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沙包
这个标准实在太直观了,实不实用、有没有漏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考完之后还没有人赶他们离场,显然是允许他们在这里旁观的。考生们当然也不会主动要求离开,全都想在这里看个结果。
朱甘棠站上墙头,没有多话,只是向下点点头。
“先来看看木工类的结果。上钟。”
两个彪形大汉抬着一尊巨大的西洋钟上前,摆到了木桶跟前。
“计时。”
几个小吏一手拿着一本帐册,做好了准备。
“倒水。”
哗啦一声,缸中清水被军士一一倒进各个木桶中。
许问周围,考生们纷纷骚动起来,他们向前涌,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被拦住不许再往前之后,他们又伸长了脖子,看上去像一群准备下水的大鹅。
那边的情况许问也是很关注的,他左右一看,人群挤得满满当当,一点空隙也没有。
“这里这里。”
人多力量大,姚氏木坊这次来的人真不少,直接占了一块地方,招呼许问过去,给他留出了最好的位置。
“木作丙丑十号,零分!”
“木作乙子七号,零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接二连三的报名声已经从木桶的方向传了过来。
“这么快!”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有人轻呼出声,有人却面红耳赤,抿紧了嘴唇。
许问顾不得多想,就站在齐坤旁边往那边看。
果然,已经有一部分结果出来了。
木桶质量过不过关,灌水检测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一些考生根本没学过圆作,勉勉强强做出了一个桶,看着也许还有个桶样子,但根本就没办法装水。
缸很大,军士往里灌水的时候没有留力,水哗啦一下灌进去,有的马上就沿着桶壁哗啦啦漏了出来。最后水灌完,桶里残留的连个可以照人的水面也没有。
这种显然是没办法得分的,小吏们上前,检查桶沿上的号牌,直接了当地给它们判了个零分。
清水一桶桶地倒进去,水哗啦啦地流出来。
一轮倒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水桶被判了零分,直接淘汰!
“我没学过圆作啊。”一个考生的声音在许问不远处响起,带着明显的哭腔,显然是被打零分的其中一员。
他旁边的其他人都是一片沉默,没有说话。
“回去再好好练一练,明年再来。”过了一会儿,有人安慰他。
“我师父是打家具的,谁能教我啊……”那个考生的哭腔更加明显,委屈极了。
他一个人孤伶伶地站着,显然,这也是一个五级木坊的学徒。
许问往那边看了一眼,突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之前他就听吕城说过,徒工试的结果对各工坊有什么样的影响。但那时,吕城强调的是自己的前途,他师从连天青,没把自己当成姚氏木坊的一员,也没有多想。
现在回想起来,徒工试应试的人这么多,过关的这么少,又对各工坊的未来有着这么严重的影响,这根本就是不给五级工坊活路啊!
哪家工坊能保证自己每年都能出一个人才,三年过三关通过徒工试进入百工会
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一个引导,要求小型工坊合并,扩大自己的规模
然后呢不愿意合并的小型工坊能不能继续存在
是仅仅不能继续参加徒工试,还是必须解散
还有更小规模的工坊,家庭式的那种呢
它们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以后呢
许问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也许是因为,他以前对它的兴趣太小了的缘故吧。
木桶存水的时间底限是一刻钟,这个时间段内发生漏水现象的,全部都是零分。
这一刻钟,就淘汰了至少一半的木桶。
现在留下的木桶,大约还有一百五六十个。
有一部分考生看到结果就直接退场了,但大部分仍然留了下来,准备留到后面看看人家的作品是什么样的。
“咦怎么回事”有一个人突然提高了嗓门,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这声音有点熟,许问也看了过去。
是东都木场那个人,他听别人叫过他的名字,叫钟无病,名字很有趣,跟历史上那个著名的丑女只差一个字。
结果这位钟丑男也正在看他,还是有点那种鼻孔里看人的样子,但明显比之前谨慎多了。
“你小声点……怎么了”他一个同伴一边提醒一边问。
“那个光秃秃没箍的桶……也还留着。”钟无病压低了声音,但周围太安静了,木工类考生们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n
060 没人说了吧
赌约虽然没有成立,但却把考生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这时候在计数的绝不止钟无病一个人。
他们不知不觉还是开始比较东都木轩和姚氏木坊。
哪个木桶是自己做的,考生们心里都挺有数。他们指指点点,没一会儿就把绝大部分木桶对号入了座。
“这个是我家的。嗯,仪程坊。”
“悦木轩一个。”
“东都木轩一个。”
“这个是我的,我是秦家坊的。”
“……”
东都木轩的学徒原本都有些趾高气扬,随着桶的主人一个个被找出来,他们的气焰越来越低,直到最后简直有点怂了,还有更多的不可置信。
最后统计下来,东都木轩四十个人留到现在的只有八个,而姚氏木坊二十一个人,却足足留了二十人下来!
还好钟无病没有答应赌约,不然根本不需要等到比赛最后,现在几乎就能决出胜负了。
钟无病的脸色非常难看,完全没有幸免于难的庆幸。
他张了张嘴唇,接着又闭上,只觉得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在掌自己的嘴。
姚氏木坊的人默默站在一边,沉默而平静,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骄傲。而正是这种平静,带着更加强烈的力量。其实直到现在,他们的身上仍然散发着一些不太好闻的气味,但现在,却没什么人会对这个发出质疑了。
“才第二批,谁留到最后还不知道呢……”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偷偷摸摸地发出质疑,很多人下意识地去找是谁说的,这个人这句话还没有说话就彻底没声了。
“那就等等看吧。”许问并没有回避这不知何人的质疑,他平静地说着,目光直视前方。
四周安静了好一会儿,过了老半天才有人再次说话闲聊。
没人再提这件事,但看无数不时瞥过去的视线就知道,此时的他们,不可能再不把许问这一群人放在眼里了。
许问一直看着那边,一脸的若有所思。
突然,在他身边响起一个声音。
“我也没学过圆作……真没想到会考这个。”吕城一脸纠结,小声在他旁边说。
姚氏木坊来了二十一个人,第一个一刻钟过去,留下二十个木桶,就代表有一个人被淘汰了。
那个人正是吕城。
刚开始来参加徒工试的时候,面对旧木场这些徒弟,吕城心里还多少有点优越感。
他是大师傅的徒弟,这些人师从的不过是分场的一个帮工师傅。他是正式拿到名额来考试的,许问他们不过是走后门进来的。
但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底气越
来越不足。
他第一次知道姚氏木坊不过是最底层的五级木坊,只有一个名额也是因为这个。他开始设想,假如他真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到这里来考试,面对人家几十个一起的同门,简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外部的压力越大,内部的凝聚力越强。
这段时间以来,他跟旧木场这些学徒越来越亲近是有这方面的原因的。当然,另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在不断的相处过程中,他内心里也有某些东西不知不觉地发生变化了……
所以现在,他看见许问他们全都留着,只有他一个人被淘汰,他简直有点惶恐了。
同时他心里也在吃惊。
旧木场二十个学徒所做的木桶全部保留,这表明,他们不仅学习了木桶制作,基本功还足够的好!
旧木场那位连师傅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吗
想当初他还跑去阻止许问让他慎重考虑……
是许问一早就看到了这一切,还是他的目光太过短浅
吕城一直自以为机灵,现在却开始深深地怀疑起了自己……
许问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一句。吕城开始正式学习木工也才一年,不够时间面面俱到,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他现在在想的是另一件事情。
现在情况非常明显,场上总共留下的木桶一共八十九个,姚氏木坊二十个,其他剩下的六十九个木桶,几乎全部都是三到四级木坊的,五级木坊除了他们,总共只留下了两个人。
而且看上去,他们本来就学的是圆作,前面两项考试的成绩怎么样都很难说。
这样看来,最终通过徒工试的,绝对大部分都是三四级木坊的。
为此,五级木坊想要存续下去,只有合并成为更高级的木坊。
这大概也是这里的官府要想的结果吧。
西洋钟滴答滴答,钟无病僵着脸,不时瞥一眼钟,又瞥一眼木桶的方向。
虽然知道可能性已经不是很大,但他的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越到后面分数越高,没准他们八个人就能搞定那边二十个人呢
 
061 草纸与宣纸
从第五轮开始,所有木桶渗水的速度同时变慢,可见留下的木桶质量比较平均,短时间内很难出现明显差别。
这种时候,不免有人开始犯嘀咕了:“这样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
“你也可以不用等,反正五天之后会出最后结果。”旁边的人斜他一眼,淡淡提醒。
“嘿嘿,都等到现在了……”那人讪笑两声闭了嘴。
他们的确可以走,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衙门的不赶他们走,他们就绝不会走。
五级木坊打败三级木坊这种事情,可不是时时都会有的。他们甚至有了一种大胆的想法,想要等着看看——本次县试的县物首,没准也会花落旁家
“唔对了,这边结果还没有出来。”一个声音陡然扬起,是朱甘棠他们又回来了。
考官们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还有这么多桶留到现在了这次的小兄弟们功底很扎实啊。半个时辰了,可以二验了吧”
秦师傅夸完考生,转头去问朱甘棠。
“可。”朱甘棠一声应诺,考生们还在莫明其妙,秦师傅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裁成纸条的草纸。
他招呼了一个小吏,带着他走到桶边,弯下腰,把纸条贴在了桶侧。
草纸吸水,纸条正中央立刻出现了一点湿痕,不久扩大,最后快要扩到一半时,停了下来。
秦师傅一笑,直起身子拖长声音道:“过——!”
小吏悬笔于纸,没有下落,跟着他一起走到下一个木桶的位置。
人群里,一个考生松了口气。
很明显,主考方这是在控制进度。
有些桶就算有点渗水,渗得太少也可能没办法短时间在桶底形成有规模的水渍,就需要用其他手段来进行检查。
为此,主考方安排了“二验”,也就是第二阶段的检查方法。
草纸易吸水,少许水渍也能检查出来。只要桶壁渗出的水多到一定程度,一样会被淘汰。这也并不违背朱甘棠一开始宣布的规则。
果然,下个木桶桶壁的水很轻易地把草纸浸湿了一半,秦师傅对着小吏摇了摇头,小吏迅速在帐册上记下了它的编号,接着这个桶就被提了下去。
秦师傅在木桶间漫步,不时弯下腰贴张纸。
用这种方法,转眼间又淘汰了十余个桶出去。
不久,他走到了一个朴实无华的箍桶旁边,考生们聚精会神看着他的动作,这时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又专注了几分。
之前那段时间里,所有的木桶基本上都已经对号入座,这个桶——正是齐坤的!
纸条贴上去,秦师傅睁大眼睛,轻“咦”了一声,与此同时,相当一部分眼神不同的考生也发出了一声“噫”的惊叹!
“怎么了怎么了”另一部分眼神不好或者位置不好的考生急着小声问。
也不需要他们问了,接着秦师傅就直起了身子,对着他们亮出了纸条。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