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三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既云胡
白家人放下心来,对躲在屋里的赵大娘喊话:“安全了,出来吧,这里还有几人受伤,快给他们包扎。”
汝三水看着远处,她刚刚放出一缕魂雾去探查四周的山脉,此时它回来了。魂雾归体的瞬间,她想感知的答案就已经得到了。
她看着这些劫后余生,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了的人们,无奈叹气:“你们还是搬走吧。”
赵大娘困惑:“这位小仙子为何这么说”
听大娘突然对汝三水以“小仙子”称呼,阿饼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
汝三水指着这些硕鼠:“这里原本就是属于它们的,这种山势风水不适合人居住,却恰恰适合这些喜阴之物生存。山水孕育,杀,是杀不尽的。只有你们搬走这一条路。”
“我们不走。”那个小伙子突然很坚决地说。
阿饼:“你不要命”
赵大娘叹气:“在这里我们还能有担惊受怕的机会。出去了,无权无势,连年战乱,只有饿死和死于刀剑这两条路,没有生路可以考虑。”
汝三水思考良久:“那我没有办法解决这里的问题,这里没有妖物,只有这种顺应天地的东西。人类兽类尚可以相互制衡的时候,我不想赶尽杀绝。”
赵大娘点点头:“我们明白了。但是我们不走。以后也就靠我们自己的营生过活,不敢再烦劳诸位。”
汝三水:“这一次所杀硕鼠,尸骨累于村边,作震慑,可保一段时间太平。”
主人家招待了餐饭。临离开前,阿饼想起来什么,又回过头:“大娘,两个小狮子可以送给我吗”
本来以为阿饼是喜欢这两只狮子,没想到一转脸到没人处,他就把狮子往汝三水怀里一塞:“阿姊,帮我把它们放回山中。”
汝三水一边夹着一只小狮子,茫然:“那你干什么去”
阿饼说对市井商贩感兴趣,想去附近别的城池“微服私访”。不等汝三水问他何时回来,就捏诀幻化一只丹顶鹤,坐着离开了。
汝三水独自送幼狮上山。好不容易找到窝,刚刚放下来,汝三水就被母狮子们发现了。她几乎是撒丫子狂奔下来。
到了山下,汝三水才发现自己下错了方向,到了山的向阳面山脚下。她看前面有一处郊外市集,脚下心不在焉地冲那边走去。
远远瞅见一个孩子,估猜十一二岁,相貌白润,衣着考究,腰悬棕穗半月玉佩。看上去像是名门世家出身,却不见有下人在旁。
他东躲西藏,在一群地痞流氓的追逐下拼命避开棍棒和拳脚。
孩子明明可以跑掉,却似乎在试图迂回地抢到什么。细看是地痞子手里拿的一幅书画。
只要看到这么大的孩子,她就会想起阿宝和阿饼。而且这个孩子,怎么看都有一种诡异的似曾相识感,说不清道不明,就是有点想帮他。
她想了想,附近没什么异样,耽误一些时间无碍。于是上前一把揽过那孩子,孩子被人一拉,警惕
52、入世
“查清楚了是虎妖食人吗”
映林居内,居人和阿饼坐在断崖亭子中,磕“延年益寿瓜”的瓜子磕得起劲。
汝三水在隔壁自己“奢华朴素”的小木屋里,靠在窗边,咬着根狗尾巴草,用魂雾操纵着软剑砍树枝玩。
剑风似水,剑光如霰。紧靠着的两树枝桠原本密不可分,不一时竟被斩出一个浑圆如球的空间来,每一根组成球面的树枝,切面都是整齐平滑的。
隔那么远居人的一问,汝三水听的清清楚楚。她郁闷地回答:“不是虎,是狮。不是狮,是鼠。不是鼠,是人。”
居人磕了一胡子的瓜子壳,他拍了拍胡子,又拍了拍衣服:“嗯,你看得清楚,确实是人‘食’人。这种局势如果再发展下去,人就真的要直接吃人肉了。”
“我现在哪能左右天下局势,我只管得着我自己的生死之事。我的机缘呢你答应我要指引我的。”
居人吃瓜子吃得口干舌燥,喝下一杯水才开口:“你已经遇到了,那条无形的命运之线,又勾连在一起。无需老夫再多事。”
汝三水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遇到谁了,没有温润如玉的书生,没有风流潇洒的公子,武功盖世的英雄也无。
她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看来我得时时下山晃悠了。”
居人听见她说这话,格外高兴,背着手喜颠颠地溜达过来。
“丫头,这里又改成宣城府啦,最近改得有点勤,过两年可能还要改……你看近些年战乱,你是不是想去……”
“不想去。”
“想去南方还是北方”
“……不想去。”
“主力军都护着北方,南方小打小闹不上心,兵力就吃紧一点。可是恰恰是南方百姓人多些,你去南方吧。”
汝三水警惕地看着这个糟老头子,不置可否。
糟老头子立刻意会,欣喜道:“看来你比较喜欢去北方!”
汝三水抬手,软剑在魂雾指引下迅速收回。剑柄稳稳落在手心,剑锋恰好贴着居人的肩头。
居人缩到旁边,她吐了吐舌头:“不去。”
汝三水看出来,她硬在这儿赖了两百年,居人终于下定决心要永远轰她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就看见居人忙里忙外收拾竹条编筐筐。阿饼打着哈欠在旁边看着居人忙活。
“这个书箧给你装行囊正好,背着还能遮阳挡雨,多好。”
“这是筐。”
汝三水拿着这个在头顶加了个板儿的筐,无情拆穿。
“哎呀也能放东西嘛。”
汝三水叹了口气:“我不想管皇家政权的野心,我不属于任何一方,也没有任何一方是正义的。”
她丢开那筐筐嘲讽道:“从前慷慨舍命,是为了自己私心,才不是为了所谓家国。上位者领兵杀伐,不过是狼群争食,寒鸦夺居。正是祸端的根源,我为什么要助长”
“可是羊羔需要你,幼鸟需要你。”
“……”
“你不能永远待在这里陪老夫发霉,老夫救你不是为了这个。怀璧其罪,你要去把罪变成功,把上天给你的罚变成赏。”
“人性让他们报团取暖,兽性让他们争权夺利,自欺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血腥里的白雪,以为正确的是自己。把同类当成妖魔,把妖魔当成战友,把生杀予夺当成丰功伟绩,被敌方唾骂,被己方跪拜……老夫知道你看不起他们,但是你自己也并没有完全跳出此间。”
居人手在她头顶揉了揉:“你想逃脱,先得以身试火。想要随心所欲,先要去除心上业障,弄明白真正所欲为何。明白所有理,才有选择的余地。懵懵懂懂,随波逐流,不是真正的抉择。”
阿饼拎起筐筐看了看,顺便打了一个格外长的哈欠。
汝三水把被揉乱的头发理好,笑眯眯:“听不懂。”
居人也笑眯眯:“你听懂了。战乱是你今世的缘,也是你的果。你必
53、先生
那笔迹秀中带刚,凡三十又六字:“救众生,有三不救。一不救,自作孽的不救;二不救,药石可解的不救;三不救,阎王殿前的不救。”
汝三水对外的解释是:“一救,妨害因果;二救,会使医家无法谋生;三救,魂魄已过三途川,救了也是空壳。”
她不是第一次干这事,行走俗世总得有点傍身的银两,做一些小本生意,一是为了吃饱肚子,二是为了自己开心。
这三不救实际上的原因,是汝三水不会说的。
有些人自己想死,救了还反被抱怨,而且自作孽的人,就算不想死她也不救。再来是因为,如果大夫能治的人也来烦她,会被踏破门槛。最后一个主要是很难和无常抢人,抢来回来是罪业,抢不回来还会被陪同的人怪罪成谋财害命。
何苦来哉。
如果她自己看不下去想救的,另当别论,分文不取。反正规矩是她自己定的。
这一天汝三水正蹲院子里薅青菜,东家的姑娘从隔壁探头探脑。汝三水抬头就和那姑娘打了个照面。
姑娘怪不好意思地问:“孑姑娘为什么要自称作‘救命先生’你不是女儿家吗”
汝三水:“救命婆姨”
姑娘先是傻眼,然后有些尴尬腼腆地笑了。
汝三水则是哈哈大笑:“因为为师者方称为先生,我不独占我的方法,我是来为普通人之师的。”
这姑娘作为外人看来,汝三水看着外向,做事还有些男子气,吃穿用度不论节俭奢侈都能接受,心眼子很大,很多事情毫不计较。
可汝三水又不是粗心的直肠子。看她的微小的习惯,类似鞋子并排放,衣物叠整齐,食用前先烫碗筷,还有煮茶斟茶绣花编绳的活计,又是长期细致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
这两种特质汝三水都具备,真的非常矛盾。
她“孑三娘”、“孑先生”的名号,是在只收了一背篓鲜花,就救好一个常年痨病之人后,被传扬出去的。
此后诸如全身伤口溃烂的、刀捅肚子不停失血的、从小体虚多病易夭折的、得可传染的严重疫病的……这种大夫们觉得虽然人还精神,但是抢救希望不大的,到汝三水这里,付出一两银子或者一篓子花,都给救了。
尽管在“半仙同行”里被传得神乎其神,汝三水倒是真的不愿意把自己和那些人归为一类。
她更热衷于教别人在没伤药的时候,在伤口上倒酒或者撒盐,还有怎么用木头做可以折叠的鲁班椅,怎么用饲养天生克制害虫的其他虫子,来保护庄稼,怎么拿醋洗掉农具上的铁锈……
这些全都是居人所说“顺应天地规则”的小把戏,再往上的一些法门要玄一些,需要天赋,没有仙根的普通人学不来,她便也没透露过。
在这里幽居了三五年,除了救人,汝三水都不出门见人。
实在是这些年在映林居内,这样不见人不出门地惯了,不太想和人打交道。要真说起来,她豆蔻之年,也是不爱出游的性子。被别人当成脾气古怪,她也无所谓。
一如往常的清早,春日晨光撒进汝三水的小院落里,隔壁东家的黑狗开始乱叫唤。汝三水睡眼朦胧地坐起来,朝窗外看,想知道那狗抽什么疯。
这一看吓一跳,自家院外乌央乌央站了一大批人。汝三水瞬间灵台清明。
床脚边的一桶清水,是她昨天下午在村里水井打上来的。她掬一捧水拍在脸上,又一捧水漱口,套上外衣,木头钗子大致把头发一纶。
打开门再一细看,那些人站在熹微的晨色中,大概三十多人,一个个表情肃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吊唁她汝三水的。
她一出现在院中,那些人就开始骚乱,不知道在争论些什么。等她打开院子柴扉,骚乱稍微平息了一点。
一个家仆打扮的中年男子首先上来和汝三水说话:“叨扰,请问您家孑先生在吗”
汝三水:“我就是。”
那些人再度议论纷纷,那人面露难色:“啊,是这样的,我是一个管家,我们林家的少爷遇到了不测,听闻这里有一个救命先生,特来拜求。您家先生如果不愿意见,也大可不必请一介女子出来糊弄我们……”
汝三水非常不解,皱眉:“女子怎么了”
管家诧异:“这……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54、客栈
如今下山已有年头,却幽居不出,还真的没住过客栈。她走进这里,人来人往,倒好像还算繁华。
她定了一晚住宿,又坐至大堂间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之前,先擦拭了座椅。
她让小二上一壶酒,两碟子小菜。出于那管家的提醒,可能是人肉铺子,便没有点肉菜。
那小二还在门口热情地招呼来往的客人,用他那独特的口音和腔调,喊着:“客官里边请!”
多坐了一会儿,汝三水便见到了她想见的人。一个女子蒙面,在店外徘徊,身边跟的十余个下人,衣着和早间来请汝三水的人一样。
见那女子吩咐过下人,下人们守在客栈外面,女子便离开了,只跟随了两个贴身的丫鬟。
汝三水放下酒盏,跟了上去。前面的女子越走越快,汝三水猜想是自己已经被发觉了,但她本来就是要见对方,于是依然光明正大地跟着。
弯过一个转角,突然一道冷剑指到汝三水鼻尖。提剑的丫鬟手并不稳,大约剑术也是花架子。
汝三水袖手,迎着剑,无所谓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蒙面的女子开口:“你不是那客栈的人,为何要跟着我”
“我是夫人派人请来的人,来助夫人得偿所愿。”
女子将信将疑:“你知我所愿为何”
“夫人痛失夫婿,想要报仇雪恨。如果那个客栈当真是黑店,我愿意为夫人解决烦忧。”
女子掀开遮面的白纱,面容憔悴,眼底殷红,像刚刚哭过一场:“你要什么报酬”
“一两足矣。”
汝三水见那女子狐疑,笑道:“对夫人来说,一两是小银子,我猜此刻,就算有被骗的风险,夫人也是愿意一试的。”
当日汝三水便住进了这家客栈,不是什么上房,因为一两银子不够花。
夜里汝三水没有睡下,只是靠坐在床边。可是月上梢头后,她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竟做起梦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
她梦见她去过的那个村子,那个被野物食人困扰的村子。梦见自己杀光了山间所有的生灵。
然后她又看见了当日遇到的小孩,当时她为那孩子夺回了一幅画。此时在梦中,她却看见那孩子站在她面前,拿剑指着她:“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涂害生灵你这个妖女……”
汝三水此时终于想起那个小孩为何如此面熟,那分明就是梁乾小时候的样子。
她这电光火石的念头一出,突然就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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