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上官妧双手十指紧扣,所有关节处都开始泛红:“自然是纪晚苓。她是君上的青梅竹马,适才淳风不也说了她的重要性是永远在那里的。若今年她仍守着那茅屋,便算天时地利人和。至于阮雪音,我还真有些怵她。”
细芜点头:“珮夫人精通医术药理,如今咱们已经完全确定,对她下手,确无把握。既如此,”她有些疑惑,喃喃道:“大小姐为何同时跟我提了她们两个”
上官妧转头看她,有些气闷:“我还想问你呢,她到底怎么说的根本就只一个选项的题目,她怎会让我二选一你是不是理解错了”
细芜被她问得惴惴不安,努力回忆了,却实在答不出所以然:“小姐,那时候已经丑时,你不知道周围多黑多可怕,冷宫那个地方,我又是第一次去,当真是——”
上官妧秀眉疾蹙,看着她道:“下次这种情况,你别再根据自己的理解复述。模棱两可的话,就逐字逐句记下来告诉我。”
细芜咬了咬下嘴唇,为难答:“她惜字如金,能一句话说完的绝不用两句。三更半夜的,隔着那么个破洞,拿了东西,还要听这么些内容,我又怕又紧张,难免,难免有许多听岔记混的。”
上官妧叹一口气,“早知有今日,当初便该对你多加训练。我没有经验,父亲却是十余年前就开始筹谋的,怎么倒把你给落下了”她摇头,又想起一事,轻了声量问:“那几个人,确定都在夕岭了”
“是。奴婢看到了标记,万无一失。”
“那标记——”
“按她交代的,已经处理了。绝不会叫人瞧出来。”
“他们,可靠吗”
“她说了,都是死士。老爷对他们有大恩,这些年她在霁都维护得也好,就算不成,也绝不会暴露身份。”
“她确定,淳风没见过他们”
“说是没见过,每次交待他们办事,都是避开了殿下的。殿下对宫外环境不熟,要避开很容易,理由也好找。”
上官妧点头:“若一切顺利,没人会看见他们相貌。但父亲说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待确定了日子,还是要想办法把淳风引得远远的才好。她最近,都跟十三皇子在一起吧”
“是。嫡亲的弟弟,就等着每年秋猎能多些时间呆在一处。且君上白日里都同王爷大人们在狩猎,殿下除了来找您,也没别处可去了。”
“说起来,她最近同珮夫人倒走得近。”
细芜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阮雪音这个人。我还想着,在与人打交道方面,她总是不擅长的,怎么竟得了淳风的喜欢。”她略一思忖,秀眉再次蹙起:“只是此事一旦办了,惜润那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忧思起
她转头望去,纪晚苓也已经不在高地上,遂放下心来,摇头摆手:“我哪弄得清楚我近来虽与珮夫人有些过从,毕竟不是知交。至于九哥嘛,我只能跟你确定纪晚苓的重要性,毕竟是青梅竹马,再怎么也差不到哪儿去。”她看向上官妧一挑眉,“你不是一直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但君上,”她抿一抿嘴,似乎很不好意思,“已经很久没来我这里了。珍夫人那边也是。”
此时只剩她们两人并两名贴身侍婢,其他宫人都候在远处,说话自然也不设防些。饶是如此,上官妧还是压低了声量。
顾淳风听懂了这句话意思。她是个不羞不臊的,除了意外也没觉得怎么,只瞪了眼道:“这么夸张很久是多久”
上官妧幽幽叹气:“七月初君上大病初愈之后。”
顾淳风眼睛瞪得更大。那不就是阮雪音开始往返挽澜殿之后九月时她就觉得顾星朗认了真,却不料他这么早就开始认真,那时候,连广储第四库的事都还没发生呢。
她不知道的是,那时候,便是阮雪音都还未说出要“一生一世一人”的话。
有时候指引一个人行动的并不是既有意识,而是潜意识。
潜意识指引的行动往往比有意识的更可怕。
因为它有个令人敬畏的名字,叫作初心。
和顾淳风的对话是如何结束的,上官妧已经记不太清。她最近承受了些压力,有来自母国的,也有来自祁宫的。南国十月不似北国,没有那么多斑斓明艳的色彩,因此明艳无双的上官妧走在山间,便成了最亮那抹秋色。
但她神色黯淡。在祁宫的日子不如想象中美好,最初几个月与顾星朗的相待如宾,现在看来竟成了大半年来最好的时光。
而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开始。她以为通过努力,可以渐渐提升自己的位置——
在祁宫的位置,在他心里的位置。
她总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能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成为他最珍视的存在,哪怕山雨袭来,情形总会不一样些。
情分不同,选择就会不同。
但她似乎想错了。时间流逝,他们的距离没有拉近,反而在变远。她不确定变数是否阮雪音,或者问题根本出在自己身上——
她隐瞒了自己懂药理,认识四姝斩;隐瞒了煮雨殿中那些花植的秘密,甚至亲手酿了嫣桃醉。
她也想过,干脆对他坦承这些,免了猜疑,解除嫌隙。但窗户纸捅破也是有后果的。犹豫再三,时机已逝,如今更加不能妄动,因为前些日子那场风波,牵一发而动全身。
“小姐,大——”细芜顿住,四下环顾,终是改了话头:“那药,咱们这次用吗”
听到“药”字,上官妧一个激灵,从无尽愁绪中回神,重重剜她一眼:“这里是行宫。咱们不熟悉夕岭的规矩,万一有人在附近听见,你有几张嘴解释得清君上对我,早就疑心了。”
细芜噤声,将音量压制最低:“小姐不必太过忧心。七月那件事,本就与小姐无关。除了嫣桃醉,您没有做对不住君上的事。”
“我是没有。但——”她几乎要说出来,临到关头忍住了,“我现在真的担心,君上会查她。本以为留住她,很多事情便无需我做。这几日我又细想一遍,越想越觉不妥。她如今点了眼,君上审慎,怕是会自此揣下心思,万一被发现,我岂不跟着遭殃”
“一码归一码。这次的事,跟咱们并无半分关系,君上怎会把她和咱们联系起来”寂静山林间,细芜轻声道,“只是如今无
第一百二十章 出师争闲事(下)
同样傻眼的还有蘅儿。纪晚苓是纪桓的女儿,亦是眼高于顶的顾星朗放在心上多年、大祁年轻一代里最出类拔萃的姑娘,她的智识才学,也许不及蓬溪山那位广博出奇,但在常理论述方面,段位绝对够高。
所以蘅儿傻眼的不是她这番道理。
她惊讶于纪晚苓出言之狠,遣词造句之利,声势语气之咄咄逼人,以及她卯足了劲要力压顾淳风的决心。
纪晚苓并不是争强好胜、爱逞口舌之快的人。
她确实变了很多。
顾淳风此刻便如吃了黄连的哑巴,咽不下气又怼不回去。阿姌不在,阿忆还不如自己,这种时候,总不能转身叫其他人帮忙。
如果是阮雪音,她会怎么回呢
她想起为数不多那几次往来,尤其最近那次,她为表感谢从挽澜殿一路陪阮雪音返回折雪殿,还一起用了晚膳。其间数次,她央她教她些说话的招数,不需要到能说服九哥的程度,与人吵架不输就行。
她脑子飞转,细细回想那日阮雪音都说了什么,却是一片空白。因为除了央对方传授技艺,她全程都在纠结顾星朗无所作为“完璧归赵”的问题。
阮雪音自然羞恼,臊着双颊黑着脸,只盼望这位祖宗快些吃完走人。
但她还是说过那么一两句。就在晚膳尾声她第不知道多少次央她的时候。
仿佛是说,世上大部分事情都有至少两面,如果对方只说了一面,另一面就是机会。如何找出另一面呢往对方所说那面的反方向想,如果也有道理可循,这便是对方的逻辑漏洞,你的反驳依据。
只是极模糊的印象,甚至可能很不准确,顾淳风还是顿生醍醐灌顶之感。她像阿姌总提醒的那般定一定气,脑中认真过一遍适才纪晚苓的话,突然眸光一亮,再出言音调也高了几分:
“瑜夫人这话说的,我若嫁人,对方一定是爱我疼我把我放在心尖儿上的男儿。他喜欢我,自然接受我的全部,甚至连肆意妄为都会被看作娇俏可爱;那么他宽宥我,也一定如九哥、长姐那般,是因为情,不是因为怕。你说的那些,是遇人不淑、所嫁非人的女子,必然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纪晚苓不意她如今竟长进,这番话说得颇具水准,针尖对麦芒挑出了自己先前论述里故意避开的漏洞,一时有些刮目相看,似笑非笑道:“殿下所言不无道理。总归君上也在考虑为你赐婚了,我便拭目以待。”
淳风一呆,暗道九哥不是知道自己有心上人这个赐婚,是哪个赐婚心中疑惑,面上却不能输,扬了得色答:
“你就瞧好吧。可惜你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她微转身看一眼不远处清逸出尘的阮雪音,有些满意,回头继续道:“上次你说这种喜欢那种喜欢的问题,我最近想想,觉得很有道理。纪晚苓,你的时代结束了。我收回你是我九哥心头肉那句话。原来那块肉啊,根本不是你。二十岁以前,咱们都是幼稚鬼。”
最后这句话她语气格外高深,仿佛在说一个新近领悟的至理。
阿忆从头到尾听得一愣再愣,心道这些年社交场合下都是阿姌侍奉在侧,自己竟浑然不知,殿下的脑力口才已经如此了得。但其实今日这个情形,哪怕阿姌在场,也是要对顾淳风肃然起敬的。
蘅儿本在担心自家主子适才那番话太过,此时听得顾淳风完全不落下风,甚至倒打一耙胡言乱语,再次生了怒气。纪晚苓却仿佛全不在意,转头望向远方山色,不知想起了什么。
顾淳风恶气既出,洋洋
第一把一十九章 出师争闲事(上)
四下里宫婢忍不住惊呼出声,连同细芜和满宜也发出尽量克制的低叹。她们各自的主子亦不淡定,姿态、声量维持住了,却止不住满目生彩,面上灼灼远胜秋光。
上官妧和段惜润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熠熠之色中完成了瞬息共鸣——
那些素日里潜藏在最底层极淡的对立感,来自共侍一夫这种局面所无法避免的较量意味,在这一刻完全和解——
片刻的和解,因为那份纯粹又一致的心意。他本来就好,好得天下皆知,但当他的好就在眼前被这么声势浩荡又举重若轻地证实出来,作为身边人,那种骄傲是无比真实的。为他,也为自己。
所以她们俩此时更像志同道合的盟友,站在同一片高地上,远远眺望心之共系。
纪晚苓很平静,甚至有些怅惘,不知是否因为适才那些话中暗藏的人与过往。蘅儿显然也不是头回见识这样的一箭,面上并无波澜,只适时扶了自家主子,轻拍她手臂默默安抚。
与蘅儿同样镇定的还有云玺。但云玺的镇定中含了理所当然得意的笑,当她转头去看阮雪音时,对方依旧神色淡淡,却没能掩住眼底潋滟的波光。
速度完美,姿态完美,结果完美,经典又罕见的一箭双雕——
好吧,此处是双鹰。
即使陌生人,也会忍不住击节赞叹吧。
“有眼福啊你们!我两位兄长虽都有一箭双雕的本事,这双雕争食的机会却是不多的。老天爷对九哥还真好,眼见一众美人儿正看着,赶紧送两只鹰来让他表现。”
清晨仪式时顾淳风早退,此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人未到声先至,三两句便脆生生打破了高地上复杂流转的气氛。
她懒待打理纪晚苓,凝眸一扫便看见上官妧和段惜润那两张发光的脸,心中好笑,终是将视线放在了阮雪音身上:
“你说是吧,珮嫂嫂”
阮雪音颔首:“君上好技艺。”
顾淳风认真打量她表情,确定对方是真淡定,有些泄气;又转头去瞧还没收敛神色的那两位,心道你们要能学上五分人家的高冷,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人生头一遭,她对高冷这项本事有些服气。
纪晚苓却似完全没注意,或者说不在意淳风的出现。她在看几里外朝臣们的坐席。
她的父亲,大祁相国纪桓正危坐其间,目光投向远处,仿佛在观山景。
马蹄声已远,席间几位大人准备离开,纪桓却仍然一动未动。顾淳风顺纪晚苓目光看去,又折回视线看着她,表情有些戏谑:
“怎么,今年你父亲大人来了,不打算去茅舍了”
纪晚苓不知父亲有否如愿看清他想看的,总想着能有一次目光确认,纪桓却迟迟没有看过来。以至于顾淳风这话说完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需要回答,转脸望向淳风,神情微冷:
“磊哥哥也是你兄长。怎么你说起茅舍半分敬意也无厚此薄彼,枉为人妹。”
淳风大怔,一来为对方这越来越尖刻的说话方式,二来,什么厚此薄彼,厚了谁薄了谁自己怎么就枉为人妹了
她既恼且懵,就要发作,突然觉得哪怕要骂,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箭成双
“可我今日瞧着,上官夫人面色倒好,不像抱病在身的人。”
“许是养了这么些年,好转了”绣峦若有所思,“你猜她多大年纪照上官小姐,噢不,祁国瑾夫人的年纪,四十岁总该有吧”
奉漪点头:“我瞧着,也就不过四十岁。”
绣峦赞同:“上官大人原配夫人早逝,她年纪轻些也正常。”
竞庭歌没有见过上官妧本人,只在年初确定送她入祁宫前看过画像。如今听她们俩谈论其母,今日又刚见过,也来了些兴致:
“上官妧同她母亲倒很像。”
奉漪见竞庭歌加入进来,更是话多:“所以她成了本朝第一美人。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可真是赢在了娘胎里。可惜啊,上官小姐最终没能嫁给咱们君上,偏山高路远地去了祁国。”
绣峦闻言蹙眉,递了眼色过去,同时伸出右手暗掐她胳膊。奉漪这才醒转,赶紧噤声去瞧竞庭歌表情。
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并没有看到她们的小动作,亦不理解个中意思,只微微一笑道:“这青川著名的美人们还没嫁完呢,你们不必为陛下可惜。早晚,他也是要迎娶大美人的。”
绣峦与奉漪对视一眼,皆忖先生莫不是在说自己
但,怎么可能呢
竞庭歌不理会她们怔忡,继续道:“说起来,今日我也是第一次见上官夫人。即使上了年纪,仍可辨昔日风采,而且,”她凝神想一瞬,似在确认印象,“她肤白,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蔚人都要白。她是蔚国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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