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特别白
“用不着了,你便在这里排队,留几个精干的人手于我,我还要在这里待几天。”
范秀安没有回马车上,反倒是朝那管事吩咐道,叫那管事顿时苦了脸,“大掌柜,您可是贵人,怎么能”
“什么贵人,我十七岁就出塞经商,吃过的苦头可不比你少,真以为我在关墙里待了两年,便成了废物么”
范秀安挥手打断了那管事道,绥德商帮一共七位大掌柜,他年纪最轻,前几年还在塞外同鞑子打交道,有时候还得亲自上阵和马贼还有同行厮杀见血。
见到范秀安动怒,那位管事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让商队里身手最好最机灵的四人留下,又留了十匹好马以供他们使用。
“走,咱们去投栈去。”
范秀安看着四个精干的伙计,点了点头,然后随意牵了匹马,往四海货栈的方向去了。
他对那位高爷感兴趣得很,刁麻子可是说过,这位高爷不过二十出头,可是却从关爷手里接手了四海货栈或者说是这古北寨。
这等人物,范秀安怎么能错过,自然要结识一番,更何况他还要试探一番,这位高爷和总兵府到底有没有关系。
范秀安心里清楚,要说这位高爷和总兵府没关系,那关爷决然不可能把四海货栈交给他,可要说有关系,关爷不该走那么急,留了烂摊子给这位高爷收拾。
这自相矛盾的结论,都叫范秀安对高进越发感兴趣,绥德商帮里,他最年轻,经营的势力最浅,自然是希望能结识些豪杰作为奥援,这日后对他在商帮里的地位提升也是件好事。
就在城门口长龙般的队伍朝外而出的时候,范秀安一行倒像是逆流而上的小舟穿行在人群队伍里,显得格外扎眼。
四海货栈门前,已经换上了黑衣家丁把守,至于伙计们则是分了数班,除了值守货栈的,其他的全都到了后院的练武场上,人人都换了身精干的短打衣服。
关爷在的时候,货栈有马队,有打手,五六十号伙计主要是干些杂活,维持货栈和货栈产业的经营罢了。
小乙和周围的同伴都是兴奋地看着站在练武场边高台上的高进,他们这些年轻伙计原先在货栈里时常想的一件事情就是哪天能被关爷瞧上,能进马队当个家丁,而不是每天干些擦擦洗洗,迎前迎后的活。
如今高爷说要他们人人练武,日后挑选优异者收做家丁,可是叫他们都卯足了劲道,打算好好跟着那些黑衣家丁练习。
“老董,开始吧”
高进朝董步芳点了点头,昨晚董步芳带了两队家丁赶到,其中一队派到了城门口,还有一队则是留在货栈,打算充作教官来教这些货栈的伙计们练武。
“横队,列阵。”
董步芳高声朝李二狗那两队家丁大声道,这些时日他和马军操练家丁们极狠,戚爷爷在蓟辽练兵时的几个步军队形变化全都给练全了。
戚家军的鸳鸯阵变化繁复,不过北方和南方不同,所以戚爷爷到了蓟辽后,步军演练的鸳鸯阵变化不像南方那般多变,反而变得简单不少,尤其是高进手下这些家丁队放在军中就是杀手队,以大枪为主武器,主要的军阵变化就是横队和彼此间的配合。
两队纵列的家丁随着董步芳号令,迅速地变作横队,他们行进间步伐一致,人隔人的距离拉开时就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站定后侧身长矛横端于胸前,就连那枪头的高度也没差多少。
只这队列的变化便看得那些伙计们目瞪口呆,而在另一边的张崇古等人也是瞧得暗自心惊,尤其是张崇古,他是山东长杆手出身,家里世代军旅,又是在武学里正经读过兵书的。
光从使枪的武艺看,这些家丁不过是刚入了门,只占了个手熟,可是他们这队伍进行间的整齐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张崇古自负武艺高强,一对一这些家丁不是他一合之敌,可如果是两人他便要废些手脚,到了三人能占个平手就算好的,超过三人他便只能落荒而逃。
“杀”
家丁们同时呐喊吐气,手中长矛刺出收回,熟练至极,三轮戳刺后,开始迈步推进,行进间长矛一刺一收,而且随着李二狗这等队长的吆喝,还能生出变化来。
这简单的横队朝前刺矛前进,看得张崇古如痴如醉,他过往读兵书,曾看过前宋岳爷爷一句话叫做,“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当时便觉得此乃兵法至理,可他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如今看了这些家丁演武,明明是最简单的横队,却变化多端,张崇古好像明白了,他觉得他身边那二十多号打手虽然不乏军中的好手,剩下的也都是悍勇之徒,可如果步战的话,对面只消一队家丁,就能击溃他们。
伙计们看得更是目眩神迷,家丁们演练的动作其实很简单,可是刚健质朴,那种整齐划一却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每个人不知不觉间都开始向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同这些黑衣家丁般。
一轮演练完毕,两队家丁收矛而立,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他们被董步芳和马军骂得习惯了,临战时要他们个个都呆若木鸡,才算得上悍卒。
张崇古回头看了眼原本被他觉得怀才不遇的一群同伴,忽然明白为什么高爷虽看重他,但却对他们这群人不大看得上的原因,匹夫之勇不过是勇于私斗,街头血溅五步罢了,那些家丁是军阵之勇,不畏公战,是敢于以寡击众的。
“高爷,我也愿意和兄弟们从头学过。”
张崇古站了出来,他是武家子弟,在武学里读过兵书,只可惜杀人亡命关外后,浑然忘了自己出身,除了身上那身武艺,反倒是更像个草莽里的英雄好汉。
可今日见到家丁队演武,才让他恍然惊觉,自己要重振张家,靠的不是个人的匹夫之勇,而是要学万人敌的本事。
“张兄,你可想清楚了,我这家丁队的规矩甚严,你们便只是跟着一起练,也需得照着一样,来不得半分宽松的。”
对于张崇古主动要求和家丁队一起练习,高进乐见其成,毕竟张崇古是正经的武家子弟,家学渊源,武艺又高强,只要好好调教一番,立马便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可是张崇古手下那些人,说实话高进是不大在乎的,这关外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好勇斗狠的亡命徒,只不过这些人没做过大恶,他自不能放任他们离开,失了管束,他原本是打算继续让这些人充作四海货栈的打手,巡视古北寨街面。
“高爷放心,我等绝不会犯了规矩,让您难做。”
张崇古大声道,他眼下心头火热,正想着要如何把手下同伴也练成如同那些家丁般的精兵,如此他在高进手下才能有些分量,今后能被重用。
“好,那便依你,只是他们中有谁犯了我规矩,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看着满脸认真的张崇古,高进答应下来,张崇古要是真能把那群打手给练得如同家丁般令行禁止,那自是好事,只是他却不大看好张崇古。
“高爷,若是谁敢犯您的规矩,不需您动手,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张崇古满脸自信,意气风发地答道,然后冷眼看向身后一群同伴,大声道,“高爷当面,你们谁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我绝不阻拦。”
一众打手里,虽然有人打退堂鼓,可是没人站出来,也都犹豫着,直到最后也没人退出。
第九十七章 结交
“什么人”
看到来到货栈门前的一行人,把守大门的家丁们持矛问道,那为首的中年男人瞧着气度不凡,很有些贵人的样子,叫他们吃不准来头。
“绥德商帮管事范秀安,此来是为拜访高爷,还请阁下通报一声。”
范秀安笑意盈盈地说道,说话间手里多了几钱碎银,“听说这附近酒肆汾酒不错,还请两位……”
“这钱咱们不能收,你去通报,我在这里陪着这位先生。”
问话的家丁一把推回了范秀安塞来的银钱,接着朝同伴道,而他这番举动也叫范秀安愣住了。
范秀安没少和卫所的军将打交道,就是那些将门也拜访过不少,但还是头回见到不收钱的家丁,不过他没把钱收回去,反倒是等另外一名家丁离开前去通报,才继续塞给那剩下的家丁道。
“俺说过了,不收你的钱,拿回去。”
王定朝范秀安怒目而视,手中长矛就差朝前戳向这个看不起他的绥德商帮的管事了。
“是在下失礼了,还请见谅。”
范秀安讪讪收回了银钱,心里是真的愕然,没想到他还真遇上这等不收好处的家丁,那高爷到底是何等手段,居然能练出这样的家丁来,却是叫他越发好奇了。
……
“绥德商帮的管事。”
货栈里,听了家丁禀报的高进看向身旁的董步芳,他们当日诓骗阿计部时,便曾打了绥德商帮的名号,如今绥德商帮的管事找上门来,叫他们不免有些错愕。
“高爷,难道是事发了,对方找上门来了”
董步芳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这绥德商帮难道是有千里眼顺风耳,这样都能被他们知道这冒充的事情。
“别多想,想来是另有他事。”
高进要镇定得多,绥德商帮要是连他们冒名算计阿计部的事情都知道,那实在是太神通广大了些。
“你去带那位范管事进来,另外让侯先生也过来。”
绥德商帮的管事上门,高进想不到对方的来意,便让侯三一起过来,看看对方究竟有何目的。
“是,高爷。”
家丁应声而去,高进则是拉着董步芳一起去了货栈二楼,那里是关爷过去用来待客的地方,高进自是萧规曹随,更何况二楼宽敞安静,确实是招待客人的好地方。
“老董,你觉得绥德商帮来人究竟所为何来”
李老根不在身边,王斗他们太年轻,没什么江湖经验,高进身边缺能商量主意的人,于是只能朝董步芳询问道,好歹董步芳在塞外跑商也有些年头,多少知道些绥德商帮这等大商帮的行事风格。
“高爷,我估摸着是来谈生意的,这古北寨只要稳下来,那就是处好地方。”
董步芳仔细想了想说道,他不擅长动脑子,能说出这番话来也已经是到顶了,高进听罢没有言语,那些大商帮向来是闻利而来,他虽然有拿古北寨大做文章的想法,可这位范管事也来得太巧了些。
就在高进思索的时候,侯三到了,这时候他已经从伙计那里晓得范秀安的事情,隔着高进好几步,他就连声道,“高爷,这事情怪我,是我疏漏了。”
“侯先生,坐下说话,你知道这范秀安。”
高进精神一震,对于那些大商帮,在自己羽翼未丰前,他是不太想接触的,怕的就是被拿捏,如果能够知道对方底细和来意,那就再好不过。
“知道,这范秀安来了有几日,也曾送上厚礼,想要拜访关爷,可都被关爷推了,我本来以为关爷走了,他不会再来。”
侯三来得急,脑门上还冒着汗,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才坐下来和高进说话。
“他要求见关爷,所为何事”
“还能有什么,就是想请关爷牵线搭桥,和总兵府搭上关系。”
侯三一边说道,一边和高进他们解释起来,原来这边镇附近的大商帮,做生意最大的赚头便是朝廷采买,一镇边军动辄数万十数万,人吃马嚼、衣甲兵械、哪样不是花钱的大头。
每年朝廷拨给底下边军的军饷都是大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从总兵府到卫所军将头头们,贪墨底下士兵军饷只是小头,这官商勾结,在采买物资上做猫腻才是真正的大头。
“过往这边军用度,都是以实物为主,辅以银两,可是自本朝开始,便是以银两为主,榆林镇这边也好,大同镇那边也罢,都有乡绅商人种地屯粮,就地将粮食高价卖给边军,和边将们坐地分肥,赚的可是好大买卖。”
侯三本是大同镇那边的秀才,也曾是乡绅之流,对这边军采买粮草物资还有战马的勾当最熟悉不过,几乎上至总兵府,下到卫所,再加上地方官府,还有乡绅豪商,大家合起伙来做生意,赚朝廷的边饷银。
“从粮食到兵械甲胄,再到战马,就没有这些商帮做不了的生意,这绥德商帮在神木东路有些根基,可是要成为晋商那样的势力,那必是得靠着总兵府才行。”
听着侯三的话,高进才知道那些大商帮间彼此竞争,其中之凶险可不比在口外经商差,甚至犹有过之。
“高爷,这范秀安,我先前也使人打听过,不过三十出头,却已是绥德商帮的七位大掌柜之一,这人我打过交道,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甚是不好对付,等会见了面,您可得小心提防。”
侯三正色说道,那范秀安看着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可是同类相斥,他能隐隐察觉到这范秀安极力隐藏的另一面。
“多谢侯先生提醒,我心中有数。”
有了侯三提供的这些消息,高进心里笃定了些,他猜测这位范秀安是来试探他和总兵府的关系,这绥德商帮在神木东路势力不小,他日后要做生意赚钱,说不定也要和对方打交道,接下来要如何应对这位范大掌柜,他可得好好考虑下。
……
进了货栈的范秀安,并没有四处观察,而是一脸淡然地随着带路家丁上了二楼,那里高进命人生了火煮水,他听侯三说范秀安风度翩翩,看着像是个读书人多过像生意人,自然是要以茶待客,而不是奉酒而饮。
“见过高爷。”
上了二楼,看到站在那高大青年身后的侯三,范秀安便晓得眼前谁是正主了,于是行礼作揖道。
“范大掌柜言重了,来,请坐。”
高进客气道,只是他那句“范大掌柜”一出口,范秀安便知道对方已经晓得他的身份,于是便大方地坐下来,“高爷果然厉害,这才接手四海货栈,便没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您,关爷的眼光真是没得挑!”
“范大掌柜,我这里简陋,没有好茶,还请您多担待。”
高进提了煮开水的铁壶,为范秀安的茶碗里泡上,关爷好酒不好茶,货栈里自是没什么好茶叶,这找出来的茶叶不过是平时伙计们喝的。
看了眼一冲就浑的茶水,范秀安也不在乎,他不是养尊处优的二世祖,十七岁就跟着商队出塞,从伙计做起,这种大碗茶以前可没少喝过,等那茶水稍凉,他抄起茶碗,吹了吹,喝了小口,仔细品了品,舌尖一股苦味,倒是叫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
看着范秀安喝了口劣茶,却一脸回味的表情,高进也不打扰他,同样给自己泡了碗,喝了几口,他不懂品茶,只晓得这茶够苦够涩,一口喝下去,满嘴的茶叶沫。
“叫高爷见笑了,范某许久未尝过这大碗茶的味道,失礼失礼。”
放下手里茶碗,范秀安瞧着对面同样饮茶的高进,笑着说道,这时候他才仔细观察起面前的高进来,便是坐着,也比他高了半头,脸看着年轻,只是那双眼睛却不像是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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