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顾星朗在同一时间看到了阿姌面上异样,循对方视线回头,变了脸色。
那宫人明确说过,她只能站在回廊听,绝不可现身,所以阮雪音明白他此刻恼怒。
但她顾不了这么多。她在蓬溪山长大,规矩感其实很弱,过去能谨守各种宫规礼仪,不过因为无事发生。此刻她想到了某些可能,对某件事生出了疑问甚至强烈预判,那么按照蓬溪山的规矩,解谜最要紧。
所以她福一福身,神情肃然:
“臣妾逾矩,甘愿领罚。但臣妾实在——”
她想说实在忍不住,又觉得会更显唐突,一时竟没找到合适措辞。
却听阿姌道:“君上对珮夫人果然宠爱有加,连这种场面,都放她进来旁听。”她扬一扬脸,看着顾星朗有些轻蔑,“你还真不担心,她或许,就是第二个我。只是时间未到,马脚未露罢了。”
“她跟你不一样。”顾星朗不以为意,闲闲开口,“你在暗,她在明。且她是朕的身边人,发现她,比发现你容易。”
阿姌闻言挑眉,有些不解看向阮雪音:“我真是好奇,你到底是哪边的若当真两不相帮,你来霁都做什么”
“看来瑾夫人什么都对你说,连我两不相帮,你都知道。”
“哧,”她嘴角上扬,再露嘲讽,“弄清楚你的立场,本就是我们的功课之一。四姝斩那次你不就该猜到了”
阮雪音见她真有些随心所欲、一切皆可言的意思,暗忖机不可失,抓紧问道:“你对君上出了手,还敢心安理得继续留在祁宫,且就在淳风殿下身边,如此心性胆识,世所罕见。我只是不明白,你既出手,为何不下杀手难道那时候起,你就打算暴露身份”
真的很莫名其妙。这也是顾星朗的疑问。包括这一次,她既然已经准备砸场子,直接找他摊牌便可,偏要弄出这么大动静:
设局害晚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玉碎瓦全(一)
在夕岭的最后两日,阮雪音没再问过茅舍事件进展。不知何故,那日傍晚见他策马而行的样子,她总觉得已有眉目。而自己这边能想到的,都已经说完做完。
作为蓬溪山的人,她当然对这类事好奇,尤其自己还是当事者之一。但她不方便老去找他,只能等待。回霁都的路上她又想到一事,便是上个月阿姌出事,上官妧曾去陈情,但淳风说自己并没有找她帮忙。
这本不奇怪,她们两人素来交好,上官妧听到风声主动去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么多看似零散的线索都关联到了煮雨殿那位,她不得不将所有与之相关的大小事都纳入考量。
当她终于没忍住,在回宫后不久将这件事告诉顾星朗时,对方却很平静。
“还有这一项。倒没听涤砚说。”
“想来涤砚大人觉得是小事,就没提。”
“确实不算重要。但用来佐证某些猜测,却有些分量。”
“猜测”
顾星朗在写字,并不抬头看她:“过两日吧。还差一样。你也算当事人,这场戏,准你看。”
说是两日,其实只过了一天半。
挽澜殿宫人来折雪殿请的时候,是从夕岭回来的第三日。
又是一个傍晚来临前。
阴天,云层厚积,雨却迟迟下不来。遵那宫人所传君上嘱咐,阮雪音只带了云玺,且到达冷宫时,后者也只被允许候在大门外。
庭中寥落。这是阮雪音第一次来冷宫,那森然的死寂与腐朽意味,还是超越了书籍所渲染和自己所预期。
许也是因为真正入了秋,一年中不断走向沉默又无法彻底归于沉默的季节。正值十月尾,祁宫中大部分梧桐都还只是黄了叶,这里却仿如深秋,连西北侧那棵唯一的高大梧桐也快叶落殆尽。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她觉得大门关上之后,周遭温度骤然下降许多。
“夫人请随小的从殿后入。君上吩咐,您只能待在正殿后的回廊,不可现身。”
那宫人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不想惊动周遭一切,包括冷凝的空气和地上那些枯叶。
她依言压着步子往里走,经过紧闭的正殿大门时,隐约听到有说话声。涤砚和沈疾都在廊下,她颔首致意,继续随那宫人往殿后去。
终于从后门入,她快步至回廊站定,前厅声音穿过狭窄的室内隔断传过来。
“君上的速度,比我预想得还要快。”
这声音耳熟,阮雪音听的次数不多,却也即刻分辨出来,是阿姌。
“你留了这么大一个空子等着朕钻,已经有些日子,再无结果,岂不叫你笑话”
阿姌哧一声,似是在笑:“早知如此,我便让他们杀了那十个人。君上这样好的本事,就算死无对证,想必也翻得出来。顶多,是再耗些时间,我倒乐得多清静几日。”
“谋害瑜夫人,你们好大的胆子。”他语气忽然森寒,或许因为殿中空旷,格外振聋发聩。
阿姌却似不为所动,依旧闲闲道:“君上说错了。谋害瑜夫人的是您的瑾夫人。我不过把药给了她,做与不做,全在她自己。我人在冷宫,就是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她不动手,其他人也配合不了。”
顾星朗似是一怔,片刻后方道:“为什么”
“君上问哪一项”
“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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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斯人若彩虹
连日无雨。
一如太史司观测,直至秋猎第九日,整个夕岭仍是艳阳一片。今年狩猎,从君上到王公武将都收获颇丰,几场夜宴下来,猎获的飞禽走兽竟所余甚多。于是又大赏禁军,再赏行宫宫人,一时间人人得食野味。
昨日傍晚,三日期满,阮雪音搬回了飞阁流丹。那日自淳风走后,秋水长天内气氛变得诡异。顾星朗突然不再坐到榻边耍赖,连跟他说来自段惜润和淳风那边有关上官妧的线索时,他也只是在榻前踱步,听了聊了,便回到暖阁。
她已经习惯了他忽冷忽热喜怒无常。尽管除了她不会有人这样评价顾星朗。在祁宫所有人看来,君上的性子是极稳定的:沉笃,炼达,温和,宽容。
因为习惯,她并不想深究原因。或许是跟淳风聊阮仲的事影响了心情那日他回来过,兄妹俩一起去了岁羽轩,她是知道的。
她住在秋水长天三日,本颇多心理负担;他再次拉开距离,反叫她轻松不少。
但变化还是非常显著。昨日她动身离开时,便发现秋水长天内一众宫人格外殷勤。一路回飞阁流丹的路上,途中所遇所有人,从婢子到巡逻兵士,都表现出非比寻常的恭谨。
祁国这项后妃不卧君王榻的传统,果然深入人心。哪怕事出有因,她只是养伤,短短三日仍是改变了这宫里所有人对她的态度。
比八月那两道所谓“盛宠令”带来的飓风,还要强势。
尽管不太自在,但她并不很觉烦恼。历事炼心,她好像真的过了这一关。这种坦然和如释重负,让她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以至于午后暴雨突至,她也没有被吵醒。
秋日暴雨,并不多见,所以暴雨后的湿润清新才格外叫人心痒。她闷在行宫内好几日,终于憋不住,便在傍晚来临前出了门。
“夫人才刚能下床走动,不该就这么出来。崔医女交代了,伤口只是初初结痂,并不稳固,稍有差池便得重头来过。夫人贪一时松快,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
阮雪音心情不错,听着云玺唠叨只是微笑:“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殊不知心绪开阔对于恢复伤病而言,比药石还管用。”
暴雨后泥土并草木的香气钻入鼻息,她双脚踩在湿软草甸上,觉得身心舒畅,放眼望去,天边薄云细且疏,而澄蓝天空淡白薄云之下,竟有一道巨大而完整的七彩半圆弧。
“夫人,暮虹!”
阮雪音自然看到了。整整二十年,她没有见过这么大而完美的虹彩,眼前这一架,斑斓如梦,壮阔如桥。
“走近看看去。”
“夫人又来逗奴婢。这虹彩哪是走得近的无论怎么走,永远是那个距离,说不定走着走着,突然就没了。”
阮雪音笑起来:“你这个人,无趣得很。”
于是有一句没一句,主仆二人朝着北边高地上去。顾及伤口,阮雪音走得慢,云玺一路小心护着,总算行至高处。登了高,视野更加开阔,目之所及,行宫已变成偌大草甸中一片如星如棋的群落,掩映在天高云阔与起伏山峦间,显得有些渺小。
黄昏的风带着山林芳香从衣间拂过,她想起来几日前山坳茅舍里的惊险与狼狈,仿佛大梦一场,经年已过。
全然宁静之中,忽听得一声嘶鸣,在山间激起回响。那马通身赤棕,油亮如缎;头上正中一处毛色雪白,状如满月;四只蹄子却黑得不掺任何杂质,隐匿在草甸
第一百五十章 命运参禅
午膳是在顾星漠所居岁羽轩里进行的。
之前在秋水长天,淳风自然要走;顾星朗本来好好的,听完那些话,也迈不进去了。两个人在门边大眼瞪小眼,最后顾星朗低声问:
“你那儿有午膳吗”
淳风没好气,瞪着对方道:“气都气饱了,没人做饭。去岁羽轩。”
此刻三个人围坐桌边,顾星漠大口吃着肉;顾星朗手握筷子,却不夹菜;淳风连筷子都不拿,鼓了腮帮子盯着一桌碗碟,满脸杀气。
她一向坏脾气,顾星漠也习惯了;转头看顾星朗也一副没胃口的样子,碰碰对方胳膊道:
“九哥,马上跑了半日肯定饿,趁热吃吧。你不是常说,身体康健是一切的本钱吗”
顾星朗缓和了面色,微笑道:“自然。我刚回来,定一定气再吃。”
“可说呢。咱们九哥最看重就是身体康健了,其他一概,哪怕心头肉,也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宫人已经被全数屏退,室内只有他们三人,所以淳风此言,可说是攀了近年来大不敬之巅峰。
少年老成如顾星漠,也险些掉了筷子,忙忙去看顾星朗,便见他面色已沉,语气倒还笃定:
“如果你是为自己的事不痛快,那么就事论事。无谓牵扯旁人。”
淳风终于转脸,看着顾星朗掷地有声道:“我是为自己的事不痛快,但若不是你们大义凛然在前,我何至于这么畏首畏尾你一个国君都愿意为家族、为大祁做舍弃,我若还不管不顾执意要嫁,岂不成了罪人”
顾星漠听得满脸惶惑,赶紧去关厅门,跑回桌边见没人接话,犹豫道:
“姐姐,你要嫁谁九哥,你舍弃什么了”
“他的心头肉!人家一受伤紧张得翻了天,什么规矩都不管了;人醒了,一切照旧,不能犯险,为了社稷。我看着都肉疼!”
顾星朗一言不发。
顾星漠思前想后,虽有许多不明白,终觉得该劝两句:“晚苓姐姐和九哥闹别扭也不是一两日了。说起来我觉得九哥并没做错什么,要怪也该怪晚苓姐糊涂,姐姐你撒的哪门子气”
淳风闻言一怔,再次看向顾星朗冷笑:“九哥你看看,是个人都以为那块肉是纪晚苓。怪不得我嫂嫂淡定,想来人家也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放弃便放弃了。”
顾星朗终于恼起来,筷子往桌案上重重一搁:“心头肉这件事,到底是谁胡说八道嚷嚷出来的你不这么说,她会这么想”
淳风也一口气上了头,不管不顾道:“她这么想了,你不会解释还不是因为已经放弃了,解释也没意思,干脆就不说了!”
“顾淳风!”
“我又说中了!九哥我真替你可怜,替咱们顾家的人可怜!天下第一尊贵的家族,嫁娶不由自己全由旁人!你自己已经不如意了,还要叫我也不如意,我现在都怀疑,长姐嫁给纪平,也不是自愿的!”
砰!
只听桌案之上一记重响,连带着满桌碗碟也叮当晃动起来。
顾星朗一拳钉在了红木桌上。
“你今日就可以回去了。你不要指婚,朕不管便是。灵华殿就赏你一直住着,住一辈子都行。”
这当然是一句狠话。
而顾淳风先前表现,要杀头也不为过。
顾星漠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终于露出孩子怯,慌张道:“姐姐你胡说什么长姐和姐夫自幼相识,一直要好,当初也是长姐请旨赐婚的,那会儿我就在挽澜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复又转向顾星朗,“九哥,姐姐糊涂了,她就这么个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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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剪心灯
“殿下。”她不答那堆连珠炮似的话,不提上官妧,也不回应心头肉,犹豫道:“那阵子你出宫,是否,认识了一个人”
顾淳风还在等她说昨日之事,怔愣好半晌,终于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三人,她自己,阿姌,顾淳月——
难道长姐也告诉了九哥她面色变得不太好看,冷声道:
“九哥还真是什么都对你说。但这是我的私事。不劳嫂嫂过问。”
果然不合适。阮雪音有些尴尬。但话已出口,只好说完,遂硬着头皮道:
“不瞒殿下,那人,我刚好认识。他来霁都,我也是知道的。”
淳风脸上寒霜消下一半,神情变得复杂:“我以为嫂嫂深居蓬溪山,是不认识什么人的,尤其男子。”
“殿下以为得不错。但这个人,我却是想不认识都难。”
顾淳风仍是糊涂,心中却没由来生出异样,以至于声音都有些抖:“为何”
“他叫阮仲。是我兄长。”
阮雪音说完这八个字,只觉得空气都静止了,而自己比淳风还难受。她实在没干过这种事,也不会安慰人,如果下一刻她大哭起来,又该怎么办
但顾淳风没有大哭。她甚至没有变脸,除了说话声更抖:
“阮仲,你的兄长,那不就是,崟国当今唯一的王爷,锐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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