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又递上几支翡翠旱烟,天子连打响指,给他们几个点上,几位大学士连称“惶恐”,一时间,亭中烟雾缭绕。
第一百二十五章 横渡
李峘在应天又流连了多日,在议政府右赞成等随员的催促下,于十月底启程归国。
道录司为他配备了八名十方丛林的布道好手,由原上元县监院陆致羽领衔,他们将前往高丽接管布道事务。
李峘听说陆致羽是赵方丈当年在松藩布道时的同僚,便内定了他为高丽国师,其余几位也将出掌开城、江华、水原、广州等“四都”的道观方丈。
李峘终于在天子的隆庆基金中入了五万两银子,临行前,天子亲自至燕子矶码头为他送行,叮嘱他最近海上不太平,出了长江后切记沿岸北上,一路回京,不要再去别处。
当被问及海寇何时可灭时,天子云淡风轻的告诉他,不过一年半载的事,很快了。
高丽君臣的两艘海船行至舟山,稽查舰队派来一支分舰队护航,两艘五百料战船、六艘二百料巡海船、八艘一百料风快船。
指挥舰队的是炼师王守愚。
见过顺怀王李峘后,王守愚派遣两名修士登船,接过了高丽官船的控制权。舰队将从舟山而出,向北抵达山东,在登州暂歇几日,然后经庙岛行至辽东,再沿岸向南,入江华湾登岸,返回王京。
上述全程预计一个月。
十一月八日,舰队经过千里岩。
十一月十二日,入威海卫。
按计划,原本应当沿海岸向西前往登州,从登州走庙岛航线渡海。
但王守愚忽然下令舰队靠岸,当晚入驻威海卫。
王守愚来见李峘,和他沟通变更航向一事“鉴于风符行船法被舰队熟练掌握,本官打算试行横渡航线,由威海直趋贵国江华湾,预计可缩短航程十日。”
跟随顺怀王入明的扈卫厅大将不同意“这条航线虽近,但鲜有人走,为何?长达数百里的海路上没有任何岛礁可为参照或是停靠,万一天象不测,根本无从躲避。”
王守愚道“的确如此,但这是过去,我军上月操演之时已有风快船成功过海,绘制了精确航道,全程七百六十里。如果走这条路,最迟后天,大王便可归国。虽说是试航,但大王当知,本官绝不会拿大王和整整一支护航舰队冒险。”
能够将海上的辛苦缩减十天,这让高丽君臣非常动心,简单商量之后便同意了王守愚的安排。其实他们不同意也不行,舰队航行的管控权操于王守愚之手,王守愚不过是礼貌性的知会他们而已。
在威海卫停留了两天之后,十一月十五,护航舰队向东出发,开始横渡大海。
这是大明舰队今年乃至明年开春之前最后一个试航横渡的窗口期,等完全进入冬季之后,偏北风盛行,这片海域将时常处于风高浪急的状态中,行船的危险性将增大数倍。这也是稽查舰队执意要进行这次试航的重要理由,对此,高丽君臣也表示了理解。
虽说还没有完全进入北风季,但海风已经很明显的转向了,同时风吹着也相当冷,高丽君臣们都躲在船舱中没有露头。
护航舰队没有携带宝贵的飞行法器,无穷莲座和云霭百合都跟随在主力舰队身边,所以,观察海面时以桅杆上的哨塔为主。
根据以往的经验,桅杆最高的两艘五百料战船的哨塔中,安排的是目力远超常人的修士,他们每隔一刻时,便作一次“零报告”,通报着周围的海况。
船行一天后,依旧平安无事,王守愚眉头紧锁,果断下令“舰队降速至十分之六更。”
与此同时,联席会议上,赵然、卫朝宗、汤耀祖、九姑娘、陆元元等人也在紧张的等候着前方的消息。
白光一闪,赵然收到飞符,当即通报“船行四百五十里,仍无敌踪。”
杨福文在墙上挂着的巨大舆图上,用量尺向东又划了一条半寸长的虚线。
陆元元盯着舆图喃喃道“会不会护航高丽国主的事,海寇们还没接到消息?”
九姑娘摇头“那么铺天盖地的报道,几乎尽人皆知,海寇们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真忍得住?”
汤耀祖摇头道“要么高丽国主,要么护航舰队,无论哪一个目标,都价值巨大,怎么忍得住?”
议论声中,赵然再次接到飞符“伏击舰队同向航行十里,无敌踪。”
杨福文继续画图,将护航舰队西北方向一百里外的另一条虚线也加长半寸。
埋伏在西北,一是尽量避免被海寇发现,二是当护航舰队遭遇海寇拦截时,可凭风力急冲而下,及时包抄。
这次出海设伏的战术是陈善道和陆西星、杜阳晨组成的前敌指挥部提出的,起因源于赵然和陈善道的一次飞符交流,赵然告诉了陈善道高丽国主拜见自己一事,于是,这个战法很快就酝酿出炉了。
九姑娘主持的道录司还为此将李峘的册封诏书往后拖延了半个月,并在所有期刊中大肆宣扬。
为了这次伏击,稽查舰队带出一大半主力,除了王守愚护航舰队的两艘战船、六艘巡海船和八艘风快船外,陈善道的伏击舰队还云集了二十艘战船、三十艘巡海船和十六艘风快船。
船只数量虽然比海寇们差得很远,但和半年前的那一战相比,实力却增加了何止两倍!首先在船型上都是专业战船,防护能力大增,在法弩重炮、火舞龙、水龙炮的装备配置上,也远超前者,再加上半年前幸存的大批有经验的人手保留,又过四个月的刻苦训练,陈善道认为,如此实力,已经足够和海寇堂堂正正打一仗了。
留在松江大营的是七艘战船、十四艘巡海船和数十艘风快船。这些船只是用来迷惑海寇耳目的,部分栈桥还由陈善道亲自布设了幻阵,从远处看上去桅杆林立、战船如云,就好似稽查舰队仍在港内一般。
一切的布置,都是在等海寇咬饵。
在王守愚的压制下,原本两天半的航程被拖成了三天半,海寇没有如愿出现,令所有人都失望不已。
但陈善道依旧在耐心等待着,赵然和他通传消息的时候指出“在最松懈的时候,往往就是敌人出现的时候,返程之际也不能放松警惕,这样的战例是以往证明过的。”
陈善道深表认同,可惜他追问赵然以往哪个战例时,赵然语焉不详,推说记不清了,让他好好研究一下的心思落空。
十一月二十日,护航舰队在开城休整两天之后,离开了江华湾,由原路横渡大海返回山东——不能再拖了,北风越来越猛,海浪越来越大,再拖下去,横渡的窗口期将彻底关闭。
所有人都在盯着这条航道,焦急的等待着海寇出现。
第一百二十六章 伏击(为落叶听风啊百万盟补更之九)
十一月二十二日午后,从江华湾出来的护航舰队离开高丽海岸已经三百二十里,此时偏北风越来越盛,掀起的海浪将近五尺。
各船将帆向边侧转动,利用斜上风行驶,不时以风符逆冲,纠正方向,航速已经降到了十分之三更。
忽然,瞭望手指着西南方向高呼“有船!”
王守愚上了桅顶瞭望塔,向西南方张望,隐见几根桅杆出现在海天一线,不禁击掌。
很快,位于西北方向八十里外正被北风吹得逐渐靠近的伏击舰队就收到了报告“西南十五里外出现可疑船只,四艘,只见桅顶,等待进一步确认。”
陈善道和陆西星、杜阳晨埋头一合计,几乎已能判定,这就是海寇船只。否则大冬天在这里行船,又是鲜有人走的横渡航线,正常海客都不会如此行事。
敌情判明后,陈善道下令所有船只升帆,加速接近护航舰队,将无穷莲座和云霭百合放上高空,同时飞报联席会议。
过了半个时辰,可辨认的主桅杆数已经达到十二根;申时三刻,主桅杆数增加到十八根;申时末,双方相距七、里,对方船只已经完全显出真容。
六艘五百料海船、六艘三百料海船、二十六艘二百料海船,二十艘百料以下快船。敌主力战船与护航舰队为七比二,小型快船之比为约为五比二。
在战阵法器上,海寇优势则没有那么明显,与护航舰队之比预估为七比五,虽然数量依旧占优,但威力和射程都赶不上护航舰队。
收到这个消息后,陈善道在一边拉近与护航舰队距离的同时,也将航向做了些许调整,减缓了靠拢护航舰队的速度。
杜阳晨与王守愚沟通中询问“总指挥想知道你部能不能顶得住这次遭遇战?”
王守愚当即明白伏击舰队的想法,回答“请陈天师放心,请陆同知和杜佥事放心,我部能打,主力可继续隐匿待机。”
至酉时四刻,护航舰队与海寇船队正式接触,由护航舰队指挥王守愚座船首先打响第一炮。因此战发生于江华湾以西,故此又称江华湾外海之战。
王守愚护航舰队在与海寇激战的过程中,不时向陈善道报告战况,战况也同时反馈到联席会议。
护航舰队射程远、法器多,整体队形努力游走在外围,尽量发挥远程优势,欺负海寇们处于劣势的火力。海寇们则相反,拼命靠近护航舰队,寻求近战围攻。
战至酉时,联席会议得到了战果通报,击沉海寇一百料快船一艘。杨福文将扎在舆图上的一枚小号黑钉摘了下来。
酉时四刻,第二个战果得到确认,击沉海寇二百料船一只,杨福文又摘下一枚黑钉。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战果,击沉海寇三百料船一只,一百料船一只。
酉时末刻,海寇在付出四艘船的代价下,终于和护航舰队绞杀在了一起,护航舰队的第一个损失报了上来——被烧毁百料快船一只。
陈善道率伏击舰队已经接近至战场三十里处,无穷莲座和云霭百合各自升空,已经看到了正在激战的双方,他们藏在云层之中,认真搜索着周围的海面,却仍旧没有发现海寇主力。
日头已经彻底落了下去,交战仍在继续,海寇已经损失了大小船只八艘,护航舰队也有一艘风快船沉没、一艘巡海船重伤退出战斗。
护航舰队已经靠近至二十海里,但海寇主力依旧没有出现,陈善道依旧在忍耐。
至亥时,双方仍在鏖战,通过海面上燃烧的战船火光辨认敌我。最新的战报送达联席会议,击沉敌舰六到九艘,伤四到六艘,具体战果需要明日才能确认,护航舰队损失三艘巡海船、三艘风快船,一艘五百料主力战船被击伤,需要尽快退出战场。
这一夜的海战会非常漫长,因为视线不明,对于法器的使用也会受到极大影响,操船之时也要格外小心,免得一不留神冲进对方战船之中。
因此,夜晚的海战不如白天激烈,法器的发射频率也大大降低了,双方比拼的是行船驾驭,护航舰队想借此拉开距离,海寇则要死死咬住护航舰队。
伏击舰队向联席会议发来作战计划,他们准备再等一夜,一俟天明之后,不论海寇主力是否出现,都将合围战场上的海寇。联系会议讨论之后赞成了这一计划,因为大家都觉得,海寇主力恐怕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了。如果此刻不是夜晚,他们甚至要建议伏击舰队立刻出动。
赵然起身向大家道“都出去走动走动吧,换换脑子,各位都枯坐几天了。今夜应当不会有更大的变数了,有什么情况,也会在明日。”
九姑娘率先起身“我去看看中泞。”
陆元元则道“我去找蓉娘一起说会儿话。”
卫朝宗和汤耀祖并肩外出,一个说“才五十多艘船,海寇就不打算支援他们?”
另一个道“他们也不知道伏击舰队在那里,或许他们认为,这些船足够啃下护航舰队了。”
“也是,咱们在松江大营的伪装还不错,外围好些岛上的警戒塔都象模象样,我去看的时候也没看出来”
赵然立刻想起松江大营的伪装情形,也同样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会不会是因为海寇们认为,护航舰队实力不足为虑,所以没有派主力前来呢?
梧桐道人,究竟在哪里?
梧桐道人,此刻就在嵊泗!
大批海寇船只借助夜幕的掩护,悄然抵达嵊泗海域。
张铮和尹驯龙各自指挥一批海寇船只分列左右,手下的小掌柜、纲首们都很紧张,不停询问这么干能不能混得进去。
两人笑着安慰手下,指着各岛水寨道“看上去戒备森严是不是?嘿嘿,大部分都是假的!走,进水道!”
张铮和尹驯龙当先打头,由嵊泗以南的东福、隗山、岱山、瓜连一线曲曲折折拐了进去,时而偏左、时而偏右,所过水寨竟无一发出警讯,就这么悄无声息潜至松江卫大营外港处!
这些掌柜、头目们都觉匪夷所思,不敢置信,但眼前的一切表明,他们的的确确无声无息冲破了外围各岛的警戒,松江卫大营就在眼前!
不用张铮和尹驯龙再吩咐什么了,该怎么做,所有人都明白,用了半个时辰准备妥当,众人兴奋的期待着梧桐道人的命令。
梧桐道人居于千料大船上,遥望眼前灯火通明的松江卫大营,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仿佛天地都踩在了的自己脚下。
他狠狠向下挥手,喝道“放!”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庆原君
三清殿中空旷寂静,除了赵然和他身后执如意、捧拂尘的诸葛家光和杨福文外,再无他人,反而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李峘在隐隐约约的道乐声中缓步上前,于拜垫前停步,稽首拜倒,恭祝赵方丈万安。
赵然伸手“庆原君不必多礼,坐。”
李峘起身,一张蒲团不知从何处飞落,将他脚下的拜垫顶至大殿旁的角落。
李峘忙道“方丈面前,焉有小王的座。”
赵然袍袖轻挥,一股大力送至,柔和却又无法抗拒,隔着三丈多远,将他卷入座中。
就这一手,不到金丹境修为是无法办到的。高丽王宫中也有到大明求学问道之士,大多入的是散修门派,修到黄冠境便可荣归故里,受各方供奉,全国上下难见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