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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还好吗”

    顾星朗只当她是救人用光了气力,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埋头贴着她发际轻声问。

    “不太好。你这心头肉,不知得罪了哪方势力。又或者,他们是冲你来的”

    她像是没说完,但话音戛然而止。顾星朗只觉怀里一重,低头看去,见她双目紧阖,睫毛似有千斤重盖在小小一张脸上,连呼吸都轻微到难以察觉。

    他心头一跳,才注意到她面色苍白如纸,唇瓣上尽是霜色。来不及细想,他抱着人就要站起,突然觉得托着她后背的臂弯不太对劲。

    确切说,是某一处不太平整。

    另一只手轻轻将她扶离臂弯些许,便看到自己白色衣袖上鲜红的血迹。他心头再跳,俯身探头向她后背看,便见那一处衣料已经完全破损,肌肤隐隐露出来,却不是白瓷的颜色——

    像是重物击打造成的绯红,又不止于此,还有,应该是,灼伤。

    殷红的血点子,正从那些因为高温而失却抛光感的皮肤表面缓缓渗出。

    他脑中轰一声响,突然心口痛,抱起她便朝着乌泱泱的人群方向疾走。

    沈疾、涤砚、云玺都候在不远处,先前看他抱着她仿佛在说话,不敢上前打扰。忽见阮雪音闭了眼,紧接着顾星朗骤然起身冲将过来,三个人集体傻眼,齐齐呆在原地。

    涤砚最快反应过来,眼见顾星朗眉头深蹙黑着脸,风一般刮过自己身边,终于下意识喊道:

    “都愣着做什么车辇呢想让君上走回行宫不成!”

    便是机敏过人的几十号禁军也没摸清楚状况,而一众宫人站立的位置就更远。众人听见吩咐,手忙脚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凤凰泣露
    骤然升起的直觉极糟,但她来不及细想。纪晚苓的呼吸异常急促,烟雾充斥了整个房间。她呛咳着抽出随身丝绢,拎起桌边茶壶就往绢子上倒。

    有水!

    丝绢被完全浸湿,她将它覆在纪晚苓口鼻之上。昏睡的人呼吸微微平复。

    她本打算把人背起来冲出去,如今为保她呼吸,只能横抱了。

    火势渐猛,整座茅舍开始轰响。噼里啪啦之声在头顶此起彼伏,她仰头一看,那些茅草已被燃尽,将断的横梁间露出大片日暮时分格外澄澈的天空。

    茅草的燃烧速度比梁柱更快,那么外间屋顶很可能也已是一片火海。

    她调整姿势,便要将纪晚苓横抱起来,忽然意识到对方衣衫不整,肩膀胸口通通露在外面,赶紧解下斗篷盖住,复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将人抱起,拔腿便往外冲。

    厅堂里噼里啪啦之声竟与里间无异。她闷头朝着大门狂奔,但因为气力将尽又抱着人,实在跑不快。

    终于快至门口时她后背骤然吃痛,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下来,与之相伴的还有一种难以言述的痛感,直到彻底至门外她才依稀分辨出,那是瞬间的灼烧感。

    终于完全置身傍晚空旷的山坳间。

    不知是与屋内浓烟对比太强烈,还是心理作用,又或者两者皆有,她觉得空气无比清新,那草木气息从未如此清甜馥郁,甚至超过了蓬溪山。

    然后她听到疾驰的马蹄声开始在山坳间激荡,由远及近。而她气力越发不济,终于在走出茅舍不久后双腿一软,跪伏下去。

    但她不敢松手。那蹄声显然来自救援队伍,禁军面前,以纪晚苓的身份,她不能将她放在地上。且对方衣衫不整,此刻只有披风盖着,也不方便着地。

    她低头打量纪晚苓,周身都被披风覆盖,看不出什么;发髻并不乱,只额边几小缕碎发散了出来,她伸手捋一捋,觉得完全妥当。

    而她自己,全身上下只剩托着纪晚苓的手臂还在苦苦支撑。

    沈疾策马疾驰,远远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他右侧前方还有一个人,白衣猎猎,缰绳在握,与他速度不相上下。

    是顾星朗。

    涤砚策马在顾星朗右后方,比沈疾稍靠后。再往后约两三丈处还有一座车辇,被一匹赤骥宝马拉着,里面坐着一个人,正掀着帘子焦急张望。是云玺。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幅画面,苍青山坳间,那熊熊燃烧的茅舍已变作一团狰狞而巨大的火球,而火球前方几丈开外,有人。

    距离尚远,只能勉强看出那人似跪似坐又似伏,总之不是站立状态。她怀里像是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仿佛仰着,长发及地,身上被一件绛红色物事盖着。

    只闻命令不知详情的军士们不明所以,只跟随主上加快了速度。

    顾星朗的心迅速往下沉。太远,他分不清谁是谁,但无论谁是谁,情况都很不好。

    云玺一颗心却到了嗓子眼,因为她认得那抹绛红色,瞬息间她几乎确定被横抱着的是阮雪音,心下大急,忍不住低呼出声:

    “夫人!”

    呼声被疾驰的风吞去大半,飘至顾星朗耳边时已变得模糊。但他能分辨出那是云玺的声音,能分辨出那语气中强烈的忧恸,然后他突然想起,那时候翻记事簿整理关于她的线索,涤砚曾念过,她有一件绛红色的斗篷。

    那么此时被横抱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浴火一搏(打赏加更)
    这里是茅舍。

    不仅屋顶铺着极厚的茅草,到此刻她才发现,整个建筑的构成,从房梁到墙体,都是木头。

    每年秋猎的日子由太史司观天气而定,确保狩猎期间绝无雨水。今日是第五日,五天来夕岭都艳阳高照,而她这些日子看曜星幛,隐约记得这一片已经有半个多月未降雨。

    那么这些茅草和木头的干燥程度绝对够用,要引燃整座茅舍也不会太费力。

    她已经来不及想整件事的荒谬,它的前因后果,发生逻辑,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安排出这样一场毒局。只压着步伐快速回到厅堂,既然有烛台,屋内必有火折,她只盼能在厅堂找到。因为如果厅堂没有,便只可能在里间。

    那样当然很糟。她此刻最应该规避的就是打草惊蛇。

    然而矮几上没有。窗边桌案上没有。桌案下唯一的抽屉内亦空空如也。

    她脑中轰轰作响,极速地翻,又不能发出声音。她不敢去想屋内进展,此时任何焦虑与恐慌,都不能帮她在最短时间内找到火折。

    厅堂没有。

    她的胃越来越不舒服,连呼吸都变得局促。

    所以在里屋。说不定就在放烛台那个高脚桌下第一个抽屉里。烛台在桌上,那是最方便取用点火的地方。

    她只能进去。

    如果此刻她的药箱在,她大可以拿出幽息香吹入房间将那恶徒迷晕。

    但什么都没有,这里是行宫,此刻在茅舍,连身上的披风都是云玺带的。

    天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不能懊恼,所有情绪都无济于事。找到火折,燃一把大火,从屋顶一直烧至四面墙体,不信那恶徒不逃命。

    她再次回到里屋门侧。那窗边高脚桌离门不远,反而离床榻有些距离。她压着步子虚踩在地上迅速进去,右手拿起烛台——

    若找不到火折,便只能采取这个七成把握的办法。

    同时左手压着力道,将桌下第一个抽屉拉开——

    火折子。四卷。

    就像一个人在永夜里看到光亮,严寒中忽拥火炉,她心中长出一口气,却不敢真的用鼻吸呼出,只觉得类似于苍天有眼的那种庸俗感慨,如浪潮般拍打着整个胸腔。

    她伸手将四卷火折全部拿起,右手依然拎着烛台,迅速退出房间。

    再无犹豫,她奔出屋外至里间窗边,竖起其中一卷快速地吹。她在山中长大,用火折子极熟练,一吸一呼间火焰如曙光般跳跃起来。她后退两步,憋足一大口气扬起右臂将那卷火焰奋力扔向房顶。

    中了。火折落处,四周茅草肉眼可见地卷曲起来。

    她疾速跑至茅舍另一侧,如法炮制。不知是气力将尽还是时间流逝带来越发沉重的心理压力,火折子是燃了,但她没能像适才那样一扔即中。

    她这才知道人在最危急关头是没有任何心情的,除了一试再试别无他法。好在第二次成功了,另一侧屋顶也燃烧起来。而她自觉用光了最后的力气。

    她有意将火折子扔在茅舍两侧正中的顶梁柱之上,为的就是让火焰迅速向下蔓延,包围整个里间。

    还剩两卷,但不能再扔了。火势若来得过快,恶人是赶跑了,但她和纪晚苓会出不去。

    思绪飞转,人已经返回里屋门边,纪晚苓的肩头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连带着前襟处一大片雪白若隐若现。

    而覆在她身上那人似乎已经丢了全部警觉。

    必须让他快些意识到周遭情况。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万载空阔独见君(中)
    “你也有么这样的时刻。”她倚在高几边,他在她跟前,距离极近,足以抓到他脸上每一处细微表情。

    “有。”他答。

    阮雪音不由得放缓神色。又伸右手去拉他左手。

    她在等他说。

    顾星朗沉默半刻。将心底事往外说,确乎是难的,尤其随年岁渐长。他这样规劝她,而自己并未践行。

    “父君崩逝在十月,我于三日后入主挽澜殿,当年是未改年号的。景弘元年自第二年算起,所以今年虽是我在位第七年,却是景弘六年,这些你都知道。”

    阮雪音用眼神认同。不止她,整个青川都知道。

    “景弘元年的年尾,大概也是这样的冬夜,应该就是二十九,因为第二日有谢年宴。”他沉着目光,也许落在了地面,也许正落在她的湖色裙裾上,“我批完了折子,跟往常一样想去露台上站会儿,走到台阶前,突然,”

    该是有些难。他顿了一瞬。“很慌。很慌,然后害怕,许多害怕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那年他十五岁。阮雪音想。原本新朝新气象,但偌大的祁宫其实冷清,下面三个弟妹,唯一可相帮扶的只有顾淳月。而淳月是女子,人在后宫,到底帮不得多少。加之前一年殇痛太甚,所有事情发生得太快,除却冷清,气氛亦是沉郁。

    顾氏巨梁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你那两位哥哥,不大使力么”她忍不住问,做好了他不答的准备。毕竟是家族内部事。

    “你们都看到了,他们没有为难我。”你们,从阮雪音到所有非当时朝中人,所谓外界,“这其间自然有一些斡旋,有纪桓和一众老臣帮持,”他再顿,“我那时候毕竟才十五。”

    没为难已经不错。便不要指望相帮。

    轻描淡写,不说全更不说透,还像没说完。但也只能到这里了。阮雪音了然。

    “你是嫡子。又是先君钦定。名正言顺。”以天长节夜宴上她对诸王之印象,老七宁王闲散,十一拥王没什么存在感,有气魄又有主张的,不过一个信王。信王顾星止排行第五,战封太子薨逝,他为长。

    “名正言顺。好也不好。”阮雪音来不及体会“不好”是不好在哪儿,因为他继续在说,“我站在阶前,突然很怕明天。怕明天的谢年宴,怕所有人乌泱泱都在我眼皮底下,整个祁宫,整个霁都,整个祁国,都在我眼皮底下。而我站在最高处,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他依旧沉着目光,她看不清他眸色。“小雪,”尾音似叹,“我没准备好。那年五月初四之前,我的前路并非如此。那一日之前,所有人对我的期许都是,不要去看那个位子。”包括父君母后,终究没能说出口,“多年来我在准备的,不是为君,而是不为君。”

    他停了片刻。

    “五月初四之后,该是受三哥离世打击太甚,父君并没有即刻立储,他那时候身体状况虽不好,到底,”他顿,“无大碍。”

    不至于半年内崩逝。阮雪音听懂了。

    “当年十月,父君驾崩。”

    这句话来得突兀。阮雪音心道。像是跳过了某段逻辑。无大碍和驾崩之间,隐隐藏着些——

    突然又或意料之外。

    依然是来不及回味。她继续凝神听他讲话。

    “我稀里糊涂即了位,稀里糊涂开始应付从天而降的所有事。真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思。”他一笑,颇自嘲,而终于抬眸看她,“但这种话我没法对任何人说,有些矫情,更显得虚伪。最重要的是,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我不能说。我得像个真正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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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万载空阔独见君(下)
    那是指甲盖大小的一枚白玉。

    洁白无一丝瑕疵,油润似凝脂,三分透明,沉且光亮,似乎被雕成了——

    莲蓬

    线条若流水,莲子处凹陷如破晓凝露,小巧之极却精致不似凡尘物,安置在一方同样小巧的锦盒里,被他就这样倏忽从怀里掏出来。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动作。

    “本来想明晚再给你。”他道,将东西从锦盒中拿出来。

    阮雪音这才看清那白玉被坠在一根似银非银的明灿细链上。

    “这枚羊脂玉莲蓬是我母后珍爱之物,昔年得了,一直没想好怎么用,亦舍不得用,就这么收着,偶尔拿出来观赏。后来给了我,我也这么收着,只观不用。直到看见你。”他一笑,目色清且亮,“你们很像。”

    阮雪音反应片刻,约莫确定他是说自己和那枚玉像。这可怎么像法

    “上个月我又拿出来,斟酌再三,觉得还是作坠为佳。此物实在太小,又不能损其分毫,很是费了些功夫。”

    就在小雪之后那日。她出宫回蓬溪山那日。他不知并错过了她生辰,夜里盯着星月寥落的天幕发呆。

    阮雪音怔了怔,“此物珍贵,你还是——”

    “母后将它交予我,嘱我日后,”他低头,似在看那枚莲蓬玉坠,“送给心爱之人。”

    那就更不该给我。阮雪音心道。此物唯一,又是母亲所予,当等到至少半生过去再决定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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