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特别白
一时间,范秀安都怀疑高进是要去神木堡干掉徐通这个上官千户,而不是送那车首级过去,把自己的官服腰牌给领了。
“高老弟,劳你久侯了。”
范秀安上前打起招呼道,高进则是拱手还礼,笑答道,“范兄来得刚刚好,咱们眼下出发,刚好能在天黑前赶到神木堡。”
神木堡是军堡,规模比河口堡大得多,说是个小县城也差不多,那千户所衙门所在是军营,同时也是神木堡的内城。像徐通这样的千户和县城里的县令一样,都是住在衙门里的。
客套几句后,高进和范秀安便带着队伍出发了,高进队伍里除了那辆装了鞑子人头的大车,另外还多了四辆出来,高进麾下那两队家丁便分作四批坐上了车,全力赶路的话,傍晚前就能到神木堡,还省去了叫门的麻烦。
范秀安带走了厢房里的煤炉这种事情,自然也瞒不了高进,只不过高进一直没时间好好范秀安谈谈,反正他自己是乐于看到煤炉和蜂窝煤被推广,陕北这边气候到了冬天格外冷,按着高进的记忆,最冷的时候怕是能到到零下二十五度。
一行人出了河口堡,那已经修整好的官道上,高进和范秀安各骑了马,并肩前行。
“高老弟弄出来的煤炉是个好东西,不知道可否让我代为经营”
“范兄什么话,那煤炉既然范兄瞧得上,尽管拿去卖就是”
和范秀安猜的差不多,高进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这煤炉就是他给范秀安的好处,范秀安自己不提,他也会主动和范秀安相谈。
“高老弟可知道这煤炉的生意看着不起眼,但其实却是”
范秀安依旧试探着,想要看看高进的眼光到底如何,要是果然如他猜测那般,那这高进就委实值得他那般慎重对待。
“范兄的意思我明白,这煤炉虽小,可若是将其卖入千家万户,这日后每日的蜂窝煤消耗才是赚钱的大头,更能因此而拉动这陕西地界内那些煤矿的产量,这其中的好处”
范秀安尽管脸上不动声色,可是心里面却如同惊涛骇浪,高进果然是知道这煤炉和蜂窝煤的生意做大后,是能打动那些陕西地界内开矿的大豪,将之串联在一块儿的。
“范兄,说实话,这门生意也只有贵商帮做得,换了小弟去做,那是万万不成的。”
高进不是没想过自家拿了煤炉去卖,可是这年头又没什么知识产权保护,那煤炉和蜂窝煤更不是什么有多少技术含量的东西,只要拆了便能弄明白构造,仿制起来没有半点难度。
也就范秀安能靠着绥德商帮的财力和人脉关系,说不定能把这门生意做到垄断,才能拿到最多的好处。
既然如此,高进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份“天大好处”主动给范秀安,要不然等他自己去卖煤炉,赚不到几个钱不说,反倒是少了这个示好范秀安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这门生意我便不客气了。”
范秀安见高进说得实在,便低声谢道,煤炉也好、蜂窝煤也罢,在他眼里最大的价值不在于日后能赚多少银子,而是能利用这两样东西,让他有机会能把这西北地界的豪强都联系到绥德商帮的旗下,大家形成利益联合,到时候操纵煤价才是金山银海的富贵。
不过眼下这都只是他的一个想法罢了,但终究是高进给了他这个机会,所以范秀安对高进十分满意,就算高进心机深沉,是个枭雄,可是这份能舍得利益的大度,就说明和高进合作绝对不亏。
“范兄,关于这门生意呢,小弟也有些想法,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听听”
“高老弟直说就是。”
范秀安现在哪还敢小觑高进的眼光,听到高进对煤炉和蜂窝煤的生意还有些想法,更是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不知道这其中还能有什么他想不到的好处。
“范兄应当知道,四海货栈的关爷与我有恩,若非关爷,我也拿不下这古北寨。”
“如今关爷回了骆驼城,虽然今后是要养老家中,弄孙颐养天年,可是关爷毕竟是总兵府的老人,和大公子更是关系匪浅,这煤炉和蜂窝煤的生意看似不起眼,但却是细水长流的好处。”
“我的意思是,范兄若是有空的话,不妨去趟骆驼城再见下关爷。”
高进一番话说下来,范秀安亦是沉思起来,绥德商帮想要和总兵府攀关系,是因为大同府那边晋商给的压力,这桩事办成了固然是好,办不成也不是什么大碍,只不过机会摆在眼前,若不去试一下,他始终不会甘心。
“多谢高老弟提点,我过几日便去骆驼城拜会下关老。”
范秀安抬头道,想要依靠操控煤价获利,背后还真得有总兵府这样的靠山才行,这西北地界上能开矿挖煤的大豪们哪个又是易于之辈,拉上总兵府做虎皮,他去游说时底气也能足些。
高进见范秀安应下来,亦是笑了起来,关爷对他有恩,他自该报答,更何况关爷若是能因此而在总兵府保持住一定的地位,对他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骑在马上,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范秀安更是忍不住道,“高老弟,你若是经商,必定也是个厉害人物。”
“范兄过奖了,不过范兄莫忘了,我其实也算是商贾子弟出身。”
听到高进自称商贾子弟,一点也不以商贾为贱时,范秀安不禁拊掌大笑起来,“说得好,倒是我失言了。”
高家商队在关墙外做了十几年的生意,高进说自己是商贾子弟,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他这般不视商贾为贱业的态度才是最叫范秀安欣赏的,哪怕范秀安已是能和卫所指挥使谈笑风生的绥德商帮大掌柜,可他晓得那些丘八也好,衙门里的老爷也罢,仍旧是看不起他这样满身铜臭味的商贾。
一路前行,高进和范秀安倒也聊得痛快,范秀安走南闯北,见识甚多,平时你让他说些自己所见所闻的经历,他都是懒得去讲,可是在高进这里,他却说得眉飞色舞,盖因听话的人不同,他这说话的人劲头也是不一样的。
能在高进这样的人面前显摆,范秀安显然觉得这样的机会不多,因为大多数时候高进都是一副老练沉稳的样子,而且懂的东西也极多,很少有什么是他说出来而高进却不知道的。
出了河口堡的地面,一下子道路两旁就显得极为荒凉破败,不像河口堡里那般生机勃勃,高进他们一行都是骑马,就连两队家丁都是坐车,只是半天功夫不到,就走了二十多里地,直到一处急递铺方才下马休息。
家丁们从车上跳下来,个个都脸色有些发白,虽说坐在大车上不用走路,可是这一路颠过来,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你这里可有草料”
范秀安手下的老掌柜去了急递铺前,丢了点碎银过去给那铺长问道。
“草料自是有的,只是您这边的马多了些,只怕不够”
那铺长入手碎银后掂了掂分量,脸上立马堆笑道,他们这急递铺虽然规模不如驿站,但是同样养了几匹马,这草料自是不缺的,只是高进他们一行差不多有四十匹马,怎么都是不够。
“不够没关系,你且把那几匹拉车的马喂了就是。”
老掌柜也不挑剔,这急递铺一般也就养个两三匹马,用作传递文书,这草料备的再多也不可能满足他们所需。
“行了,您放心,咱肯定给您把马匹给喂饱了。”
铺长一边应道,一边喊起了铺里靠在桌上晒太阳的手下铺兵,“还不起来给我喂马去,一群懒鬼”
随着铺长的骂声,几个铺兵才懒洋洋的起身,出门喂马去了,他们都是附近堡寨里军户家的次子,家里不愿意再养着他们,同时还能免去些徭役,于是就把他们送来当铺兵。
大明朝有驿站和急递铺,十里一铺、六十里设驿,这急递铺的铺兵几乎没什么待遇,比起驿站的驿卒都远远不如,所以哪怕朝廷有规矩,驿站急递铺只能接待朝廷命官,运送官府文书,但是到了下面急递铺,要是不接待高进他们这样的商队,只怕连饭都吃不上,谁还在乎什么狗屁规矩。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宁做逃户
急递铺十里一铺,不像六十里一设的驿站多在地方上的要冲,也远不如驿站那么讲究,所谓的铺房也不过是几间土房。
高进记忆里,以往去神木堡时,沿途偶尔也会在这急递铺斜角,给几分银子或是些铜钱就行,和范秀安进了那黑乎乎的土房,自有范秀安的随从先进去洒扫一番。
两人坐下后,那铺长自是过来作陪,刚才那位掌柜打扮的老头出手不小,半两多银子,足够买下他这里的草料还绰绰有余。
“两位爷多担待,咱们这里处得偏僻,没什么茶水好招待两位贵客。”
那铺长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年纪,说话的时候点头哈腰,活脱脱像是小酒馆里跑堂的老练小二。
“这里不必你招呼,自去做你的事情就是。”
这河口堡通往神木堡沿途共有三处急递铺,高进过去都歇过脚,也听木兰说过这些急递铺里兵丁的来路,比如眼下这铺长名叫曹华,实际上年岁才三十不到,就瞧着如此显老了。
“是,两位爷慢聊。”
曹华很识趣地退了下去,屋里也没留铺兵,这伙人兵强马壮,两个领头的,一个像武家子弟,一个像富家老爷,这出门还带了仆人随行服侍,他这小地方可是很久没见着了。
这么两位大人物曹华心知攀谈不少,出了屋后便朝陈升他们热情招呼起来,只不过仍旧没什么人搭理他,到最后还是张魁看不下去,接了这位铺长的话头。
张魁是第一次跟着杨大眼他们来河口堡以外的地方,看什么都新鲜,见这姓曹的铺长打听他们的来历,自是得意洋洋地答道,“我家哥哥是河口堡的百户,这回是去神木堡报功的。”
“原来是高阎罗不,是高百户大人。”
曹华吃了一惊,过去一个多月里打他这里经过的客商也有几支,他自然听说过那高阎罗的传说,都说这位高爷是杀星临凡,那塞外好几伙马贼都叫这位高爷剿灭,行凶作恶的都被剥了衣服插了木桩,吓得不少马贼都不敢靠近那古北寨。
离着急递铺不远的野树林边,推车的丁四郎停下脚步,踯躅不前起来,他还是头回看到曹二郎那里来那么多人,而且那些黑衣家丁个个披甲持矛的,看着就不太好惹。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丁四郎消了去急递铺那里歇脚的念头,打算先去边上不远的村里卖掉些货再说,他不过一个挑担卖货的货郎,还是不要去触那些军爷的霉头。
就在丁四郎打算掉头离开时,只听得一声箭啸,然后车前泥土里便插了根嗡嗡作响的雕翎羽箭,吓得他立马就蹲了下来,手更是搭在了独轮车上货物下面压着的刀把子上。
“站起来,把手挪开,放到小爷看得见的地方。”
杨大眼拎着弓,冷声朝前方野树林边上的独轮车后那隐约露出的脑袋,大喝道。
刚才下马休息后,杨大眼便和其他几个伙伴四处游荡起来,这是他们在塞外养成的规矩,但凡是在野外落脚休息,都会有人手注意四周动静。
杨大眼目力最好,便成了伙伴里的斥候队长,这警戒的事便由他管着。
“好汉爷饶命,小的不是歹人。”
丁四郎松开了白麻布裹着的刀柄,然后举起双手,缓缓地从独轮车后站了起来,心里大骂晦气,怎么就遇上这等善使弓的强人呢
脸上强自挤出笑容,丁四郎口中兀自喊着,“好汉爷,小的真不是歹人。”
杨大眼并没有放下弓,搭着的箭矢只引了半满,对面若有异动,呼吸间便能射翻对面货郎打扮的家伙。
这时候,杨大眼另外两名听到动静的同伴亦是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由道,“杨大眼,你这双招子可真毒,那么远都能瞧见”
“这厮鬼鬼祟祟地在林子边探头探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大眼看到同伴赶到,方才得意洋洋地吹嘘起来,手中弓箭半放下,不过对面的丁四郎听到这番话,脸都憋红了,可是又不敢开口反驳,只能小声辩解起来。
“几位好汉爷,小人不过是路过卖货的,真不是歹人。”
另外两人打量起站在不远处,举着双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货郎,只见这厮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看着还算健壮,长得也是那种忠厚老实的样貌,对他的话倒是信了五分。
“不是歹人,你刚才张望什么”
杨大眼喝问道,他其实也看出这货郎应该不是什么剪径的蟊贼,不过仍旧用语言咋呼起来。
“好汉爷,小的本是想去前面的急递铺歇歇脚,只是看到人多,怕是没得落脚,才打算离开。”
丁四郎苦着脸答道,这货郎的行当可危险得很,尤其是他这种跑单帮,推车挑担跑下面村寨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他那独轮车里压了刀,便是仗着有些武艺才敢出来做这本小利薄的买卖。
“人多又咋的,咱们又不是贼人,还看得上你那点东西,我看你分明是做贼心虚”
杨大眼仍旧振振有词,这时候另外两个看热闹的同伴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中一人更是看不到杨大眼耍弄那都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卖货郎,不由在旁开口道,“这大眼贼在吓唬你呢,你莫要怕。”
“姓方的,就你多嘴,你怎么不知道他是贼人派来的探子呢”
看着杨大眼抬杠,方磊也不惯着他,直接道,“行了,这神木堡附近能有什么大伙贼人。”
“我看这位老兄倒是被你吓得够呛”
“这位好汉爷说的是,小人真不是什么贼人探子,前方急递铺的曹铺长能为我作证。”
丁四郎见有人给自己说话,才高声喊起来,却是叫杨大眼眉头一皱,彻底收了弓,他说穿了不过是吓吓这倒霉的货郎,如今被两个同伴拆穿,再继续那就没意思了。
跟着杨大眼他们离开时,丁四郎还有些后怕,还好遇到的不是贼人,要不然他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推着独轮车跟在杨大眼他们身后,不多时丁四郎便到了急递铺的土房前,看到曹二郎这个老相识正和一个少年说得真欢,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曹二哥,是我。”
听到喊声,曹华抬起头,然后看到了推着独轮车,脸色还有些煞白的丁四郎,先是一惊,但随即就明白过来,这厮怕是被吓到了。
“丁四,你怎么又出来卖货,胆子够肥的,也不怕遇到剪径的蟊贼把你给劫了。”
曹华认识丁四,毕竟神木堡里有胆子跑出来到乡下地方卖货的货郎没几个,这丁四做生意还算厚道,铺里平时有些杂货也是和丁四买的。
“这不出来卖货,顺便收些土产,要是等天下雪了,那就”
见到曹华,丁四郎一边答话,一边看向就在附近的那些黑衣家丁和武士,忍不住问道,“这些好汉爷是哪里来的”
“这些都是河口堡高百户的部下。”
当着张魁他们的面,曹华自然不敢说什么高阎罗,不过丁四郎还是立马就明白过来,他这趟跑出来前,神木堡里便在传这位河口堡高百户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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