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法则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八宝饭
钟滕弘赔笑道:哪里却敢应下?只是答允帮他问问您老而已。
方丈笑了笑,也不再多说,钟滕弘就知道此事多半成了,心下大定。于是转移话题道:今日大炼师过来,虽然身份贵重,但以您老的身份,又何必亲自相迎?您身子骨不好,还是应当保重才是。
方丈摇头:滕弘,你是自下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才具也足,历练也够,但却没在上头待过。你切切要记住一点,馆阁之人与咱们十方丛林不同,咱们说起来还是俗世中人,人家可是道门真修!若是你还拘于俗世之见,就算将来有幸走上宫观之路,也必定会栽大跟头的!
这是训诫的语气了,钟滕弘忙收起笑脸,神色肃然,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方丈又道:大炼师今日所传警讯,咱们虽是小小道院,但也需留神才是。你明日便布置下去,让宁谷庙和龙山庙多警醒些,他们那边紧邻着松藩卫,要严防佛门渗透。白马山大阵失去了效用,自有玄元观和西真武宫操心但咱们也不能放松。明日起,安排方堂轮次,巡察宁谷至龙山一线,有形迹可疑的佛门妖孽,需立刻捉拿!
钟滕弘应了声是,又迟疑道:方丈,适才大炼师临去之时,也没提及那个叫赵然的年轻人,如今赵然还在院中
方丈唔了一声,挥手道:此事你去处置就是,我累了,要休息了。
钟滕弘出了甲子居,回到自家所住的监院,招来客堂知客贾执事和方堂方主洪执事,吩咐他们去一趟十方堂,见见赵然,自己则在监院中等候消息。
过了不久,贾执事和洪执事联袂而回。
如何?钟滕弘问。
贾执事禀告:监院,我刚才问过了,据赵然所云,大炼师是他的恩人,救过他的性命。究竟详情如何,他却没有细说。赵然的意思,是想要入我无极院学道,言辞之间极为迫切。
此子何方人士?
石泉县赵家庄的,读过几年私塾,父母双亡,家中有薄田三亩,家境十分贫苦。
钟滕弘皱着眉望向洪执事,洪执事点头道:我以通灵玉测之,赵然根骨寻常,普普通通,非修炼之才。监院,其实以我想来,若是赵然可以造就,大炼师也不会将他留在这里。既然此子家境贫苦,很有可能大炼师只是想要让院里给他口饭吃,其实别无深意,或许是咱们想多了。
贾执事忽然道:监院,大炼师临行之时并未提及如何安排赵然之事,我估摸着,其实留不留下赵然,大炼师都不会介意,若是监院为难,大可给他笔盘缠,打发他离开就是。
道院里职司道人都是有定额的,多一个人就要多添一笔耗费,因此,每年的新增员额都很稀少。西真武宫每三年给无极院下达一次增加道人的名额,多则三人,少则一人,故此名额非常珍贵。
除了有正式度牒的道人外,无极院还能自行招募一些火工居士,但这些名额,往往都由院里拿来做人情来往甚至用于吸纳大笔捐产。
钟滕弘觉得贾执事所言有理,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收不收赵然,大炼师想必都不会介意,他刚要采纳贾执事的意见,忽然想起方丈适才对自己的点醒——馆阁之人与十方丛林不同,这句话言犹在耳,令他再次迟疑起来。思虑片刻,他改变主意道:既然是大炼师带来的人,无论如何也要行些方便。唔,先派人去石泉县访查,核实此子来历,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徒,便收下他罢。
道观之中向以方丈为尊,但很多道观里的方丈其实并不太爱管理俗务,事务大多由监院料理。尤其是无极院这样的大道观,老方丈身体不佳,不愿过问琐事,钟滕弘这个监院权柄便极重,他做了决定,贾执事和洪执事自然不会反对。
新进火工居士的职分是需要按规矩来安排的,但一想到楚阳成,钟滕弘便有些犹豫,于是略带着犹豫望向贾执事和洪执事。贾执事想了想,道:监院,依我说,还是按规矩来,传闻大炼师为人刚正,咱们若是做得过了,反为不美
钟滕弘点头:好,那就如此吧。
第八章 新生活第一天
当赵然知道自己被无极院收录为火工居士的时候,当即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不知道楚阳成临走前对无极院交待过什么,但无极院看在楚阳成面子上收纳自己,这却是不用想都知道的事实。也许在楚阳成看来这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赵然而言,却是穿越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机遇。
他不禁暗自感叹自己命好,能够遇到楚阳成这么一个贵人,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同时,他又忍不住偷偷庆幸,若是当日在清屏山上头脑发热,提着刀往阵前冲锋,哪里会有今日这般际遇?恐怕早就被挖坑埋了也说不定。不,也许连坑都没有!
典造房内,张典造居于案后,展开一页黄纸,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赵然,面无表情的念道:赵氏三郎,正德十一年九月生辰,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龙安府石泉县赵庄人士,三世祖讳衡,历山东清河县主簿县丞,世叔祖讳安,曾为石泉县净明院居士——唔,也算身家清白塾中七年,考学优等——唔,也算上进
赵然低着头,恍惚间有一种前世刚毕业时参加面试的感觉。但不同的是,这次面对无极院八大执事之一的张典造,他感受到的压力很大,因为张典造向他展示了无极院强大的实力——短短七日,他的一切履历都被书写在了这张黄纸之上,其中甚至包括很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张典造念完,不动声色的注视赵然良久,直到赵然神态愈发恭敬了,这才点头道:愿入无极院为居士?
是。
一生一世,奉受道门?
是。
如此,画押吧。
赵然上前,在案上的红泥印盒中蘸了油墨,拇指在黄纸末端重重一摁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卖身的感觉。
张典造收了黄纸,塞入一摞文书之中,又取过一本文卷,翻至空白处,提笔将赵然的名字誊上。合上文卷时,赵然见封面上写的是居士簿。
赵然长出了一口气。所谓居士,非道士之身,按照赵然的理解,就是编外人员。但依傍道门,就算是编外,那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居士又分火工居士和在家居士,赵然现在就是火工居士。至于在家居士,那都是捐了大笔银钱的主,可以不用操持劳作而背靠道门之威。
办完手续,赵然拿着张典造开出的凭条前往库房。库房大执事不在,管库的是刘库头,刘库头正和几个道人推牌九,收了凭条将一个包裹扔在赵然脸上,又匆匆坐下盯着自己手上的牌,紧张的翻转起来,油亮的脑门上全是汗珠子。
这一幕令赵然啧啧称奇。他也不好意思搅扰了刘库头的兴致,抱着包裹离开了库房。
按照前世的说法,赵然被分配到了寮房。作为道院八大房之一的寮房,实际上是道院里最庞大的部门,无极院所有的五主十八头管事中,就有八头属于寮房,包括水头火头饭头菜头磨头槽头净头和圊头。顾名思义,寮房掌管着院中的一应起居生活事宜。
什么是新进火工居士的规矩?新进火工居士按例在寮房扫圊一年,直至下一批新进人员到来才可换班,这就是规矩,不仅是无极院的规矩,而且是天下道门的规矩。
因此,赵然进入无极院后的第一个职分就是扫圊。
圊头名叫周致秀,直到他没精打采的向赵然介绍完扫圊的内容时,赵然才明白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他张大了嘴,好半天没有合拢,然后在周圊头的不耐烦的挥手之间,木然转身,向着分给自己的房舍走去。
所谓圊,就是厕所,扫圊自然就是扫厕所。不要怪赵然没文化,他前世加今生统共二十三年的学校教育,真真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一个字!而第一次认识这个字的赵然,此刻却无比痛恨这个字。
老子好歹是正处级干部出身好不好?怎么跑来扫厕所了呢?
赵然短时间内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这份新出炉的职业,不禁悲痛莫名。他满怀哀怨且步履蹒跚的步入自己的房舍,一头栽倒在床榻之上。
哎哟一声惨叫,将心神不宁的赵然惊醒,感情他躺下去的地方,正有个人蒙着被子呼呼大睡!此君翻转身来,瞪向赵然:我说,你就不能长点儿眼啊?
赵然费了很大劲才从对方的绿豆大的小眼睛中看出怒意,连忙揖首:这位师兄
对方小眼珠子在赵然身上滴溜几转,问道:新来的吧?
赵然点头:是,今日刚入院中,师兄
对方摆手打断:莫叫师兄,当不起,没得出门遭人笑话。
赵然愕然,正不明其意,床榻角落里一床被褥忽地掀开,一个三角脑袋探了出来:受了度牒方可称师兄弟,莫要僭越了。说完,三角脑袋又缩了回去。
赵然顿时好一阵发呆——感情这床榻上还一位哪!
对不住,小弟以为是自己的房舍,错入了
绿豆小眼睛那位嗤笑一声:哈,自己的房舍?这位兄台,莫发痴梦,且将就凑合吧!
角落边的那团被褥里补充解释了一句:混上管事才有自己的房舍。
绿豆小眼睛冲床榻西头努了努嘴:兄台姓赵?听说了,喏,你睡那头,被褥是库里新配的。快些睡吧,困死了!说完倒头又躺了下去。
赵然怔了怔,摸索着爬上床榻的东头,将包裹放到墙角,又拉了拉被子,盖在身上。正要闭眼,忽然又坐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脑门,心道自己真是傻了,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
他又唏唏嗦嗦爬下床榻,踩了鞋子,蹑手蹑脚出了房舍,将房门掩上,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三房一壁的小庭院,靠东的一间厢房是自己和绿豆小眼睛三角脑袋的房舍,北房和西房却不知住的是谁,此刻却没有人。小庭院正中是几丛灌木和花草,看上去也没有人好生打理过,生得稀稀落落。此外,西房和墙壁之间还有一座小厢房。
此刻正当未时(赵然掰着脚趾头算出来是大约下午34点钟),也不知道那哥俩犯什么毛病,在如此晴天白日的下午睡懒觉,赵然只好坐在这里看那几丛花草,同时不停给自己打气,勉励自己一定要努力奋斗。
也不知无聊了多久,却见小院内三三两两的回来了几个道人,有老有少,将肩上扛着的大笤帚提着的竹簸箕放到那间小厢房内,然后进到北屋和西屋之中。其中有几个面目和善的,冲坐在阶下的赵然点头致意,赵然也忙起身回应,那些视他如无物的,他也毫不在意。
忽听一记悠扬的钟声响起,北屋和东屋里的道士们纷纷出门,直奔院外而去。赵然正不明所以之时,自己所居西屋的大门扑楞一下子闪开,绿豆小眼睛和三角脑袋从屋里钻了出来,一边出来还一边踮着脚穿鞋。
绿豆小眼睛看见了赵然在石阶下莫名其妙的眼神,于是解释了句开饭了,刚拔完鞋的右手直接拽上了赵然的胳膊,拉起赵然就走,令赵然好一阵恶心。
第九章 无处不在的行霸
不得不说,虽然分给赵然的活计很糟糕,但至少无极院的饭菜还是很可口的。赵然跟随两位前辈赶到斋堂一看,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上百人围坐在十来张大圆桌旁,每张桌子上都是标准的四菜一汤,豆干菜花青柿子椒猪肉大葱,各有一大海碗,另带一盆青菜豆腐汤,每个人位置上是堆到冒尖的白米饭!
地主家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啊!
赵然心里那个激动啊,穿越快一年了,这日子终于是熬出头了。他眼冒金星的盯着那碗猪肉大葱,恨不得立时就要动手。好在尚有一份自制力存于心口,这才没有当众出丑。
随着叮咚一声磬音响起,赵然立马抄起筷子,当先就往一块油淋淋的大肥肉上夹去。却冷不防身旁的绿豆小眼睛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赵然捏着的筷子好悬没掉下去。
赵然大怒,正要冲绿豆小眼睛发火,却乍然间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路子。环视左右,桌子上的其他九人眼睛都直钩钩盯着自己,有不屑的有鄙夷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看笑话的
却见绿豆小眼睛陪着笑脸向对面一个长须红脸道人致歉:关兄,对不住啊,对不住,哈哈,这位赵兄弟今日新来的,还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莫往心里去。
红脸道人眯着半只眼睛瞥了瞥赵然,没说话,他旁边坐着的一个矮个子道人小脸涨得通红,怒斥赵然: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又冲绿豆小眼睛喝道:他不懂规矩,你还不懂?出来前没教过么?下回注意了,再犯就别吃了!喝斥完绿豆小眼睛和赵然,矮个子道人向红脸道人谄笑道:二哥,我给您夹菜。
赵然被训了个一头雾水,缩着脖子唯唯诺诺的忍了,这时才注意到,这位红脸的关二哥跟前多放了个空碗,那矮个子道人正往空碗里夹菜。关二哥点头的,矮个子道人就多夹一些,关二哥皱眉的,矮个子道人就少夹一些,不多时,空碗便满满当当都是菜肴。
尤其那碗猪肉大葱,里面大个的肉片都夹到了关二哥的空碗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片肉散落在密密麻麻的大葱里,看得赵然心头滴血。
关二哥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抄起了筷子,整张桌子上的其他人才开始吃饭。赵然被刚才的阵势唬了一跳,这会儿动作就犹豫了,等他筷子伸到菜碗里时,哪里还有半片肉沫星子?
不得已,赵然夹了根大葱放到嘴里,滋溜溜吮吸着葱卷里那股子残留的肉香,眼睛望着关二哥跟前堆满了肉片的菜碗,心里也不知问候了对方祖宗几百遍。
一顿饭证明,人的阶级性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很不幸被分在九等以外的赵然吃了顿不那么痛快的饭,吃完以后便半主动半被动的接受了绿豆小眼睛和三角脑袋的再教育。
绿豆小眼睛大名叫焦坦,是谷阳县本地缙绅之家,祖上曾为云南某地知府,可惜隔的代有点远。三角脑袋是龙安府谷丰仓的周仓令之子周怀,但却是庶子。两人都出身于富贵人家,按照赵然的理解,属于典型的官二,之所以来无极院充当火居杂役,无非是为了符合潮流。
大明是道门强力支撑起来的皇朝,在大明之内,但凡想要使家里富贵长存,就必须依傍道门。真正的高门和当权者,自有族中子弟在道门内充任职位,次一些的小门小户,则绞尽脑汁想要和道门牵扯上些瓜葛。
后者最典型的就属焦坦和周怀这种情况,哪怕去做火居杂役,家里也要把人往道门里塞。一方面,就算是火居杂役,好歹也在道门里待过不是?至少熟门熟路,真要家里出个什么意外,遭个什么祸事,也有门路去道门请托说情。同时,作为旁支子弟,如果始终待在家里,一旦书念不出来,前程必定堪忧,若是在道门镀过金,运气好的十年后直接就可衣锦还乡,哪怕运气不好的,也可以凭借这份资历立足于世,做什么事情都方便得多。
焦坦和周怀都是去年入的无极院,比赵然早不到一年,都按规矩直接分来扫圊,算得上同一批的难兄难弟。新人之间总是愿意抱团的,别看焦坦说话阴阳怪气,但对赵然的确称得上是维护。焦坦一边说,周怀一边冷不丁补充两句,赵然转眼间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说起来也简单,这关二哥其实就是一个小行霸。寮房是无极院八大执事房中最大的一房,管着全院道士们的吃喝拉撒,管事的五主十八头这二十三个职位中,有八个都在寮房。赵然三人的管事道士就是其中之一的圊头,关二哥的管事则是净头。
净头和圊头这两个管事道士执掌的都是洒扫,只不过圊头更惨一点,扫的是厕所。因为性质相同,所以起居都在一处,吃饭也在一张桌子上。关二哥便是无极院洒扫这一行的行霸,略带一点黑社会大哥的性质。
因此,关二哥发句话,大伙儿都得认真听着,关二哥没让大伙儿吃,大伙儿就得老实候着。此外,逢年过节,大伙儿还得掏腰包凑份子,到县城里摆酒孝敬关二哥。
为什么大伙儿都要听他的呢?赵然问。
焦坦鄙视了赵然一眼,你打得过他么?赵然不觉哑然。关二哥是府城威远镖局镖师,拳脚上的功夫自不必提。威远镖局和西真武宫有长约,每一位内定的总镖头接班人,上任之前都要前往道门镀金,西真武宫若觉该镖师资质尚可,便会直接留下来,若是发觉该镖师资质平庸,则会打发到龙安府某县的道院去做三年火工居士,然后转入方堂之中效力。方堂是道院八大执事房中负责巡查的武力,威远镖局的镖师到这里效力也算得其所哉。届满十年之后,便回转镖局,成为总镖头的不二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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