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顾星朗回到秋水长天的时候,灯火已黯。寝殿内只云玺守在榻边,阮雪音已调整至侧卧。
“崔医女又来瞧过吗这么睡,无碍”
云玺点头:“是。奴婢看夫人趴着睡甚是辛苦,问了崔医女,说是侧卧也无妨,只要看着夫人别让她平躺,不碰着伤口就行。”
顾星朗看着榻上人小小的面庞,唇色已经恢复了些,但两颊仍是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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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光照朱华前厅内此时有三个人。
祁君顾星朗,相国纪桓,太医令张玄几。
张玄几是临时接到传召过来的。纪相探视女儿,那么有些问题,正好一起说。
“此刻召张大人过来,主要想先弄清药的事。”顾星朗看向东侧座席,“也算对你这做父亲的有所交代。”
东侧茶桌边坐着一位官袍长者,须发尚黑,通身儒雅气度。细看之下,纪晚苓那双标志性的杏眼竟然承自父亲。
自然便是纪桓。
“多谢君上体恤。”纪桓起身揖礼,又看向张玄几,“有劳张大人。”
张玄几回礼致意,开口道:
“启禀君上,瑜夫人所中凤凰泣,是白国宫廷流传了近百年的秘药。说是秘药,但医药之术,除非有意隐瞒,向来容易在医者间传递。凤凰泣对于白国宫廷之外绝大多数人而言陌生,各国太医局却都是有记载的。”
顾星朗想起阮雪音所说“清誉”二字,忽反应过来她当时千叮万嘱要盖好那件披风,不由心下一沉。
“所以,这秘药是做什么的”
自在山坳听到凤凰泣三个字,张玄几就开始考虑如何回禀,此时早已措好辞,却仍是忐忑:
“具体药理和症状,老臣不便详述。一言以蔽之,这是一种,”他微顿,放沉了声量,“迷药。”
顾星朗已有预判,真正听到仍是变了脸色。纪桓始料未及,握在手中的茶杯骤然触了桌面。
砰!
“君上恕罪。老臣御前失仪。”
顾星朗自然不怪,看向张玄几继续道:
“那瑜夫人——”
“君上放心,发现及时,瑜夫人未受损伤。此前珮夫人已经说过,崔医女也做了确认。”
纪桓不动声色长舒一口气,却在听到“珮夫人”三个字时眉心微动。
隔着小段距离,顾星朗还是感觉到了。
“此药会否留下隐患对瑜夫人身体可有影响”
“请君上宽心,药到症解。崔医女侍奉定惠皇后多年,亦会为夫人好生调养。”
“多谢张大人。小女,便拜托了。”
纪桓再次起身,重重揖礼。
“分内之事,相国大人言重。”
“瑜夫人这边,务必照料妥当。需要什么尽管用。若行宫不便,着人回霁都去取。另外,”顾星朗饮一口茶,指腹轻轻摩挲杯壁,“傍晚时分已经说过,此事若走漏半点风声,今日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是死罪。”
“是。臣已经和崔医女统一了口径,就说瑜夫人是被火势所伤。今日入寝殿伺候的人不多,近身伺候的只有蘅儿姑娘。其他宫人们不明所以,想来说不出什么。一应方子用药,都由臣与崔医女亲自操持,不会让太医局其他人瞧出来。”
顾星朗点头:“很好。你去吧,辛苦。”
张玄几想起半个时辰前秋水长天那一出,哪里敢领功,应声行礼退将出去。
厅内出现片刻安静。
或者说沉默。
“老师,”
听得顾星朗突然改口,纪桓起身:“臣惶恐。”
“老师请坐。今日晚苓出事,责任在我。是我没护好她。”
“君上哪里话。晚苓这孩子任性妄为,君上连续两年派禁军在茅舍外相护,已是宽宥。照臣看,君上对她,过分纵容了。”
茅舍是战封太子的茅舍,纪晚苓来一回夕岭守一回,尽管也才两年,毕竟不好看。
“她就这么点念想,谈不上纵容。饶是如此,还是险些出大事,是我疏忽。”
“说起来,此事生得蹊跷,老臣匆匆过来,也未听到任何风声,到此时仍是糊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千一念
张玄几入秋水长天寝殿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接不上气,所以“君上万安”寥寥四个字,亦让他说得费力。
顾星朗不言,仍旧坐在龙榻边,只是转正了方向,让出一些空间。阮雪音伤在皮表,按理说由医女诊治更为妥当,但整个太医局只有一名医女,此时正在光照朱华照料纪晚苓。
这一点,顾星朗自然有数,但他不可能打断纪晚苓的治疗。便听得云玺恭谨道:
“君上,这望闻问切之望,不若由奴婢代劳,为张大人细讲夫人的伤势情形。大人有任何问题,也都可问奴婢。号脉也是能如常进行的。”
顾星朗此前只觉云玺谨慎细心,这会儿听她进言建议,倒越发伶俐,不着痕迹扫一眼榻上的人——
想来是耳濡目染。
遂点头默许。张玄几哪里敢耽搁,放下诊箱便请云玺姑娘描述症状。一来二去,直至确定脉象,方后退两步回话道:
“禀君上,珮夫人当是被燃烧着的断裂房梁砸中后背,所以同时有重物击打的外伤和灼伤。臣适才细察了脉象,并无大碍。只是夫人气血亏损,想来耗费了极大心力,又受了惊吓,需好好调理。”
“你的意思,这外伤不曾伤及内里,还算好治”
“是。臣方才已细细嘱咐了云玺姑娘如何处理,稍后便将外用药送过来,晚些瑜夫人那边妥当,臣会立即让崔医女过来。夫人背部的伤势,请君上放心。”
“可会留疤”
张玄几已有些冷汗涔涔,斟酌着回:“处理好了,应是无虞。”
顾星朗还想说什么,终是转了话头:“气血方面的调理,好办吗”
当今圣上年轻,身体一向好,平日里用御医不过是日常保养,例行公事。此刻这种问法,莫说张玄几不习惯,便是顾星朗自己讲出来也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个,回君上,夫人年轻,用药搭配饮食,再保证足够的睡眠休息,恢复起来,应是很快。”
顾星朗点头:“去吧。”
张玄几被那宫人连拉带拽、连哄带吓进的秋水长天,眼看顾星朗果然从头到尾黑着脸,更是全程吊着半颗心。此时见他并不打算问罪,已经心道阿弥陀佛,连声应诺:
“是,是。臣这便去开方煎药。”
一时间殿内忙碌,众人听云玺调度换水换毛巾递物事,约莫一炷香时间后崔医女也赶过来,终于处理好伤处,完成了敷药包扎。
此时寝殿内只剩下四人。阮雪音依旧趴卧,云玺拿着一小盅药膏在涂她手臂上的划痕擦伤。涤砚一杯热茶端在手里,已经再次有些凉,想趁凉透前最后试试递到顾星朗手里,对方却依然蹙眉看着榻上人——
的手臂。
“茅舍里总共没几样东西,后背受伤也罢了,怎么手臂上还有伤。”
云玺默默听着,只认真上药,并不接话。涤砚略想一想道:
“十三皇子说,夫人是从那片陡坡下来的。那个区域,便是男子走也要费些力气。彼时已经知道情况不对,想来夫人着急,速度也快,被沿路树枝山石擦伤了手臂也未可知。”
涤砚虽是内臣,毕竟是男子,此时距离床榻有些距离,故而看不清阮雪音手臂上的情况。当然也不能看。
顾星朗心知有理,眉头蹙得更深:
“回头把他和淳风都给朕找来。自己不守规矩就算了,如今累及他人,全都要挨罚。”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子之怒
寝殿里没有人。确切说,顾星朗走进来好几步才看到有一名婢子,正在侍弄茶桌上的一瓶花。
“出去。”
那婢子正在调整那些花的位置,面带笑意,看起来心情颇佳,骤然听到有人讲话,而那声音她绝不可能听错,忙忙转身跪下:
“君上万安。是。奴婢告退。”
“把这些花也拿走。”
那婢子从头到尾未敢抬头,因为她没听过顾星朗这么说话。明明声调也平稳,但这拢共不到十个字的两句话里,却全是寒意。
强压着的怒气。
“也不看看什么情形还在这里慢悠悠插花”涤砚在这当口跟进来,眼见殿内情形,已经明白**分。他看都不用看,也知道顾星朗一定着了恼。
那婢子闻言终于大着胆子抬头,便见君上正抱着一个人往龙榻边走,仿佛,应该,是珮夫人。
“别愣着了,带着这些花赶紧出去,待命!”
这话涤砚是压低声量说的,既是责备,也是维护。顾星朗几乎没对宫人发过火,无论做皇子时还是继位为君后。但此刻他直觉得他就要绷不住,不忍心那婢子触此大霉头,于是出手相救。
那婢女如何不明白,抱起花瓶就往外退,因为急,直接撞上了慌慌张张进门待命的另一名宫人。
进来的总共四位,都是在挽澜殿侍奉两年以上的老人,此刻齐刷刷排在门边,低眉敛色,大气不敢出。
“太医局的人呢”
顾星朗已至榻边,本要把人放下,又想起她伤在背上,不能平躺,一时不敢动作,只继续抱着,回转身冷冷发问。
“回君上,已经打发人去问了,很快就有消息。”
涤砚倒还镇定,只是从声音到语调都陪着一万个小心,众人听在耳里,更觉形势严峻,一时腿都有些发软。
便在此时传来一溜迅疾脚步声,涤砚回头去看,可不是云玺她和自己是一起下的马,但因为脚力不及男子,这会儿才到。赶紧递了眼色过去,云玺会意,平稳了气息小步上前轻声道:
“君上,奴婢侍奉夫人躺下吧待太医们来了,也好替夫人瞧。”
她不知道阮雪音受了伤,更不知道伤在后背,此刻这么说,几乎是连猜带蒙,总归夫人晕过去了,肯定要传太医的。
顾星朗稍缓了神色,语气仍是沉郁:“她背上有伤,躺不了。你布置一下,让她趴得舒服些。”
云玺闻言心惊,半刻不敢耽误,忙忙至龙榻边开始铺排。涤砚转身看向候在门口的四名宫人,低声狠狠道:
“还不去帮忙问问云玺姑娘还差什么,赶紧准备。平时一个赛一个机灵,今日都魔怔了”
排头两个人忙忙迈着小步冲将过去,没人敢真的出声,全程表情加眼色交流,倒是很快安置妥当。
云玺嘱人打了热水,拧了热毛巾,想在太医来之前帮阮雪音收拾一番,却发现不好下手。人是趴着的,脸虽侧向一边,却擦不全,只能尽量拭去那些不断生出的薄汗。后背情形已经完全可见,隐隐露出的肌肤面积不大,但因为不只有击打带来的伤势和血迹,还有灼伤,她不敢碰,更不敢上手。
于是擦了半天脸,又一点点擦拭双手,想来彼时情势危急,连手臂上都是些黑乎乎的灰烬痕迹,细细擦去,发现还有一些像是划痕和擦伤。
此时殿内人也不少,却静若无人。顾星朗沉着脸坐在榻边,视线始终未从床榻上挪开。但涤砚知道他要开口了。
他骤然焦虑,暗道太医局的人这回当真办砸了差事。向来妥当的张玄几,侍奉了两朝天子的张玄几,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准头。此次拢共来了六位御医,总不至于全在光照朱华守着瑜夫人
“大人,打听到了!”
就在他绞尽脑汁盘算要如何受顾星朗这一怒时,忽听得耳边响起极轻一声禀。
他反应极快,凝神细听,几乎在对方讲述完毕的同时消化好整段信息。然后迅速开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此时无风,张玄几半百的胡须却猛然一颤。他身形不变,依旧低着头,但讲话声调出现了极尽克制的起伏:
“夫人说的是,白国宫廷——”
“看来大人知道。”阮雪音出言打断,不知是想切断内容还是仅仅因为情急,“那么大人,想必也会治。”
张玄几不动声色看一眼顾星朗,再次低头:“老臣知道方子。只是从未真正施行过。不知道瑜夫人——”
“无事发生。”她气息越加微弱,左手死死撑着地面才能保持不倒,“我适才摸过她脉象,最多不过一炷香时间,那么到此刻,也不到半个时辰。大人待会儿回到行宫,不妨以半个时辰计,再来斟酌方子用量。”
撑着地面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顾星朗一直扶着,当然感觉到了,再也忍不过,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阮雪音此刻已经力竭,也不抗拒,一侧脸贴着他胸膛,觉得舒服了些,继续看着张玄几道:
“大人知道的吧,解这凤凰泣,需根据时间长短和病人症状定药材比例,稳妥起见,还需先施针。我想着,怕是需要崔医女来办。”
“老臣明白。”
对于阮雪音此刻说的所有,张玄几都深觉惊愕。不仅因为对方言之凿凿瑜夫人中了凤凰泣,更因为她寥寥数语间显现出的医学药理修为。
“此事关乎清誉,声张不得。君上要对太医局和今日伺候过瑜夫人的所有宫人,下禁言令。”说这句话时,她收回了目光,将大半张脸埋入顾星朗怀中,微微仰头,几乎是在他耳边低语。
如此亲密,前所未有,但他们俩都没有心思在意这个。顾星朗尚不清楚所谓凤凰泣到底是什么药效,可他听得懂她的语气,尤其“清誉”二字。
于是略吩咐了张玄几两句,对方连声应诺,忙忙告退往行宫去。阮雪音似乎用掉了最后的力气,只觉得头越来越沉,背上的痛感从周身酸痛中无比清晰地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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