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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三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既云胡

    这阵法果真是拿来对付她的,修为越高,越受制约,越是凡俗之人,越在阵中行走自如。

    阵中的雪越来越大,逐渐落了厚厚一层,掩盖了一切别的晚春色彩,让人恍然觉得还在冬季。

    汝三水生生咽下口中的血,没有回答江白礼的话。

    多么可笑,她至今为数不多的重伤,从来不是因为与邪教对垒,都是因为“名门正派”的算计。

    那么适时地,江珩驾着马出现了。他下马步入阵中,以酒浇剑,踏雪前行。

    因为阵法的压制,虽然修为远不及汝三水,江珩也是步步沉重。白鹿剑在地上划过,发出尖锐的声响。

    面对江怀不解的眼神,江珩说:“我来带她走。”

    “你真的要为了她,叛出江家吗”

    白奕戈手下有人叫喊:“连向来仙风道骨、刚正不阿的白泽君,也被这妖女迷惑了!此女非灰飞烟灭不可!”

    白奕戈转脸阴沉地看了一眼那人,吓得那人慌忙低下头,紧闭嘴再不敢言语。

    江怀和面对面,他低声劝道:“哥哥,我向来尊重你的选择,可是……一个女子而已,她不值得你这样。”

    江珩好像有些醉,他护在汝三水身前:“在你们口中,白泽君毫无瑕疵。虽不敢坦然接受这样的赞誉,但我江珩眼里揉不得一颗沙,是真的。”

    “你们认为和她亲近,是我唯一做错的选择,甚至为我惋惜。为什么从来不曾想过,我这样刻板执着于原则的人,如果她真的那样十恶不赦,为什么我会信任她“

    江怀与白奕戈,一近一远,一个阵内,一个阵外,都注意看着江珩的一举一动。众人一面执剑防御,一面换着眼神。

    江珩自顾自地说:“如果你们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我的选择。如果你们尊重我,为什么不尊重我的感情。”

    感情汝三水吃惊抬眼,他原本对外和她只是同盟的关系,这种关系随时可以因为利益分道扬镳。如今若把此事公之于众,他江珩再也不能和她孑三娘脱离干系。

    江怀猜测道:“你是不是被她逼迫,你告诉我……”

    “我江珩,今天当着诸位的面,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无人逼迫,也无人能够逼迫——我心属阿汝,我认定她。哪怕正邪两派叛尽,天下与我为敌。”

    他说完,把白鹿剑向地面笔直一插,纯阳的精魄注入剑中,顺着他来时的划在地上的印记,光华裂出如一道闪电。

    “江白泽!”江怀又急又怒地喊道。

    “你认为父亲会接纳她,江家会承认你们吗”

    汝三水抓紧自己的衣袖,沉默地看着江珩。封魔阵破,寒意退却,雪停了。

    汝三水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回来。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让她想起在暗无天日的沼泽中,那个可以灭神的反向八卦。

    杀神之阵是为了杀她,封魔之阵如今又是为了杀她。她该说是有幸,还是不幸

    “白泽不是在求认可,而只是在告知各位。你们如何看待,与我无关。”

    江珩平静地说:“父亲母亲即便不接受,也会理解我。以后江家如何,你江白礼决定就是。”

    汝三水心头一热。他冲动了,平日里那样稳重周全的人,为了她逞一时之气,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推出去,拱手让人。

    但是她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堵在心口,不是难过,不是宽慰,不是怒,也不是喜。

    是委屈,好委屈。

    有一个人愿意挡在你的面前,与天下为敌的时候,她却感觉无法言说地委屈。

    切断了左臂,她很甘愿,没有委屈。一个人站在烟沙漫天的城楼前面对三军时,她很决然,没有委屈。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变得冰凉,即便绝望,她没有委屈。天下盛传她是恶鬼是妖女,再愤怒,她也没有委屈。

    这年月匆匆,她一个人硬着心肠走到今天,她曾经因为别人的诋毁而冲动,几乎将自己变成真正的鬼女。曾经胆敢阻碍她的人,都被她毫不犹豫地以牙还牙。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不具有人该有的软弱和怜悯心。

    可是她软弱了,原来她软弱了




104、朔望
    江珩骑马带着汝三水离开信州,第二日经过宁国府时,接应了两个心腹。那两个人汝三水是见过的,曾经与她一同赶赴过洪泽湖。

    其实居人的映林居就在宁国府境内,但汝三水不会带居人没有首肯的人上山,否则两个孩子她就直接送上山门了,何必送往信州。

    为了不让白江两家对她不利,江珩最终选择去应天府与阮鸿阙结盟,这样就相当于走了一条官路子,官家人他们总要让三分。

    他们到达应天府阮府的时候是傍晚时分,江珩独自上门拜访。

    阮鸿阙似乎也是回到府内不久,也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虽说上门拜访的时间不太对,他见到江珩也不曾有异色,把他请至正堂。

    坐下后,阮鸿阙的话头便有些责备:“我一直在外办差,梁家出事的时候不在应天府。朝廷初立,就算一时半会不能为难你们这些根深蒂固的势力,也不能公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屠尽一户人家”

    江珩回道:“我们未曾想要做到这一步,是有人蓄意,把罪名平摊到各世家的头上,利用法不责众,好脱罪。”

    “谁”

    江珩犹豫一瞬,还是如实相告:“白家,白奕戈。他后面是否还有人撑腰,暂不清楚。”

    阮鸿阙不是很相信:“我听说的消息是你们各个世家都派人来讨伐,你确信杀人者只有白奕戈”

    阮鸿阙回想了一下:“我记得当初护送梁家至应天府的就是白奕戈,他何必先敬后杀”

    江珩:“先前敬,是因为梁家与白家是几百年的世交。而后杀,是因为陈林生死了,他们沾手的东西,露出的破绽,再也不能用陈林生做说辞,就需要有一个永远闭嘴的替罪羊。”

    阮鸿阙:“需要陈林生挡箭的事情看来他沾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有确切的证据吗”

    江珩:“难就难在没有证据。”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阮鸿阙开口问:“还不知道你来拜访的缘由,是为了让我助你查明此事吗”

    江珩一作揖:“暂不敢劳烦,我今日来,是想求一个庇护。”

    沈容膝突然从后堂走到前面,身上有热气,还有皂角香,大约是刚刚沐浴更衣过。

    “江家少爷,未来的家主,需要阮家庇护”

    江珩起身,和沈容膝互相一见礼,应道:“惭愧。”

    阮鸿阙:“我大概能猜到……至于孑三娘的事情,我今日下午才听到消息。你这是,选择了和她一个阵营,所以才需要我来提供庇护,对吗”

    江珩点头:“阮少说的不错。”

    沈容膝喜道:“她也来了在哪呢”

    江珩向院中看去。夕阳刚刚落尽,月已初升,院中白果树下,那树荫居然挪动起来,逐渐向外扩散,好像月色照不到的黑暗生出自己的灵智,想要反过来侵占光明。

    当那片漆黑的雾状与树荫分离开,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树荫挪了位置,那是汝三水的魂体外放。

    她在那混沌一片中,突然睁开一双眼睛,雾气收敛成为发丝、成为衣襟,可是躯体依然处于虚无缥缈的状态。

    沈容膝捂着自己的心脏:“你本来就很白,眼睛一黑就不像个活人样子了,不要大半夜地吓人好吗”

    汝三水:“白日直接上门,当着众人,阮公子就不好拒绝。我们希望先得到同意。”

    阮鸿阙回答:“我同意了。你可以作为我远房的表妹,在我私宅中住上一段时间,但我瞒不了太久。”

    汝三水微微笑道:“多谢。”

    沈容膝来回看看:“你是他妹妹,那江珩呢”

    江珩:“我就……”

    汝三水果断回答:“他妹夫。”

    江珩反应了一下:“啊……”随即点头应下来了:“嗯。”

    阮鸿阙听罢会心一笑。沈容膝翻了个白眼:“牙酸。”

    汝三水



105、官司
    用了晚膳,将要入睡的时候发现,老头子扫出来的三间房,一间是给沈容膝的,一间是给随行住的,剩下一间给汝三水和江珩的,只有一张大床。

    汝三水和江珩站在房门前沉默了很久。

    汝三水:“当时糊弄说是妹夫的时候,没想这么多……”

    江珩:“我去和老人家说我怕冷,再要两床被子。晚上我打地铺。”

    汝三水抓着江珩十分感动:“委屈你了,那个……再讨个帘子来隔上吧……”

    要说这宅子,比汝三水匆匆打点出来的月庐确实是要讲究许多,后院的水景也漂亮。

    也许是风水好,也许是不住客栈不需要防备人,汝三水打坐调息过后,这一夜歇息地很安稳。

    江珩醒来的时候,见隔帘已经掀开,不见汝三水。

    他正好衣冠,檀木门推开,直面的是一片茫茫的湖沼,清晨有些雾,显得仙气袅袅。

    汝三水面朝外坐在走廊的扶手上,晨雾在她脚下,被拨弄得腾起白色的卷儿。

    这一片对称的风景,汝三水就是中心最出彩的一笔。门框好似成了这幅画的边缘,他推开门,就是打开了卷轴。

    两个人并肩漫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汝三水说:“我看着这院子舒服,可惜对那老人家不好,骨头容易湿寒。”

    “但对你的体质还算合适。”

    汝三水:“嗯,放在平日里是的,不过我现在需要补阳魄,救那孩子消耗得有些多了。”

    指向湖心的栈桥也隐匿在雾中,这是观景作的桥,并不通往哪里,原本应该只有二十步的长度,此时看上去倒是没有尽头的阴冥之途。

    雾渐渐散去了,栈桥还是那个短短的栈桥,湖中央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枯树,在略高于水面一丝的土台上寂寞地独立。它的枝杈像舞女伸出的玉臂,临水捞月,只可惜无星无月,更显寂寥。

    江珩突然抬手一指:“你看。”

    汝三水顺着方向看去,会心一笑。那是一道薄薄的彩虹,在屋檐间若隐若现,多走十步或多退五步,就都看不见它。就站在此处,恰恰好能窥见它的羞怯的娇容。

    就站在此处,两个人,一道虹色,恰恰好的心动。

    看了一会儿虹色,江珩说:“今日有件事,我要出门一趟。你就在这里好好修养,我晚上再和你说。”

    汝三水点头:“好。其实我能大概知道信州出现的东西来自哪里,但我还要捋捋清楚,也晚上再和你说。”

    送江珩出门,汝三水在宅内走动一圈,却没看见昨日那个殷勤的老头。

    一转角撞见沈容膝脚步匆匆往外赶,问道:“怎么了”

    “哦,不是什么大事,刚刚衙门来人,说老郑一大早在集市上跟人起了点纠纷,我去把人捞回来。”

    老郑,说的应该是那个以“老奴”自称的老头子。汝三水其实也坐不住:“我也闲着,和你一道去看看吧。”

    衙门离得不远,步行一盏茶的功夫,正是早集市繁忙的时候,外头围着看的人不是特别地多,汝三水便在中堂外天井里一站。

    来时已经升了堂,正在问询话,衙官坐在上头,两方人都跪在下头。

    汝三水怪问:“怎么堂上状告,还要跪着”

    沈容膝:“有品有阶的父母官,自然得跪。”

    汝三水嘬着牙花子,不解:“拿钱为人听差做事的,倒比办事的事儿主架子大些这是什么道理从前官司里,只要不是已经确审作罪人,堂上人都只需互敬三分,各司其职。怎么现在还分出了三六九等。”

    沈容膝:“你这从前……指的是什么时候”

    汝三水没好气:“两百年前!世风不古。”

    沈容膝噎着不知道怎么回她。

    官司打得无甚意思,无非是小贩子耍无赖,坏鸡蛋藏在好的里,让人抓一手破的鸡蛋液,还要人家赔。

    汝三水活得久了,对际遇和见闻就没那么敏感,刚说起前因后果,汝三水就打起哈欠。沈容膝看着也累得慌,本来也打算拿钱直接带人走的,很想把鸡蛋都买下来算完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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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信任
    汝三水关上门,和江珩解释:“这是个宫里轰出来的老人儿,沈容膝说看着可怜收留下来的,据说还在前朝当过差。既然是弃奴才,大约该是惹了宫里主子的,沈容膝要收,换了别人谁敢用。”

    江珩:“沈容膝是阮鸿阙门下客,他收的人就是阮鸿阙收的人,我看他也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看他身上带劳累病,叫他歇,也是歇不住的,只会坐立难安,只能给他喝点补药了。”

    江珩眼里笑意掩不住:“我的孑先生,药石可及者不救,你这是要坏规矩。”

    汝三水犟道:“我没救啊!这还不是用大夫的药石呢么”

    江珩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子,递送汝三水。汝三水打开一瞧,一枚新月梅花的玉佩,和江珩腰上的竹上望月的玉佩成了一对。

    朔望相对,可若真是朔月日,就看不着月亮了,江珩便要玉匠雕了一个新月的。

    这心意汝三水喜欢,当即就配在了腰间。欢喜地比对着看了半晌后:“你今天说有事情,就是这个事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大事情……”

    “你欢喜就是大事情。”

    啊,这小子越来越主动了,还总是说不过他,汝三水感觉自己的进攻地位即将不保。

    她盘腿坐在榻上,开始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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