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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三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既云胡

    梁珏闭上眼,沉痛地说:“留她轮回的自由吧。”

    梁易安点头,选择用剑而不是按照先例处死汝三水。其实经过刚刚的事情,她在日光下究竟还会不会受到伤害,已经成了疑问。

    于是他拔出佩剑,在瞩目之下,高举起剑锋。

    “成为妖邪前不死,以后走火入魔,将灰飞烟灭永无转世之日,更将生灵涂炭。汝三水,杀你的罪业,让我承担,哪怕要在轮回中偿还!”

    梁乾冲上前,拔出白鹿剑,指向梁易安。

    梁易安沉声:“你让开。”

    梁乾一步不退:“你以为你是在继承梁家家训吗你以为你是那位仙人,在挥剑斩白鹿,是大义之举梁家的白鹿是我,你有本事先杀了我!”

    梁珏:“乾儿!”

    梁乾:“她罪不至于死!”

    “她该死。”

    这短促的三个字,语气肯定而恶毒,让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紧闭的大堂门被推开,声音的主人站在门外,逆着光线,像催命的无常。薛瑾妤迈步进来,重复道:“她,该死。”

    “梁靖平,你不是说她除了刺客,从来没有伤过任何一人是你忘了我了,还是你不把我当人看”

    薛瑾妤站在门外有一段时间了,她一直在听着。

    见梁乾不回答,她突然颤抖着手,解开衣带褪下外袍。她的腰背、肩膀、腹部,全都扎满了绷带,但并不臃肿,而是陷落下去的。内里的衣物因为她身体血肉的缺失,显得低垂宽大。

    原来那些伤口的面积扩大了,她的血肉持续被腐蚀,以至于她的动作都非常凝滞。她接着解开肩头的绷带,把那漆黑腐烂的伤口更加直观地展现出来。

    如果先前言语上的指控还很虚无,此时乍见到如此难以直视的创伤,堂间原本被梁珏压住的气氛,再次炸开。

    “督军!此女说过自己会有失控之时,如若每次失控都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便是祸害无疑!”“此时大军将临,城中本就人心惶惶,再出如此鬼女,岂不要不战而败!”

    “此事只能以她的血,向外交代,以安抚民心。”“督军!叫令子退下吧!”

    只有梁亦鹤夹在里面小声:“没有别的办法补救吗……”

    薛瑾妤目光凶狠,完全不似她平日里那开朗豁达的伪装,只是直白地把恨




39、长夜
    场面彻底失控之后,梁珏就沉默地坐在靠椅上,直到汝三水立下誓,决然离开,他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大概也老了,鬓边生出几丝华发,很多事情也有些力不从心。一直把两兄弟带在身边培养,也是为了防止有一天,他不能再领兵作战,也好有人接替他的位置。

    薛瑾妤伤重无法久站,即使悲愤也无用,被匆匆赶来的薛家人搀扶离开。

    梁珏将今日多人遭遇刺杀的事情一一交代清楚之后,他叮嘱其他人近日务必注意安全。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不能让诸位离开各自的位置太久。乾儿,将精力放在追查刺客一事上,不要再多想了。”

    如此之后,竟然连梁易安也收剑离开,不再强求。

    最后只剩下梁乾垂着手,一个人站在堂中,沉默着不回答父亲的话。

    半盏茶后,梁珏语气认真、吐字清晰地和梁乾交代:“乾儿,为父和你说一句话,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和白鹿剑,必须有一个回到姑孰梁家。”

    这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嘱咐,梁乾莫名其妙地看着父亲。梁珏加重语气:“听到没有,答应!”

    梁乾茫然地点头:“是,靖平记住了。”

    当夜,薛家人看城中风头越来越紧,直接连夜撤走了。没有汝三水在营中,薛家几十号人也临阵脱逃,受到影响的相关事务,便一应被梁易安自愿揽了下来。

    梁乾虽然也在竭尽全力,但他明白,庐州,守不住。

    守不住,也要守。

    阿爷当初并没有告诉他任何关于《阴阳集论》的事情,是他自己躲在房顶发呆排解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梁易安和阿爷的对话,才知道汝三水被怀疑进过阳墓,窥视**。他当时听得模模糊糊,并不清楚这个事情的严重。

    后来看到汝三水从高台坠落时的诡异黑雾,加上汝三水询问他家史上有没有关于“黑色的术法或邪气”的记载,他开始有些察觉。

    那日白鹿剑初次被他拿在手中,那之后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种残酷的预示。加上梁易安来到庐州后,平日冷淡的他居然格外费心针对汝三水,梁乾对这件事才有了真正的重视。

    那天汝三水带梁云舒去安顿临时住处,他一个人躲到竹林,感受白鹿剑上传递给他的那种强烈的感知。那无法形容的预知告诉他,他前半生败在自己的顽劣不知好学,最终会死于对现实束手无策的无奈。

    除了对于他自己的结局给出的警示,他还明白了两个无法改变的即将发生的事实。第一,庐州城无论如何也是守不住的。第二,汝三水手上会沾满鲜血和罪孽。

    他隐约感觉到,梁老爷子是在顺应宿命,才会让他和汝三水来到庐州,才会让梁云舒把白鹿剑交给自己。而梁易安在争斗些什么,父亲又在隐瞒着什么,他不太明白。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成为敌人,刀剑相向,你还会觉得,我是你心中的至善吗”

    这是梁乾那天在竹林中欲言又止,没有问出口的话。他想要逆转这种命运,首先要从守住汝三水开始,到守住庐州,守住自己的命运为止。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因为这场还未正面迎接的战事,已经逐渐让他心力交瘁。还因为耳廓上毒箭的伤,也意味着,一半的预知已经实现。

    夜还长,一生却太短了。

    汝三水选了城中一户院落普通的小宅子,这主人家早已向南避去了。借着身上仅剩的一些细软,她又勉强寻来一点吃食,但就是省吃俭用,算来也熬不了三天就要忍饥挨饿。

    此前汝三水就知道,魂雾会受情绪影响,除了压制感情之外,如果想要调动起它,就得调动自己的情绪。可自己无法太生硬地转换情绪,需要有牵引的媒介。

    这个媒介汝三水很快就确定了,那就是曲乐。紫竹埙已经损坏,她需要另做一个。这里有窑和材料,可是普通的乐器不够,她还必须让曲乐与自己的关联更直接,更有效。

    她东翻西找,找到了一些止血和清心去火的药材,然后看着案几上的匕首和数只瓷瓮,沉默很久。

    她划开指尖,将血滴入盛有无根水的小瓮中,又用勺取足量研磨细碎的药材倒进去,这些药材性皆凉寒



40、溃败
    我半生孑然,无人可依,无有牵挂,无欲无求。

    这个世界不分黑白,那么我就是黑白。

    ……

    /卷二/解世篇

    等汝三水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身在荒岭,不知是何处。

    她左臂厚重的纱布下,传来阵阵闷痛,她捂着左臂,一步一晃,缓慢前行。她感觉骨肉如泥,极度柔软,离魂之术仍不受控制地牵扯着她的魂体,不时在她周身笼罩成黑雾。她走几步,便不得不停下稳一稳心神。

    耳边有意义混乱的呢喃声,她四下看去,看见几个藏在林后缓坡上的坟包,那些混乱的言语声便是从那地下传来的,她不由自主地走向坟头。魂体不受控制,自行化作烟,侵入地下,那阴冷的感觉通过魂体传至她的肉身,打了一个寒噤。

    那细碎言语转变为挣扎惨叫,随后消湮无声。

    离魂归体,她感觉好了很多,左臂也没了痛感,可以随意活动。无暇思考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听见有活人的脚步声。

    于是她绕过林子去寻,远远看见岭下有位老妇人,距离分明极远,汝三水竟可以清楚听见声响,辨明细枝末节。

    她心中惊疑不定,转眼去看其他物什,树顶叶脉,飞子翅纹,和风涓细,无一不极度清晰。

    再远看,约七八百米外可辨是庐州城楼,一帜金旗缓缓升起。她还能看清升旗金兵脸上的各异神色。这里是庐州城的外郊,荒山贫瘠,人迹罕至,又没有可用的战略地势,金兵并没有过多关注这片地方。

    汝三水走下山岭,去截那老妇。老妇人步履蹒跚,衣衫单薄,神色恹恹,臂间却挽了花篮。

    “姑娘可要花吗便宜哩。”那老妇人看见了她,似乎打起了精神,笑眯眯地问她。汝三水见她虽落魄,可是言语举止间,仍有些雍容气度,可见战乱之前,也是个富足人家。

    “战乱纷扰,婆婆怎在这郊外卖花,快走吧。”三水身上没有钱,头上尚还有三支细竹簪子,抽了一根递给她。

    “自幼到老,都定居在这里,向哪里走家里人都没啦,身子骨日益衰竭,想也活不过明日。你可知道,今生卖花,来世漂亮哩,只想我那伶仃早夭的小女儿,来日投胎好一些,可以安康无忧。”

    老妇依旧笑眯眯,从篮子里挑出一把洒了水的野花递给她。

    汝三水接过那束花,想了想,问道:“婆婆,我也没有家人,我买你的花,来世也可以投个好胎吗”

    老妇的眼睛隐约有些湿润,伸出粗糙瘦弱的手,摸着三水的头发:“这也是个苦命的女娃……拿着吧,拿着吧,来世好看哩……”

    汝三水扶膝给老妇人礼了一礼:“门南有新路,前些日子开出来的,很隐蔽,婆婆若能找到,从那走,向南边未陷落的扬州城去吧。”

    听她这话,老妇人闭目摇手:“哪里能走的了那远路,自知或有悲欢喜怒,或有遗憾怨怼,都是此生已尽之事,无有牵挂。姑娘尚能逃去,便去不要管老妪。”

    老妇人已经走远了,汝三水望着手里的还挂着水珠的细藤白花,指甲绞下一段,纶在脑后。

    史册会记载城上旌旗西北扬,横尸万人血漂橹,可会记载野山孤坟杂草生,伶仃蹒跚鳏寡哭汗青寥寥数字,只有胜败结局。这发间几朵露水荆棘雪,只有她记得。

    金兵南侵的步伐紧锣密鼓,庐州城失守后,残兵全部退守真州城。而所谓的“援军”,此时已经退到不知哪里去了。

    此时在真州的梁乾,在焦头烂额之际,听闻薛瑾妤在姑溪因为练剑,走火入魔离世。



41、映林
    意识迷蒙间,汝三水抬眼环顾四周,心里疑惑,这是哪里……

    她动了动,锁链的轻响传入耳。她清醒了一些,发觉自己被用锁链吊在屋子角落,整个屋子不过十步长宽,只有一门一窗一桌一灯。灯火光线昏暗,不分日夜。三水隐隐感觉自己瘫软无力,嘴里还有股酸醋味。

    门外有动静,她警惕地弓起身子,盯着门口。门吱呀一声开了,光从门缝泄进来,走入一个约摸六旬的白苒老者。

    “哎哟妈也。”老者说。

    汝三水:“……”

    “死丫头,没意识的时候要打要杀,醒了就瞪老夫不知道救你回来做什么!”

    老者一脸不情愿地挪进来,把一堆瓶瓶罐罐往桌子上一丢,挑出来一个白瓷瓶,打开来放到汝三水鼻子底下:“来,闻闻是啥。“汝三水扭开头。

    她打量老者,素布衣衫,略有弓背,白眉长须,华发束带,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莫名其妙似曾相识。思忖着他的话,也许自己真的又失去意识攻击人了,才被锁起来。她不在离魂状态时,就不是刀枪不入,如若要杀她,她已经死无全尸。但是不知来人身份,也不能就此放松警惕。

    “哎,喂,不会说话”

    汝三水犹豫了一下,闻了闻:“醋。”

    “对咯,聪明,还加了三成姜汁。喝了。”

    原来嘴里的醋味是这么来的。汝三水闭着嘴,表示抗拒。老者说:“喝了就放开你。”

    一炷香之后,老者捂着头上被打肿的包,由着汝三水里里外外到处翻看。汝三水把他的堂前屋外,书房厨房茅房庭院花圃茶园荷塘菜地果园通通翻了个底儿朝天,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找不到。

    翻完之后,有气无力,她往湖中亭里软塌塌地一坐,偃旗息鼓:“请问有没有酒。”

    “你那浑身的骨头还没恢复,需要神志清醒,三个月不许碰酒。”老者不急不缓地回答。

    汝三水撩起衣裙架起二郎腿,转身趴在亭边眺望,这是在山顶,院外就有崖坡,亭下就是断石。”云烟竞秀,长锁清秋”。朦胧间能看见别的山峰,却辨不清山下。

    她所在的亭子底下,是个石坑湖,由雨雾积水而成,寒气足有十分。其中飘着两叶浮萍,水色和她的裙摆一样素青。

    “您怎么称呼”

    “此屋曰映林,老夫是映林居人。“老者的声音从旁边果林里传来。

    “姓汝名三水。请问居人这是何地”

    “黟县黟山啊。”三水惊道:“那么远!”

    居人走出林子:“你原先在哪徽州府”

    “庐州城。”

    居人惊道:“喔!真的远!”

    汝三水百思不得其解:“居人是从哪寻着我的”映林居人随手一指:“山外,弘村的坟岗。“

    “我怎么来此处的”“奇了,可能是飘来的吧。”

    “……那……怎么上山来的”

    “这简单,是老夫给你拿一剪芭蕉叶子,一下扇上来的。“

    汝三水捏拳。居人微不可察地缩了缩:“……拿封魔袋收住带上来的。”

    原先被当做妖邪,如今要被当成魔鬼,汝三水不太愉快地说:“我不是魔。”

    居人慢慢踱步进了亭子:“谁知道你是个什么,就听说坟岗附近大白天的一股阴气,还闹鬼,一大堆人上山来请老夫下去收,老夫就只带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封魔袋。本来以为是个死物,却发现有活气。正常人是以肉身为形,魂为灵,你居然是以魂体为形,以肉身为灵!”

    “可是肉身的阳气浑然天地间,才适合行走于阳世。封在内里的魂,是为了六感通畅,互补调和阴阳。肉身如何可以为灵魂体在外,又该如何封住肉身奇也怪哉!”

    三水大概能想明白,庐州城里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战线再往南推,城里连士兵都没有。方圆百里没有生人的阳气,战场新死之人的怨气却是漫山遍野。应当是她没能压制住离魂反噬,失去意识化为阴形,之后一路寻着阴气盛的地方,山岗野地坟茔多,最终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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