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那白玉一样的女孩子神情依旧平静,歪着脑袋想一瞬:“我们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庭间一边晒被单一边唱歌,就叫庭歌,可以吗”

    老师于是转过身,看着她问:“可以吗”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不喜欢它的灵感来源。庭间唱歌,庭间晒着被单唱着歌,画面并不美,甚至有些俗。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难道也是这般俗不可耐的生活场面劳作场面

    但她不能说不可以。她莫名觉得这是变数来临的一天,眼前这个人和那小女孩出现在门口时,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越至极的鸟鸣,比初春时节喜鹊的歌声还要动听,就像一道命运之符。

    后来她知道,那就是粉羽流金鸟的叫声,不是错觉。而起名,本身就是一项非常强烈的预示,只有抚养人、监护人才会给小孩或小动物起名字。

    所以她重重点头,接受了这两个字:庭歌。

    “你那时候说我的名字好听,我并不相信。你说真的”

    记忆中断,思绪拉回来,她转脸看向慕容峋。

    慕容峋也转头看她,表情很认真:“你问一万遍,我的回答还是好听。哪怕你如今对我说了它的来历,我依然觉得好听。”

    竞庭歌不确定他这话是否有深意,又怕有坑,只好干咳一声道:“你不中肯,这个问题不同你讨论也罢。”

    慕容峋不置可否:“所以你的名字,竟然是阮雪音取的”

    竞庭歌长叹:“很可笑吧一个与我同龄的五岁小姑娘,竟然给我起名,我还用到了现在。甚至以后名留青史,写下的都会是这三个字。你说她是不是占了我好大一个便宜”

    慕容峋失笑:“这也要计较除了你们师徒三人,再加上我,谁知道你的名字是她取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故梦(二)
    崟国,永康十二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每个人都过着自己的日子。

    日子是自己的,不同人的过法自然不尽相同。有些人安然,有些人焦虑,有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些人捱过一日是一日。

    竞原郡位于梓阳城边上,是崟东五城大区内相对穷僻的一个郡。梓阳距离锁宁城不远,马车按常规速度行驶,一天一夜也便到了。崟东富庶,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此所谓穷僻,也不过是相较于区域内其他城郡而言。竞原郡的风貌,朴素是朴素了些,但路有冻死骨的事情,也只发生在反常寒冷的冬季。

    迄今为止,只有过一次。那是在永康七年十一月,崟东全境初雪。只是初雪,竟然连下了六天六夜,雪势之大,近百年罕见,以至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无家可归者缺了施舍,亦无可避寒之处,到第七日雪停,就连锁宁城内较偏僻处也出现了尸骨。

    大雪亦冻坏了崟东境内大片的庄稼田地,是崟国近几十年来发生的唯一一次天灾,也是崟君阮佋登基后的第一次。

    国君自是头疼,费了好些功夫整顿安抚。但对于竞原郡的刘姓夫妇而言,庄稼冻坏了未必是坏事,尤其是女主人宋氏,她老早不情愿种地刨土看天吃饭了。

    便借了些银两,在靠近驿道的位置开了间客栈。自永康八年春到永康十一年,三年多时间里借债也还清了,还额外雇了两名小工,至永康十一年夏天竞庭歌来时,那总共十间房的客栈已经有模有样,运营得十分有序。

    那年她四岁。

    是被谁、在怎样的场景下带到这里的,她完全没有印象。自对人生有记忆起她就住在那间仓库里,无论白天夜晚都黑乎乎的;白日里还能看见空气中旋转的灰尘,到夜晚就真的伸手不见五指。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总有奇怪的气味,随着堆放的物品变化而改变,但没有一日是好闻的。也因此,白天虽然要干一堆对她来说颇吃力的粗活儿,好歹不用呆在仓库里,也能看见东西,看见光。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一个四岁小女孩对于活着有如此深刻的体验和认知,她一直觉得是小概率事件。她是这世上少部分不幸的小女孩之一。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仓库大门紧闭,但她还是睡不踏实。

    一开始她害怕老鼠,总是竖着耳朵听那些“吱吱”声,判断它们的方位、与自己的距离,准备随时跳起来。渐渐她习惯了那些响动,又兼白日劳作,实在困倦,也便不管不顾睡了。总归什么也看不见,睁着眼睛害怕,闭眼亦是漆黑。

    那么不如睡去。

    后来她发现了那双时时胶在自己身上的眼睛。从清晨到傍晚,无论她在庭间踩着小凳子晾衣被,还是在厨房里添柴火,又或者是入夜回仓库的路上——

    总有那么一双眼睛,会突然出现在身后,以至于一天十二个时辰,她的后背永远是凉的。有时候她猛一回头,什么都没有,但冷汗已经濡湿了手心。

    她再次睡不踏实了。漆黑一片又吱吱作响的夜里,哪怕风过吹动仓库木门的轻微声响,也会让她骤然惊醒,抱着灰白破旧的被子盯着根本看不见的门的方向,正襟危坐,一坐就是一夜。

    再后来她甚至整夜整夜地不敢睡觉,就那么坐着,直到门缝间出现青灰色,那是破晓前的颜色。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不到五岁孩子的记忆。都说幼年记忆浅,但其实记忆深浅并不完全由年岁决定。如果那些记忆足够深刻,曾让你体会到活在人间的痛苦与恐惧,它们,便将永远留在你的血液里,摧毁你,或者成就你。

    其实竞庭歌记不得这么详细。那间客栈,那个庭院的样子,或许都经过了记忆加工。但她记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故梦(一)
    竞庭歌不成想他今日口才倒好,难以立时反驳,只好呛声:“即便如此,也是大费周章,近百座烽火台,绵延数千里,是为庆祝什么节日吗你点给谁看”

    慕容峋心道你明知故问,难道是想听我再说一遍他对她向来不吝啬,于是跟去年一样,坦然又道:

    “给你看啊。”

    竞庭歌闻言,不仅语塞,连带着心也有些塞起来。她是为呛声而呛出的这一问,他倒好,坦坦然答了,还答得和去年一模一样,从遣词造句到语气——

    但当时没发生上个月那种事,她尚可以装聋作哑,扮傻充愣。

    可那样的事情发生了,说捅破窗户纸都算太客气,对方分明已经越了界。

    那么此时这句“给你看”,已经不能再作其他解释,她也不能继续装没听懂。

    然而如此局面可怎么破呢这个家伙就像着了魔中了蛊,根本说不听啊。

    “我不喜欢看烛火,灯火,烽火,各种火。”她想了想,决定就事论事,“所以君上亦不必费如此气力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这件事你不用同我争,现在撒谎也是来不及。怕黑的人,哪有不喜欢光亮的。你以为宛空湖畔那条路上的几十盏地灯,我是为谁而设”

    竞庭歌闻言一怔:“你是为这个”

    慕容峋走近两步,眼中涌动起极温柔的,与他通身气度不大匹配的波光:“我说过,有生之年决不让你再踏入黑夜。你在的地方,我都会点亮灯火,无论是几里的湖畔小径,还是几千里的像山长亘。”

    四周很安静,霍企站得很远,附近应该有不少禁军兵士,但因为太黑,只他们俩所站之处有一圈光亮,竞庭歌不确定方圆数里到底有多少人。

    她本能想要躲开这句话,像过去每一次那样,心弦却不受控制轻轻颤动起来。

    “我记得你那时候说,幼时入夜,最希望床边能有一盏烛火。你看,这大蔚全境,哪怕夜色墨黑如像山之巅,我也能让它明亮如昼。”

    寂静空气中赫然发出“噗”的一声,就在他话音落下那刻。应该说,是很多“噗”声在同一时间响起,但因为整齐,让人误以为只有一声——

    那是火苗骤然迸发在空气中的声响,也是灯芯与火焰相触碰的瞬间动静。漆黑的像山秋夜突然亮起来,那些青黑的山峦轮廓和墨笔般线条也被镀上极浅淡的光边。

    她下意识望去,便看见慕容峋身后绵延的山势间,那些高高低低渐远渐小的烽火台上都亮起了如萤火般的烛光。回身再望,来时经过的那些烽火台也全都显现出轮廓,灯火盈盈耀于其间,是她平生所见最温柔的火焰形貌。

    “去年的灯罩设计不够好,以至于有些渐被山风熄灭。今年做了改进,该能燃至天明。”

    他举目望向那些灯火,觉得满意,嘴角也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竞庭歌亦望着那些灯火出神。近百座烽火台,每座上面都放着四盏灯,座座绵延,只是站在城墙上看已觉得壮观无比,壮观又温柔。那么山下那些人呢蔚国南境、大祁北境、崟国东北境居住着的人们呢

    对于他们来说,恐怕也是黑夜中的盛景吧。不知道那些人里,有没有同样怕黑的四五岁小女孩。

    三岁前的记忆应该已经没有了,如果她不像阮雪音那样会记错时间的话。那么她的记忆开始于四岁,在那间客栈。自那时候,



第一百一十一章 烽火归来又经年(下)
    话说奉漪出得玠子园便开始狂奔。竞庭歌脚力好她是领教过的,好在前者只是快走,后者稍微跑起来,不至于落下太多。

    不多时,她总算气喘吁吁出现在竞庭歌身后一丈开外,后者闻得声响,转身无语道:

    “追不上便算了。这条路有兵士巡防,出不了什么岔子。真有危险,你一个小女子也帮不上忙,我逃命还得带着你。”

    奉漪听她还能玩笑,略略宽心,然后认真道:“别的奴婢不担心,就是山上风大,已经十月了,入夜更冷,这斗篷先生必得披上。”

    竞庭歌摇头,转身继续往上走,心道我只是个谋士,就被你们宝贝似的供着,那丫头如今贵为夫人,岂不天天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想到阮雪音比自己还喜欢清静,她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过了十几年清净日子,如今还不烦死你

    岂知阮雪音被烦扰也不过最近一两个月的事,且眼看就要消停;反倒是她自己,命里有时终须有,躲也躲不过。

    第一座烽火台出现在眼前时,暮光已尽,天空是尚未黯透的灰黑色。她并不确定方向,只能依照去年的零散记忆继续前行,经过那座烽火台时她不由自主看了一眼:

    果然有。

    一时间恼意再起,步子也随之加快。奉漪不明所以,疾步跟上,天色渐暗,好在绣峦细心叫她提了灯。

    这像山顶绵延数千里的城墙,若是白日上来,风光极好,比在山腰草甸上观秋景还要壮观百倍。但已经入夜,所有景观都变成青黑色的轮廓并墨笔般线条,来自草木走兽的气息不断升腾,人气却逐渐稀薄。尽管每隔三十里便有一座烽火台,每几座烽火台间一定有兵士驻守,但三十里也是要走好半天的。

    偶有飞禽从头顶掠过,留下振翅回响或两声鸣叫。奉漪有些怕,紧紧跟在竞庭歌身后。竞庭歌一颗心狂跳不止,手心已沁出薄汗,暗道说好的有人从山上下来,在步道入口迎候呢难道他们不是走这条路

    便在此时,远处隐现灯火,还不止一两点。待再近些,人声渐渐可闻,奉漪长出一口气,扶了竞庭歌欢欣道:“可算来人了。既是君上来请,想必山上亦有茶水备着先生渴了吧”

    竞庭歌按下心跳,保持步速,眼见那些灯火渐近,来不及答话,便听得灯火中一道坚毅男声响起:

    “前面何人”

    奉漪闻言,忙忙扬声答:“奴婢是竞先生身边的奉漪!君上傍晚着人来请先生上山,此刻先生正在这里呢!”

    隔着一小段距离,那清脆少女声在山间激起回响。灯火靠近的速度在回响中骤然加快,渐渐脚步声也清晰起来,一行人很快赶至跟前,为首的正是连动:

    “先生怎么自己上来了入夜山道黑,君上特意吩咐了辇轿在步道口迎候,命奴才们此时下山护送先生上来,”说着看向奉漪,“不是跟你说戌时吗”

    奉漪面露难色,却听竞庭歌不疾不徐道:“我晚膳后本也要出来走动,正好君上召见,便沿步道慢慢上来了。辛苦你们还有此刻等在山下的人了,烦请尽快送信叫他们回去吧。”

    连动哪里敢领这份礼遇,忙不迭道:“奴才们不敢言辛苦,只怕累着先生,君上怪罪。只是,”他举目四望,周围黑漆漆一片,“还没到时候,先生此时上来——”

    竞庭歌心下了然,更加确定慕容峋要故技重施,只不知这些为此忙碌的宫人兵士们知不知道个中缘由

    若被他们知晓,自己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五味杂陈,且忧且恼且忐忑,勉强平复



第一百一十章 烽火归来又经年(上)
    上官朔牵动嘴角淡淡一笑,半白的胡须在风中微颤:“小女虽近水楼台,毕竟是世家女儿,若论琴棋书画还算有些造诣,但要她如竞先生这般参与朝堂争斗,老臣自问,没有惢姬大人培养学生的本事。”

    竞庭歌也嫣然展颜,转身恭然看向上官朔,“即便如此,上官大人还是对令千金委以重任,前几个月自霁都传回的书信,我都从君上那里看过了。令人不解的是,以顾星朗的审慎,怎会让书信返回苍梧难道他故意的可那些内容,白纸黑字写着祁宫内的各种动静,虽没有特别要紧的,毕竟是宫闱之事。向外传递,尤其向别国传递,一旦被发现,是重罪。”

    她顿一顿,见对方仍是满脸清远萧疏之意,继续道:“难不成,传递书信另有途径,且并不经瑾夫人之手大人在祁宫,还有人”

    “先生想知道的太多了。你既不擅谋此局,老身只好发挥余热,替君上排上一排。虽然费了些周章,到底对得起我牺牲女儿前程的苦心。”

    言及此,他眼中炯炯之意黯了些,挺拔的身姿也似有些佝偻。

    竞庭歌一怔,旋即笑道:“大人不必伤神。以祁国今时今日在青川的地位,令千金位列四夫人之一,自是金尊玉贵。且听说祁君陛下待几位夫人都甚好,瑾夫人的前程,又哪里是牺牲呢。”

    上官朔眸色骤然锋利,穿过山风直刺过来,面色却依然疏淡渺远:“先生身为女子,同理心却不够。你明知道,快则十年,慢则二十年,青川必定生乱,公主贵女远嫁,又怎会不是牺牲。”他举目望向南方,自然望不见霁都,但神色还是变得复杂:“若先生愿意使劲,老臣也无须太为难小女,她为国远走,已是不易。”

    竞庭歌闻言挑眉:“我入苍梧五年,自问对蔚国尽心尽力,大人何出此言”

    上官朔恢复神情,脸上沟壑变深,似笑非笑看着她:“先生的师姐也在祁宫,位次甚至在小女之上,这么一枚利刃,半个青川都对她寄予厚望,她却偏偏不出手。我们这些旁人不懂个中要义,先生也使不上劲吗”

    竞庭歌恍然:“大人是指这个。我早与君上说过,她去祁宫另有原因,不涉时局,只关师门。这一点,我记得八月下旬那封信里,瑾夫人也说过。”

    “即便如此,先生与珮夫人是自幼相伴的情分,也不能要得一星半点的帮助”

    “她是她,我是我。来苍梧是我的选择,而帮哪国不帮哪国,又或是根本不参与这场天下逐鹿,是她的选择。大人指望蓬溪山的人都为蔚国使劲,是否贪心了些”

    最后几个字传至耳边已有些模糊,因为风声忽起,仿佛纷乱实则踏着节奏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其间人声与袋中弓箭相撞之声时有时无,在原本寂静的山间划出阵阵回音。
1...2223242526...165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