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他不知道。自然。怎么可能知道呢。
“你就多给我生几个孩子。”他继续道,仿佛笑意更盛,“最好十几个,有儿有女,叫他们无话可说。不就是皇家之鼎盛繁茂谁规定不能是一母所出”
“没有这么简单。你明知道。”阮雪音失笑。他说得理所当然又毫不费力,还十几个,像小孩子发白日梦。
“把复杂的事情往简单了想,再以应对复杂之手段相抗,才最有可能解决问题。所谓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否则便是自己吓破胆而找不到出路。”
“如果,”她踟蹰片刻,好在不用目光相接,“我生不了那么多孩子呢如果一个也没有呢”
“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有。”顾星朗挑眉,捏着她下巴抬起她的脸,红晕未褪,酒气甚浓,“你在质疑我吗”
这个幼稚鬼。阮雪音心道。
“顾星朗。”
“放肆。”语气与用词全不匹配,温柔叫人失序,“也不是能这么随便叫的。干嘛”
脑中心下盘旋过好几句话。
终都化作沉沉叹息。
而就着仰势再抬寸许,她至他唇间轻碰了碰。尽是酒气,尽是松柏甘洌与橙花馥郁。
顾星朗呆在当场,反应片刻,低头去回。也是浅回,他没搞清楚状况,她亦从未这般主动过。
而松柏甘洌与橙花馥郁没有就此散去。
它们缠了进来。
她亦缠上来,双臂环了他脖子。
顾星朗瞠目,下意识回应,内心却挣扎,很想问她是否还有别的事想说而没说。
终于没能绷住。
他微微发力,熟练一捞,将人抱离厅间。
此夜风小几近无。
风小几近无,北风似东风。顾淳风坐在灵华殿前庭那棵巨大的荷花玉兰下荡秋千。
座下竹管依旧是那年的竹管,手中皮革绳也是那年皮革绳,她从不曾想,秋千这种看似不经风的东西,竟能一旦扎起七八年
第二百八十八章 鸳鸯翡翠两争新
祁国景弘七年。
亦是蔚国崇和三年。
也是崟国永康二十三年。一月十九,八公主阮墨兮入蔚宫,立后,居鸳临殿。
车队尚在城外时竞庭歌便瞧见了。与阮雪音一样,她远视目力极好,站在沉香台上俯瞰整个苍梧,哪怕只城外一抹移动的黑点——
她无比确定。那就是来自数千里外青川西南的崟国车队,阮墨兮的车队。
城内也浩荡。如棋盘却比棋盘更规整的纵横街巷上站满了人,却全无声响,屏息以待,与霁都人民看热闹不嫌事大绝对要边看边聊的氛围,俨然两番光景。
迎个皇后而已,至于这样么前几朝没有皇后是怎么的竞庭歌翻了个白眼,暗道一声少见多怪,伸手去拿近旁紫玉杯。
却拿了个空。
不是手空,杯子已经握住了,但里面没有茶。
她挑眉,转而去看奉漪。后者一上午战战兢兢捧着那团烟紫色戾气,已是有些不堪重负,被此一眼骤然钉住,呆愣半晌,方诺诺道:
“那个,大清早到这会儿,一壶茶早饮完了。绣峦刚回去换,先生且稍等等。”
哪里是刚,离开有半个时辰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绣峦小跑着出现在沉香台下第一级石阶前时,已经又过去约一炷香时间。她神色颇奇异,眉眼间意味难明,奉漪一溜烟跑下去接,也来不及问,捧过来茶盘埋怨道:
“一去这么久,我都快顶不住了。”
“什么顶不住”绣峦莫名,抬步往上走,“就说我回去换茶了呀。”
“你这一去大半个时辰,”奉漪压低声量,“咱们这位祖宗一大早就心气不顺,昨晚便开始折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胆儿小脑子也笨,要么你上,我搞不定。”
绣峦转头狠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是越发敢说了。今日立后大典,国之重喜,人人相庆,咱们先生怎么就心气不顺了这话你同我瞎叨叨也便罢了,再敢上外面说去。”
奉漪噤声片刻,声量更低,“我这不悄悄说的。自然不会对第三人讲。先生自咱们开始伺候,何时起过这么早天不亮便收拾妥当上了沉香台,昨夜睡前用了三盏燕窝羹。”她停了脚步,再往上更不能言,
“夜里仿佛还起来过两次,我听见了。”昨晚是奉漪陪在外间,“先生从不起夜,这般光景,多半是失眠了。你今早不曾见么,眼睛下面乌青的。睡得这般不好还起这么早,你道——”
“不曾见。”绣峦接口,也就打断,“先生神采奕奕一如往常,哪有什么眼下乌青,更不曾失眠。崟国的车队六日前便从锁宁城出发了,算日子正是今早该到,举国皆瞩目,先生身为臣子,又居皇宫,早些上沉香台以观情形实属本分。再说了,”
两人停在长阶中央,四下无人,绣峦依旧不放心,左右上下看一遍,几乎是用气声切切道:
“就算先生夜不成眠,那也是作为谋士对此次联姻思虑过甚,心气不顺这种话,可休得再提了。还嫌今日不够热闹么”
奉漪眨了眨眼。以上诸言都对,自然该听,但最后那句“热闹”——
怎么听怎么不像好事。
又想起来早先会和时对方脸上那副怪异表情,“是出了什么事吗”
一去这么久,此刻看来,像在路上耽搁了。
绣峦欲言又止一瞬,“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总归咱们今日小心伺候着。晚些,”她再顿。
“真能把人急死,晚些什么你倒是说啊。”
绣峦心一横,“晚些不定是那位冲过来还是这位冲过去呢。”
奉漪眨了今早不知是第几次眼。回味半刻这句话方有些反应。
“可今日不是,君上大婚么方才那会儿正值大典时——”
大半个时辰前车队入城,按今日安排与车行速度,一炷香之前已是开始了典仪。
绣峦待要再说,被阶梯顶端忽来一道女声唬得险些没站稳:
“我说怎么一壶茶好半天也上不来。你们俩是就地聊上了什么热闹让我也听听。”
婉媚且清亮,可不是乌青着两眼鼓着腮帮子还杀气袭人的竞庭歌
“没,没。”绣峦应,尾音拉得长,扯出一个笑,“奉漪怪我动作慢,且在这里不依不饶呢。”赶紧又将茶盘从对方手里接过来,快步上去,“先生等急了吧,奴婢拿白菊、薄荷、决明子又新沏了一壶,败火,这会儿喝应该正好。”
败火两个字出来时她正将茶壶往小几上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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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梨花月,庭前雪
奉漪是对的。
大婚日,没人冲过来,亦没人冲过去。哪怕好几年来但凡有事,此二人都习惯了第一时间找对方质问、讨论、商量决策,有时仅仅是发一通牢骚。
真正所谓队友。绣峦总想。
而竞庭歌听完此一番未经证实但多半确切的传话,反倒平静下来。她再看半眼远处城内极致却虚空的热闹,忽觉困倦,命两个丫头收拾干净了沉香台很快回了静水坞。
这一觉便睡到了近黄昏。
晚间还有宫宴。洞房设在鸳临殿的暖阁。静水坞偏僻,离宫中一应所在都远,故而再是人来人往团团转——
没什么人经过这里。一切热闹皆被宛空湖隔在东岸。
近黄昏,天将暗,竞庭歌起身饮了茶准备用晚膳。
便见奉漪又唬着眼走进来。
又。她蹙眉,对这姑娘今日种种反应举动不满。
“先生。”
“又怎么”
“您出去一下。”
这是一个,算指令句
“什么”她挑眉。
“您出去一下。有人等。”
竞庭歌眨了眨眼,思忖半晌,终是没再问,接过厚重黛紫色斗篷径自披了往外间去。
前庭光秃秃大梨树下站了个人。像是霍启。天色已沉,只能凭身形装扮判断。
“怎么”
怕是慕容峋遣他来传话。为上午的事
“还能怎么。临到关头,最后来说一遍。”
竞庭歌唬得一跳,这声音——
那人转过来,不是慕容峋是谁
“你可真是,”她这么个见过大风浪的人,此刻也有些傻了眼,“就要宫宴了,这时候跑过来做什么还——”
还一身藏青如墨。她凝神看,分明就是霍启的衣服。
没瞧见他着那身繁复又俗艳的喜服。有点可惜。她暗忖。
“宫宴是他们热闹,我在那里不过一个摆设。且我是国君,晚便晚了,”他溜一眼天色,“也晚不到哪里去,这会儿还没开始。”
“回去还要换衣服,你可掐好时辰吧。别又像上午那般忘了伸手。”
慕容峋一挑眉,“你知道了”
“国典之上,这等事故,都过去大半日了谁能不知道。”她沉声,“怕是半个青川都知道了,你岳父大人也知道了。”
“岳丈教女有方,”他轻嗤,“我不伸手,人家自己伸,妥帖自在笑靥如花,半分岔子未出,作为父亲该当欣慰非常。”
“你未及伸手,虽也说明不了什么,随便找些缘由塘塞几句也能过,但,”
为何不伸手平白得罪人。
“我想伸给你。”他知道是“但”什么,也不啰嗦,“我一直想伸给你。你不接,非让我伸给别人。总归人已经来了,我伸与不伸都不改变结果。今日你不在场,不明白那种气氛。那瞬间我不想伸。”
看来不是计划好的。一时意气。使性子。竞庭歌沉默半刻,
“你不伸,人家自己握。这就是她和我的区别。你这皇后不错,好好捧着吧。无论阮佋怎么想今日之事,”她一顿,虽是使性子,这样闹一出也不算坏事,“你接下来几日都须对鸳临殿那位多用心些,场面上方过得去。”
“我有数。”慕容峋道,“刚跟你说的话,记住了么”
竞庭歌眨眼,“什么话”
“伸手的话。”
再眨,“记什么”
“记住我是想伸给你的。最后也没伸给别人。”
竞庭歌停在半路。很多年来的心志、情绪、冷与暖、硬与软、舍弃与不回头,都停在了半路。
她放下所有这些一瞬。只一瞬,又再捡起来。
“早先说什么临到关头最后说一遍,又是什么”她无甚反应,没有表情,刚才那段就算过了。
“就是这个。”
竟然过不去。
“今日我大婚娶妻,万般心念,”他一顿,像是省略了中间的许多话,“总之都是些不能回头的事。便再跟你完整说一遍。我十八岁在睦王府门口初见你,两
第二百九十章 初为局,语皆棋
上官妧的声音极具辨识度,早有公论。
阮雪音这会儿并不想与人交谈,耐了半刻性子方转头回:
“春寒料峭,夜里尤甚,瑾夫人怎么这时候上来了。”
“珮夫人为何上来,我便是为何上来。”她一笑,也去望极远北天,“今日君上大婚,国之盛事,我远在霁都未能观瞻,实在遗憾。想来竞先生全程在场晨间闹剧,先生可有与珮夫人说上一说”似乎想起来什么,又道:
“是我心急了。上午近正午的事,粉羽流金鸟哪怕即刻出发,到祁宫也是深夜,想来竞先生就算有话,也还未及传到珮夫人这里。”她煞有介事探了探脖子,“确实还没到吧”
“瑾夫人是上来找我的”阮雪音亦转回视线向皇城外远山,不再看她。
“我就是好奇,”上官妧道,“君上大婚,竞先生究竟如愿还是不如愿她入苍梧五年,从始至终都在君上身边,最后结局竟是如此,实话讲连我都觉得可惜。”
“瑾夫人此话逻辑不通。我不太理解。”
“春寒料峭。”上官妧莞尔,“珮夫人自初一就受了风寒在殿中将养,想来也才好不久吧,便顶着春寒上来明光台吹风。自然是为竞先生忧心,也就是同意我此话逻辑,又怎会不通”
“竞庭歌是谋士。”阮雪音神色淡淡,“身为女子,学而优却不能仕,才以这般处境长居蔚宫。她五年来在蔚君陛下身边出谋划策,是尽谋士本分,所谓君臣恩义。她在苍梧一日,便要践行此恩义一日,新君登基不到两年,何来结局之说”
“可君上对竞先生是很有些意思的。我来霁都之前,国内人人这么说。”她声律婉转,抑扬顿挫,仿如真正的说书人,“世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事自然有许多揣度,也有很多来自经验的偏见,但空穴不来风,百姓们不知,宫中人却不是瞎子。此一项,连我父亲都多少赞同。”
自然有意思。连续两年十月初三的烽火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当事人自己。以及她和老师。
老师对此又作何看法呢上次回蓬溪山却忘了问。
“瑾夫人作为蔚相之女,妄议君上私事,是否僭越”确是在不安那丫头状况,所以才上明光台,但不想认,更不想同她谈。
“珮夫人说哪位君上我如今,已算祁人。”
阮雪音不意对方突然跳转话题,转了身面对她,“此话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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