。然而,想象和现实却并不一致。想象中的决绝完全合乎逻辑,完全没有困难,三言两语就可以办齐。而今天下午呢,当他看到凌雪那熟悉的面孔,那熟悉的柔软的带有一点药皂气味的黑发,那富有光泽和神采的端庄的鼻子,那朴素而优雅的穿着,听到她那口齿清楚的平静的好听的声音,感到她的呼吸和温热,当他按照早已在肚子里周而复始地酝酿了不知多少遍的腹稿说完了他要说的话的时候,他哭了,哭得一塌糊涂,本来就是凄风苦雨,现在更是天昏地暗。布礼,布礼,布礼,好像在遥远的天边还鸣响着这样的欢呼,这样的合唱,还衍射着这样的霞光,这样的彩虹;而他呢,却是下堕着,下堕着,下堕到深渊的无底,下堕到漆黑的虚空。他张开嘴,泪水和雨水,咸水和苦水一起流到了他的肚里。
“不,不,你不要这样说,你不要这样说”凌雪慌乱地围着钟亦成转,寻找着钟亦成的正在躲避她的目光,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脸蛋,扳转他的头颈,让他正眼看着自己。“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如果犯了错误,那就检讨吧,那就改正吧,那又要什么紧你为什么要说那么多不沾边的话我不懂,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我完全糊涂了,我不信,说你是敌人,我不能相信。我只能相信那确实存在确实叫人相信的东西,我不相信那些分析出来的东西你不要夸张,不要感情用事,不要言过其实,不要听见什么就是什么。对冬小麦自述的批判,胡批把你定成右派,这也不对,这也是搞错了,人家怎么说你,这有什么了不起,你自己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你不相信,我相信你如果连你都不相信,连自己都不相信,那我们还相信什么呢我们还怎么活下去呢至于别的,我不知道,我不懂。不仅银河外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不仅两万年以前和两万年以后的事情我们不知道,就是我们现在的生活里,我们的党的生活里,也还有一些我们还不知道还不懂的东西,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懂就是不懂。然而,不可能老是这样子,这太严重了,这不能不认真想一想,这又太荒唐了,实在叫人没有办法认真想。钟,原谅我,过去,你就不爱听这话,然而,这是真的,你太年轻,太年轻,我要说,是太小了啊,你太单纯也太热情,太爱幻想也太爱分析。如果说不符合党的事业的要求,正是这些,而不是别的。你想得太多也太玄了,哪有那样的事情黑怎么能说成白,好人怎么能说成坏蛋,让他们说去吧,你还是钟亦成你是党的,你
布礼 第4部分
盟撬等グ桑慊故侵右喑桑闶堑车模闶俏业模乙彩悄愕摹梦颐牵梦颐墙峄榘桑甙四炅耍颐窃谝黄穑梦颐怯涝对谝黄鸢桑梦颐且黄鹑ナ芸喟桑绻枰芸唷h梦颐且黄鹑ヅ切┗姑挥信亩靼伞残恚庵皇且怀∥蠡幔怀菔钡呐5呈俏颐堑那啄盖祝乔啄镆不岽蚝19樱19哟永匆膊患呛弈盖住4蛲炅耍嵯模崧虾19涌抟怀〉摹r残恚庵皇且恢痔厥獾慕逃绞剑艘鹉愕木瑁鹉愕闹厥樱桓龃笳鸲缓竽慊岣玫馗脑熳约骸残恚赂鲈戮鸵床榈模愕氖虑榛嶂匦驴悸堑模硕敝泄鹨坏悖还筒荒芙猛鳌铮猛炅送髂兀虑榛够峄氐秸5墓斓馈皇裁矗皇裁矗梦颐恰谝黄穑甙四炅耍阋蔡嘧约骸薄br >
她的话语,她的声音,她的爱抚,产生着一种奇妙的力量,钟亦成好像安稳多了。世界还是原来那个光明和美好的世界,金波河桥还是那座坚固而又古老的桥,人还是那些纯洁而真挚的人,被恶毒和污秽的语言,被专横和粗暴的态度,被泰山压顶一样的气势压扁了冻硬了的心灵,在她的从容,她的信赖,她的像春天的阳光一样的爱里开始复苏,开始融解。“布礼,布礼,布礼”这欢呼,这合唱,这霞光和彩虹重又成为对他的被绞杀着的灵魂的呼唤,成为对他的正在飘游下堕的心的支持。这世界上不会有痛苦,因为有凌雪。这世界上不会有背叛冤屈污辱,因为有凌雪。他把头埋在凌雪的胸前,忘记了一切,沉浸在这被威胁被屈辱然而仍然是无玷的饱满的爱情里。
一九五一一九五八年。
我们是光明的一代,我们有光明的爱情。谁也夺不走我们心中的光,谁也夺不走我们心中的爱。
当我们幼小的时候,我们在黑暗中挣扎,当我们从孩子变成青年的时候,我们从黑暗走向光明。夜是太黑了,太暗了,所以,早晨,我们看到的是一片光辉,是万丈光芒。我们欢呼跳跃着奔向光明,拥抱光明,我们不知道还有阴影的存在。我们以为阴影已经随着黑夜而消逝,我们以为头顶上永远是八九点钟的太阳。
于是我们爱了,爱党,爱红旗,爱国际歌,爱毛主席,爱斯大林,也爱金日成胡志明乔治乌德治皮克和世界所有的国家的共产党和工人党的领袖,爱每一个共产党员每一个领导人每一个支部书记和党小组长。我们爱每一个劳动者,爱劳动者所创造出来的一切,我们爱新落成的百货公司和电影院,新出厂的拖拉机和康拜因机,新安装的路灯和电线,新修建的街道和楼房。我们爱孩子们胸前的红领中,爱挽着手臂行进的年轻人的笑声和歌声,爱春天的柳枝上的嫩芽,爱冬天踏着新雪的沙沙响,爱水,爱风,爱小麦和野菊花,爱丰收的田野。所有这些都属于党,属于人民政府,属于新生活,属于我们自己。
爱使光明更加光明,光明使爱成为更深更强的爱。
于是我们相爱了,从听老魏同志讲共产党员的修养那个晚上起。听完党课,我们没有上汽车,我们本来想,走上一站再上车,结果,却走过了半个城市。我们在路灯下走着,我们的影子一会儿短,一会儿长,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在前。我们的心潮也是这样地起伏不定。我们走了很长的时间,夜风使我们瑟缩了,但我们的心却更热。“能不能用十年的时间实现布尔什维克化呢”“十年不行就十五年。”“怎么样才能更快更彻底地消灭个人主义呢”“我们永远听党的话,做一个好党员。”“可那天我为什么对xx急躁呢同志,这是一个多么珍贵的称呼可是我”“我要树立一个目标,就是老魏,我要像老魏那样质朴,那样成熟,又那样耐心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他那样呢”“你能,你能,你一定能”“难道除了做一个真正合格的共产党员,除了更好地完成党的任务,我们还有别的心思吗为了党,我们甘愿抛头颅洒热血,难道反倒舍不得丢掉自己的缺点吗”“是啊,是啊,就怕自己认识不到,自己不自觉,如果认识到了,我一定改,我一定丝毫也不宽容自己。如果认识到这是缺点,却又不肯改,这又算是什么共产党员呢”“但是,改造自己也是并不轻松的事,这需要主观的努力,也需要群众的监督。”“那你就先监督吧,给我提点意见吧”“我的意见嘛”“啊,你真好,你真好,你提得多么好啊,我一定接受你的意见。现在,我也给你提一点”
给我提点意见吧,这就是爱情。可笑吗教条吗但是爱情之所以被珍惜,不正是因为它具有着使人们使生活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完满的强大的力量吗这是从心底升起的追求光明奔向光明的原动力。为什么柳条是那样浓密而又温柔为什么槐树是那样沉稳而又幽深为什么梧桐是那样谦和而又雍容为什么天那么蓝,旗那么红,灯那么亮为什么你我和他,我们的脸上都呈现着幸福而又崇高的笑容为了让世界美好,首先得让人们自身变得更美好些。为了让自己能够爱和值得被爱,首先要让自己变得更可爱些。为了能了解我们的事业,我们的斗争,我们的人生的真谛,首先要让自己的心灵更光明一些。所以,我们如饥似渴地互相征求着意见,互相鼓励着克服自身的缺点。甚至在我们互相通信的时候,我们在“吻你”的位置上写的却是“布礼”是孩子气吗“左”派幼稚病吗令后人觉得格格不入吗然而,既然我们是吸吮党的乳汁而长大成人的,既然主宰我们的头脑的是党的钢铁的信念,我们身上流着的是随时准备为了党而喷洒的热血,我们的眼睛是为党而注视,我们的耳朵是为党而谛听,我们的心脏是为党而跳动,既然斯大林同志说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既然我们努力要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特殊材料制成的共产党员,既然没有党就没有你和我,就没有我们的人生,就没有我们在人生路程上的相会和相互的无条件的信任为了这相会和相互信任,让祖先和后人永远羡慕我们,我们相互之间怎么能不用党的方式来问候呢,我们怎么能不为这特殊的问候语言而骄傲,而欢乐,而爱得更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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