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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妙方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亦舒
孩子们咕咕笑。
隽芝想起来申辩,可是深觉那一刻公寓内充满人间焰火式乐趣,吵吵闹阔,有大有小,时间一下子消磨掉,无人有瑕沉溺在私情中,一切顺其自然发展,接受命运与际遇安排……
祝氏父子有说有笑开门关门外出,只剩下筱芝用断续的西班牙文与英文吩咐女佣做菜,清洁,洗熨。
隽芝内心的焦虑旁徨暂时一扫而空,生活是该这般模样,纷纷扰扰,衣食住行,有爱有恨。
隽芝在该刹那,决定结束她历年来冰清玉洁,寂寞凄清的生活方式。
与众不同是行不通的。
隽芝在睡梦中悄悄叹气。
接着,她发觉自己已经换上雪白的水手领衬衫,眼前是一片绿茵草地,正在发呆,忽然看见有一小小女婴朝她奔来,隽芝连忙蹲下袍起她。那孩子伸手一指,“灯塔。”
隽芝转过头去,是,的确有一座灯塔,就座落在草地尽头的悬崖处。
慢着,她到过这个地方,她做过这个梦,她问幼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囡囡。”
对了,她叫囡囡。
隽芝翻一个身。
她又听见开门关门声,还有老祝不敢置信的声音,“她还在睡?来,我们合力把她抬进睡房去。”
电话铃响,老祝去听,“易沛充再次找唐隽芝,沛充兄,你的情人犹在梦中,是,尚未醒,要不要我们将她抖下沙发,抑或由你亲自乘飞机来处理?”
孩子们又哈哈笑。
筱芝说:“叫他稍迟再打来。”
老祝挂了线,表情很不以为然。
筱芝训日:“一个女子也只有在被追求该刹那最最矜贵罢了,叫易沛充拿些轫功来。”
老祝什么都不敢讲,唯命是从,所以说,爱孩子的男人不致于是太坏的男人。
隽芝打个呵欠,伸伸懒腰,“你们家吵死人。”
“好了好了,”老祝拍手,“大梦谁先觉。”
谁知隽芝揉揉眼说:“老祝,劳驾你替我找一间酒店,我要去好好睡一觉。”
老祝笑得打跌,“易沛充知不知道你的本性?”
连筱芝也说:“隽芝,你这么贪睡.将来带起孩子来,可有得你苦。”
隽芝只得苦笑。
她振作地看看筱芝腹部,“的三十二三个星期了吧?”
“不用你帮忙,饿坏了只怕还叫不醒你。”
隽芝看住老祝,“胎儿十分健康吧?”
“情况迄今良好。”
筷芝即时顾左右言他,似不愿多提及胎儿。
老祝问:“是不是真要找酒店?”
“挤不下就是挤不下,”隽芝摊摊手,“走马灯似,如何休息。”
筱芝也说:“她习惯独处,随她去。”
“老祝,拜托你。”
到了门外,老祝才同小姨说:“你看筱芝如何?”
“控制得极好,难能可贵。”
“大儿说每个晚上都听见她饮泣声。”老祝慎重地说。
隽芝沉默。
过一会儿她说:“妊娠时悸惧是非常正常现象,以她的情况来讲,借哭泣抒发情绪,无可厚非。”
“我觉得很难过。”
“老祝,”隽芝讽刺姐夫,“你一生恨事多。”
别人要是这么说,老祝一定反脸,可是这是他俏丽伶俐的小姨,他只无奈地搔搔头皮,陪上一个苦笑。
“你来得及时,我怕筱芝患上抑郁症。”
“我是算好日子动身的。”
“小哥哥们来不及等妹妹出生呢。”
隽芝一到酒店房间便宾至如辞,彻底休息之后,她把当地亲友逐一约见,开始正式度假,不到一个星期,已经发觉裙头嫌窄,长胖了。
每天晚上她一定去看筱芝三两个钟头,话不多,有时各管各做事,但姐妹俩精神上得到很大喜乐。
三个男孩子有意外之喜,隽芝阿姨不但不再与他们作对,且有化敌为友趋向。
老大说:“也许隽姨要集中火力应付妹妹。”
“可怜的妹妹,我记得踢踢幼时哭闹,隽姨便伸手去弹她小小足趾。”
三兄弟不寒而栗,不知该如何保护未出生的幼妹才好。
“叫隽姨回家吧。”
“不行,她的水浒传刚讲到九纹龙史进。”
“嗳,那故事真好听。”
隽芝莞尔,难怪一千零一夜中那明敏的宫女得以生存,人们爱听好故事的偏好千年不变。
故事讲到野猪林,易沛充便请放了两星期假来看隽芝。
在医院等消息时,隽芝为孩子们讲智取生辰冈。
筱芝的小女儿要放在育婴箱内观察,就在这一两天内,筱芝情绪失去控制,濒临崩渍。
两星期后出院,婴儿必需定期检查,起码有一年时间需要密切注意心肺发育,筱芝把孩子拥在怀中不放,筋疲力尽的她哭泣不已,却不肯将婴儿交于任何人。
老祝愤慨地说:“她不肯给我抱。”
只有隽芝可以接近她们母女。
隽芝只得搬回祝家与她们母女睡在同一房内照应,特别护士空闲得坐在客厅打毛衣。
这是隽芝一生中最苦难的时刻,一生优悠的她竟夜照顾一个幼儿,每三小时喂一次奶,刚瞌上眼那不足三公斤的小东西又轻轻啼哭,育婴宝监再三警告;千万别与新生儿争持,一哭,使得侍候,否则自寻烦恼。
她轻轻把她揣在怀中,热情地抚摸她,待她啜吸那一点点奶水,一方面又得安慰惊怖的筱芝:“是我在这里,孩子很好,你快睡。”





一千零一妙方 第九章
睡眠不足神经衰弱的隽芝开始祈祷:“上帝呵求你赐我爱心及耐力,不不,上帝,力气比较重要,赐我无穷无尽大力士那般力气。”
不要说是液芝,连隽芝也开始不顾仪容,无故哭泣,每三小时婴儿如果不作声,隽芝便跳起来去视看,怕她出事。
奇是奇在半个月后她居然上了手。
同婴儿洗澡时手势纯熟,那小小孩子胖了一点点,手脚圆圆,入水时会得用双目示意,似在说:“安全吗?我相信你,别洗太久。”
五个男人站一旁围观,他们分别是婴儿的父亲、兄长、及未来的姨丈。
此时唐隽芝眼圈黑似熊猫,在火车站里都谁得着了。
好几次她的灵魂堕入梦乡,两只手还紧紧抱住婴儿,靠在沙发上,张大咀直睡。
有一夜,筱芝轻轻起床,自隽芝手中接过孩子,隽芝骤醒,以为有人来抢婴儿,直叫着跳起来,筱芝第一次调过头来安慰她:“是我,别怕,你且去谁一觉,待我来喂这顿。”
老祝闻声满眼红筋抢进房来,筱芝没有把他赶走,反对他笑一笑。
隽芝放下心来,筱芝痊愈了,她终于从沮丧抑郁中自拔,隽芝功德圆满。
老祝盼望地说:“让我来。”
筱芝居然点点头,把女儿交到他手中。
隽芝来不及看完全幕天伦乐,她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这是她三个星期来第一次连续睡上五个钟头,无论拿什么来同她换都不干。
第二天,隽芝好好地整顿了一下自己,同易沛充外出吸吸新鲜空气
在渔人码头上,沛充说:“你瘦许多。”
隽芝恳求,“让我们速速订飞机票回家,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沛充笑,“你那一千零一条妙方好似没有一条管用。”
隽芝遗憾,“啊你说得再正确没有,我得向读者致歉。”
待真的定下日期打道回府,又依依不舍,隽芝连看护都不信任,频频叮嘱:“她喝到一半奶的时候会停一停,那不表示已饱,休息一刻,她会再喝,她是一个争气的婴儿,一心来做人.请予她充份合作。”
三个男孩忍不住问:“隽姨,快活林之后又发生些什么事?”
隽芝再也不瞒他们:“我带了一套水浒连环图来,我也是边看边讲,整套送给你们也罢,叫你爹说书好了。”
“可是他没有你生动。”
“我要回家了。”隽芝无奈。
“你要常常来。”
他们三男一女拥作一团。
“隽芝,”老祝突发奇想,“你一生同我们住岂不是好。”
筱芝斥责:“胡说,隽芝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家。”
短期内祝家是不会返港定居了。
在飞机上,隽芝非常清醒,沛充间她:“你不乘机大睡?”但是隽芝的渴睡病已被小希望治愈,此刻她一天睡五六个小时即够。
不过听见邻座婴儿啼哭,还是会跳起来张望。
她说:“离开那么久,不知编者读者有无牵记我。”
沛充看她一眼。
“临走我都有留言交待,可是这些无良的人一声问候也没有。”
沛充说:“一位郭凌志先生找过你几次。”
“是吗,”隽芝惘然,“你们告诉过我?”
“你忘了,当时大家全副注意力都在小希望身上。”
一回到家就忙着拨电话去三藩市:“小希望今早覆诊结果如何
隽芝一颗心早飞到那小孩身边。
良久未能平静下来,半夜坐在露台喝酒吸烟,并不享受清静,只觉凄清。
电话铃响.那边一待有人接便说:“回来了。”是郭凌志。
隽芝笑答:“回来了。”
“恭喜你做了一件有益有建设性的事。”
“小郭,大家是朋友,不妨开心见诚,没有一个男子不重视自己的后裔吧?”
小郭真的很坦白:“当然要有孩子,不然何用结婚。”
“生孩子而不结婚呢?”
小郭笑,“慢着,隽芝,我一时弄不懂你的意思。”
隽芝正在重拟措辞,小郭轻轻说:“你指做单身母颢或单身父亲?”
“世上很少有单身父亲。”
“那你指未婚母亲。”
“是。”隽芝承认。
“这个问题太严重,不适合在电话中讨论。”
隽芝赞成,“你能否移一移玉步?”
“小姐,半夜三更,人们会怎么想。”郭凌志笑。
“我们要讨论的题目,根本是一个人不足为外人道的问题。”
“说得也是,给我二十分钟。”
潇洒的郭凌志不穿袜趿着双懒佬鞋就来了,短裤球衫的他一点不损俊美。
他自携一支好酒。
一坐下来他就说:“单身母亲不易为。”
隽芝说:“兼为人妻、人母、以及拥有事业更不易为。”
“这件事涉及小生命,还须详加考虑。”
“说实在的,你接近过孩子们没有?”隽芝问。
小郭微笑,“我时常看芝麻街。”仅止如此。
他开了那支拔兰地,香气扑鼻,呷一口,不禁莞尔,深夜在一个知情识趣的女郎家谈生儿育女,未免大煞风景,他们最适宜讨论的,乃是私奔到哪一个珊瑚岛去风流快活,不过唐隽芝永远给他新鲜感,倒是事实。
小郭说:“喜爱孩儿,不一定要拥有一个。”
隽芝微笑,“以前我也这么想。”直至她知道也许永远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小郭看着隽芝:“我知道今晚你想问什么。”
隽芝道:“说来听听。”她想知道他倒底有多聪明。
小郭揉揉鼻子,“你想知道,我们男性倒底愿不愿意成全单身母亲。”
说得真好,文雅,含蓄,又简易明了,这正是隽芝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隽芝,我的道德标准相当宽松,我的答案是,要看对象是谁,如果是一位精神经济均已独立,有能力有智慧的女性,而我又锺倩于她,这件事可以考虑。”
隽芝松口气。
“但是有许多技术性问题需要兼顾,譬如说,社会制度殊不浪漫,发出生证明文件予新生儿的时候,绝不理会他是否爱情结晶.本市现时规矩是政府机关一定要看父母合法婚书,否则幼儿将登记为私生子,身分特殊,一定会受到某一摄人士歧视,你想,对他是否公平。”
隽芝沉默。
“生活本身已可以是相当沉痛的一件事,再加上毋须有压力,百上加斤,对幼儿似乎有欠公允。”
唐隽芝遇到的都是好人。
“孩子应该有一个合法的父亲。”
“吃人的礼教。”
郭凌志也十分感慨,“真的,潇洒与不羁都要付出极大代价,社会现有的制度仍然把人箍得死死,隽芝,生活在俗世,不得不遵俗例行事。”
“可是世上仍有许多勇敢的女性。”
“相信我,”小郭莞尔,“其中有一半不知她们在做些什么,另一半应当把勇气留作革命用。”
“说到底,你不赞成。”隽芝诧异了。
小郭微笑,“不,我一早说过,看对象是谁。”
“回家吧!”隽芝没好气,挥舞着手逐客。
小郭含笑取过外衣离去。
那天晚上,隽芝通宵赶稿,存稿无几,险过剃头,第二天便得上出版社现身交待。
一上楼便看见莫若茜,身型好比一座山。
热情的隽芝早把前些时的芥蒂丢在脑后,“哎呀,”她说:“这种开头你还出来逛花园?”
“隽芝,你回来了,令姐可好,那奇迹婴儿如何?”
两人依然有说不完的话。
隽芝先把稿件交到编转部,然后问老莫,“就是这几天了吧。”
“是,所以我出来散散心,隽芝.闷死我也。”老莫直诉苦。
“嘘嘘,稍安毋燥,即将大功告成,宜静心等候。”
“你说得对,隽芝,我真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我唐隽芝从来没说过如此没心肝的话。”
“隽芝,女佣拿腔作势跑掉了,此刻只剩个钟点打杂。”
“哎唷,哪个太太不经过这些烦恼,个个去跳褛不成。”
老莫听到隽芝好言安慰,顿时舒一口气。
“你对我们真好。”
“最后关头精神紧张是平常的,要原谅你自己。”
“隽芝,我害怕。”
“是,我明白,像每次乘搭长途飞机一样,怕至唇焦舌燥,怕一大团铁直摔到太平洋里,悸惧是正常的,我们不过是普通人。”
“隽芝,你呢,你几时做手术?”
“快了。”
“比我先还是比我后?”
“那要看令郎什么时候由胎儿晋升为婴儿。”
“我有种感觉他似急不及待。”
“做婴儿的活动范围大过胎儿,他会喜欢的。”
老莫紧紧握住隽芝的手,她真怕她疏远她,她需要一个这样的好朋友。
“拿点勇气出来,莫若茜。”
老莫振作,“我配了副新近视眼镜,否则与新生儿同病相怜,你可知道他们的视程只得十寸?”
“那多好,母子脸对脸细细审视对方。”
老莫大笑,“他看见母亲那么老准吓一跳,我看见他长得丑恐怕也会大叫……”
隽芝笑着说:“这是我下一个虐儿题材。”
可见老莫仍懂得苦中作乐。
“你今天来出版社干什么?”
“大老板希望我产后复出。”
“你的意思呢?”
老莫说:“我希望与婴儿厮守一年,认为不算奢侈。”
“他怎么说?”隽芝很有兴趣。
“他想法不同,他认为这是经济论中至大浪费:我的薪酬足可雇十个特别看护育婴有余,何不善加利用资源。”
“对婴儿来说,母亲是母亲,对母亲来说,婴儿是婴儿。”
“对老板来说,他急需用人,母婴与他何尤哉。”
“你推搪他?”隽芝微笑。
“推他容易,推那份七位数字年薪不易,”老莫叹息,“贪财是人之天性.谁不想生活得更好。”
“你不是那种人。”
“别试练我。”
老莫上洗手间的时候,她丈夫来接她,隽芝认得他,于是点头招呼。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诉苦:“唐小姐,你是我妻子唯一益友。”
隽芝受宠若惊。
隽芝知道老莫的丈夫姓计,但是她少年就出来做事,不随夫姓,故知道的人不多。
那计先生说:“我是你专栏一千零一妙方的忠实读者,一个人若不爱孩子,就不会那么细腻地留意孩子们一举一动,我妻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多过那些所谓事业女性。”
隽芝唯唯诺诺。
“她们尽会叫育婴辛苦,实际上有几人亲手抚育过孩子?有能力的雇保母,经济稍差的塞到外婆家,甚至托儿所,人前人后却一派慈母样,劝我妻照版实施,插手我家事。”
隽芝发觉承受巨大压力的尚有这位未来父亲。
于是安慰道:“不会的,莫若茜不会听她们的。”
“你呢,”计先生双目睨着隽芝,“唐小姐,你认为莫若茜应否在六个星期后连家带孩子交给保母?”
隽芝无交架之力。
这个社会问题备受争议已达四分一世纪,利时间叫唐隽芝这名小女子如何作答,苦也。
幸亏莫若茜这时出来了,问丈夫,“你同隽芝说些什么,你看她脸色骤变。”
那计先生悻悻说:“我根本不赞成你来同老板开会,世上的钱是赚不完的,你应当知道何者重要。”
莫若茜将手臂伸进丈夫臂弯,笑说:“你最重要。”
隽芝目睹他们贤伉俪离去,松出一口气,姜是老的辣,隽芝要向莫若茜学习之处多着呢。
唐隽芝最应该学的是这招连消带打。
医生嘱她一星期后入院。
隽芝在这七天内尽赶稿应急,她仍然无可避免地紧张,翠芝来接她的时候发觉她双手颤抖。
“要不要叫易沛充来?””
隽芝摇摇头,“做完手术才通知他。”
翠芝领首,“也好,免得场面夸张。”
“翠芝,你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巧是真巧,姐妹俩在医院大堂碰见老朋友莫若茜,只有时间招招手,伊便由丈夫及其他亲人拥撮着乘电梯上八楼产房。
“你看,”隽芝感慨万千,“际遇不同。”
翠芝劝道:“你若向往这种场面,将来生养时我帮你叫沛充敲响锣鼓。”
隽芝嗤之以鼻.“一定要同易沛充生吗?”
“唷,我可不知你交友广阔,多面发展。”翠芝瞪她一眼。
翠芝在病房陪她到深夜,在电话中与两个女儿喂隅细语,情深似海。
焦芝说:“我来讲故事给她们听,祝氏三虎不知多爱听我说书。”
“算了吧,”翠芝抱拳,“您那些恐怖故事叫我女儿噩梦连连
您真是虐儿能手。”
隽芝有点歉意,她的确绘形绘色讲过聊斋故事给菲菲及华华听。
“鬼故事亦有益智一面,况且我讲的都是经典名著。”
“你一直不喜欢孩子们,直至最近,为什么?”翠芝问。
“我不是不喜欢他们,我只是不原谅自己,孩子们提醒我,我虽不杀母亲,母亲因我而死。”
翠芝摇头,“彼时医学落后.大家均不知道乳腺癌因伤孕迅速扩散,求求你不要再把自己沉迷在这件事里。”
隽芝苦笑,“我渴睡了,翠芝,你请回吧。”
“明早我再来。”
隽芝想起来,“对了,翠芝,你知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叫因因?”
翠芝不以为意,“护士来替你注射了。”
隽芝堕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长话短说,最简单的描述便是,唐隽芝似牲口准备受屠宰般被安排妥当。
翠芝赶到时她已服过镇静剂,只能咧咀向姐姐笑笑口,不能言语。
她忽然看到翠芝身后有个人,谁?是易沛充,他在哭,这傻瓜,居然淌眼抹泪。
唉,完全不必要,过两天,他还不是会为着芝麻绿豆的事同她吵个不休,人类的感情为浮面泛滥:一下子感动,一下子忘怀,纷纷扰扰,不能自已。
隽芝这一刻内心明澄,咀角挂着浓浓笑意。
看,一个人有一个人好,了无牵挂,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唐隽芝被推进手术室。
彷佛只过了一分钟就苏醒了,隽芝十分宽慰,噫,又可以在红尘中打滚兼穿时装吃冰淇淋了,随即那极度炙痛的感觉排山倒海而至,布盖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隽芝忍不喘息,“痛!”她说。
是翠芝的声音,“好了,醒了。”
她醒了,母亲没有。
隽芝躺病床上,断断续续,不停的睡了又睡,梦中穿插无数片断,似回复到婴儿时代,她看见了母亲,隽芝,振作一点,隽芝,母亲叫她,隽芝落下泪来。
老莫曾同她说过:“不是每个母亲像你想像中那般完美。”
隽芝当然知道,有同事告诉她:“在家住了十多年,家母一直给我们吃剩菜冷饭,我们从未见过当初新煮的食物,真正怪不可言。”
又有人抱怨,“要书没书读,要衣没衣穿,要吃吃不饱。”
更有人说…“这叫做怪?我记得童年时多年来每早都有小贩送来一只面包与一瓶鲜牛奶,我从来没尝过滋味,弟弟也没有,由谁享用?是家父自己,孩子有什么地位?幼儿是最近才抬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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