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娘子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她勉强睁开眸子,悬宕其上的面容是模糊的,只有那一对眼,精光流转,深幽幽,黑沉沉,如两颗最耀眼、最神秘的星辰。
「你是虎族的哪位?」四周流动的气息熟悉而安全,她嗅了嗅,忘记自己已化成人形,鼻头自然地磨蹭著他的掌心和手腕,小舌跟著探出,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舐著嗅过的肌肤。
先是她问出的话,然後是她的举动,他怔了怔,感觉小舌滑过的地方热熟痒痒的,心头有股奇异的感受。
「虎娃儿。」他唤著她,没特别原因,只是有个冲动想唤出来罢了。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怎会知道?」
他神秘地扬著好看的剑眉,「你告诉过我,怎记不得?」
「是吗……」真记不得了,头好昏呵……「你在做什么?」她又问,身子几要钻进他怀中,那感觉好安全、好舒服,一靠近他,全身的疼痛好似轻了。
那对深邃莫辨的眼紧盯住她,揉弄她唇角的拇指微微一顿,声音静而哑,「你嘴角有血迹。」血迹已涸,印在唇和颊之间,难以拂去。
这一刻,欲望如潮袭来,静然的心态起了巨大的变化。
尚不知自己的转变,他随心所欲,上身倾过,学她探出舌润湿那粉肤上的血印,这个动作像极兽类的温存,舌尖在她唇角画下湿润的圆圈,舔去斑斑红印。
「哦……」她看不真切男子的面容,触觉却无比敏锐,头有些晕沉,半分因伤,半分为他的碰触。
她略略不安地扭动头,红唇擦过他的,男子的薄唇透著冰凉,却有一股炽热的气息浑厚地贯入,与四肢百骸中流窜的暖意相互呼应,他并未移动,如石像,只是任四片唇办轻轻贴住。
她迷蒙地眨眼,见那对黑眸靠得无比亲近,心一愣,头反射性地後仰。
「你、你你到底是谁?」
他没回答,噙著一抹淡笑。
「你、你……」神智慢慢转回,他的轮廓渐渐清明,她下意识瞄了眼周遭,迷惑地皱摺眉心,不懂自己怎来了这间深山小屋。
她视线调回他的脸庞,歪了歪头,似在思索,轻声道:「我见过你的……我记得,我们见过……」
「你怎么受伤了?」他温和地问,不著痕迹地转移话题。
她眼珠子转了转,咬著唇认真回想,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那猎户烧了一团草,趁大虎出去觅食,想把虎仔薰出洞外……那草好腥,我闻了好想吐……我想救小虎儿,那虎儿真可爱、真可爱……」说著说著,她皱皱小脸,竟毫无预警地哭了起来,「呜呜呜……我、我没法儿救它们,我救不了它们,我、我好糟……呜呜呜……」
他一怔,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竟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转过神来,大掌安慰地抚著她的头顶,声音平静。
「那种草有麻醉的作用,猎户拿来迷昏猎物,也有大夫用来麻醉病患、减轻疼痛,你不知情,没法防范,以後小心便好。」
片段的言语,他大致能推敲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猜测她可能是让薰草迷去神智,无法维持人形,而以真身同那名猎户周旋。
她听不进他的话,只是哭泣著、哽咽著,「他、他捉了虎仔,他会杀死它们,我不要这样子……呜呜呜……我想救,可是头好痛,他、他用木棍敲我的头,一直敲一直敲……好痛好痛……我要咬死他……」
她的感情太重、太烈,一个修行中的精体,应该是内敛而安详的,不该有这样柔软的情绪,和易受撩拨的脾性。
他深刻地瞧著她,想到许久许久以前的自己,月岁无痕,他在永恒的生命中迷失,心处在波澜不起的封井之中,宁静却又狰狞,一条路只剩自己,无任何指引,他失去修行最终的方向。
「别哭了。」他叹息,手指为她拭泪,反倒沾得满手湿。「虎仔暂时没有危险,猎人把它们捉了去,定要养上一段时候,待斤两足了才能卖到好价钱,它们还活著。」一头成虎和虎仔之间的价值相差甚多,有脑子的猎户自是清楚如何才能得到最大的利润,不会傻傻地杀掉一窝子小虎儿。
「真的吗?」眸中盈泪,迷迷蒙蒙。
「当然。」
顿了片刻,她忽而道:「我去咬死那人……救虎仔……」
「你——」想告诉她生死自有定论,不该固执,人猎虎杀虎,虎噬人亦食其他动物,弱肉强食,循著自然而行,她不该插手,但现下她这个模样,说了也是浪费唇舌。未了,他逸出轻叹。
「我头晕……」她胡乱喃著,不自禁地抽噎,小手揪著他的衣袖,脸蛋整个蹭了过来,少了大虎的气势,却有猫儿一般的娇气。合著眼蹭了又蹭,双眉舒缓,唇瓣微微开启,似又睡去。
任由她靠近,他眸光一沉,五指顺著姑娘柔软的发丝。
「睡吧,好好睡上一觉,待清醒,身子就舒坦了。」
风由木墙隙缝中渗进,拂得灯火轻摇,空气里带著微微的凉意,有花草树木、夜露土腥的自然气味儿,亦少不了飞禽野兽的膻腥。
霍地,他剑眉陡挑,轻抚发丝的动作一顿,目光锐利,斜斜睨向门边。
唇角勾勒,他立起身躯,手劲温柔地放下她,倾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待抬起头,方意识到这个举动完全不经思考,一切如此自然,彷佛做过百次千回,他不禁怔然,随即摇头苦笑。
喜欢她吗?应该是吧。至少,她引起他的兴趣,这么莽撞而冲动的性子,几乎是可爱的。十年前的邂逅,他由她身边走开,没想过会有如何的牵扯,而如今她却闯了进来,与他另一次交集。
「好好睡吧。」他轻喃,旋身推开门扉跨了出去。
门外。月夜下。
他驻足而立,锐利的双目缓慢地环伺,最後锁住前方那片林木的某个焦点,一个浑沌的身影由虚转实,从阅黑的林间走来。
「那丫头又惹祸了?唉……」那黑影幽然叹息,音调清冷。
「元虚弱了些,没事了。」
黑影又向前走出几步,月光铺泄在长裙上,是一名女子。
「没想到是你救了她。」语气略顿,似在思索,启门问道:「你便是京城常家的公子?」
「是。」常天赐嘴角含笑,深意难测,温吞的表相已不复见,轮廓瞬间凌厉了起来,特别是那对眼眸,进射出浑然天成的气势。
「莫怪。」她声音虽轻,却具威严,「十年前,她在官道上掳走的人正是你。那丫头说她脚上的伤睡醒後竟痊愈了,原来亦是你施的灵通。」当时得了消息赶至,欲阻止虎娃儿伤人,却见木屋中只她一个,呆愣愣地坐在竹床上,眸子眨也不眨地瞧住自个儿的腿肚。
针对此事,她亦困扰许久,百思不解,如今联想起来,终於寻得解答。
「是。」他静静坦承。
沉默了半晌,那女子似乎在笑。
「咱们多久没见面?」边问出,她继续往前跨步,身子终於离开阴暗的遮掩,完全暴露在月脂之下,竟是个中年美妇。
他微微颔首,低沉地道:「有百年不见了。」
「百年了……」她语气感慨,渗进沧桑,接著又是静然的沉吟,彷佛为著何事斟酌。然後,她双眉一弛,神秘地笑著,「我有件事要托付於你。帮是不帮?」
他眉峰微拧。「能拒绝吗?姑婆。」
虎姑婆笑出声来,柔和了过於严厉的气质。
「或许,你不想拒绝。」
虎娘子 第三章
「姑婆?!」竹床上的姑娘瞠著大眼望住窗边的背影。
听见唤声,那背影转过身,笔直朝她走来。
日光由窗户射入,她背著光线,虎娃一时间瞧不清她的神情,却觉心虚,双手拧著衣衫,蠕著唇讷讷地道:「姑婆,我、我把功课做完才出来的……」虽是偷溜,但交代下来的修行功课她乖乖完成了,这样应该会罚得轻些吧?!
美妇在竹床边坐下,脸上似笑非笑,竞不若往常冷厉,这神态更透危机,好似暗暗计量著某件事。
虎娃不由得心跳加速,鼓勇又问:「姑婆,您不生虎娃的气?」
她抚摸著姑娘的发,爱怜横溢的神色稍纵即逝,淡淡地道:「你的祸愈闯愈大,总有一天要出事。」
「姑婆……那些虎儿很可怜,他们要抓大的,也要抓小的,还扒虎皮、抽筋取骨,我瞧了实在难过,我、我心里好难过,忍不住就出手了,我不是惹祸。」她急急说著,气息紊乱。
「这事咱们已经说过多次了,世间生命与你我无关,清心静意才能更进一层,你这性子……唉,我当初不该领著你修行。」
「姑婆……」她咬著唇,不知能说些什么,她没法做出承诺,说自己再不会犯,因为她心知肚明,那肯定是谎言,而她不要欺骗姑婆。
「你性子入世,姑婆也不想再费力阻止,横竖是徒劳无功。」她笑得很淡,口气轻和,「於你,成仙正果太遥远了,只要持著明心不沦魔道,你爱怎么著就怎么著吧。」
虎娃下意识掏掏耳朵,怀疑有无错听。
「姑、姑、姑婆,您说真的?再不要我心如止水?!再也不用敛心静意?!哭就大哭,笑就大笑?!您说真的?!」她该欢喜吗?可不知怎么的,又觉得好生诡异。
「当然。哭笑由你,爱恨由你,不必为成全修行而忘情抑爱。」美妇立起身子,侧首瞧她,语气仍是淡然,「我替你许了一段姻缘,你该出嫁了。」
嗄?!
仿佛教雷电击中,火光在脑中进发,震得空白一片。
虎娃瞠目结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吞咽了好几口唾液,艰涩地道:「我不要嫁给黑凌霄,姑婆,我不嫁他。」
黑凌霄三番两次提亲,她知道姑婆顾及虎族族众的安危,不愿与他正面冲突,但如今……却将她许给他?!
「没谁要你嫁黑凌霄。」她笑睨著,「是另有其人。」
「另、另另有其人?!」漂亮的虎眸儿瞪得更圆。人?!姑婆要她嫁给凡人?!
「你忘了这回是谁救你?」
「不是姑婆吗?」除了姑婆,谁还能这么来无影去无踪地把她带到这深山木屋?!「是姑婆以真气替我护住元虚,要不,我怎会好得这麽快?」
她记得那种疼痛和虚弱,气力被掏空,处在一种全然无助的窘困中,然後是一股包围全身的劲气,温暖得不可思议,她的元灵在浩瀚的银白中飞驰,四周的光渗入四肢百骸,驱迫所有不适,然後……然後……
睡吧,好好睡上一觉,待清醒,身子就舒坦了……
那温朗的男声这么告诉她。
心一震,记忆浮现,拨开层层银光,是男子深邃莫测的双眸。
「有一个……男人……我记不太清楚了。」她皱眉,拚命地想,却无法深入。
「他救了你。」
虎娃不明就里。「不可能的……他仅是凡胎,如何救我?!」
「他打算买下回归真身的你,才没让其他人将你杀死支解。正因如此,姑婆才赶得及救你。」
怔了怔,虎娃眼中的疑惑稍退,闷声低喃:「是这样子吗?」
有部分的记忆在灵元虚弱时跟著丧失了,隐隐约约、似真似假,她没有反驳的依据。只记得,她和那名男子说过话,印象仅止於此,至於谈话的内容和男子真切的面貌……她脑中浑沌,道不出个所以然。忽而,心念一动——
「姑婆,那他……他瞧见我真身幻化成人的过程了吗?」岂不吓坏他?!随即又想,自己做什么担心?!他是人,人这般可恶,吓死一个功德一件。
「他没事,也没教你吓著。」瞧透了她的心思,美妇敛眉垂眼,隐住笑意。
脑袋瓜一转,虎娃了然地点点头,自有想法。
「他没吓著,是姑婆使了神通,消除他的记忆吧。」
美妇不做回答,慢慢踱回窗边,今日的阳光镶在身上多舒畅。
「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咱们虎族向来有恩必报,他於你有恩,你嫁他为妻,正巧了却一段缘分。」
「我不嫁人。」虎娃反射性地急嚷,小脸涨红,身子跳了起来。
「非嫁不可。」虎姑婆头回也不回,迳自享受倾泄进窗的暖日,淡淡地道:「我把你的元虚银珠给了他,打进他的眉目之中,你的银珠在他身上,三百年的道行在他掌握,你必得嫁他报恩。」
☆☆☆
三个月後
时序进入初秋,风微凉,带著细细的萧瑟,整个京城却教一场难得的盛事炒得热烘烘。
今日的常府热闹非凡、官商云集,一担担的贺礼往里头扛去,张灯结彩的厅中大摆宴席,恭贺声此起彼落,让常府上下笑得合不拢嘴、忙得昏天暗地。
席位间,几位相熟的人已暗暗议论——
「这常家公子人品极佳,可惜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的咳,上回东街的陈媒婆漏出口风,说常老早想为独子找个媳妇儿,还特地嘱托她帮忙留意,事成少不了好处,可是大户人家怎舍得把姑娘嫁给常天赐?瞧他一身病骨,动不动就厥了,没个准儿明日就做了寡妇。」
「呸呸呸,你这人嘴巴真坏,人家今儿个大喜,要让人听见多难为情!」
「要不是五年前发生那场政党风波,大绿宅和大红宅里的老太爷和老爷全被牵连了去,准备斩立决,常老爷何必为著独子的婚事心烦,早娶了锺府的瑶光小姐啦。」声音压得更低。
常家原与住在御赐大绿宅的锺府订了亲,这亲事是双方大家长在常天赐与锺家姑娘尚在襁褓时就订下的,常家经营的是珍贵药材批发的买卖,生意版图已由京城扩张,往南方几处大城镇延伸而去;而锺家住的是御赐宅第,自然是政治世家,锺府的老爷和老太爷皆在朝廷任职,权势不容小觑。
但五年前一场政坛风暴席卷京城,锺家老太爷和老爷接连入狱,常老爷怕受波及,自作主张退了婚事,取消这场政商联婚。
「唉唉,人不为己,天诛天灭,这也不能怪常老爷,那场政事闹得这般大,他心里发毛,总得顾著自家老小,对锺府退婚也无可厚非啊。」某人出来说公道。
「咦?这位兄台,方才您道大户人家舍不得把女儿嫁来,可我听说,嫁来常家的新娘是尚书大人的表姑妈的儿子的女儿的表妹,琴棋书画皆精,也算是大家闺秀了。」
「哎啊,一表三千里,也不知是真是假,说不定是常老花钱买来的。」
「没这么糟吧,常家的独子我见过,谈吐不俗,近来听说也帮著常老打点药材批售的生意,一天到晚闻著药香,有病也去其大半了。」
「难说呵……」
门外鞭炮声忽地大作,琴瑟鸣奏凤凰曲,细碎的议论自动止了,每个人坐直身躯,睑上挂上大大的笑容,视线一同投向厅门口,那对新人已让媒婆和几名精心妆点的美婢簇拥而进。
「入厅见满客,喜福富贵春。」煤人婆夸张地道,适时吟出吉祥话,圆胖的腰臀一扭,差些撞上身旁凤冠霞帔的新娘。
罩在一方喜帕下,她从没这么沮丧过,头顶著沉重的怪帽子,还穿著累赘不堪、红得灼目的衣裙,这是招谁惹谁了?!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元虚银珠呵。
举脚欲跨过门槛,尚未站稳,旁边这肥大婶竟挤了过来,再加上一身分量颇为壮观的行头,她步伐颠了颠,一只男性的手掌由斜里伸出,稳稳地托住她。
「小心。」语气略低,十分悦耳,末了却轻咳起来。
她方寸猛地收缩,抬起头来,才记起自己的脸蛋盖在红帕下,下意识想扯掉这恼人的东西,一团红彩却塞进她双手中,耳边恭贺声如雷响起,她被许多人半推半拥地行了几步,不知谁按住她的肩头,後膝还著了一记轻拐,她整个软倒,双膝跪在柔绵绵的塾子上。
「新郎新娘肩双倚,落地化作连理枝。」高亢的女音响起。
这个肥婶,足足整了她一上午,她、她不忍了,非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在她欲跳起来的同时,男性的大掌温暖坚定,再次伸来,毫无预警地包裹住她紧抓喜彩的手,另一臂则环住她的腰身。
他跪在自己身畔,两人靠得好近,衣料相互摩擦,她强烈感受到他独有的气息,心连撞三大下,猛地倒抽凉气。
有意无意地,他似乎朝她倾下,部分重量倚靠住她,咳声又起,感觉他尽力想要忍住,偏偏引爆出更沙哑的剧咳。
「唉,这娃儿可怜了……」
「你是指男的,还是女的?」
「两个都可怜,好好的婚礼弄成这模样,身体糟成这般,拜个堂还得让娘子扶住,不知今晚洞房花烛夜过得过不得?」
「嗟,你管人家!」
那些交谈细碎模糊,却一字字清晰地钻进她耳中。
他……可怜?!为什么这么说?对於世间人的思考方式,她不太明白。
喜帕下,精致描绘的眉疑惑地拢著,却未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移向男子,支撑似地揽住他的腰,以防他继续倾倒过来,全然不知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有多么亲密,而坐在大位上的常老爷和常夫人瞧了更是欣慰万分。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接下来紊乱一片,她和身边的男子被众人摆布著,一拜二拜三拜,一会儿後转,一会儿向前,东南西北又跪又叩头,一时间真觉得可怜,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她与他算是同病相怜吧?!
纷乱嘈杂,轰得耳膜发热,好半晌,等脑子宁定下来,她发觉自己坐在床边,喧闹声已被层层廊道和院落隔开,底下的垫子好软好暖,特别经过薰染,透著某种花草的香馥。
她深深呼吸,挺喜欢这种味道,眼眉垂下,由喜帕的下缘瞧见床垫上精美的刺绣,色彩斑斓,巧夺天工,她的指尖在图样上赞叹地游移,轻轻抚摸,然後,她看到自己染著蔻丹的手指,圆润的指甲如十朵鲜红小花。
「唔……」她把指尖凑到鼻下,好奇心挑起,先是嗅了嗅,是自然的花香,无声地勾勒唇角,舌尖跟著探出,试探性地舔舐。
怎么没有味道?
她拧眉,再度伸舌尝试,此刻,头上的帕子忽地教人掀开,她错愕地僵住身躯,根本没听见谁靠近的声响,以为周遭仅自己一个,舌尖就这么点在十指上忘了缩回,美眸瞠得圆亮,怔怔地对住一双深渊无端的男性眼瞳。
是这对眼,这样的眼神,她方寸如中巨槌,狠狠地动荡。
瞬间,记忆如潮,她见过他,不是指三个月前、自己落难的那一回,而是更早更早以前,亦是在深山中的木屋,她见过这一对扣人心弦的黑瞳。
「我吓著你了?」那语气温和,视线停留在她吐出的一点香舌上,眸光略沉,待要说些什么,他忽然侧过身躯咳了起来,一手捂著胸口,一手轻握成拳抵在唇上。
听到咳声,见到他的动作,一项认知在她脑海中爆阔。
她急匆匆地跳起,反射性地侧揽他的腰际,不假思索便道:「你别又厥了!」
咳嗽渐歇,他转过头面对她,苍白面容上两道眉显得特别黑浓,正微微挑起。「『又』?!你曾见过我发病时的模样吗?」
「我、我——」她瞪住他,心跳竞无缘无故加速,这才惊觉两人贴得紧密,双手赶忙松开藏在身後,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我知道了……」他低低笑著,眉心染上淡淡忧虑,「你肯定听到外头的传言,整个京城无人不知常家有个病弱体虚的儿子。」边说著,他替她除下那顶凤冠,随手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谢谢……」脖子舒服许多,她轻揉後颈,大眼瞄著他。
「我们是夫妻,毋需见外。」
她心里来了一头小鹿,在那儿横冲乱撞,深深呼吸,她努力定下心思,勇敢地抬高下颚。「你、你真是京城常府的少爷?」
「如假包换。」让她的口气逗笑,他跟著轻松起来,温言反问:「你真是尚书大人的亲戚、东北温家堡的玉兰小姐?」
「如假包、包换。」真能换,该有多好!唉……
东北真有温家堡,温家堡里真有位玉兰小姐,可是她却是假的,连今日前来祝贺的尚书大人亦是中了姑婆的迷魂术。
那股沮丧再次翻涌,她允诺姑婆要前来报恩,可心里万般不愿,她乖乖来到这儿,乖乖扮起这虚构的角色,乖乖受人折腾,为的是要取回自己的元虚银珠。这种感觉好糟,生命不属於自己,而是掐在旁人手里,如何也无法安心。
她的生魂养在那颗灵珠中,成为修行炼法的丹元,而姑婆却趁她昏迷将之提取,给了这个男子。
她猜测姑婆应是悄悄将灵珠赠予,又以神通消除他的记忆,若自己的元虚真在他体内,靠她的力量想取回应不成问题。
但她千算万算,却没料及十年前教她掳走的少年竟是掌握她元虚之人。
如今他就在眼前,一样弱质无力的皮相,面容苍白无血色,两潭深幽幽的眼透著神秘光彩,但少年已长成男子,她竟是嫁他为妻,思及此,心又狂跳,一股热潮泛上双颊,简直、简直莫名其妙!她暗暗诅咒。
「即使是假的,我也不换了。」男子中低嗓音透著迷醉。
「啊?!」
他悄悄抚上她的脸,粉嫩肤触让他满意一笑,低低继语,「我们已结为夫妇,即便你不是温家堡的玉兰小姐,你仍是我的妻。」
「你、你——我、我我——」天啊!口好乾、舌好燥,她想喝水啦。「我、我我要喝、喝点儿东西。」这结巴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吗?
他温和颔首,唇亲了亲她的秀额,「是该喝点儿东西,我们的和卺酒。来。」他牵著呆若木鸡的她来到桌边,那黑沉木的圆桌上摆满精致小点、琥珀金樽,和因应习俗的吉祥果物,琳琅满目,富贵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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