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云玺瞪眼:“夫人也要睡她才刚醒没多久啊。”想一想补充道:“未时都快过了,这会儿,午间小憩”
涤砚拿眼睛剜她:“你是榆木脑袋吗”
云玺呆了好一阵,面上红了又白,突然急道:“不成啊!夫人有伤啊!这又才退烧不久,这,这会儿,”又憋了一瞬,勉强憋出三个字:“不合适!”
涤砚冷着脸:“不然你现在进去对君上说叫他罢手”
当然没必要。
因为不需要。
寝殿内此时气氛既不温软,也不旖旎,只有急促又惊惶的一声:
“顾星朗你——”
阮雪音不知道自己睡梦中已经直呼过天子大名,所以情急之下喊出来,还是心头咯噔。
但对方完全没有恼意,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手法稳健拉下寝衣从肩头探至后背,细细看了,确认包扎纱布上没有出现新的血迹,方将衣服重新拉起,沉声道:
“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个人,根本就有多动症。睡觉不老实,有伤还不老实,”他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异样,“还是你故意拖着这伤让它愈合不了,好在这里多赖几日”
距离太近,阮雪音简直要呼吸困难,听到这些话,更是满脑子轰鸣。
他知不知道自己方才干了什么现在说的又是什么话谁想赖在这儿这人疯了不成!
她满心懊恼,适才怎么就慢了一步没能阻止他。可他动作也实在太快。
晨间刚吵过,站在桌边那么大声势,后来又说了好些冷冰冰的话,此刻这样,算什么姑娘家的衣服,说拉就拉
“你往后退些。”
她很想质问他刚才凭什么那样,终究没好意思开口。
顾星朗略一犹豫,坐直了身体,位置却分毫未挪。
但好歹,没有先前那么近了。
她稳一稳心绪,看着他道:“听说人找到了”
顾星朗没想到她镇定至此。他适才情急,自然不是故意的,但毕竟拉了寝衣从肩头到后背看了个遍,这人竟然,全无反应
这便要开始,讲正事
他看着她明明已经绯红的脸颊和异常平静的表情,有些懵,半晌方答:
“嗯。”
“如何”
他继续盯着她,确定她是认真要论事,遂调整心情,正了神色道:“你先将昨日的事讲一遍。尽量完整详尽,从十三皇子跟你分别之后开始。”
在阮雪音的记忆里,那个过程极漫长,但真正从嘴里讲出来,又好像,非常简单。
不是过程简单,而是线索太少。
有关蘅儿那一段是重叠的。差别只在,顾星朗这边有故事细节,和令牌一项。
至于进入茅舍后的状况,她很犹豫,因为事涉纪晚苓,而且并不好听。
但当然是要知无不言的。既然有惊无险,那么查清问题,最为紧要。
顾星朗沉默听着,不出意料地在茅舍内那些细节出现时变了脸色,直至全部听完,面上阴郁也未淡去半分。
阮雪音不安,踟蹰片刻道:“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只是肩头之下一小片,比你刚才——”她顿住,觉得自己可能确实伤了脑子,但又不得不说清楚,“比你刚才拉的范围还小。”
顾星朗本在恼怒,被这句话噎得几乎要咳起来,这种类比法,自己刚才成什么人了
于是清了嗓子,沉声道:“瑜夫人说要来谢你,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该由你来告诉她。”
“我”轮到阮雪音想咳,“当然不行。我和瑜夫人并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千丝万缕
但无论云玺或涤砚,都是一等一的宫人,还是久经考验的御前老人。他们的本事,不仅包括察言观色,也包括另一项宫廷绝技,叫做看破不说破。
阮雪音醒来的时候,云玺就启用了这项绝技。她一如往常,只作无事发生,用毛巾为主子细细擦了脸,又服侍她浣手,方柔声道:
“夫人先前睡着,突然低烧起来,发了一身虚汗,此刻可是黏腻得难受也只能先忍忍,有伤口在背上,最近都不能沐浴,晚些奴婢帮您擦一擦。医女大人说,这低烧是伤口未愈又兼忧思烦心所致,让您一定放宽心,安静休养。”
阮雪音不知道自己睡梦中说了一堆根本未曾想过的,来自潜意识的胡话,因此听她说什么忧思烦心,并不在意。但她是不惯被人近身伺候的,喂药喂饭已经相当可以了,至于擦身——
遂轻轻摇头道:
“没有那么难受。不用擦。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快过半。粥刚送进来,还温着,夫人现在用些吗”
确实有些饿,也很口渴。于是点头,让云玺服侍着吃了喝了,方想起早晨他说午膳前会回来。
并不是盼着他回来。只是事情始末她还一遍都没讲过,时间长了,怕丢掉细节,想要快些说出来。
于是问道:“他人呢”
云玺自然不可能说顾星朗听了几句梦话兴高采烈跑出去查案了,只忍住笑正色道:
“据说那几名兵士找到了。君上去了楚天阁问话,刚走不久。”
找到了
而不是,抓到了
未时。楚天阁。
总共十名禁军兵士,身着玄青色戎装,此刻整齐划一横排了一溜跪伏在地。即使这种情形下,他们的排列状态仍是让阁内宫人乍舌:
近乎极致的齐整,肉眼看去每个人之间的距离竟完全相等。
顾星朗坐在龙椅上转杯子,厅内无声,直到沈疾沉沉开口:
“既无人证,亦无物证,实在要用刑,也是无可厚非。”
便听得地上一众兵士齐声道:
“属下等问心无愧,不惧刑罚。但凭君上发落!”
顾星朗停了杯子,看向那一排十个人头,墨黑的地面明亮如镜,映出十道岿然剪影。他微微眯眼,片刻后缓声道:
“押回刑部大牢。听候发落。无旨,不得用刑。”
沈疾低着头,不动声色松下半口气,回身看着地上众人道:
“还不谢恩。”
一众兵士似是没从顾星朗的话里缓过神来,怔愣半晌,方声如洪钟感激涕零道:
“属下等,谢主隆恩!”
声势浩荡叩拜一番,一行十人被押解而出。沈疾至阁外嘱咐完毕,回到厅内中央,跪下就是一个响头:
“君上宽仁,乃大祁之幸,微臣再替将士们谢过!”
“起来。”顾星朗抬手示意,不紧不慢道:“他们都是你素日放心的人,你的眼光,朕有数。且张玄几一个个亲自看过,他们确实被药物所控,昏睡时间超过了十二个时辰。身体症状,总造不得假。”
但他其实不确定。四姝斩之后,他对青川当代医学药理的设限又抬高了一些。
“可瑜夫人和蘅儿都一口咬定,就是他们其中六人。这——”
事以至此,局面并不算复杂,如果他决定相信那十名禁军无辜,便只有一种可能:
那六人是另外六个人。以某种方法改变了相貌。
易容。
他从来没有真的见识过易容术,更不确定当世是否真存在高明到乍看分辨不出的易容之法。
至少太医局,从张玄几往下,无人能给出明确说法。
最大的问题是,从昨日傍晚到此时,已经过去十个时辰有余,以整个夕岭为范围的搜捕还在继续,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搜捕在事发后不久便开始了,他们不可能在那之前离开夕岭,除非有飞天遁地之能。
当然,也可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此肉非彼肉
如果晚苓成了某些人的目标,更不是小事。
问题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需要对她做这种事单看利弊,利是什么,对谁有利
偏偏,无论七月时他突然抱恙,还是此次晚苓遇险,都是阮雪音出手相救。四姝斩那次,最初连他都怀疑过是她自导自演,那么这次,其他人又会怎么想纪桓会怎么想
他自然是信她的。因为顾星漠非常明确说了,是他和淳风去找的她。鹿岭虽然是阮雪音的主意,但上山的路是顾星漠带的,这件事,不可能是她。
然后他发现,就算没有顾星漠这些话,他也不认为是她。
没有理由。
生平第一次,他完全相信了直觉。
从光照朱华出来不久,进入梧桐步道,树叶已开始转色,淳风一路小跑拦在了半路。
“做什么”
顾星朗此刻看见她就没好气。早知道,便直接禁了这丫头的足,连夕岭都不许来。这个惹事精,有她的地方,准没好事,连自己七月突发状况那次,都是在御花园见过她之后。
他突然心下一动。
“淳风又闯出了祸事,不敢等九哥问罪,特来听候发落。”
思绪就此断掉,他冷眼瞧她:
“你哪有闯祸又犯了何罪”
“有有有!”她一脸欲哭相,低眉敛色,“都是臣妹不好,不该去招惹珮嫂嫂,还由着小漠带她单独上那花谷,害嫂嫂受了伤。”
“就这一项”
淳风一呆,抬头瞪眼道:“还有吗”
顾星朗神色更冷:“心头肉,是你说的吧。”
顾淳风反应了足足三个呼吸,不确定道:“九哥,是说的哪一次”
“哪一次你还说了好几次”
怪不得,她一口一个心头肉,昨天说,今天又说,醒来总共没几句话还说了两次。
他想起来就火大,看着淳风满眼杀气。
“不不不不!”她连连摆手,“那个,我是说了不止一次,但,不是跟同一个人说的啊!”
顾星朗听到这句话,连恼怒的力气都要没了,怔了半晌方道:“那是跟几个人说的听你意思,这项论断,你已经向整个祁宫普及了”
所以她才言之凿凿成这样。自己紧张了一天一夜,人家只作不知道不明白,卯足了劲把他往光照朱华推。
“不不不不不。”淳风声调更高,头摇得如拨浪鼓,“我只同嫂嫂和纪晚苓说过,且前后说得并不一样。九哥你知道我那会儿糊涂,以为嫂嫂不好,又以为你还喜欢纪晚苓,就对嫂嫂说披霜殿那位是你的心头肉。可这个说法我最近已经更正了!秋猎开始那日我便同纪晚苓说,那块肉不是她。就这两次,我发誓。”
她以为要被骂乱嚼舌根,满心里打鼓,却听他幽幽道:
“你既然更正了,为何不去对她再说一遍”
“啊”
淳风初时没听懂,反应片刻方一脸恍然:
“是嫂嫂生气了哎这都过去多久了,她还记着呢怪我怪我,我现在就去秋水长天解释!九哥放心,解释这些我最在行了!”
她才没生气。不仅不生气,还笑出了声,还觉得这个比喻新奇有趣,还自以为帮了他好大一个忙!
确实也是好大一个忙,晚苓的安危自然重要,但——
不是心头肉那种。
到底谁是,她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她以为除了她谁睡过他的床她以为大祁历史上几个女子躺过龙榻
念头至此,他心知肚明自己犯了病,症状还不轻。但他人在气头上,不想及时控制,总归回去又要装模作样,路上发作了也好。
于是黑着脸闷声道:“早些时候不说,现在也不用说了,她爱怎么想怎么想。你给朕回去思过,带上顾星漠。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捕蝉时节
阮雪音从来没对任何人明确说过自己的想法,哪怕当时和顾星朗,也表达得很含蓄。此刻突然这么明白讲出来,她也始料未及,许是经历了几分生死,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刚才又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吵了一架还是伤心了一场。
总之这会儿,她觉得可以说。
“夫人,恕奴婢愚钝,信不信这种问题,是无解的啊。”
“所以咯。我同他的问题,也是无解的。或许哪日我离开祁宫,这件事才能盖棺定论。但到那个时候,信与不信,又哪里还有意义呢”
“夫人在说什么您已经是大祁的夫人,怎么可能离开祁宫”
阮雪音笑一笑:“我只是打个比方。”
“那夫人就这么,委屈着自己奴婢看得出,夫人对君上其实——”
“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委屈,”她打断,保持微笑:“就算没有信不信的问题,没有别人反对阻挠,情形也不会有改变。”
云玺有些呆:“为何”
“他身边已经有人了。还不止一个。”
云玺更呆:“这,有什么问题吗君上是天子啊。夫人难道,希望君上身边只有您一个”
阮雪音看着她脸上的惊愕,也有些愕然,继而无奈,最后释然:
“无论我怎么希望,都已经不重要。他这一生,起点处不是我,终点处,也不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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