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特别白
归化城那一趟,高进心里清楚,素囊部那里对铁器最为渴求,说不定哪日三娘子这位一代英雌去世,土默特部怕是又要内讧打起来。
眼前的几个山西商人,虽说都是小商队凑在一块儿,可是说不定就能给他带来最紧缺的铁器,把素囊部那里的生意给续上,所以高进对他们颇为客气。
“我在货栈摆了酒席,还请诸位赏脸,算是高某为诸位压惊赔罪。”
“高爷客气,我等敢不从命。”
寇安带头道,他看这位高爷年纪不大,可是心性手段都厉害得紧,不能等闲视之,也是有心交好,于是便答应道。
很快一行人便出了酒肆,朝着不远处的四海货栈而去,这时候天色已暗下来,但是四海货栈里却灯火通明,能挂灯笼的地方都挂上了,货栈进门的白场上,灯笼和烛火交相辉映,倒是照得跟白昼似的。
寇安他们跟着高进进了四海货栈,也是不由震惊这位高爷的财力,这般光亮只怕消耗的蜡烛也得有小十几两,像他们是万万舍不得的。
白场上摆了好几张圆桌,已经坐了大半,但寇安放眼看去,发现都是在古北寨里做生意的同行,大家都坐在那儿,满脸焦急,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寇东家,还有诸位,都请坐。”
高进招呼着寇安入了主桌,然后高声说道,“在下高进,便是这四海货栈的新东家,本来我和关爷有约,只是想不到骆驼城那边催得紧,关爷走得急,我来得仓促,倒是叫些宵小之辈惊扰了大伙,这是高进的过错,我在这里给大伙儿赔罪了。”
寇安和同伴们坐下,听着高进这番话,和其他人也都觉得高进这话听着舒服,其实他们这时候也都回过味儿来,这位高爷不是来的仓促,而是关爷走得太急,才让四海货栈的人手出了空缺,叫杨二这些胆大的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他们想不到,高进只靠着四海货栈仅剩下的二十多号人手,就横扫了街面上作乱的那些无赖泼皮,和寇安不同,其他被请来的商人,都是遇上同样的麻烦,叫巡视街头的张崇古给带人解决了那些无赖泼皮后被请来的。
张崇古是打手头子,自然晓得自己该如何说话行事,他请人的时候就不像高进那么让人如沐春风,反倒是粗暴直接,比那些趁机勒索敲诈的无赖泼皮还叫那些商人害怕。
“上酒。”
随着高进呼喊,兀颜抱着坛汾酒上前,给他面前的大碗满上后方才退到一边。
高进拿起酒碗,看向别的几桌上坐着的商人,喊过张崇古,“各位,我这位兄弟是军中出身,做事情难免粗鲁了些,我代他给大家陪个不是,这碗酒,我先干为敬。”
说完,高进便端着酒碗,一口气喝干了那足有小半斤的汾酒,他这等豪迈的做派顿时惹得在座的商人们顿时纷纷叫好起来。
能在塞外经商的商人们虽然都是精明之辈,但同时也是胆大包天之徒,其中也不乏好酒的,高进这般豪爽的喝法,自身叫众人心生好感。
“高爷真豪杰!”“高爷言重了,要不是张头儿搭救,咱们怕是……”
在座的商人里,自有知情识趣的鼓噪起来,立马便让这气氛热烈起来,便是原本有些担心的看了高进所作所为,也都清楚高进并没有恶意,全都暂且把心放了下来。
“侯先生,让后厨开席吧!”
高进放下酒碗,朝侯三吩咐道,这酒宴的主意还是侯三出的,他不是关爷,又没有总兵府做靠山,要让这古北寨里的商人们仍旧觉得四海货栈和以前一样靠的住,有些事情便得亲力亲为。
这个时代的商人,有时候做生意,认得便是人,尤其是秦商和晋商,他们若认准你是靠得住的合作伙伴,便舍得下本钱,不会轻易换人。
“开席嘞,上菜。”
随着侯三一声吆喝,在后厨忙活的伙计们都是精神一震,然后把早就整治好的吃食菜肴,一道道端了上来,而在席间的伙计们则是开了酒坛,倒起酒来。
“各位吃好喝好,便是给高进的面子。”
一时间酒香菜香弥漫席间,那些被请来的商人们早就饥肠辘辘,这时候也不在装着端着,随着高进的呼喊声,都是动起筷子,纷纷吃喝起来。
“这位高爷当真奢遮,做事大气,我看也不比关爷差几分,看起来这古北寨日后还是来得!”
“那可不是,我听说这位高爷手下兵强马壮,那些马贼可怕得要死,都唤这位高爷叫做高阎罗呢!”
“那以后这古北寨岂不是比在关爷手里时还要太平!”
“那是自然,你没看,高爷麾下的人马还没到,就把这古北寨里的牛鬼蛇神给收拾了,等人到了,谁还能跳出来作妖。”
酒过三巡,这些商人们便放开了,更是兴致热烈地讨论起高进的传闻来,“说起来,这位高爷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能从关爷手里接手这四海货栈”
“这位高爷是河口堡的,说起来他阿大我倒是知道的,诨号高大虫……”
“高大虫,可是那高冲,我听友人说过,这高大虫乃是戚家军出身,当年在高丽也是七进七出的好汉,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商人们席间的言语,高进也听到些一二,他倒是没想到还能听到父亲的名号,不过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古北寨往归化城的这条商路,高家商队跑了十多年,父亲和叔伯他们能闯出些名号倒也不稀奇。
高进和寇安他们坐了一桌,席间敬了数轮后,有意无意地便问起山西出铁的地方,寇安是积年行商的老狐狸,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不过他在席间也没说几句,只是隐晦地提了声自己和潞安府的西山苗家有些关系。
山西出铁的地方多,但是负有盛名的便是潞安、忻州、阳城等地,那潞安府的西山苗家是世代冶铁的豪强,潞安府的铁器生意过半都是苗家操持的。
对高进来说,寇安这个看上去寒酸无比的山西老抠是不是真的和苗家有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寇安能有门路搞来大批量的铁器,对苗家那种把持地方冶铁的豪强来说,万把斤的铁器不过是小的不能再小的生意。
一顿酒,吃得宾主尽欢,尤其是当高进端着酒碗四处敬酒后,那些商人们也是个个都高兴起来,今日被高进请来的,全是些人数不过数十的小商队,至于那些大商帮,关爷走了,他们瞧不上高进这突然冒出来的乡下小子,高进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去请这些大爷。
一圈敬下来,高进也把这些商人的来路摸了个清楚,而随他一起的侯三则是默默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样貌,来自哪里。
过去四海货栈不需要做生意,但是换了高进这位新东家,侯三自然要按高进的意思办,今后四海货栈要成为古北寨最大的买家。
高进回到座位时,这时候先前离去的张崇古和王斗驱赶着抓来的那些无赖泼皮,跪在了酒席前的空地上,不多时便跪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喝高了的商人们这时候胆子都大得很,他们虽然不晓得这位高爷接下来要唱哪出戏,但没人害怕,反倒是兴致勃勃地看向那些跪在地上哭喊求饶的泼皮无赖,更有吃过亏的大骂起来。
古北寨的人口流动性很大,但多的是那些在关墙里混不下去的无赖泼皮和闲汉,这些逃到古北寨后,心狠手辣的亡命徒大多做了马贼,剩下一些惜命怕死的,便在古北寨里干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
关爷在古北寨立了规矩不假,可是四海货栈的马队主要是用来镇着四周的那些马贼,所以这些人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关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了。时间一长,这古北寨里像杨二这样的无胆匪类便多了起来,只是过去关爷在时,他们都晓得要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去骚扰来古北寨做生意的客商。
可是今日关爷这一走,高进又没带家丁和马队进驻,便叫这些人动了心思,他们直到临近傍晚时才闹起来,都是打的等入了夜,高进拿他们没辙的主意。
却没想到,高进直接让张崇古带着人全幅兵械在街头四处巡视,谁敢跳出来作妖,便狠狠惩治。张崇古则是刚投靠高进,一心想要表现,于是下手时便极狠,但凡是敢反抗的,直接下死手,他带着的那些打手也都个个如法炮制,结果那些起了歪心的无赖泼皮遇到他们就没一个跑掉的。
最后张崇古在古北寨里一圈转下来,最后杀了七八个不开眼的,抓了六十多号人,如今全都赶到一块儿,被高进拿来当众立威。
“各位,关爷仁厚,容得下这些腌臜货色在古北寨讨生活,本来高某以为这些人虽然不堪,但也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可哪里晓得这些人全是些不知感恩的狼心狗肺之徒。”
看着一群秦商晋商,高进高声说道,对商人来说,他们所求的乃是个太平,古北寨在塞外算是难得的有规矩的地方,可在高进看来,这还不够。
“关爷刚走,他们便起了异心,勒索诸位,这是要坏四海货栈的金字招牌。”
听到高进的话,寇安他们这些商人都是点头不已,古北寨能在塞外有今日的规模,便是
全靠大家口口相传的名声,今日要不是高进够强悍,管住了这些腌臜货色,只怕来年古北寨这里便会门可罗雀,没多少人愿意来。
“高进接手四海货栈,今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除了这些祸害,今后古北寨容不得这等作奸犯科之辈。”
听到高进的话,下面跪着的无赖泼皮全都吓得肝胆俱裂,咚咚地死命磕头求饶起来,这时候其他商人也是听得心头一寒,想不到高进杀性这么大,不过好在接下来高进的话叫他们放下了心。
“上天有好生之德,高某不愿多造杀孽,你们这些人,便按十一抽杀,活着的今后需谨记不要再做恶行,否则老天不收你,高某也容不下你。”
“都带下去,莫要污了客人们的眼。”
很快被十一抽杀挑出来的六个无赖泼皮被拖了下去,而这也让一群商人们意识到眼前的这位高爷不仅仅是刚才那位叫人如沐春风的四海货栈新东家,更是能杀得附近马贼胆寒的高阎罗,于是也都变得肃然起敬,隐隐对高进生出几分敬畏来!
第九十六章 从头学过(中秋快乐)
清晨的阳光照在古北寨的土围墙上,打开的城门口,四名披着黑衣,戴着六瓣头盔的家丁持矛站在两侧,叫赶早出门打算离开古北寨的商队看得啧啧称奇。
关爷在时,这古北寨便只有正南的大门,其余三处城门都是被废弃的砖石堵住,只这朝着大明关墙方向的大门能够进出,平时也有兵丁把守城门。
只是那些兵丁和如今这些黑衣士兵比起来就差了许多,那四个持矛家丁看着面色红润,身材壮实,手里握着的长矛足有丈长,那矛头磨得锋利,在阳光下被照得晃眼。
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这北地的大城哪里没去过,都没见过拿这等精气神十足的士兵守城的,他们觉得唯有那些将门养着的家丁才能和眼前这些黑衣士兵比较。
昨晚四海货栈摆了大宴,还在古北寨里盘桓的商人里,有小半都被高进请了去,只是高进请得都是靠近神木东路的秦商、晋商,至于更远地方的客商,并没有让侯三相请。
大门完全打开后,自有货栈的伙计摆了长桌,登记那些出城门的商队信息,原本都急着离开的商队在看到除了城门口站了四个黑衣士兵,就连城头也多了好几个拿弓的黑衣士兵后,全都老老实实地排起队伍来。
长龙般的队伍里,一辆马车突然掀开帘子,看上去有几分书卷气的中年男人下了车,招呼商队的管事看着队伍,自己则是一个人向前走去,观察起城门口的情形来。
除了那些精气神和以往守城兵丁截然不同的黑衣士兵,能叫一众商人们老老实实排队,没有半点意见的,还有那插在城门口那六根木桩上悬着的脑袋。
范秀安双手笼在袖里,仔细打量着那六颗满脸血污的脑袋,看了一会儿后嘴角露出几分轻笑,自言自语起来,“有意思,这四海货栈换了新东家,没想到是个狠人。”
“可不是吗,老汉我瞧着这几颗脑袋,都觉得脖子里凉飕飕的。”
苍老的声音响起,范秀安回头看去,只见是个生得精瘦的陕北老汉,满脸的褶子,瞧着怪渗人,只是那双眼睛却有神的很。
“小子范秀安,老人家怎么称呼”
作为绥德商帮最年轻的大掌柜,范秀安待人接物时从不以貌取人,眼前这陕北老汉看着其貌不扬,不过能如此轻松地调侃那些被挂着的人头,可见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老汉刁麻子,范东家喊我老刁就是。”
刁麻子眯着眼道,眼前的后生一口官话,穿着宝蓝色长袍,那料子瞧着应该是潞安府出的潞绸里的上品,不像是普通商队的主事。
“老刁,您老似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范秀安笑了笑,便直接唤刁麻子为老刁了,他这双眼睛毒的很,知道遇什么人说什么话,这刁麻子是个粗鄙老汉,和他太过客气,反倒是会被瞧不上。
“这六个倒霉鬼被砍了脑袋的时候,老汉正好有幸在场”
说起昨晚被四海货栈邀请赴宴的事情,刁麻子佝偻的腰板都直了几分,“这几个蠢笨东西昨日以为关爷走了,便在城里作乱,却叫四海货栈的新东家高爷叫人捉了去,与我等客商赔罪。”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位高爷倒是位豪杰,这手段端的厉害。”
听着刁麻子眉飞色舞地说着四海货栈那场大宴,范秀安满脸堆笑地说道,还不时点头称是,四海货栈那场酒宴的排场在他眼中着实算不得什么,不过那位高爷当着一众客商的面,对那些捉来的无赖泼皮行十一抽杀,倒是叫他颇为意外。
“那是自然,这位高爷有千杯不倒的海量,老汉在这古北寨做了好些年生意,还是头回见到这等豪杰。”
刁麻子是个老酒鬼,昨日高进敬酒时的豪爽,让他印象深刻,觉得这古北寨在高进手上,说不定比在关爷手上还能更加兴旺。
“受教了。”
范秀安拱了拱手,他这趟来古北寨,本来是为了关爷而来,可是却连关爷的面都没见到,就得了关爷回了骆驼城的消息。
绥德商帮在榆林镇算是不小的商会,可是在总兵府那里,仍旧算不上什么大势力,前任总兵官秉忠是个清高性子,他们数次投石问路都没有回应,这次官秉忠离任,杜文焕入主骆驼城,绥德商帮观望了一阵,直到杜文焕这次忽地毫无征兆地调动大兵出征塞外,才重新动了念头,故而有范秀安跑这一趟。
这次总兵府的兵马调动,处处都透着不寻常,绥德商帮在神木东路还有其他几处的卫所经营的关系颇深,自然也探到一些内情,比如总兵府明面上调动了过万兵马,但实际上真正出动的大军只四千不到。
当然最关键的是,大军出塞不过旬日,就大胜火落赤诸部,杀割首级三百多,这一仗可比得上前任总兵官秉忠去年两次大战的战果。
范秀安心里清楚,这次杀割三百级的大胜处处都透着些诡异,所以他才心急火燎地赶到古北寨来,想从关爷这里入手,和总兵府攀上关系,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才刚到古北寨,关爷便不见外人,昨日更是见了那位高爷后就匆匆离开。
踱着步子,范秀安施施然地回到了自家车队,这时候前面排着的队伍已经陆续出城,看到他回来,商队原本的管事连忙上前道,“大掌柜,要不我去前面”
管事以为范秀安等得不耐烦,于是便打算去前面疏通下关系,好让自家商队赶紧出城,虽然古北寨离着关墙不远,可要是出城得晚了,就未必能在日落前抵达关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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