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孟家贵,大太太脸上没了半点的笑模样,她又瞥了眼低头不作声的丁淑娇,气就不打一处来,便故意将这“生了”二字说得很响。
“好事呀矿太太什么时候请客,加上我啊”孟家贵憨笑着,眼睛瞄了眼丁淑娇。
丁淑娇紧抿嘴唇,面无表情,出了筹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忽道“我这记性说好的事情怎么给忘了呢要不,正好,二少爷来了,来来,坐这儿,替我打,我有事儿先行告退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玩得正尽兴,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不成”
矿太太玩得正起劲,听说丁淑娇要走,实觉得扫兴,就不太高兴地说“先前可没说要中途走人啊”
“我是真的有事儿要去的”刚刚柴兰英的奚落,让丁淑娇恨不得一头冲出门去,与其坐在这里彼此看着别扭,还不如趁早离开。
嫁入孟家也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给孟家添上个一儿半女,这好像全是她的错每次和柴兰英面对面,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外面闲话,丁淑娇心里明镜似的。她在孟家的境遇和大太太的心是一样的,都是一天窄似一天,每每和柴兰英在一块儿,不出几句话,丁淑娇总感到气憋。
“哎哟想起来了”何青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淑娇是跟我说过,说要去办点事儿的,是我楞给她拉过来玩牌的,说好了,玩一会儿就回去的,要怪就怪我”何青萍瞟了眼一旁的孟家贵,孟家贵立马领会了。
“正好,我也手痒痒,好久没玩牌了,怎么矿太太怀疑我的牌技,不想与我玩几回么”
“怎么敢哟”
矿太太见是拦不住丁淑娇,也只有作罢。
好运正旺,她索性招呼孟家贵快快坐下,又浑天黑地地洗起牌来。
丁淑娇出了门,正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却见仆人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走,就迎了上去。
“二少奶奶,有人来找你。”
“来找我什么人”
“他说是二少奶奶的娘家人。”
“没说是什么事儿吗”
丁淑娇一听是娘家人,这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自己有一个不争气的爹,丁玉喜,他每日里除了赌搏就是抽大烟,没了钱就偷,就借,大家见了丁玉喜都是远远地,躲着走。
家里的生计就是靠母亲起早贪黑地经营着的一个麻油小店。当初,自己嫁到孟家,不就是为了给爹还赌债的吗
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想到这里,丁淑娇有些心慌,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大门口。
来的人不是什么娘家人,而是她娘家的多年老邻居金奶奶。。
“哎哟,少奶奶呀,家里出了事儿了你娘”
“我娘快说,她怎么了”
“她一头撞在柱子上,死了”
“什么”
丁淑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下。
“这不可能,你不要胡说,这怎么会”
丁淑娇两只手抓住了金奶奶的双肩,瞪着眼睛说,金奶奶紧张得连连后退。
“二少奶奶,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回去看吧”
丁淑娇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娘家跑,远远地,就看到自家的门口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都给我闪开”
众人见是丁淑娇回来了,自觉让出了一条道,丁淑娇冲进了院子,就看见屋前的柱子下,娘歪倒在血泊里,满脸的泪痕,满头的血,眼睛还半睁着。
“娘”
丁淑娇大喊了一声,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她哆嗦着,扑上前,用手试着她的鼻息,娘早已没有了呼吸。
“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眼泪从丁淑娇的眼角里慢慢渗了出来。
“娘你傻啊你不该啊你什么事儿让你至于寻了短见,要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啊你怎么这么狠得下心,丢下我不顾啊”
哭了一会儿,丁淑娇强忍着悲伤,慢慢站了起来,见金奶奶早已跟了进来,就瞪着眼睛问道“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
金奶奶拭了把眼泪,没敢作声,眼睛向正屋的方向望去。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丁淑娇奔进屋里,屋里凌乱不堪,椅倒桌歪,连床上的被褥都被丢在了地上,像是发生了一场战斗。爹丁玉喜歪靠在屋角儿,手里面捧着个旱烟,还在吞云吐雾。
“我娘都死了,你还在抽啊”
丁淑娇抢过爹手里的烟枪,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烟枪“啪”地一声,裂开了。
“我娘她为什么会撞死你说,你说呀”丁淑娇双眼通红,嘶哑着嗓子问。
丁玉喜连头都没抬一下,张了张嘴,说“你娘她是活腻了,她不想活就让她死去,我又没逼她”
“你没逼她没逼她,她好好的,怎么会撞死”
丁玉喜抬起头来,一脸无辜的表情,“我真没逼她,不过是我输了几个钱,把这个麻油店也输了进去,她就跟我急了,嚷嚷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说着,用手东指指,西指指,“这些,都是她丢的她疯了”
“你糊涂啊没了麻油店,咱们家靠什么生活你这不是把娘往死路上逼么”
丁玉喜看了丁淑娇一眼,挠头道“这不还有你呢吗”
说完,他俯身,趴在地上,伸着胳膊摸起了摔成了两截的烟枪,翻身坐起,想把它们重新接好,烟枪被他摆弄了一番,又觉得摔得太狠了,不好弄,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可惜呀”
听了他这么一说,丁淑娇气得是脸色涨红,忿恨的光芒从她的眼中喷射出来。
“你别指望我,抽,你就知道抽,我们家就是有个金矿也抵不了你天天的抽大烟和赌博。我娘你不可惜,你可惜这支破烟枪,你还是人吗”
丁淑娇又要上去抢那烟枪,丁玉喜见状急忙把烟枪藏在了怀里,死死地抱住不放。
“这可是个好东西你把它摔坏了你要再敢把它抢走,我就跟你玩命”
目睹了娘的惨死和爹颓丧丑恶的嘴脸,一股无名火顿时从她的两肋蹿了上来,怨恨在她的胸中滋生,愤怒可以让她随时像火山一般地爆发。
她绝望到了极点
“你还我娘”
这
几个字,丁淑娇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的。
丁玉喜瘪了下嘴,干脆站了起来,摇晃着枯干的身子向门外走去。
“你去干什么”
“人说赌钱,赢的是钱,赔的是命,我这条命没赔进去,却把你娘的命赔了进去,我没想到她性子如此刚烈,说撞死,还真往柱子上撞死了,也好,一死百了我也死了算了反正输了人家的钱,庥油店也抵了进去,你也不管我,我是没指望,没活路了”
“你不配当男人,你不配当爹你就是死,也得先把我娘葬了吧”丁淑娇上前上一把拽住了他。
“呵呵,葬你娘”
丁玉喜扭过头来,看着丁淑娇,干笑了两声,绝望地仰天长叹,“哪里有钱买棺材呀你过了门儿了,吃香喝辣,就把我们给忘了”
“你不就是要银子吗”
见丁淑娇问到了点子上,丁玉喜回身,立马伸出五指。
“五个银元”
“五十”
“你真好意思开牙,你以为我过得容易算了,看在你是我爹的份儿上,五十就五十吧。”
丁玉喜没想到丁淑娇答应得如此痛快。
“看我,光想着怎么葬你娘了,你可就这么一个娘,你娘待你什么样儿,你比我清楚,你总不能让这葬礼办得太寒碜吧。”
“你还嫌不够多少”
“一百”
丁淑娇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搜遍了全身,胡乱地找了一些钱两,交给了丁玉喜。
“这儿有一些,我回去再找些给你送来,我也就这么多了,我别逼死我娘再来逼我,否则我不认你这个爹”
丁玉喜用手掂了掂手里的钱,有些失落。
“嘿,我说丫头,你们孟家算是个有钱人家吧,你去要呀”
“爹,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的摇钱树你关心过我的死活吗你与其说是把我嫁给孟家,还不如说是把我卖给孟家,你脑子里只有钱,钱用钱来赌,用钱来抽。干脆抽死你算了,为了钱,你把我卖了,为了钱,你逼死我娘,狗都知道看个家,护个院儿呢,你呢”
“你敢骂你爹,你还了得了你个死丫头片子我,我”
丁玉喜红着眼睛,环顾四周,抄起笤笊疙瘩,就要拍打丁淑娇,丁淑娇一个闪身躲开了。
“哎哟老爷,少奶奶,你们都别打了,人还在外面躺着呢”
金奶奶听到屋里打了起来,便一脚跨了进来拉架。
丁玉喜这吸大烟的身子板早已不济,瘦黄枯干,没折腾两下就已经疲惫不堪。他鼻子里发痒,想打喷,张着嘴,又没打出来,便又蹲回到角落里,从怀里掏出了刚刚要来的那几个银元,捡出一个,用嘴使劲地吹了一下,放在耳边听,听到那银元发出的“叮呤呤”的响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态,又在地上重新捡起它的那个坏了的烟枪。
“你是不是拿这钱去买烟你把钱还给我”丁淑娇气恼地说。
“谁说我要买烟了这钱是葬你娘的”
言罢,丁玉喜煞有介事地用手试了试眼角儿,叹了口气,“唉你娘一死,这叫我可怎么办呢”
“哼还不是你给逼的,可怜我的娘啊”
丁淑娇就走出了屋子,径直来到了娘的身边,她在衣襟上扯下了块布,轻轻地给娘合上了双眼,又把她头上血擦拭干净。
“娘,你真不该啊你有什么事儿,你找我啊你这是何苦呢”
见丁淑娇出了门,丁玉喜也跟了出来。
金二奶奶见门外挤满了人,都伸着脖子向里张望,就走过去。
“看什么看谁家没死过人”而后,她“嘭”地一声关上了院儿大门。
葬了娘,丁淑娇发誓不再给她爹钱,他能把她娘往绝境上逼,就冲这一点,他也不配再管她要钱,对丁淑娇来讲,娘没了,家也就没了。
她只剩下一个东西。
恨
她恨所有的人
包括她自己。
第一三七章 心动的琴声 (一)
前缘惊魂第一三七章心动的琴声柳府。
北方的冬天总让人感到特别的单调而且漫长,过了大寒,空气中愈发浓烈弥漫起了过年的香甜气儿。
赵三剪没有回老家,为了赶工,他和赵小双年前就搬进了柳府。
黄昏时分,赵小双在庭院中发呆,柳府很大,原来墙上的石灰有的地方已经脱落,灰一块,白一块,显得斑驳刺眼。各色植物点缀其中,假山,亭台,水池错落有致,不太传统的北方庭院,融进了南派园林的秀气和精致。
只是由于是冬季,院中的水池里的水已被抽干了,池边的两棵香椿树也已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在清冷的北风中倔强地向上挺立,直指灰色的苍穹。
没了绿色,没了水润,这院落也就成了没有灵气的石头水泥摆设。
赵小双不喜欢北方的冬天,这里没有江南的杏花春雨,只有风,呜呜地刮得尘土飞扬,刮在身上,刺心的痛,刮得树上,连个叶子都没有,刮得人心烦。
对赵小双而言,这个冬季,成了寂潦的代言词,他的生活就如同这个冬季一般,萧瑟而无趣。风扬起飞沙,吹迷了他的眼,他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看,风似乎小了些,天却渐渐地阴了下来,几只麻雀在庭院的树枝上叫得人心里没着没落。
有钢琴声从后院传来,如泣如诉,如丝如缕,如绵绵的雨,如温柔的手,轻轻地触动着赵小双埋藏最深的神经。那声音带着淡淡的喜悦和忧伤,撩动着赵小双的心绪一同在风中怅扬,在水中流淌。
随着乐声,赵小双走到了后院,曼妙琴声是从柳佩珠的厢房中传出来的。
赵小双停住了脚步,靠在里院矮墙边的一个摆着空花盆的长脚桌旁,准备独自欣赏。
谁知那长脚桌看着挺墩实,其实并不稳,刚刚靠上去,那长脚桌就倒了,只听见”叭”的一声,空花盆从上面摔了下来,赵小双也摔到了地上,手被破碎的花盆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生生的疼,目光所及,满手的泥,血从伤口里一点点地渗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猛一抬头,发现柳佩珠姑娘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没事儿吧”柳佩珠问。
四目相视,彼此都有些慌乱。
“没事儿”赵小双挣扎着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呀手都破了流血了还没事儿”
她在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惊讶的神情。
“我比较皮厚所以不疼的”
赵小双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再次遇到柳佩珠姑娘,心里所有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这话倒把佩珠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