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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那陛下你说,不是慕容氏,不是阮氏,白国山高路远,谁会在战事行将告终时这般设伏围杀祁国皇太子”

    半晌静默,慕容嶙轻开口

    “战封太子之薨,坊间传闻经年不绝,嫌疑最大者,从来不是崟蔚。”

    顾星朗始终无甚表情在望山壁树影间愈加稀薄的日色。谷中数万人听得此言都想抬头,却没人敢;阮仲也想转头,勉力忍住了,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或该说体会到,顾星朗此刻真实状态。

    他无甚表情,眼底却起了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六七年来妾身也一直这么想。”却听纪晚苓继续,“为此甚至自请入宫,想为磊哥哥讨回公道。”她微偏了一下头,所有人都觉得是在看顾星朗,

    “险些便铸成大错。直到崟六公主阮雪音入宫,与苍梧竞先生联手查案,沈疾的嫌疑才被洗清。磊哥哥之薨,祸首不是君上。”

    过分圆柔,而振聋发聩。纪晚苓曾是顾星磊未婚妻,此番又自认与天下人一样疑心顾星朗多年,讲到最后忽转口为后者叫屈,六分可信。

    余下不可信的四分,是她祁相之女的身份。

    所以真正让这段话振聋发聩且变得九分可信的不是以上。

    是竞庭歌三个字。

    阮雪音与竞庭歌联手查案洗了沈疾嫌疑。

    也就斩了顾星朗被疑的唯一线绳。

    竞庭歌是蔚国谋士,没有任何理由帮顾星朗。在封亭关悬案里,祁蔚的关系说敌对亦不为过。

    只有一种解释,此为事实。

    还有一个漏洞,在于以上皆是纪晚苓一面之词。

    “瑜夫人称珮夫人与竞先生曾联手破案洗沈疾嫌疑,”好半晌静默,慕容嶙启口,

    “本王远在苍梧,从未听闻。且如此大事,祁君陛下受流言困扰多年,一朝得雪,岂有不昭告天下之理夫人,为挑国战临场编故事,非相门风范啊。”

    去夏竞庭歌确至肃王府问过封亭关的事。此刻反驳,慕容嶙并没有十分把握。

    慕容峋更没有。他亲眼见过竞庭歌翻山河盘。

    纪晚苓也不急辩,依然高高端着落日弓,断得相当难看的箭杆晃悠悠指着慕容嶙。

    “再者,”慕容嶙继续驳,“七八年了,人证物证、但凡可供参考的痕迹皆湮没于无。几国合力都破不了的悬案,以祁君陛下之能都难自证清白的迷雾,竞先生同珮夫人是如何做到的”

    “人力不可及,器物或可至。”纪晚苓缓声答,“肃王忘了,蓬溪山有两样东西,存天象储地貌,能往回追溯十年光阴。”

    慕容峋茶棕色瞳仁深处已如火焰般跳起来。

    慕容嶙不知竞庭歌曾用山河盘查过往,仍镇定

    “以天象地貌解深疾之疑,虽不知具体如何施行,倒并非不可能。”他笑起来,“所以瑜夫人打算如何坐实这套说辞请宿了挽澜殿点了听雪灯得祁君陛下盛宠的珮夫人来证”

    最后这句问弦外音明确。以阮雪音如今身份立场,她的话不可信。

    “方才妾身在车内,听崟君陛下称珮夫人此刻还在锁宁。”

    纪晚苓再回头。

    阮仲稍踟蹰,应一声“是”。

    “莫说珮夫人盛宠,恐有偏袒之嫌,便是天下人愿意信,她这会儿也不及到场为证。”纪晚苓转回来,目光在慕容家两人脸上游走,

    “但竞先生在啊。不仅她在,山河盘也在,今年是第八年,万幸还能当场追回去。”

    慕容嶙琥珀般的茶眸终也跃起来火光,更显著,更剧烈。

    慕容峋在听到头几个字时已然扬眸四顾,数千祁军银甲耀目如雪,独不见半缕烟紫。

    他恼意喷薄正欲质问顾星朗,忽听马蹄声自茫茫银甲间响起,踢跶踢跶,慢而悠长,一名小个子兵士开始移动。

    自然荒唐,更违军规。但举众皆震惊于纪晚苓一番成竹在胸,无人呼止,那与周遭骑兵乍看无二的小个子策马而出,就像在立时佐证那句“竞先生在”。

    踢跶踢跶,步步往马车驻处来。终于相距不远,他勒马抬手摘了头盔,乌发如瀑,暮光般坠落,

    “太沉了,压得人头疼。”

    其声极婉而至于媚,又清亮,似云雀高歌。

    “我说什么来着。”慕容嶙眯虎眼遥看高骑上那张雪白凌然的脸,“祁君陛下好谋算。”




第四百七十八章 雪鉴封亭关 六
    顾星朗一直淡着脸看山壁深林间消逝的日光。

    竞庭歌动了动手中缰绳,惹得其下深棕高马不安分原地踏几步,

    “肃王穷追不舍,崟君也助纣为虐千里逐杀我一个小女子,上官宴有伤在身,最后两日已是疲于奔命,若非祁君仗义,我这条命,早丢在崟北边境了。”

    慕容峋神色不定,似乎犹疑,片刻后抬脚欲过去,被竞庭歌削尖了目光强钉在原地。

    半刻安静。慕容嶙冷笑:

    “祁君陛下当真仗义。不仅在崟国边境救下竞先生,还瞒天过海依旧促成了封亭关之约。”

    “肃王刚不是说了,珮夫人盛宠。”顾星朗终开口,声在高处犹带笑,“莫说救师妹,她就是想要天上星,朕也会想尽办法摘下来给她。”

    一句可以说是明明白白的策略之言,阮仲却听得有些牙酸。

    慕容嶙哈哈笑起来,“祁君陛下要给珮夫人摘星星,摘便是,传至整个大陆也是另一段不输听雪灯的佳话。同理,陛下帮珮夫人救了竞先生,也该叫皇兄与本王知晓,如此这般将大家都骗来封亭关,”

    他顿了顿,又瞥竞庭歌,

    “实在叫人疑心,是祁国另有盘算。”

    “盘算不盘算的,”竞庭歌快声接上,“肃王谋反,不惜借他国势力扣押本国忠良胁迫国君已是天下尽知的罪状。”忠良,自然指她自己,“如此乱臣,陛下岂有不处置之理。再别说,”

    她也顿,看一眼纪晚苓,

    “战封太子遇害隐情已有进展,真相渐浮,祁国当然要来讨说法。”

    慕容峋闻此言已是完全站不住,三两步过去扬手拽竞庭歌左腕低道:

    “下来!”

    满谷沉肃人人紧张,谁也没料蔚君会突然行此举。

    竞庭歌一呆,蹙眉悄声:“闹什么起开!”便去甩他那只大手。

    “究竟谁闹给我下来后面呆着去!”慕容峋也悄声,“你是疯了,主动给人递刀!”

    一个马上一个马下,两相对话其声不可闻。众人皆有些傻眼,直到顾星朗在高处轻咳一声方将场面制住:

    “那个,慕容兄,”他也觉不忍直视,拉拉扯扯实在很像小夫妻掐架,“此事话长。不若等竞先生将该说的说完,是非对错,再做定论。”

    实在怪异。慕容嶙心下反复。观此情形,竞庭歌分明与顾星朗达成了某种默契。

    封亭关真相。他尚在猜疑,但见竞庭歌甩开了慕容峋翻身下马,后退两步,朝对方恭谨一拜:

    “早先传书,请陛下将臣的山河盘一道带来,不知此刻安置在了何处”

    确有此事。他也确实去静水坞取了带了。原以为她是为可能爆发的战事做准备。

    慕容峋抿嘴不作声。

    “陛下。”竞庭歌再唤。

    两人目光相接好半刻。

    慕容峋终抬手,霍衍亲自带人将那方墨盘抬到了空地中央。

    确与曜星幛像极。顾星朗站在关城上凝神辨。距离远,看不清其上线条形貌,单论外观几乎一模一样。

    曜星幛与山河盘该是本为一体,被制成了两张盘。他想起来阮雪音之言。又想到此二物与寂照阁隐秘相关,而寂照阁是宇文家传承。

    非常时候,不可走神。他敛心绪,便见场间竞庭歌已经展臂开始操纵山河盘。

    纪晚苓启口,同步述阮雪音那套雪地印记逻辑。

    数万双眼睛盯着空地上乌发垂落的黑甲女子单指点墨盘,蜿蜒游走,如观降神典仪。

    一番高声陈辞,逻辑无可挑剔。没人真的在意山河盘上出现了怎样证据,或该说没人真的想凑近了看——

    并非不好奇。只因这番声势所指向的结果以及可能带来的后续在此时此刻,远超过了众人对一件神器的单一热情。

    蔚国谋士竞庭歌与祁国瑜夫人纪晚苓一起在封亭关、在三国面前力证顾星磊之死与祁君顾星朗无关。

    为什么。

    然后呢。

    话音落,盘音止,山河盘上极细微处都还在流动,顾星朗与阮仲同下关城——

    三国君主并肃王共临墨盘前,离奇的证据可查证的雪天对不上的时间。

    无懈可击。

    阮仲成为了见证人。

    慕容峋开口要说什么,再次被竞庭歌拿眼剜回去。

    慕容嶙一言不发许久,半晌道:“祁君陛下在暗里使天大的手段促三国入封亭关,原是为了当着天下人自证清白。费心了。”

    “不是。”顾星朗笑应。

    众人一时未明这句不是所指——

    没使手段,还是不为自证清白,又或两者兼有之。

    慕容嶙琥珀般的瞳仁在入夜前最后的夕光里更见晦暗。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忽领会了言多必失四字之深意。

    他们开始屏息等待。

    果见顾星朗悠哉哉转身,稍抬声量再道:“出来吧。”

    茫茫如雪的银甲间再起响动。与先前竞庭歌匿处相距甚远的队伍中另一角,马蹄声开始踢跶。

    踢跶踢跶,摇摆而轻重不匀。蹄声周围银甲渐裂出一条窄径,又一小个子兵士策马而出——

    与竞庭歌一样,作为骑兵才显得个头小,倘是位姑娘,该算相当高挑。

    那是位姑娘。

    瞬息间几乎所有人都做此判。

    肤色不算白,至少不如竞庭歌白,却长着双光彩夺目的桃花眼,灼灼于山色夜幕中跳跃,分明耀眼,偏显得有些呆。

    慕容嶙的虎眸眯成了一条缝。

    慕容峋凝神看片刻,脸色再变。

    那女子驭马的身段姿态极好,该是经年的功夫,快到几人跟前时方停下,翻身落地动作亦飒爽。她卸了头盔,乌发依然高束甚英气,上前两步恭谨一拜:

    “见过二位君上。”

    是朝顾星朗和慕容峋。

    又稍转身向阮仲:

    “崟君陛下。”

    阮仲不识她,只乍看乃知绝色,暗忖该非等闲。

    慕容峋紧抿着唇,半晌开口,声音有些干,

    “瑾夫人也来了。顾兄,”他转脸向顾星朗,却没措好辞,又半晌挤出一句:

    “拖家带口啊。”

    阮仲只觉满心下火起不得发。

    “也是无奈之举。”便听顾星朗轻叹,“她姐姐的事,祁宫内再无第二人能证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雪鉴封亭关 七
    夜色始沉,山谷中幽幽起灯火。

    先是关城之上,然后各兵队之间,明黄艳红,簇簇如心跳。

    慕容峋闻言好一阵没应对,目光飘忽终去了竞庭歌脸上。

    她用眼神摇头。

    “顾兄是说,瑾夫人的姐姐”他尝试理解竞庭歌的摇头,也便尝试应对。

    他是蔚君,必得应对。

    “瑾夫人的姐姐,上官相国的长女,陪伴淳风公主八载的灵华殿大婢,名唤阿姌。”顾星朗平声答,依旧云淡风轻,

    “当是本名,她本人没否认过。与阿妧、相国府长公子上官宴,都从女字。”

    慕容峋到此刻方明白竞庭歌摇头之义。

    “从未听闻。”他摇头,“朕自记事起,所知上官府便只一儿一女。祁君所言这位,上官姌,现在何处”

    “已经不在人世了。去岁东窗事发,她在边境畏罪自戕,被淳风殿下葬回了蔚国。”顾星朗不疾不徐,又去看阮仲,

    “听闻小妹和纪齐安葬完上官姌之后曾在边境一客栈遇到崟君你,就在十一月初,破晓时分。也才一年,想来崟君尚有印象。”

    阮仲同慕容嶙此番谋事,他常年往来于崟蔚之内情已经不必再遮掩。自不会忘,阮仲点头:

    “确有其事。”

    顾星朗转回来,看着慕容峋。

    该慕容峋发问。这样一番陈述毕,发问才是合理反应。

    慕容峋飘忽着目光又瞥了一眼竞庭歌。

    确认对方眼色是点头。

    “这上官姌堂堂相国府大小姐,为何会去祁宫为婢东窗事发,又是何事”

    “上官姌四岁被送出苍梧养在祁北,五岁入霁都,十一岁入祁宫,十三岁入定珍夫人的煮雨殿当差,十四岁开始贴身侍奉淳风公主,十五岁时定珍夫人薨逝、随淳风殿下搬离煮雨殿去了灵华殿,成为灵华殿大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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